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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情不相“悅” 第八章 撫慰

夜晚的籃球場有種寂清的涼意,原本是供住院病人活動的場所,在這個時間只有幾輛車停駐其上。

他遞來從便利店買來的熱咖啡,言榛輕聲道了謝,兩人持著紙杯各據長椅的兩端默默啜飲。

心情已經回復平靜,先前的激動仿佛不曾存在般,只是對事情如何轉變成眼下的情形仍覺得不可思議,不由看了眼另一側隨意倚在椅背上的青年。

一手握著紙杯,一手插在白袍口袋中迎風而立,與隨性微亂的黑發相比,側面看來顯得格外柔和的面部線條卻透著種極其干淨的俊秀,似乎只有被夜風吹得颯颯作響的白袍下修長的身形才符合他的年齡。

也只有在方才,言榛才意識到他是個成年男子。

青年給她的印象一直是個長不大的孩子,總是很直率地表達自己想法的少年,叫人好氣又好笑的公子哥兒。

可是少年在女孩子的眼淚前不會那麼冷靜,冷靜到讓她覺得自己才是那個無理取鬧的丟臉小孩。

他將空紙杯投進垃圾箱里,回頭看了她一眼,而後在長椅另一頭坐下。

咳了一聲,他道︰「那個……怎麼說呢,我家的親戚雖然多,不過從小玩到大的幾乎都是男生……」

不明白他為什麼會提起這個,言榛有些詫異地抬眼。

「經常混的朋友圈子里當然有女的,不過個性也跟我差不多,基本上可以不把她們當女的看,所以柳師姐倒是罵對了,」他似乎有些困擾地撓撓臉頰,「我不大懂得對女孩子體貼。」

「而且說話口氣又沖,唉……可是我真的沒想到會惹你哭,關于這一點,咳,對不起。」他皺著眉頭說完這句話,像是別扭至極,目光一直落在什麼都沒有的地方。

因為他道歉的態度太坦然,言榛反而不知說什麼是好,總覺得……自己先前好像弄錯了什麼。

一直認為青他「敷衍」、「不經心」的態度,搞不好才是他太過坦率的表現。

對自己太過誠實了,所以毫不掩飾反感,覺得有必要道歉時,即使尷尬也會說出「對不起」。

言榛低下頭,「沒有……我才是,好像做什麼都不得要領……」

「我真搞不懂,」他突兀地打斷她,有些生氣的樣子,「你干嗎老說成是自己的錯?拜托,你的病歷寫得比我還好,各種病癥背得就像教科書是你寫的一樣,簡單的處理也是一教就上手,該慚愧得去撞牆的是我才對,你自卑個啥?」

「就因為你老是一副受害者的模樣,才弄得我更加郁卒。」情不自禁地咕噥一句,他又補充︰「我不是罵你哈。」

言榛被他弄得哭笑不得,吸了一口氣,才能說出一個事實︰「可我們還是處不來。」

「是啊,既然不是工作上有意見,只能說,」他望著天空,下了結論︰「這完全是個性上的問題了。」

沒法相容的兩種性格,原先讓她覺得那麼可悲的事實,被他這樣直接說出來反而只有好笑。

「你呀,一看就是那種對自己要求太高的好學生,而且讓人覺得你對別人要求也很高的樣子,我一直納悶為什麼你都看到我平時是怎樣的了,竟然還不沖去抗議換老師。」嘖,好像只有他單方面神經緊張似的。

言榛無聲一笑,「你也知道自己平時很混嗎?」

「是啦是啦,多謝你們時刻提醒!」他沒好氣道,像是為自己辯解似的又開始嘀咕︰「做人何必那麼認真,起碼我有在做事情,沒被投訴也沒鬧過糾紛好不好?」

「其實,」言榛看著手中的紙杯,慢慢說,「如果我對自己的要求太高,那老師你則是對自己評價太低了。」正如他自己所說,他都有把自己分內的工作完成,即使手下有她這個可供差遣的實習生,他似乎也沒想過可以把大大小小的病歷都丟給她寫。

言榛見過他寫的病歷,要求嚴格的醫師肯定會斥為「偷工減料」,可是記的幾乎都是重點,該記的東西一樣沒落,反過來可有可無的東西他一個字都懶得寫。頗像他平時處理病患的態度,干淨利落,絕不拖泥帶水。

這大概就是以前學校老師常說的聰明學生與勤奮學生的區別。

似乎每所學校都有這樣一種學生,愛玩卻學業優秀,極擅長抓住重點。他們的名次也許在整日埋頭念書的優等生之下,可付出的努力卻用不著那些人的一半。

言榛無疑是後者,幾乎每個老師見到她都會露出欣慰神色,說些「讀書不要太累了」、「注意勞逸結合」之類的叮嚀,可是真正讓老師們又愛又氣的卻是那些被他們斥成「只有小聰明不知努力」的學生。

所以從某方面來說,她其實覺得能從住院醫師的繁瑣工作中找出那麼多空暇時間的他很厲害。

當然,這不代表她認同他用那些時間來睡覺、打游戲、看一些明顯與工作無關的閑書……

「你到底是要贊人還是損人?」他像是不知如何反應地眨眨眼楮,掩飾地咳了一聲,「不用你說我也知道我沒有白領工資,雖然有點混……用你們的話來說是很混……嘖!」仿佛很受不了似的嘖了一聲,他掩住半邊臉頰別過頭去,「這種貌似表揚的話出自你這家伙嘴里真讓人別扭!」

不用靠近言榛都感覺到了從他臉頰冒出的熱氣,仿佛這時她才突然明白了科室里的人喜歡捉弄他的心情——因為鬧著別扭的他實在太可愛了。

不由輕笑出聲,卻換來對方詫異的一瞥。

「什麼啊,」仍是那種不知說與自己還是他人听的咕噥,「原來你也會出聲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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