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騰龍策(下) 第6章(1)

在冬天到來,降下第一場瑞雪之前,一個令中原朝野為之震驚的消息從西北戰場傳來京城,一時之間,人心惶恐。

朱蜃國的一支軍隊以詐降和突襲的戰法,取下了中原的一座要塞守城,並且活捉守將,進圍之後,在延川、宜川、洛水的三川會合之地,設下伏兵,將前來救援的軍隊一網打盡,俘虜了兩名大將,中原戰敗的消息傳回來,人心為之震驚,甚至于有大臣已經提出放棄西北大半領土的最壞打算。

但對騰里羅汗王而言,這是一場贏得極漂亮的戰役,人們說他不愧是伯顏汗王之子,不只驍勇善戰,更得盡納雅可敦指揮戰事的才能,而人們也才真正見識到朱蜃國在經過養生休息多年之後,盈蓄的強大兵力。

這個震驚朝野的消息,夏侯容容當然不會沒听說過,但是,她沒做任何反應,一貫地過著她的日子,一貫地與人把酒言歡,談笑風生,一貫領著郭掌櫃等人追查假銀錠的事。

終于,被他們追出了幕後的指使者,但這結果卻頗令他們意外。

因為,放出假銀的凶手直指「洪雲寨」,這個山寨位于「龍揚鎮」南方約莫兩百里遠,一直以來與「懷風莊」交情並不深,不過,他們的寨主胡虎的為人頗講義氣,雖是個不識字的老粗,但是行事作風頗得喬允揚敬重。

夏侯容容在听完老譚與郭掌櫃的分析,知道這件事情不能掉以輕心,吩咐要調查仔細,最後確認,以假銀錠與商家做買賣之人,確實來自「洪雲寨」,是胡虎相當倚重的策士薛壽。

此刻,「洪雲寨」大門前,雙方的人馬對峙,情況十分緊繃,仿佛只要有人敢輕舉妄動,下一刻這里便會是大開殺戮的戰場。

「把人交出來。」夏侯容容巧笑嫣然,猶是一派輕松。

她站在幾個護衛之間,溫陽更是以自己的身軀擋住了她大半的前方,在她身後,是喬允揚訓練出來的精英高手,她很有信心,就算是雙方真的打起來了,她這邊絕對不會是輸得最慘的一方。

她美眸掃過在場的「洪雲寨」兄弟,沒看見胡虎與薛壽,老譚向她形容過他們二人的長相,其中,胡虎的長相尤其顯眼。

老譚說,胡虎長得並不丑,不過留了把大胡子,個頭粗壯,說起話來嗓音也很洪亮,是個很標準的性情中人。

「洪雲寨」的人面面相覦,他們都知道眼前美得不若凡人的女于,是當今統攝「龍揚鎮」的容夫人,也知道她是要來見他們的薛策士,不,是要把他的人抓回去,但無論如何,他們不能輕易讓她把人帶走。

這時,從山寨大門之內,傳來了男人如獅吼般的大喊,「誰敢動我的兄弟,誰就是跟我胡虎過不去!」

話聲才落,一個熊腰虎背,肩上扛著把大刀的男人穿過眾人讓開的道路,走到最前方的位置,從那一把濃密的大胡子,夏侯容容認出了他就是胡虎,而躲在他後面書生樣的中年男人,應該就是薛壽。

她揚起明媚淺笑,揚揚手,示意溫陽退開。

只見溫陽雖有百般不願,但最後還是後退了兩步,守在夫人的身側。

「過不去又如何呢?胡寨主。」她柔軟的嗓音輕曼如銀鈐,「如果寨主你堅持要護短,那容容也只好跟你‘過不去’了!」

話落,好半晌,胡虎一語不發,像是傻愣了般,直瞪著她絕美的嬌顏,那異常的沉靜,不只是夏侯容容,就連「洪雲寨」眾人都覺得奇怪。

「萱兒?」雖是喃語,但以他洪亮的嗓音說出,音量還是頗大。

「你認識我娘?」夏侯容容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她的容貌有七八分像她娘,任誰都會看出她們是母女。

「她是你娘?她是你娘……?!」胡虎露出了大受打擊的神情,然後又轉為咬牙切齒,「你叫什麼名字?」

「容容,夏侯容容。」

「那男人可真是寬宏大度,竟然允許你從娘親的姓。」

「哪個男人?」

「一個姓田的男人!听說是什麼大官的兒子,你娘從小與他有婚約,堅持要回去嫁給他,說……繼續跟著我,她會死。」說到最後一句話,他的神情再度轉為黯然,當年,因為這句話,他將心愛的女人送了回去。

