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冤家宜結不宜解(下) 24 突出重圍(2)

是宋聿,定定地站在那兒。

從瀟瀟出門那一刻起,他就在宋致山極端愕然的眼神,和從女士以及孝莊帶有些許期盼的復雜眼神中,不顧一切地跟在瀟瀟後面奪門而出,一路跟到了這里。

他在門口躑躅了片刻,接著,同樣不顧一切地推門進來。

後來,瀟瀟所有的話,他都听到了。

這是他第一次听到瀟瀟說,她愛他。

即便他們在沉浸在熱戀中的時候,在他無數次軟硬兼施的要求和誘哄下,他也從來沒有听到過,固執而內斂,且對感情謹慎得近乎偏激的瀟瀟說過這句話。

他愣愣地站在那兒,那一瞬間,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只能呆呆地站著,恍若石化。

直到沈寒培站起身,走過來,拍拍他的肩,「這是這麼多年來,我第一次輸得這麼慘,」他淡淡一笑,看著宋聿,「而且,是輸給你這樣一個小男生,」他似是輕嘆了一聲,又看了一眼瀟瀟,「宋聿,你年紀比瀟瀟小,所以,你要加倍努力,加快成長,成為一個讓瀟瀟可以倚靠的,真正的大男人。」他微笑著,「我相信,你可以做得到。」說完,轉身離去。

片刻之後,沈寒培走到門外,他抬起頭去,看向遠方遙遠的星空,那如水的夜色,那寥落的星辰,他再一次,無限寂寥地一笑,他的手,不經意間,觸到了袋中那個小小的盒子,他不由自主地握緊了那個小盒子,那里面,曾經有他無限的夢想和憧憬。他又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接著,他回過頭去,看看餐廳里的那兩個緊緊擁抱在一起的人,微笑了一下,然後,走向了他的車。

車緩緩離去。

當晚十點多,在那間書房,宋家父子二人相對而坐,久久無言。

他們都沒有開口,宋致山更是還沒有從看到兒子破門而出的那一瞬間,臉上的那種極其決絕的震撼中,完全恢復過來。

片刻之後,還是宋聿打破了沉寂,他抬起頭,平靜地看向宋致山先生,「爸,你知道為什麼從我十五歲那年開始,六年來,我從來也不進你的書房嗎?」

宋致山一愣,不明白兒子為什麼突然說到這個。

他微微地搖搖頭。

宋聿低頭,嘴角掀起一絲嘲諷的笑,「我告訴你,是因為,六年前,有一天,我進書房去拿東西,在里面踫到了一個人。」他抬起頭來,定定地看向宋先生,「一個當時你讓我向她道歉,我寧死也不肯的人。」

宋致山先生從未見過兒子這樣略帶悲哀的眼神,一時間,竟然被駭住了,他定了定神,開始回想,六年前……

他想起來了。

那時候,他在外面應酬的時候,無意中結識了一個出身官宦人家的姓範的女子,長得倒很出眾,可能是眼界過高,或許還有其他什麼原因,因此,拖到了三十出頭都還沒有找到意中人。也不知為什麼,這位範小姐一見宋致山之後,居然對他的背景和人品都頗為欣賞,很快就主動地向他伸出了橄欖枝。

那時候的宋致山先生,對這位秀外慧中且家庭背景頗佳的範小姐倒也有幾分好感,但是,他還是始終記得前妻臨終前對他的叮嚀︰在小聿念大學以前,不要再娶。而且,憑借著生意人特有的精明,他本能地感到對這位範小姐還是有點捉模不透,因此,態度比較謹慎,很坦白地跟那位範小姐說了,希望她如果真的有意的話,就再等他個三四年,相互進一步了解了解再說,不要讓他有負九泉地下的亡妻。

當時,那位範小姐雖然面帶幾分不悅,但是,終究還是看上去很大度地答應了。

但是,讓宋先生沒想到的是,就在有一次,範小姐應邀跟他回家小敘的時候,當他把範小姐引到書房後,臨時外出接一個電話,不到一會兒,就听到範小姐的一聲大叫。

等他匆匆忙忙掐斷電話,沖進去的時候,就看到範小姐披頭散發地,臉上似乎還一片紅彤彤地坐在地上。

而那年十五歲的宋聿,手里抱著那張原本應該放在書桌上的,放有一家三口片的鏡框,倔強地,一言不發地站在旁邊。

他連忙把範小姐扶起來,從她斷斷續續的只言片語中得知,當宋聿一進書房,看到範小姐手上拿著那個相框,就不分青紅皂白地沖上去把她推搡開,一把搶過鏡框,而且出言不遜地辱罵她。

