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朝露待日晞 第4章(2)

十點過一刻,今天,老頭子應該不會來了吧?

鄴朝露站在吧台後面左擦右擦,左模右模,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只是時不時地瞄一眼時鐘,再狀似不經意地看向門口。

好吧,他不會來了。忘記那個一不小心路過掉進來的老頭子吧!還有許許多多的熟客跟她聊天,看她寫下的那些文字。

擦擦擦,今天要努力把所有的杯子都擦得跟新買的一樣,擦擦擦——

「來杯‘隨便’。」

熟悉的聲音震得鄴朝露猛地抬起頭,「嘿!」

她驚訝的眼神讓老頭子也跟著緊張起來,「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

「我……沒什麼。」她低下頭掩飾尷尬的神情,忙著給他弄喝的——隨便、隨便,她最拿手的隨便。

「隨便到!」

老頭子接過來慢嘗了口,「這是什麼?好像菊花茶哦!」不會是味道近似菊花茶的「隨便」吧?

「不是好像,就是菊花茶——天氣漸漸熱了,下下火。」

「我哪有什麼火氣?」說著說著他就喝了一大口,很涼很舒爽。

他正愜意地享受著她的特別服務,卻听門口一陣緊急剎車,還以為又是那個開車像賽車的函為非來了,不想竟跌跌撞撞跑進來一個男人,進門就把他的肩膀一把揪住。

老頭子側過頭望去,這人……誰啊?不認識啊!

來人直接報上名來︰「我——崔無上。」

未見其人,可對其名,老頭子實在是耳熟得不能再熟了。他站起身,兩個男人對視良久。

崔無上大拇指一勾,「現在可以跟我出去一趟了吧?」

老頭子沒再猶豫,沉默地跟著他往外走。鄴朝露一頭霧水地跟在後頭想弄清楚到底怎麼回事,崔無上卻用前所未有的嚴峻表情告訴她︰「你,站在原地,別跟來。」

這麼凶的無上哥,鄴朝露還是頭回見識到,不敢動彈,乖乖地站在原地,看著兩個大男人虎背熊腰地相互架著出去了。

靶覺有點詭異……

包詭異的還在後面,一個過肩摔,看上去文質彬彬的崔無上居然將高自己些許的易日晞輕松地摔在地上。不愧是跟著魔女函為非攪和了多年的猛男!

「你還來干什麼?你到底想搞成什麼樣子才算完?你以為朝露還是從前的那個朝露,你以為她還會把你當成從前那個她一心一意愛和付出的那個易日晞?」

易日晞沉默了,崔無上說得沒錯,這幾年他們之間太多的事情都已改變,而改變最大的就是朝露曾經深愛他的心吧!

「你既然不喜歡她就遠遠地待在那里別回來啊!現在這是在干什麼?」崔無上深呼吸的同時一個箭步上前勒住易日晞的衣領,「不要告訴我,時隔幾年,你再見到朝露忽然對她一見鐘情了。」

易日晞猛然回頭,恰好迎上崔無上質疑的目光,四目對視,這一次誰都沒有逃避。好半晌,他近乎謹慎地點了點頭,「我放不下她。」

「這怎麼可能?」崔無上鼻子對上了天,「你和她在一起三年,當初她那樣追你,那樣愛你,你都沒半點意思,最後毫不留情地一走了之。時隔四年,你一回來就說自己放不下她,這……可能嗎?」

「事實上,這幾年我經常想起她。」是實話,也是他無法騙自己的真話。

他正視著面前的崔無上,那個和他一樣傷害過鄴朝露的男人,「說也奇怪,我以為她對我而言只是一個不太重要的伙伴,一個可有可無的女孩。可到了異地之後我才發現,我竟然很想她,想她的一顰一笑,想她的一舉一動。我甚至習慣性地向身旁看,總以為她會出現在那個位置。」

回想當時的感覺,他不禁輕笑出聲,「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每次在工作上遇到困難或者疲憊不堪的時候,唯一的良藥就是回憶和她的那段過往,我把所有的回憶拿出來反復的咀嚼、回味。

「我一直以為自己不過是比較念舊罷了,可再一次遇見她,看到為非作歹的牆壁上寫下的那些心情,看到那句‘青青園中葵,朝露待日晞’,我才赫然明白,所有的思念來源于……愛——也許,我愛上她了,也許……也許四年前我就愛上她了。」