「我娘在回去夏侯家之後,確實不久就去世了,不過,是因為生了我的關系,她沒有嫁給什麼姓田的男人。」

這時,夏侯容容心里已經有幾分了然,她曾听喬允揚說過,在這大漢見過她娘親,想必,當初將她擄來的人,應該就在這一帶,再听胡虎的說法,談起她娘的神情,若她猜想不錯,眼前這熊似的男人,就是她夏侯容容的親爹。

「你的意思是……?!」胡虎一時會不過意。

「听不懂嗎?好,那我把話說粗一點,就是如果當年你有染指過我娘的身子,那你就是她肚子里孩兒的爹,她在離開你的時候,就已經懷我了!」說完,夏侯容容不滿意地輕嘖了聲,覺得自己還是說得太文詻。

「原來,那時候她是有了身孕……」胡虎一臉的震驚,在回過神之後,不停地用雙手敲自個兒的腦袋,既悔又恨,「我該死!我怎麼會沒有看出來,她原來是有身孕了!」

「我要回家!求你讓我回夏侯家!如果你還想我活著,就讓我回去,要不我一定會死!再繼續待在你的山寨里,我一定會死!」

胡虎回想起他的萱兒曾哭著對他說這些話,他生平最怕的就是讓她掉眼淚,她的每一滴淚,都讓他覺得胸口好痛。

藏躲在寨主身後的薛壽,千萬沒料想到事情會如此發展,眼見情況不對,轉頭拔腿就要回寨里收拾細軟,走為上策。

「你站住!溫陽!」夏侯容容喊聲才落,只見溫陽一躍而起,已經越過眾人頭上,一把刀子架上薛壽的脖子。

「容容……」胡虎的嗓音弱弱的,不復一開始的威武,想眼前這人兒是他與心愛女子的親生骨肉,他一下子氣焰全無,「你與薛壽到底有什麼深仇大恨,讓我、爹……讓爹……」

一個「爹」字,他說了半天,最後竟是怯懦的吞回肚里。

「我和他沒深仇大恨,不過,他以假銀錠坑騙我鎮上的商家,這事,不知道胡寨主你知不知情?」她故意喊他寨主,不讓他有機會以爹自居。

說也奇怪,多年來,她一直想著自個兒的親爹會是什麼模樣,如今真的親眼見到了,卻反而覺得平靜釋然,有種「原來不過如此」的感覺。

一听她說出「胡寨主」三個字,胡虎的臉色頓時灰敗,「你說的事,我不知情,不過,我不能把人交給你,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給你,還有追隨你的商家們一個交代。」

「我憑什麼信你呢?」

「就憑……萱兒。」

聞言,夏侯容容看著眼前熊似的男人,一眼就可以看出這男人的不善言語,他大概想說,憑她是他們親生骨肉的份上,憑他喜歡她娘的份上,他一定會給出交代不可。

「好,就看在我娘份上,我信你。」

大佛寺。

在經過近一年的修整之後,約莫恢復了香火鼎盛時期的八九分模樣,而這一切,都歸功于夏侯容容的決定與出資。

在做這個決定之前,她並沒有告訴任何人,但是,無明與無滅卻說,他們藥師在很久以前,就已經預言過「大佛寺」會再重建,也說過這佛寺日後的香火鼎盛,將會更勝從前。

听兩個孩子說得無比認真,夏侯容容則是半信半疑,對于那位總是在臥佛殿里的藥師,她心里一直有種很古怪的感覺,無論在這一年來,見過他幾次,那淡淡的詭異感從未曾有一刻消失。

此刻,殿內焚著香,寂靜得沒有一絲毫聲音。

夏侯容容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閉著眼眸,對著臥佛虔心禮拜。

藥師的白色衣袂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後,只是靜靜地看著她誠心致意的模樣,一聲不出,直到她睜開眼楮,回頭看見他為止。

「你求了什麼?」他笑問道。

她一邊站起身,一邊回答,「昨日,我接到京城來的家書,嫂嫂說,我太爺爺臥病多日,一直念著我,希望我可以回去探望他老人家。

「所以,你是在求你太爺爺病氣全消嗎?」

「不,當然不是。」她雙手背在身後,走到殿旁的法輪架旁,與他拉開了一點距離,知道這樣反而可以將他看得更仔細。

藥師知道她在端詳自己,仍舊微笑不動聲色,又笑道︰「我知道你會重建這座佛寺,但是,為什麼?」

「你真奇怪,藥師,既然你都知道,為什麼還要問我‘為什麼’?」雖然覺得他這問題很奇怪,但她還是無奈地撇撇女敕唇,回道︰「眼下兩國交戰,兵荒馬亂,江南又鬧了大水,百姓們流離失所,在他們心里,想必是惶惶不可終日,越是這個時候,人的心里就越需要有信仰,越是身處在不安之中的人們,越是需要可以寄托的物件,是天也好,是地也好,是神佛也好,是人也好,總要讓他們的心能定,能定而後能安,而重建這‘大佛寺’,讓這附近的百姓們能有寄托,是我能想到最快,也最有效的捷徑。」

