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騰龍策(上) 第10章(1)

夜晚降臨了沙漠,皎潔的月光映在白沙上,讓那一陣又一陣被風卷起了沙塵宛如煙霧般迷離朦朧。

山洞里,卻是被一片溫暖的火光所籠罩,由乾馬糞所燃燒的火光,與一般木柴所燒出來的火光顏色顯得微微不同,但都同樣溫暖,同時還多了一股青草味,伴隨著羊羔酒的香氣,以及干牛肉、硬餅,以及外面沙塵卷進來的味道,揉和成一股大漢獨特的氣息。

喬允揚將披在馬背上的毯子取下來,鋪在火堆旁的地面上,兩人席地而坐,吃著硬餅,啃著肉干,然後豪邁地就著皮囊的壺嘴喝酒。

「這酒好喝,滋味厚實甘醇,還有一股羊肉的香氣。」夏侯容容深吸了口氣,回味著酒液吞下喉之後,返回唇腔之間的甘潤氣味。

「這羊羔酒要挑肉女敕不羶的羊肉熬湯,拌進米飯里一起釀造,只要當心別犯到水,釀足十日便可飲用。」

他輕描淡寫地敘述,沒告訴她這酒被朝廷挑為貢酒,再加上只能挑選幾個地方產的羊羔熬湯,酒里所加的紅棗與枸杞要從夏天開始精心備料,保存的容器要以柳條編織,一層又一層涂血膏、貼麻紙,總共要來回十多次,才能確保陰干之後不會滲漏,正因為如此講究,所以產量不多,大半都被送進宮廷里,尋常百姓既喝不起,也沒得喝。

夏侯容容身為「慶余堂」的表小姐,怎會不知道這羊羔酒不多見呢?但她已經喝得醺然,懶得再跟他計較這些芝麻蒜皮大的細節。

「人說龍涎香噴紫銅爐,鳳髓茶溫白玉壺,羊羔酒泛金杯綠,以前我還當這羊羔酒是什麼玩意,竟然可以與龍涎香和鳳髓茶一起相提並論,沒想到竟是這般絕妙滋味,我總算是見識到了!不過你真小氣,這麼好的東西,竟然到現在才拿出來,嘖!」

聞言,喬允揚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只見她不太客氣地回瞪他,似乎一點也不覺得自己所說的話有錯。

然後,她聳了聳縴肩,一副「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這男人一般計較」的神情,又飲了一口酒,道︰「趁酒興正好,咱們來念酒詩,你會嗎?」

「如果只是幾首詩,還難不倒我。」他苦笑搖頭,很想問她這妮子是把他看扁到什麼程度?!

「那我先念,嗯……好,就這首,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她嬌柔的嗓音念起詩來格外好听,頓了一頓,她忽然喚他,「喬允揚?」

「嗯?」他挑了下眉梢。

「你有那麼多馬,那其中有五花馬嗎?」

「想必是有吧!」

「那有千金裘嗎?」

「不少。」他點頭。

「好,拿出來,統統拿去賣掉!」她雙手大大地劃開,頗有一擲千金的豪氣,話才說完就呵笑了起來。

「為什麼?」他納悶問道。

「拿去換美酒啊!」說著,她傻笑了兩聲,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像是在跳舞般旋轉,「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我們把你的五花馬和千金裘都拿去賣掉換酒,喝個過癮,喝個痛快,明日之愁咱們明日再來愁!」

「你少跟李白那個窮詩仙在瞎起哄。」他搖頭失笑不已。

「哪有瞎起哄?」她站定身,回頭瞪了他一眼,「你舍不得嗎?人家李白那麼窮,都肯願意為了跟朋友一銷萬古愁而賣五花馬賣干金裘了,他這麼大方,你不跟人家學學?」

「就是因為他窮,所以才需要賣馬賣衣裘,容容,咱們‘懷風莊’有經營酒肆,還有釀酒莊,你忘了嗎?回去之後,無論是羔兒酒或是葡萄酒,你想喝多少都行。」

「你就不怕我喝成酒鬼?」她嘻地一聲笑了。

「不怕,我發現自己還挺喜歡你喝醉酒的模樣。」甜美而嬌憨,而且出人意料的老實。

「我沒醉。」

「好,沒醉,還沒醉,可以嗎?」

「可以。」她滿意地點點頭,拉過他的大掌,不客氣地咬了口他手里的牛肉干,然後取餅那塊肉干,伸到他的嘴邊,示意他也吃。

喬允揚失笑,這塊肉乾明明就是他的,卻被她反客為主,喂吃了起來,但他沒有不樂意,揚唇一笑,張嘴就著她咬過的地方,撕咬下一大口。

兩人一起吃嚼著肉干,她瞅著他的臉龐,一副笑咪咪的,「你吃了我的肉干,那要吟首詩給我听,要跟酒有關的。」

「你的?」明明就是從他手里拿走的。

「在我手上,就是我的。」她揚了揚手里的肉干,頗有人證物證俱在,容不得他耍賴狡辯的意味。

人家說得了三分顏色可似開染坊,而她夏侯容容的「染坊」可以開得比誰的都大間,都還要坑人!

