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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風耳討妻記 第3章(2)

「……要三爺開這口,想是有些難度的。」听著幾名丫鬟嚼舌根,站在後頭的孫諒忍不住加入討論。

一名丫鬟嚇了一大跳,轉頭一見是二爺的小苞班,惡狠狠地瞪著他,雙手叉腰嚷著︰「孫諒!你嚇人呀!你不跟在二爺身邊,來這兒打混?就不怕回頭我上二爺那兒告你一狀?」

二爺待孫諒極好,莊內人皆知,可同時,二爺對他亦是出了名的嚴苛。旁人犯錯,皆交由福伯處置,最多就是領一頓罵;可這孫諒一有犯錯,二爺親自處理,領的罰絕對是惡狠狠的折磨。

「姐姐莫要欺我呀。」孫諒呀呀叫著討饒,眼見涼亭圍上的布幔擋風,丫鬟們將三爺交代的食材擺了滿桌,他將身後的盒子端出,道︰「二爺差我將這上等的腳筋送來,給三爺與單小姐加菜,這些可都是肉湯熬過的,你瞧瞧。」

「那你放著便速速離去吧!」那丫鬟將手交疊到了胸前,仰高下巴,沒好氣地說著。瞟著孫諒那緊盯著火鍋的饞樣,嗤笑道︰「我說孫諒呀,你該不會是藉故留著,好向三爺討口湯喝吧?」

「冤枉呀,姐姐,」孫諒吸吸口水,搓搓務嘿嘿嘿笑著,「我這只是瞧瞧湯燒滾了沒,滾了便可下這腳筋,煮越久越好吃的哪……」

「貧嘴。」丫鬟推了推他的頭,一手將那盒上等腳筋接過。外觀看來的確是上等食材,只是……莫怪她多心,二爺跟孫諒平時在莊里愛整人,連老爺這太歲頭上他們都敢動土,想是沒什麼不敢做的。這腳筋,還是得等三爺看過、應允了再下鍋吧。

孫諒自是沒放過她臉上的遲疑。平日他的信用便不怎麼好,加上昨夜二爺才整過單小姐,如今遭人懷疑也是無可厚非。撇撇嘴,轉頭見到李護容過了拱門,連忙上前喊救命︰「護容!快來評評理,諸位姐姐說我貧嘴,要上二爺那兒告狀,你可得救我一救,不然傳到二爺耳里,他可要整死我了。」

李護容低頭看著比自己矮上許多的孫諒,再瞧瞧一旁丫鬟手中端著的木盒,還未回話,身後的主子已然開口。

「孫諒,遠遠就听見你大聲小聲,是怎麼回事?」洪煦聲在護容身後,溫溫笑道:「你說二哥整你?其實他是恨鐵不成鋼哪。若不是有幾分疼你的心意,斷不會事事上心的。」

「三爺,孫諒給您請安了。」他狗腿地說著,對于三爺的話則不予置評,直到兩旁的丫鬟也都福了身,孫諒才又接著說︰「二爺說,單小姐小時愛吃腳筋,特地差孫諒進城去買,昨兒兩位貴客似乎未能盡興,今日圍爐,可不能再怠慢。」

「下鍋吧。替我謝謝二哥了。」一日折騰,洪煦聲雙眼尚瞧不清,可心

里明白丫鬟們沒他的一句話,可不敢動作。想了想,又道︰「孫諒,我知你愛喝湯,晚些我讓護容送一碗過去,煮久些,才夠味。」

丙真是翩翩玉公子,且還是心地很好很好的翩翩玉公子呀一爺若有三爺一半好,他也不會日日如此辛勞了哪。孫諒樂得差點趴在三爺腳邊磕頭了,趕忙道︰「多謝三爺、多謝三爺!」

洪煦聲從孫諒的聲音中听出他是真歡喜。跟在二哥身邊是辛苦些,偶爾也得獎勵獎勵……忽地,他笑容微斂,而後又再漾深,道︰「都下去吧,護容留下伺候就行了。」

眾人回頭一瞧,遠遠見著單小姐與萃兒從南苑小道而來,于是領命退去。

單清揚與萃兒下午在谷雨閣內待了好一陣子才離去,逛了莊院許久,口落時分回到南苑,方才有下人來喚,她們才知三爺已回到府中。

時已入夜,小道兩旁點上了燈籠,見著三爺在梯前候著,單清揚步來。洪煦聲听著她兩人一前一後的腳步聲,听著听著,眉間幾不可見地擰了擰,很快又回復平靜。一旁護容掀了幔,一行入了亭中。

