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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風里 第十四章 召喚聖靈

雨開始下了,這場雨,又不知將綿綿不絕到什麼時候,嚴 看著窗檐絲絲垂下的雨線,一條一條割劃過藍天。不知道她又去什麼地方了,天快黑了,她還沒有回來這里,讓森迄飛揚去找,也沒有回來,她應該沒有出莊才對,留下那樣兩句話,不像是無心,但,為什麼……

「嗯……」身後的人兒終于幽幽轉醒,他回過身,在床緣坐下,「若水,你醒了。」

「嚴、嚴大哥……」長長的羽睫緩緩掀開,微微顫抖,「我……沒有死……」

「傻瓜,你只是身體虛弱,昏過去了而已。」

她痴痴看著他,「嚴大哥……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要死,我希望,死在你的手上。」

他微微蹙眉,「我怎麼會殺你呢?別傻了。」

「但是她會,我知道……」她垂下羽睫,輕輕地輕輕地開口,「她似乎,是那種有著奇妙說服力的人,讓人不得不相信她的話。她那樣平平淡淡地問我,想過什麼時候會死嗎?就讓我覺得,她好像抓住了我呼吸的咽喉,總有一天,我會如她所願地死掉……」她對她的身份已經很篤定,卻不急著揭穿她,然後留下那樣的話走開,那個女人,太危險,太詭譎了。雖然沒有宣讀勝敗,但似乎,她已經輸在她手里,輸得徹底。

他的眉峰漸漸堆成峻冷山峰,「她的確不該和你說這些,不管是什麼原因,這樣的玩笑也開得太大了。我會讓她來向你說清楚。」

「莊主!莊主!不好了,莊主!不好了!」綠水莽莽撞撞地沖進來,沾了一身雨水,腳上也盡是泥濘。

嚴 回頭,看到這樣的綠水,站起身。

「怎麼了?」

「巫姑娘,巫姑娘她……」

「她怎麼了?」他急忙趨前一步。

「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她、她讓我帶她去鬼醫之前住的後山竹屋,我拗不過她,就帶她去了……」綠水明顯有些慌亂。

「然後呢?只是這樣嗎?然後怎麼了?」

「然後,然後她就翻看鬼醫留下的毒經醫術,一句話也不說,很認真地在看,早膳、午膳、晚膳、都沒有吃,連水都沒喝。」

「該死,我去把她找回來。」他繃著臉,腳步往外邁出,「你留下照顧若水。」

「莊主!」綠水叫住他,又欲言又止。

嚴 回頭,覺得綠水的神情太不尋常,突然有著不太好的預感,「怎麼了?情況比這更糟嗎?你快說,還有什麼?!」

綠水艱難地搖了搖頭,「再後來,她、她就突然倒在桌上了,我以為她太累了餓昏了,但是,但是當我去模她的脈搏,她已經、她已經沒有呼吸了!」她的話語有些語無倫次,顯然也被突如其來發生的事嚇到了。

「什麼!」他趔趄退了一步,「不,不,這不可能!不可能!」

他倏然旋身,身體搖晃著差點倒下,扶著門框勉強站起,沖進雨里。

綠水轉眸看了眼病床上孱弱游絲的倉若水,「若水姑娘,我,我想我還是去看看,我讓蘭兒來照顧。」說完也跟了出去。此刻的她,當然不會察覺倉若水眼中閃過的異樣。

雨勢漸漸猛烈,打起驚雷,像極了那日遇到她的情形。

不,不可能!明明早上還看到她似笑非笑地站在他面前,還是那樣隨性那樣淡定,她怎麼可能不再呼吸,她怎麼可能會……死……

不可能,這絕不可能!

竹屋在雨水清洗月兌落得愈加沉翠,穿過樹叢的縫隙打下的暴雨毫不留情地拍擊著竹屋的屋頂,空心竹筒發出不切實的悶沉的聲響。

脆弱的竹門被風吹得一開一合,砰然一聲巨響被猛力撞開。

屋內已點起油燈,長桌後的女人安然無恙地仍在聚神翻看著那些以為平生不會沾染的深奧文字,森迄飛揚似乎也剛找到此處,一個漠然站在一旁,一個則好管閑事地也幫著翻看,但似乎也不知道要翻些什麼。

隨著那聲巨響,巫塵微緩緩抬起頭,有些困惑地看著門口濺了一身泥濘,仍在不安喘息的嚴 。

「你怎麼……」話才出口,整個身體卻被那熟悉卻濕漉漉的雙臂緊緊箍入懷里,她住了口,任由他抱著。

「謝天謝地,你沒事。」他低喃著,像是要確定她真實的存在,雙臂箍得更緊,她還活著,太好了,他不能想象她如果死掉他會怎樣,他的心跳,原來早已綁在她的心跳,如果她放棄,他也只能跟隨一起崩陷。這一刻她切切實實在他懷里,他能感受到她的心跳她的呼吸,失而復得的狂喜讓他甘願舍棄一切,原來在他心底,她已經超乎他想象的存在。