即便宋致山涵養再好,當時也不免大動肝火,他怒斥了宋聿一頓之後,責令他當場道歉。

他猶記得宋聿當時那種倔強的神情,那種蔑視的態度,似乎還頗為不屑地哼了一聲。

于是,盛怒之下的他,來不及多想,也不問清楚兒子,便伸出手去,重重摑了他一巴掌。

這一巴掌,讓宋聿整整失蹤了十天,最終,心力交瘁地四處尋找的宋致山在一個同學家找到了他,好說歹說,就差沒有聲淚俱下,才把這個比他還要固執的兒子領了回來。

也不知為什麼,那件事過後,他和那位範小姐,就心照不宣地,從此斷了任何聯系。

但是,這一巴掌,已經極其嚴重地傷害到了他們的父子感情,一直到現在,都還是如此。

現在回想起來,宋先生這才驀地發現,正是自這一巴掌開始,宋聿才越發沉默,叛逆,對什麼,包括對他這個爸爸,都不在乎。

他看向兒子,看向那張酷似他年輕時,但遠比他那時候冷靜百倍的臉龐,不知道為什麼,心底,竟然有一絲絲的……懼怕。

他就听到宋聿極其平靜的聲音︰「因為,當時,我進書房的時候,那個女人拿著那張照片,冷笑著對我說,她恨我媽,也恨我,等她有朝一日成為了宋家的女主人,她要讓這張照片,徹徹底底完完全全地消失掉。」

他驚駭至極地看著兒子,只看到宋聿依然十分平靜地繼續道︰「當時,你寧願相信那個女人,也不願相信我,從頭到尾,你都不願听我說一句話。」

宋致山繼續愣愣地坐在那兒,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宋聿看了他一眼,又淡淡開口︰「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在等,等你開口,等你開口問我,但是,你一直沒有,你一直都很忙。」他的話里,帶有了一絲悲哀和嘲弄,「從小到大,你幾乎從來沒有陪我出去玩過,也幾乎從來沒去開過家長會,以前還有媽媽陪著我。等到媽媽去世以後,這個家對你來說,只是一個房子,幾個房間,我這個兒子對你來說,只是你以後的事業繼承人,或許,偶爾還是你談生意時候的砝碼。你從來不知道我真正需要的,並不是你經常塞給我的那些信用卡,和那上面的一堆錢,而是你的關心,和你平平常常的幾句話。」

他低著頭,繼續平平淡淡地說︰「你從來不問我,到底我的心里是怎麼想的,所以,你只是根據你自己的意願,來給我安排你認為合適的生活。」他的眼光,第一次灼灼盯視著宋致山,「我想,當初,你決定要娶從珊阿姨的時候,確實是出于真心。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為什麼要強求我呢?」

他下定了決心,今天一定要跟老爸把話說得一清二楚,他可不希望今天走了一個孫安琪,明天,或是後天又來一個張安琪,李安琪什麼的,他統統都不要。

他只要瀟瀟一個就夠了。

宋致山繼續定定地坐在那兒,驀然,心里感覺無比的疲憊,和無邊無際的空虛感。

然後,他又听到宋聿低低,然而堅定的聲音︰「這麼多年來,瀟瀟是第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讓我能真真正正地願意把自己的心完全交出去,讓我有家,有媽媽的那種溫暖感覺的女孩子。」他的聲音頓了一下,「所以,我不管你怎麼想,不管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我愛她,愛定了,這輩子,下輩子,生生世世,永永遠遠,都不會變。」

說完,宋聿毫不停留地推門出去。

一開門,他就愣了。

從珊女士,孝莊,還有瀟瀟都站在門口。

瀟瀟的眼里,早就充滿了淚水。

片刻之後,瀟瀟和宋聿站在宋聿的房間里。

方才,在路上的時候,宋聿已經在第一時間內,三言兩語地跟她大致解釋了一下孫安琪的事情。但是,當瀟瀟被宋聿牽著手,一走進房間,她還是一下子就愣住了,在宋聿的床上,放了一圈大大的心型玫瑰花,玫瑰花中間,放著那個小小的盒子。