「難道,他們會想,在誠心禮佛之後,就可以不受災難波及,甚至于是一帆風順,百憂全解嗎?」

夏侯容容見他泛起一抹不屑的淺笑,也跟著笑哼了兩聲,不過他笑世人,她卻是在笑他。

「藥師,你這個人別老是喜歡凡事往壞處想,人的心眼沒你想得那麼小!」說完,她就見他挑起眉梢,似乎頗不以為然,但她才不管,揚手轉動一整排的法輪,頓時,轉動的嗡聲在寺殿內回響不絕,聲還未停,她人已經走到了殿門口,臨去之前,回眸再看了他一眼,道︰「最後,我可以告訴你,我剛才求了什麼,我求佛祖保佑,能讓我此行回京,一路上平安無恙,我只是求個心安而已,因為,我個人覺得,在這世上︰心安比平安還要難得。」

近鄉情更怯。

在婉菊與溫陽的相陪之下,夏侯容容回到了京城,這一路上,他們低調再低調,不想驚動朝廷,就怕惹出無謂的事端。

夏侯容容站在她太爺爺的寢房門口,抬頭看著門楣,一切未變的熟悉,此刻看在她的眼里,卻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當初,她逃親時,以為自個兒應該不久就能回來,卻沒想到,一晃眼竟然已經一年半過去。

「容小姐?!」一名婢女見了她,驚訝地叫喊,但立刻看見表小姐以食指抵唇,示意噤聲,她點點頭,會意地離開。

夏侯容容揚起一抹頑黠的笑容,這一路上,她這噤聲的手勢不知道比過多少次,就是故意不讓她太爺爺在第一時間就知道她回來了!

終于,她跨進門檻,在屏風之外,就听見她嫂嫂段倚柔的聲音。

「太爺,藥再多喝些,身子才好得快。」

「不喝!我不要喝,我要見容丫頭,你去把她給我找回來!」

「信已經送了,我想容容應該就快回信了!」

聞言,她臉上的笑容不禁更深,背著雙手,繞過屏風,只見他們不約而同露出一臉訝色,傻傻的好半晌出不了聲。

「太爺爺,不要再裝了,起來吧!」她走到床前,低頭看著躺在床上的老人家,「再裝下去就不像了!」

「容容,不要胡說,太爺是真的病重啊!」段倚柔輕斥道。

夏侯容容無視她的說法,只是對夏侯清說道︰「太爺爺,我數到三,如果你再裝病,容丫頭就要走了。」

「好好好,我起來就是了!」夏侯清終于能夠回神,伸出做出一個打住的手勢,坐起身來,「起來就是了!」

「太爺?!」

段倚柔不敢置信,看著病重的老人家像是沒事人一樣坐起身,好半晌反應不過來,只是愣愣地瞧著,看他們一老一少相視而笑,仿佛在笑只有她一個人被蒙在鼓里瞧不出來。

「容丫頭,真是什麼事情都逃不過你那雙雪亮的眼楮嗎?」夏侯清忍不住搖頭笑問道。

「太爺爺騙得過哥哥嫂嫂,騙得過府里的奴才和掌櫃們,但是,你休想騙過我,太爺爺,也不想想容容從小就跟在你身邊長大,這天底下,有誰比我跟你更親呢?」

此話一出,老人家曬笑,卻是眼眶不自禁地泛了淚,「是啊!這天底下,有誰比容丫頭跟我還親呢?能听到容丫頭說這動听的話,要我這老頭子現在駕鶴西歸都甘願。」

「太爺爺,我看你還是等壽終正寢再去吧!」夏侯容容沒好氣地瞪了老人家一眼,「要不,只怕閻王老爺要說是我這個曾孫女兒一句話把老人家給害死了,太爺爺心里甘願,我可受不起。」

聞言,段倚柔忍不住掩唇失笑,好些日子不見,她的容容小泵還是一如既往,明明有顆豆腐般柔軟的心,嘴上卻還是像刀子般不饒人。

但如果是淚眼婆娑,求著老人家要多活幾年,那就太不像是她夏侯容容直率的作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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