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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馭修羅(上) 第2章(2)

窮極無聊。

瓏兒坐在鳳座上,看著幾位進宮請安的宗親內眷們聊著她們的夫君孩子,聊著衣料緞子,聊著雲勝花鈿,以及哪家的胭脂水粉顏色好,在她的心里,卻只生出了這四個字當作感想。

但她儀態之間,依然不失皇後的莊重優雅,聆听著她們絮叨的風花雪月,只是抿著淺笑,卻是半字也不想應答。

前些日子,進宮請安的親眷們尚且還言之有物,偶爾提及京城之中發生的大事,其中,她喜歡與戶部尚書的夫人談天。

戶部掌管朝廷的錢糧賦稅,皇室雖然富有天下,但是樣樣花用都要銀子,是以極倚重戶部官員的運籌帷幄;戶部尚書與夫人鶼鰈情深,雖說朝堂上的事情只是輕描淡寫對夫人說上幾句,但是他這位夫人極敏巧,往往一句話就能切中要點,到瓏兒面前,轉述起來也是字句生動,引人入勝。

但是,這幾日,進宮請安的夫人們換了一批,瓏兒的心思很敏銳,不會以為這其中沒有巧妙的安排,只是不點破,因為有些事情,說穿了也沒用。

大概,是怕又有人在她面前進言,要她出面,力勸皇上大選吧!

其實那件事情,她也不是盡听人言,而是她自覺身為一個無法為皇上孕誕後嗣的皇後,當然該為皇室的血脈傳承著想罷了!

想著,她在心里徐徐地嘆了口氣,嬌顏不顯聲色。

「去讓小寧子過來。」她悄聲對小滿吩咐,「要他把那些吃飯拿手的家伙一樣不落帶過來,有用得上的地方。」

「是。」小滿沒多話,轉頭去辦了。

片刻後,小寧子提著一木箱過來,一進殿門,看見幾位宗親夫人們都在場,有瞬間一楞,但是在看見他家娘娘的嫣然巧笑,幾句話將他梳頭的功夫說得出神入化,命他當場為幾位夫人示範,他立刻進入狀況,拿著從小生活在宮里討師傅們歡心的花言巧語,很快就在皇後娘娘的恩允之下,讓幾位夫人圍著他說話,討教見習綰發的功夫。

終于,少了那些女人們的聒噪,瓏兒頓覺耳邊清靜不少,她站起身,只攜了小滿走出正殿。

小滿飛快地從一旁宮婢手里接過暖氅,為主子披上,隨著她走進園子里,踩著黃石堆砌的階梯上了閣山,走進石山上的小綁里。

瓏兒一路上靜默無語,行至小綁的扶欄前,在那一瞬間,一陣就連她自己都難說難明的郁悶,幽幽地從心底涌了出來。

同樣是登高,但是,登泰山時,她望著是壯麗的山河,而在這閣山上,她卻只能看見「芳菲殿」殊勝的園景。

這樣的日子,她究竟還要過多久?

就連只是想要徜佯在筆墨之間的念想,都是奢望,她看得出來,皇帝不喜歡她想著這「芳菲殿」以外的世界。

她想要的,並不是飛向這「芳菲殿」外的天,而是她不想再過「芳菲殿」里一成不變的日子。

她知道自己勢必要接受現實,遲早要習慣這樣的生活,但是,她身為皇後,就連為皇後辦事傳旨的詹事三卿都不能由自己做主!

人人都說這「芳菲殿」美得不似人間,皇帝的恩寵人間難得,但是,她卻只想用這一切榮寵,換一生一次逃出這牢籠的機會!

但,如果她這輩子都沒有機會逃出去呢?

這幾日,她總是忍不住在想,或許當個不長命的皇後,可以早日從這種受制于人的生活里解月兌,反正,沒有了她,律韜可以再立新後。

一抹淺淺的笑,噙上她瑰女敕的唇畔,如果活著逃不出這個牢籠,那麼只要一死,誰也阻攔不了她。

「娘娘……?!」站在一旁的小滿看著主子仿佛超月兌一切的笑顏,心里不知怎地有些發毛,那表情明明看著高興,但卻覺著有些哀傷,「娘娘要是嫌悶,小滿去讓人安排戲班子進宮,給娘娘唱戲解悶,好不好?」

從小,小滿生長在皇宮里,沒少看過先帝的各宮嬪妃主子,她知道自己的主子與她們都不同,不只是詩詞書畫都精通,還懂兵書謀略,也通醫理。

有時候,就連太醫診治開藥,娘娘都能夠參詳幾句,獨到的見解,就連在太醫院幾十年的老院判,都忍不住要稱贊。

還有,小滿也知道,在娘娘珍藏的小匣里,有一張以錦布所繪的地圖,在從泰山祭天歸來之後,她看過娘娘在圖上畫出渠道開鑿的路線,但那張圖,娘娘從來不敢拿給皇上過目。

只是,一次她隨著娘娘去「養心殿」時,剛好進殿之前,工部尚書與侍郎才離開,在娘娘與皇上說話,她進呈茶水時,看見攤在御案上的大幅地圖,與那日娘娘所繪的圖幾乎一模一樣。

後來她听說,朝中的大臣們對那開渠的構思十分贊賞,說只需要再稍加修改,一旦此渠開成的話,南北漕運將更加興盛穩固,朝廷對地方的控制,也能更加迅速嚴密。

但她後來也听說,那開渠之案,皇上沒準,只說再慢慢研議。

小滿不懂為什麼皇上會駁了開渠的案子,但是,瓏兒心里卻明白,也在那一次,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皇帝的監視之中,從那次之後,她心寂了,凡事就算有想法,也決計不再提。