宋聿輕輕擁著她,「瀟瀟,生日快樂。」

費盡心思把這麼多花偷渡進來,再花了一個下午時間布置好,等的就是這一刻。

瀟瀟看著那一大圈嬌艷欲滴的玫瑰,含淚笑了,「你還是屢教不改,還是這麼大手大腳,鋪張浪費,還是……」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宋聿突如其來湊過去的唇湮沒掉了。他的吻,纏綿,溫柔而熱烈。

片刻之後,宋聿輕輕地放開她,無限溫柔地在她耳邊說︰「就這一次,以後我改,好不好?」

瀟瀟微笑,他改?讓她相信老虎從此不吃人還差不多!

不過,看在他一片誠懇,和或許真的會努力的分上,暫且,就算了吧。

宋聿走過去,拿過那個盒子,打開,幫瀟瀟重又戴上那個鐲子,然後,他擁住她,「瀟瀟,這是我在去年的這個時候,就想送給你的生日禮物,但是……」

他臉上一副難言之隱的神色,讓瀟瀟一愕,隨即莞爾,她也想起了去年的今天,發生在法國餐館的那次不甚愉快的回憶,怪不得每次路過那兒的時候,他的臉色都立刻陰雲密布,原來,背後還有這樣的一段插曲。

再加上上次,她雪上加霜地執意將它送回來,物歸原主……

對于一向傲氣直沖牛斗的宋聿而言,一件禮物送來送去,始終送不出去,想必,心里一定十分,十分,十分的慪。

于是,她又听到宋聿用有些霸道的,幾乎是帶有命令的口氣說︰「以後,不許你再月兌下來了,你就一直給我戴著它。」

瀟瀟微慍地瞪著他,這個小男生,還沒怎樣呢,居然就已經開始命令她了,而且,似乎,再怎麼說,她都還有很大一筆賬沒跟他算呢!

對面的這個小男生似乎讀心術日漸精進,他立刻拿出一個MP3,幫她戴上耳機,摁下PLAY鍵,然後,環住她,示意她听。

瀟瀟愣住了,片刻之後,里面傳來的,是孫安琪十分愉快的聲音,依然是不太標準的普通話,而且,仿佛是在外面,有輕微的風聲。

「瀟瀟,你好,提前祝你生日快樂!」顯然一副十分開心的樣子,「知道嗎,宋聿已經把你們的事情都跟我說了,他是那麼全心全意地愛你,我真的好羨慕,好嫉妒你呢,哈哈哈……」

瀟瀟有點明白了,她微笑著,繼續听下去,「瀟瀟,不要生氣啊,是我提出來的,讓宋聿補償我,好好陪我玩幾天的,而且,我和宋聿,已經那個什麼……」似是宋聿在旁邊提點了什麼,于是,她「哦」了一聲,繼續說下去,「對對對,已經結拜了,就是,他是我哥哥了,」居然還有些微討好,「那,你就是我的嫂嫂啦……」她好像又征詢了旁邊的宋聿,自己說得對不對,得到肯定後,又立即愉快地,「所以,我還有一個要求,那就是,明年,等到我和Daddy回來的時候,我要你們——」她拖長腔,第一次,還有點羞澀一般,「幫我找一個好的,男、朋、友!」

聲音戛然而止。

瀟瀟取下耳機,和宋聿相視而笑,宋聿依然環著她,兩人靜靜地依偎在一起。

幾乎是同一時間,宋致山、從女士和孝莊,坐在那間書房中。

孝莊看向宋致山,似是想說什麼,但看著他十分疲憊的臉色,又閉上了嘴。

又過了半晌,宋致山撫撫額頭,站起身,嘆了一口氣,「兒孫自有兒孫福,或許,是我操心得太多了。」他有些疲倦地對從女士和孝莊淡淡地笑了一下,「你們再坐一會兒,我先去休息。」

說完,便走出去了。

一向很自信的他,有些悲哀地發現,自己對唯一的兒子的了解,實在是太少太少了,在兒子成長的道路上,他已經錯過太多。並且,他還需要時間,來消化兒子的那番話給他帶來的強烈震撼。

孝莊和從女士對視了一眼,她們的眼底,這些天來,第一次,帶上了些許的輕松和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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