單清揚眼見鍋里已下了她愛的酸菜與腳筋,炭火在下頭燒得火熱,桌上

還有幾盤薄切白肉、油綠青菜,道︰「三爺一日辛苦,還得陪我倆吃飯,清揚有些過意不去。」

「是呀,」萃兒也笑嘻嘻地連聲說謝,語氣中可沒有一絲過意不去。「今日與小姐在莊里逛了整日,三爺可都在陵里忙著呢。」

「二位見外了。」洪煦聲嘴角揚著,香氣撲鼻而來,回頭得謝謝廚子,這酸菜一聞便知是出自珍藏的那一甕。「護容也坐吧。這鍋,就是人多好吃,你替兩位小姐涮點肉片吧。」

「是。」李護容應著,正拿起長筷,身邊萃兒已替他端起了肉盤,兩人一同為主子涮肉。

單清揚看著他微笑的側臉,一會兒,道︰「三爺,其實,這次清揚人莊,是為……」

「護容,給清揚添點湯。」洪煦聲雙眼彎彎,柔聲說著,似是不經意打斷了她的話。「清揚,二哥記得你愛吃腳筋,差人買了新鮮的回來。這酸菜是莊里蔚子自制,廚子是你搬離奉陵後新請的,從前在洛棠酒樓做過,手藝極好,你試試合不合胃口。」

單清揚怔了會兒,在護容遞過湯碗時道謝接過。

待……吃完這一頓吧。

從前,他們也會互相為對方涮肉添湯,看她吃到盡興時,想起娘說過女兒家總該保持幾分身形,阿聲總會這麼說︰「習武之人理當食肉,北方人理當食肉。」似是替她尋著理所當然的藉口。

一切如昔。

所以,待吃完這一頓再提還劍、再提離去、再……再斷了她對他還存有的,不該有的依戀。

低頭看著湯碗里的白湯冒出輕煙,她將捧著湯碗的雙手收緊,汲取暖意。

單清揚掀了面紗一角,湊近啜了口湯,忘情贊嘆︰「好好喝!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嘗過這麼酸、這麼香的酸菜湯了!」

洪煦聲被她忘情的夸張語氣逗笑了。那語令、那聲音中的雀躍,才是他識得的清揚;不拘小節、飛揚的性子只顧得眼前,不會瞻前顧後,沒有太多禮數、太多心機……

布幔內油燈數盞,是護容吩咐多點的,知道他一日內一會兒見光亮、一會兒入暗處,目力難復。如今多點燈,是否能將眼前人看清楚些?

洪煦聲眯細眼,眉間起了皺摺,卻還是太朦朧。只聞她喝了湯,夾了涮好的肉,只差揭下面紗廠便回到了從前一般。

忽地,洪煦聲舒開眉道︰「若喜歡……」才開口,便停頓。

若喜歡,怎麼著?若喜歡,便留下、住下,何時想吃,就叫廚子備料?還是,可以帶些回去,饞時煮一鍋來回味?留下,該是什麼樣的理由?而離開,是否又如當年的兩方瀟灑?

耳邊.,縱然沒細、听著,清揚與萃兒的對話一句句都落在耳里。分明,他听得出她聲音中的歡喜與笑意,抬眼,始終無法描繪她的笑容。

「三爺?」方才三爺說了些什麼,單清揚沒听仔細,只見他朝向她的方向看來,欲言又止地,于是問著。

洪煦聲還是眼兒彎彎,笑道︰「若喜歡,讓護容給你多添一碗。」

「……嗯。」點點頭,單清揚遞出碗。

一旁萃兒沒放過小姐舒開的眉間,小姐的表情、聲音、動作,全是過去六年來她沒見過的放松與寬心,更沾著她沒見過的光彩。就好像……此處、此人,方是小姐能歇息之處。

萃兒低下頭,眼底有些情緒。

「萃兒姑娘?」李護容沒察覺到萃兒面色有異,手中端著替她夾好的肉片與白菜,喚著。

「我……」萃兒還是低垂著臉,咬咬牙,道︰「我肚子有些疼,先回南苑去了。三爺、小姐,你們慢慢聊,我先退下了……」

「萃兒,怎麼忽然鬧肚疼?你極少身子不適,怕是哪兒不妥了。」單清揚放下了手中碗筷,擔心地說著︰「我陪你吧,若不成,可得給大夫瞧瞧。」

「護容,請張大夫過府吧。」一擰眉,洪煦聲說著。

「不、不必,沒什麼大礙,」聞言,萃兒趕忙搖搖手,扯出笑,「我打小吃不得太過熱燙之物,這湯好喝得緊,我一時喝得急才會肚疼,回去歇歇就行了。」

「是嗎?」單清揚還是不大放心。

「小姐與三爺難得相聚,別因萃兒掃了興一」萃兒十分抱歉,轉頭又在小姐耳邊輕聲說道︰「經此一別,小姐與三爺怕是不會再見了吧。小姐心思萃兒不敢妄加猜測,可若你對三爺有幾分舊情,此刻須盡歡哪。人世多變,過了今日,明兒會發生什事沒人知道,萃兒只盼你……別留下遺憾。」