「你愛她?你說你愛她?你昨天晚上才跟為非說你不知道自己對朝露懷著什麼樣的感情,一覺睡醒,你就愛上她了?還也許?愛就愛,不愛就不愛,也什麼許?許個屁啊?」

崔無上真想把眼前這個男人的腦袋砸開來看看里面裝了些什麼,把他的嘴巴掰開來,看看到底有幾句是真話。

嘆口氣,易日晞有點明白為什麼崔無上會放下和自己青梅竹馬的鄴朝露,轉而選擇那個怎麼看都不像賢妻良母的函為非——因為兩個人都一樣龜毛。

「我也對函為非說過,愛不是簡單的是與不是。在說愛她之前,我先得搞清楚自己的這里。」他指指胸口的位置,跨越從前需要很多很大的勇氣,他是,朝露更是吧!

受不了他含糊不清的言辭,崔無上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大吼道︰「易日晞,你給我……」

有個清脆的東西落地的聲音,兩個男人同時回過頭向聲音傳出的方向望去,兩個大男人的腦子里都同時響起一道聲音︰不好!

丙然很不好。

鄴朝露傻傻地站在門口安靜地看著他們倆,腳邊是粉身碎骨的玻璃杯。

「老頭子就是易日晞?」

「朝露,朝露,你……你開開門好嗎?听我解釋。」

為非作歹的五樓是鄴朝露的住所,禍惹出來了,崔無上卻很無德地閃人,留下易日晞獨自收拾殘局。

殘局就是門里一個鄴朝露,門外一個易日晞。

他隔著門同她解釋︰「朝露,我不是故意隱瞞自己的身份。一開始我也沒想到你會忘記我的臉,我還以為你故意裝作不認識,所以我就……我也是昨晚才從函為非那里得知你忘記我的事。」

這樣對著一塊門板解釋的感覺真的很差勁,他使勁地捶啊敲啊,「朝露,你開開門好不好,別把自己關在房間里,有什麼話我們可以當面說清楚。」

門「嘩啦」一下從里面推開了,鄴朝露怒目圓瞪,嘆道︰「我又沒鎖門,你推不開可以拉嘛!笨不笨啊?」

啊!易日晞像根電線桿似的杵在門口,滿臉緋紅。

她倒自在,坐在窗前修剪著窗台上的花花草草,還有一棵每一片葉子上都長出「我愛你」字樣的無名植物。

「你……有男朋友了嗎?」

他的聲音很低,她卻听得清楚。怎麼?他這麼問是怕她再次纏上他嗎?怕她再次成為他的負擔嗎?

「目前還沒有,不過這個問題也該提上議事日程了,老爸那天還托什麼三姑姑的妯娌的媽媽的老姐妹的嫂嫂給我安排相親呢!無上哥也三天兩頭地拉我去會他的那些男性朋友。」她笑得極自然,「畢竟我也二十五了,整天守著個休閑吧,既沒吸引力又沒事業心,有人肯要就不錯了,哪還敢挑三揀四。」

沉默!他所習慣的沉默在這一刻竟如此難沉默。

「你呢?在外面那麼多年沒有女友嗎?」

她的語氣輕快且跳躍——這就是不再愛他的證明嗎?他竟有些恐慌,急急地辯解起來︰「沒有,這幾年來我從未愛上誰。」

抬起迷離的眼,他困惑的眼神對上的竟是她的側臉。那蒼白的容顏里有多少記憶是歸屬他的?他又有幾分資格去擁有她?

她埋首于花草中,看都沒看他兀自咕噥著︰「雖然我不記得你的臉,不過還是歡迎你回來參加同學會。」

「朝露……」

他還想說什麼,她卻當著他的面拿出手機和一張小字條,照著上面的數字按下了號碼,很快電話通了。不知道她想干什麼,手機按了免提,兩人間的對話身為第三者的易日晞听得清楚。

「喂?」

「……請問,是支蔓兒嗎?」

「我是,哪位?」

「鄴朝露。」

在她報上名後電話那頭是纏綿的沉默,連易日晞那未說完的話也湮沒在那綿延的沉默背後。他痴痴望著手機的模樣,她看得很真切。

「這周末在東方學院門口的為非作歹休閑吧舉辦同學會,你來嗎?」

又是一陣沉默相隨,在這空當里鄴朝露特意補充道︰「很多同學都會來,易日晞也趕回來了,你會來吧?」

「我明天出差,這周末恐怕回不來。」

電話那頭這次答得極為爽快,鄴朝露也沒有強求,果斷地說了句︰「那……我們再約。」這便掛斷了。

她回頭瞥見他默然的臉,嬉笑著問︰「你想見她,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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