他瞥了她一眼,略頓了下,沉聲念道︰「天地迢遙自長久,白兔赤烏相趁走,身後堆金拄北斗,不如生前一樽酒。」

「說得好!好一個身後堆金拄北斗,不如生前一樽酒!你能念得出那麼豪氣的詩,我也不能輸,我也再來一首。」她微微傾首,略思索了下,驀然一彎淺笑躍上唇畔,「一生大笑能幾回,斗酒相逢須醉倒。來,喝!」

她拿起酒囊,灌他喝下一大口,然後也湊唇仰首咕嚕又吞下一大口,最後坐倒在他身邊,靠著他的臂膀,滿心暢快地哈了口氣,樂呵呵地直傻笑,沒什麼值得高興的理由,就只是一直想笑。

不!她確實該高興才對,因為她大難不死,現在能夠見到他,有酒有肉可以吃喝,這一刻的她想不出來這天底下還有比這更令人喜悅的事。

「你醉了嗎?」

「沒醉,我的酒量肯定比你好,一定不會比你先醉。」

「你好像很喜歡小臂了我,我在你的眼里,真的有如此沒用不濟事嗎?」

「當然不,我知道你一直都在讓我。」

「你知道?」

「你以為我很笨嗎?」她沒好氣地瞪他。

「不,你不笨,你很聰明,是我們‘懷風莊’請過最聰明的學小闢。」他說著,看她順勢靠倒,將頭枕上他盤坐的大腿,找了個最舒服的姿勢,仰起嬌顏,正好與他俯落的視線相對,讓他忍不住以長指輕輕梳弄著她的發絲。

「你說聰明嗎?」夏侯容容嬌憨傻笑,拉過他健壯的臂膀環繞住自己的頸項,就像找到了一條最溫暖的脖圍,這大漠的天候最善變,白天還熱得像火爐,入了夜才多久,她已經覺著有些冷了,「你這話沒說全,我是最聰明的,可也是最不听話的,在你的心里一定也是這麼想吧?」

「要是你听話,就不是夏侯容容了。」他笑道。

「你瞧不起人啊?」說得她夏侯容容好像是不可教也的頑劣之徒,他以為他喬允揚就是什麼良善之輩嗎?

「不,這是恭維。」

「我听不出來。」她抿了抿唇,覺得他根本就是在瞎說,拿這話哄她開心,也太不聰陰了一點,但她現在不想與他計較,只是輕嘆了口氣,念道︰「角聲遠去人惆悵,一曲長歌思故鄉。」

「你這兩句詞,與酒無關。」

「那就罰我再喝三大口酒。」說完,她伸手要取他手里的酒囊,卻被他給閃開,不讓她拿到。

「別喝得太急,我怕你明兒個清醒時,會很難受。」

見他一副「不是我小氣,我這是為你好」的表情,惹來她微惱的一瞪,卻沒再與他堅持,又是一聲輕嘆,縴手不自覺地握著他的大掌,指尖輕輕地撓著他的掌心,絕美的臉蛋似是若有所思。

「你想念京城嗎?」他修長的手指輕撩開她頰畔的細發,柔聲問道。

「我不想京城,我想的是太爺爺。」許是真的醉了,她說起話來,遠比平時更加老實真心,「從小,太爺爺就最疼我,有什麼好東西,一定是先給我,就連胤哥哥都不許跟我分,他才是夏侯家的繼承人,可從小我就仗著太爺爺疼我,總愛欺負他,搶他的東西,或許,是因為我心里明白,遲早,有一天,這個家會全部都成為他的,而我終究只是個外人,所以才不甘心吧!」

喬允揚沒有答話,只是靜靜地听著,曲起指背在她柔軟的臉頰上挲揉著,而她沒有將他推開,反倒是抬起美眸,與他笑視了一眼。

「那天,我對太爺爺說,今生再也不見他,這話听在他老人家心里,一定很傷心難受吧!後來,我听說他病了,但我沒有去探望他,拎著包袱離家出走,我在心里氣他狡猾。」

就算在這一刻,她還是覺得太爺爺狡猾,可是,如果她知道這一別就難再見面,那她也不會走得如此決絕,半點沒有留情了!

「但你現在很後悔吧?」

「我……不說了!我不說了!」被他一語說中了心事,她哽咽著一口氣提不上來,不願意再說下去,總覺得每多說一個字︰心都要揪得喘不過氣,她拉著他的大掌掩住嬌顏,掩住了忍不住淌下的眼淚。

喬允揚感覺到她的眼淚沾濕了他的手掌,知道她不喜歡被人家看見掉眼淚的柔弱模樣,她的志氣一向極高,就連自尊心也是半點不輸人的。

「你想,太爺爺心里會怪我嗎?怪我就這麼狠心,枉他疼我近二十年,我竟然這樣跟他鬧脾氣,以後,他會不會就不理我了?」

喬允揚笑嘆了口氣,「你在他的心里,就只有這一丁點的價值嗎?那可見他也沒多疼你了!」

「你不要胡說!」她嬌嗓含怒,著急地要最疼愛自己的長輩辯護道︰「太爺爺最疼我了,他一定會原諒我,就算我再頑劣,再不听他話,還依舊是跟他最親的容丫頭,他不會不要我的,他不會的!」

「既然你自個兒心里有數,還需要我多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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