單清揚愣住,看向說出此話的萃兒,正想挽留,萃兒卻回握了她的手,要她安心,然後福了福身,退出涼亭。

萃兒離去一會兒,洪煦聲說道︰「護容,你即刻出莊,上張大夫那兒抓帖藥回來,吩咐煎妥後,再帶碗白粥送去給萃兒姑娘。」

「是。」李護容看了主子一眼,領命退去。

單清揚見護容也退去,一時間,亭中只余她與三爺兩人,頓時有些不自在。沉默良久,耳邊是火鍋湯水滾動的聲音,她清清喉道︰「加點湯吧。」

「有勞清揚。」洪煦聲仍是一貫的笑顏。

單清揚起身換到了方才護容坐的位子,旁邊陶鍋內有熬好的白湯,她拿起木杓,舀了一匙加在桌上的火鍋中。

三爺眼不能見物,可為何,自清晨一見,她便覺得他時常瞅著自己,不放?加完湯,單清揚回到他對面的位子,又為他涮起肉。

兩人間的沉默又持續了一會兒,忽然,洪煦聲問道︰「萃兒跟在你身邊很久了?」

單清揚夾起肉,送到他盤中。「家中出事後,羅家少爺讓她來我身邊。七重門事務繁雜,有個人照顧生活,清揚確是省心許多。」是錯覺嗎?說到羅少爺時,他帶笑的臉似乎凝了凝。

「她是羅家家僕?」洪煦聲擰眉,對清揚的話有些疑惑。

「清揚入羅府次數不多,見過的家僕丫鬟自然少,所以不清楚萃兒是羅少爺派來的府中人,抑或是為清揚而買的丫鬟。」

單清揚手邊動作未停,又夾了些菜給他,「羅少爺只說她年歲雖是大了些,卻十分細心,也好使喚,交付之事絕不馬虎,可以信任。幾次與萃兒聊起,她也頗懂羅少爺喜好,想是伺候過他吧。」

沒說出口的是,萃兒言談間隱約透露對羅少爺的仰慕,只是自己幾回探萃兒的口風,總不見她坦白……若萃兒的心上人真是羅少爺,卻礙于羅單兩家婚約,或兩人地位懸殊,將來讓羅少爺納萃兒為妾也不失為一個方法;就不知萃兒願不願意與人共事一夫?

……若是自己,要與人共享所愛之人,她是萬分不願的。

愛……

她對羅少爺有愛嗎?

羅少爺待她很好,處處維護,處處關心,事過六年,他不時便會暗示,若她準備好,先成婚再報弒親之仇也未嘗不可。她不是沒想過,爹娘過世前心心念念著看她嫁人,一夕失去親人,獨留遺願,她是想照著雙親所願去做的。

然而……她即便對羅少爺心存感謝,卻始終談不上動心。可夫妻之情細水長流,將來慢慢培養也是可以。

……那,她對三爺……對阿聲是愛嗎?

單清揚緩緩抬眼,偷瞧著眼前人。

晨間見了他,便思考良多。心中有一塊地方,她不曾對任何人提及,連娘親也不知道;但那里,的的確確放著關于阿聲的一切,還有她在莊中生活過的日子。

闊別多年的此行,見著了阿聲。當身邊人事已非,唯有阿聲不變,她也確實壓抑不住對他的依戀,渴望著他的溫柔、他的好,沉溺在回憶中不想呢來。

單清揚暗自自嘲。世人道她水性楊花,如今想來,也非全然是假。

「看來,羅家少爺待你極好,事告一段落,想必會履行婚約。」洪煦聲感受到她話中的感激之情,輕輕笑了,沒有太多情緒地說著。單清揚沒有應話,于是他又問︰「萃兒識武?」

今生,成婚與否、對象何人,這些事就隨緣吧。都六年了,或許再過十年,家仇還是報不了,而她下定決心,重建七重門與報仇,此兩件大事為先。單清揚沒對婚約之事多做解釋,只回道︰「萃兒入武家當差,多少會兩招,我見萃兒是練武底子,也曾教過她鞭法。」

「她學得頗快?」

「是。幾乎看我走過一回招式,她便能學上六、七分,就是性子活潑不定,凡事難用心;再者她調息似多有不穩,只練幾招是無妨,若要長練,怕是不成。」

洪煦聲沉吟一陣,想著當說還是不當說。猶豫間,單清揚道湯、菜都涼了,他才又溫溫笑回︰「那快吃吧,旁的事,往後再說。」

「……嗯。」三爺是關心自己離開奉陵後的生活,所以多問了,單清揚不作多想。萃兒說得是,此刻須盡歡,水性楊花又如何?江湖兒女就該灑月兌些,今朝有酒今朝醉,就當是心中的小花園又多添一筆值得回憶的風景吧。

這麼想著,單清揚面紗下浮起笑容,重復著他的話︰「嗯,旁的事,往後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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