追隨而至門口的綠水,只能訥訥地看著這一幕,「怎、怎麼可能……」

「干嗎啦,突然跑來……」她從他臂彎中看到綠水傻愣的神情,輕笑道,「你該不會,以為我死了吧。」

「不,你不會死,你不可以死,我不準你死。」冰冷的雨水順著他的發絲滑下,低落在她臉頰,她竟不覺得冷。

「如果……」她笑意更張揚,卻沒人發現她眼底的空洞,「我真的死了呢?你要為我修一座什麼樣的墓?要寫上,亡妻巫塵微之墓嗎?」

「我想,我寧願懦弱地多修一座墓,也沒辦法去埋葬這樣的你。」他辦不到,他從沒想過,會有一個女人在心底佔據這樣的位置,當他知道的時候,他才知道,他辦不到。

巫塵微愣住了,有一刻身體都是緊緊繃著,忘了呼吸。

綠水悄悄走到飛揚身側,「她,不是死了嗎?」

「怎麼會?我和森迄來的時候,她正在找火折子點燈呢,好得很啊。」飛揚敲了敲她的頭。

「可是,我當時明明感覺她沒有呼吸,也沒有脈搏。」綠水皺眉思索著。

「她臉色是不大好,可能是昏倒了一下,不過很快醒了,你這冒冒失失的丫頭,一定是搞錯了,你看,搞得莊主這麼緊張,哎。不過,可能因為這樣,好事近了。」飛揚笑道。

「她最好給我好好活著,莊主如果因為她出了什麼事,我做鬼也不會放過她。」綠水咕噥著。

「你啊。」飛揚睨了她一眼,搖了搖頭。

「嚴 ……放開我啦,我快不能呼吸了。」巫塵微終于覺得受不了他的力道抗議道。

「不能呼吸」這個詞成功讓他以最快速度放開雙臂改握她雙肩,確定她的確安然後,沉聲道︰「你一整天什麼都沒吃?!」

她淡漫嗯了聲︰「沒有胃口。」

「走。」他拉著她的手腕便往外走。

「去哪?」她並不配合。

「再沒胃口也必須吃點東西。」

「不想吃。」

「塵兒!」這一次,他絕不放縱她的任性。

「你不要管我了!」她卻仍然倔強,「從現在開始,你都不要再管我了!」

這一刻她終于理解,那天他對她說要她不要管他的心情。原來是這樣。

「你到底在胡鬧什麼?如果是因為那天我對你說了那句話,那麼也該鬧夠了!」他沉聲低吼。

「是啊,鬧夠了,所以我們也不要再有牽扯不清的關系了,都結束了!」

「你說什麼?」他不可置信地看著她。

她別過臉,不去看他的灼燙的眸。

「我說,該結束了,這一開始就是鬧劇,從一開始……只是沒想到你這麼好騙,簡直就是……就是……」

「就是什麼?」嚴 眯起眼,「說啊,所以我是什麼?你說啊!看著我的眼楮,把你想說的說出來!你知道,你說什麼我都會相信的不是嗎?你說啊!」

「就是……」想要用謊言結束這一切,卻發現原來自己不會撒謊,即使所謂善意的謊言也從未施與。以為走在真實的陽光月色下,不管悲傷喜悅至少都能心安理得隨性而至,所以不需要謊言也不想造出謊言,現在卻……太諷刺了。

「看著我的眼楮。」他攫住她的下巴。

她被迫與他的灼烈的黑眸對視,下巴傳來些微刺痛。騙他一次,或許他可以活下去,但是,可能從此拒絕相信任何人,然後他會發現,倉若水甚至就是殺害刑玥的幫凶,他會是怎樣絕望的心情?

「不要、不要、逼我……」說完,她像斷線的風箏般失去重心地倒下。

「塵兒!」嚴 臉色丕變,不由分摟住她,「塵兒!到底怎麼了?不要嚇我,塵兒!」

「又是剛才的情形!」綠水吃驚地叫道。

「不會又是惡作劇吧。」森迄涼涼道,神情卻輕松不起來。

嚴 顫抖地將手探到她的鼻息,呼吸,沒了。

「不,不會的,巫塵微!不要再玩了!」他喊著,聲音卻在發抖。

飛揚走到桌前,將巫塵微最後翻看的毒經扳過來,眼色有些變了,喃喃讀道︰「七蝮毒,多以毒覆于無毒動物嘶齒,經由嘶齒侵入血液,始無毒,潛伏七晝夜方毒發,潛伏癥狀食欲全無,嗜昏睡,形如蝮蛇冬眠,毒發癥狀息靜脈止,片刻復蘇,似無恙,輾轉七次……命絕。」