看著小滿憂心忡忡的表情,瓏兒不答話,只是沖著她翹起唇角,似笑非笑,回眸再看一眼亭閣之外的陰霾天空,半晌,轉身走下閣山。

一路上,她沒再抬起過頭看頂上的天,只是低著眼,平靜地看著自己所踩過的每一個步伐,想著該怎麼走,才能早日解月兌……

一連幾日,「芳菲殿」內,小寧子使出十八般武藝,討好了各家的宗親夫人們,而皇後更是不吝將庫房里的賞賜起出來,讓眾人見識分享,各式的珍寶教人驚呼連連,在鑒賞的過程之中,沒有片刻冷場。

皇後宮里的一舉一動,從來都逃不過律韜的掌握,當他翻覽暗衛將這些事情撰寫呈上的卷宗,起初是一笑,心想他的皇後怎麼忽然轉了性子,肯跟這些夫人開始搬弄起女人家的玩意兒。

可是,漸漸地他笑不出來了,他開始覺得不對勁,這一日,與一干大臣在御書房議政之後,他獨留了孟朝歌下來,將幾本卷宗交給他讀看。

孟朝歌與律韜同歲,如今都正是而立之年,十歲被先帝擇為律韜的侍讀,二十年來,他們是最好的兄弟哥兒們,在當初律韜征西北五國時,他出力不小,他與京遠春追隨律韜,三人一同出生入死,建立不世功勛。

回朝之後,孟朝歌又助自己的主子登上帝位,這些年來,他領大學士之餃,就近在內閣輔佐君王,不過,他的父親官拜兵部尚書,如今年歲不小,已經兩度遞表請君王另擇賢能,所以律韜有意讓孟朝歌以大學士的身份,先任兵部侍郎,待時間成熟,再接尚書之職。

如此的舉措,看似貶抑,實則是讓孟朝歌將兵部的大權捉在手里,因為無論他人是否在內閣,他始終都是帝王心中無可取代的肱股大臣。

因為孟家幾代之前的祖宗,曾經娶進一位胡女,所以孟朝歌星眉朗目之間,頗有幾分胡人五官分明的味道,從年少就在戰場上鍛煉的結果,讓他高大的體魄與律韜相去不遠,而若說他這人身上最特出之處,就是即便是平淡之中,都像是含著笑意的長眸,讓人總忍不住多生幾分親近之感。

但是,熟悉他的人,如律韜與京遠春,心里都很明白,三人之中,尤以孟朝歌的性子最涼薄,也最拒人于千里之外。

孟朝歌拿起一本卷宗,一開始不太明白帝王的用意,雖說,他認識那位「皇後娘娘」也有數年之久,不過,如今這位娘娘已經是皇帝內眷,入主中宮這一年多來,帝王將她圈在「芳菲殿」那仿佛化外的宮閣里,早就不是他這一介外臣能窺見的了!

他不急著翻看卷宗內容,抬眼納悶地瞅了坐在御案之後的帝王一眼,見對方頷首,眼神催促,才定下心來細細讀看。

他一目十行,很迅速地閱讀,隨著唇畔的笑意漸深,知道了帝王今日留他下來的用意,但看見他的笑容,帝王的臉色卻愈發沉凝。

孟朝歌才合上卷宗,律韜就已經按捺不住,沉聲問道︰「依你看來,可覺得有何不妥之處?」

「沒有。」孟朝歌搖頭。

「沒有?」律韜挑眉,對他迅速的回答感到敷衍與不以為然。

「如果皇上的不妥之處指的是太過于安分的話,那除卻這一點之外,臣不以為有任何問題。」

孟朝歌對于帝王的急躁也不以為然,不過沒有表現出來,只是似有若無地輕撇了下唇角,但是,他卻也習慣了,只要是與那位「娘娘」有關的事情,他家的主子就會失了平時的殺伐果斷,不見昔日毅王爺面對千軍萬馬,都不眨下眼皮子的冷冽氣魄,他不待帝上開口,又道︰

「不過,說是安分也不盡然,只是,實在很難想像,那份精心巧妙,教人贊嘆不已的河工圖,是出自這位閨閣娘娘之手。」

聞言,律韜緊抿薄唇,與孟朝歌相視許久不語,他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正是自己心里所想,只是將這個想法,留在泛著涼意的心坎里,沒說出口。

「朝歌,告訴朕,你在想什麼?」

「微臣只是在想,如果有朝一日,‘芳菲殿’不再是能夠將娘娘困住的地方,而娘娘卻也在皇上的掌握之中逃不出來,皇上以為,若以那人的性子,會做出什麼舉動?」

「夠了!」律韜一聲冷喝,森冷的嗓音在殿梁之下回蕩,久久不絕,「她或許只是認清了自己如今的本分而已,僅此而已。」

孟朝歌揚笑不語,不戳穿帝王的自欺欺人,只是在心里想,若是別人,他或許願意相信,但是那人……人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所以他不信。

他笑帝王當局之人看不穿,在心里對帝王冷笑道︰若這位娘娘是一個如此尋常脾氣,性子易折的人,又如何能夠得到皇上您如此青睞,令您幾度閻羅王面前走過,都仍不惜要將之留下愛護呢?

想到當年漫天揭開的腥風血雨,如今再回想起來,便是心性寡冷如他,都仍忍不住還有幾分戰栗,他就不信自家的主子能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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