這就是說,她真的中毒了,那種叫做七蝮的劇毒。那麼,她今日的反常,也有了解釋。不擅說謊的她,竟想嘗試說謊,對倉若水說的那些話,大概也是在自忖自己的處境吧。他揪心地將她擁緊,不會的,他絕不會讓她這樣死掉,絕不。

「難道是……那條蛇?」森迄眉峰緊蹙。

「解藥!」嚴 突然說,銳眸射向飛揚,「既然有記載是什麼毒,那麼,一定有寫解藥是什麼!」

「解藥……」飛揚往下看去,眼色黯了黯,「無藥可解。七蝮毒乃白石藥人煉制,白石藥人煉毒從不解毒,也沒人知道他以何練成。」

綠水臉色難看,「連鬼醫都批了無藥可解,不就是……」

「不!一定有解藥!一定有!」嚴 沉聲吼著,幾乎蓋過竹屋外的狂風暴雨。

「的確是有解藥,」森迄環顧了一遍竹屋四壁,說,「鬼醫之血,不就是最好的解藥。」

一道白色閃電驀然劈在窗外林間,白光打在嚴 過于沉冷的臉上,又飛快逝去,油燈的光更暗了。

沒錯,鬼醫之血,能解百毒。

「馬上調派所有莊丁,去找上官忻臾的下落!」

「但是莊主,半月之期將至,現在這種時候山莊下都聚集了許多好事者,如果突然調離這樣大的人力,只怕……」

「我說馬上去找!听到沒!」

「這……」

「沒用的……」懷中的人不知何時恢復了心跳,再次有了呼吸,張開眼眸。

「塵兒!」

「沒用的,」她再次重復,並加以詮釋,「上官家族的血液的確能解百毒,但是,他們卻從不輕易以血救人,是有原因的。而且,一個時辰之內,我已經休克兩次了,按照這樣的頻率下去,不等明晨,第七次,可能就會來臨了。」

嚴 心疼地撫過她蒼白的臉頰,「你早就知道,你自己中毒了?」

她伸手覆上他顫抖的手背,輕握住,噙著淡淡的笑靨,「不,是今天早晨,潛伏的毒性轉換成毒,我才確定的。」

「我早該發現的,那日你被那條蛇咬到的時候,我就該察覺到的!這些天你明明很反常,我卻沒有發覺到,該死!懊死!」

「就算察覺了也沒用,這種毒在潛伏期根本查不出什麼。」巫塵微的眸比往常任何時候都清晰瀲灩,「嚴 ,不要再讓我情緒激動了,如果不想,我第三次休克的話。這是目前,唯一拖延毒發的方法了。」

「你是說,只要使心情不再激動失控,就不會再毒發休克,你就不會有事。」他似握住一絲希望。

「我不知道,但至少之前兩次,都是因為心跳突然加速,幾乎到了無法負荷的地步,接著就失去知覺。第一次是我看到七蝮毒,上面的潛伏癥狀與我之前的極為相似,我一下子心跳得好快,我怕……」莫名的,心跳又不受控制地痙攣。

他驀地將她擁緊,劍眉緊蹙,「好了,塵兒,不要怕,什麼都不用再怕了,我會陪著你,不管你去哪里,我都會在你身邊,不要怕。」

「傻瓜……」她淺笑低喃,懶懶閉上雙眸。

「塵兒。」他心跳停了半拍。

「她怎麼了?」綠水問。

他松了口氣,「沒什麼,她睡著了,大概是太累了。」

「那些人,為什麼要殺她呢?」森迄若有所思地說。

飛揚點著桌面沉思道︰「難道她和白雲山早就結了仇?」

「飛揚,不管你用什麼方法,一定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上官忻臾,森迄,天下還有哪些解毒聖手或是神醫,不管你是用請的還是綁的,都給我弄上烯燼山莊,」他低頭看著巫塵微平靜的睡顏,「她不會死的。」

「可是莊主……巫姑娘不是說,上官忻臾他……」飛揚有些頭疼,上官忻臾若是他想找就能找到的,就不是鬼醫了,就算找到,只怕也請不動,上官忻臾對覬覦他鬼醫之血的人可以說是深惡痛絕。

扁影搖曳著,似在嚴 冷峻臉龐上鍍了一層凝重的昏黃,眉眼更黯了,聲音更沉︰「事到如今,任何機會我都不會放棄。」

「屬下知道了,立刻去辦。」

雷雨仍在大作,轟隆隆像是地府的洪鐘,召喚本屬于它的聖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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