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劫妻 第二章 迷失

這一夜,雅安幾乎無眠。她不停地想起回來時看到自己滿身的血跡,想起男人那發燙的身體和虛弱的聲音,心中忐忑不已,大睜著眼隨時注意著自己身體的變化,只怕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了。

好不容易熬到天明,就匆匆起了身,帶著一些治外傷的草藥跑到葦澤,在葦草最密處找到了昏迷不醒的男人。

彼不得看他的長相,只知道還有氣。趕緊解開他破敗不堪的上衣,不由倒抽一口冷氣。入目所見刀痕數處,竟無一處完膚。

昨天晚上竟然受制于這樣一個人,雅安簡直是欲哭無淚,只是目下後悔已莫及。她自然不知道,即使是昨天那樣的情況,男人依然有能力置她于死地。

用水袋里剩余的水幫男人沖洗了下傷口,卻發現根本不夠用,帶來的草藥也不夠。不得已,只能先胡亂包了下,然後便轉回去打算多弄點水和草藥,再帶點吃的來。

然而當她正在帳內將水灌進水袋里的時候,突然听到外面一陣喧鬧聲,還沒反應過來,小妹阿麗達已經興奮地奔出了帳篷。依娜也已起身了,看到她正在做的事,眼中露出疑惑的神色。

「阿姐,阿姐……阿媽……克格勃抓到了一個外族的奸細!」剛跑出去沒一會兒的阿麗達又跑了回來,沖著兩人叫嚷道。

「奸細?」雅安灌水的動作一滯。

「我去看看。」而原本仍躺在氈子里的車折兒也掀被而起,匆匆披了件外衣,連頭發也沒梳就跑了出去。

「雅安,你灌水做什麼?」依娜問。

「是啊,奸細。克格勃好厲害,把那人打得都快死了。」阿麗達的回答與依娜的問話同一時間響起。

「 當」一聲,雅安手中的水袋掉進了水桶中,只覺得雙腿有些發軟。

她沒想到克格勃會一夜未睡地守在她家帳篷外,將她所做的一切全看在了眼里。

那個綁在荒地的粗木樁上,在初升日頭下耷拉著頭的男人,不正是那個藏在葦澤中的男人嗎?他胸口綁著的布帶已經月兌落,上面還依稀可以看到自己親手敷上的草藥殘痕。

雅安無力地倚著依娜站在人群中,看著克格勃一鞭接著一鞭無情地落在已昏迷不醒的男人身上,突然絕望起來。這樣下去,男人還能有命嗎?如果自己就這樣站出去阻止,恐怕不僅救不下人,還會受到牽連。

皮鞭清脆的響聲听在耳中像催命符一般,雅安竟然莫名隱隱地心痛起來,但是更多的是不甘和怨恨,怨恨克格勃……

不再看克格勃那張得意洋洋的臉嘴,她悄然退出人群,依娜只當她有心事,也沒太放在心上。仍然與其他人一樣,興致盎然地看著克格勃懲罰奸細。流民生存本來不易,走到哪里都被人驅逐,所以特別憎恨外族人,對奸細自然更加不會有任何同情之心。

就在人們七嘴八舌商量著要怎麼處死奸細時,一個小孩子的叫聲吸引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啊……起火了!」

火舌吞吐,從一個帳篷蔓延到另一個帳篷,在逐漸散發出灼目光芒的太陽下,顯得是那麼驚心動魄。

火勢漸大,人們不得不撇下男人,跑去救火。

就在眾人手忙腳亂的當兒,突然看到依娜一邊急匆匆地跑向克格勃,一邊大聲嚷嚷著︰「是雅安放的火……是雅安……」

時間仿佛停住了一般,所有人都茫然地看著瘋子般的依娜,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雅安在哪?」克格勃一把拽住跑至近前的依娜手臂,厲聲問。他完全相信依娜的話,只因他曾親眼看到雅安給那個男人治傷……那個男人……

他突然反應過來,驀然甩開依娜掉頭往綁著男人的荒地上跑,有一部分人搞不清狀況,也不明不白地跟著他跑。

然後,在他們到達之前,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雅安騎在一匹馬上,帶著那個男人從他們眼皮子底下逃往遠方。

「馬……我的馬兒啊——」依娜捶胸頓足號啕大哭起來,阿麗達和車折兒也擠了過來挨著依娜嗚嗚咽咽起來。

克格勃如何甘心,壓根不看他們一眼,立即轉身去牽自己的馬,領人去追。

其他人都同情地圍了過來。

「依娜啊,你家雅安是不是瘋了?」

「早就跟你說過,焰族的女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看看吧……」

「這娘們真不是個東西,如果不是依娜好心收留她,她早就凍死在雪地里了,現在竟然恩將仇報……天神一定會懲罰她的!」

……

人們七嘴八舌地罵著,勸著,最終把依娜母女仨送回了帳篷。

等人群散後,依娜才擦干了眼淚,不停地唉聲嘆氣。

「阿媽,阿姐還回不回來?」十二歲的阿麗達偎在依娜身邊,天真地問,對于雅安的離去只是茫然和不舍。

「阿麗達,以後都不準再提那個女人!」十四歲的車折兒已經懂事,聞言厲聲呵斥道。

依娜模了模阿麗達的頭,又拉過車折兒,「車折兒……」她欲言又止,卻終于什麼也沒說。為了能在游民群里生存下去,她暫時都無法對兩個女兒說,是她讓雅安騎馬去救人的。

原來當著火時,她趕到自家帳篷,希望能在被火勢波及前搶救出一些東西,沒想到與正急匆匆往外跑的雅安撞個正著。雅安把一切都告訴了她,她無法不管雅安,就如那次看到小小的女孩兒倒在雪地里,沒有辦法不救一樣。

這幾年雅安跟著她,憑著美貌和聰慧,為她們家掙了不少財物,早已不是一匹馬可以抵換的。跑去通風報信,完全是雅安的主意,她不希望她們母女三人在她走後受到牽連。只是這一切都不能說出來,兩個孩子都還小,一不小心說漏嘴,她們就完了。

嘆了口氣,依娜將兩個孩子擁在懷中,想著生死難測的雅安,滿心的擔憂。

馬蹄聲急,眼看著後面的追兵越來越近,而前面卻漸漸現出礫石遍布的戈壁來。胯下馬兒馱著兩人拼命跑了這許久,也已腿軟蹄乏,汗濕馬身。

雅安心焦,驀然一咬牙,策馬馳向那傳說中的怨鬼谷。

大約有半盞茶的工夫,茫茫戈壁上現出一塊又一塊巨石來,巨石間距不等但大小相仿,每塊都有數丈高,奇形怪狀,在陽光下閃爍著灰白的光芒。天空萬里無雲,可以清晰地看見石頭陣里面的每條縫隙以及石上的每一道風沙磨痕。

人們所說的怨鬼谷,其實就是一個巨石灘,因人闖進後很難走出來而得名。此時雅安已經別無選擇,連猶豫也沒有,便騎馬飛奔了進去。

繞了幾繞,便迷失了方向,只是覺得每一塊石頭都大同小異,究竟是不是在原地打轉也弄不清楚。此時她最害怕的卻不是迷路,而是不小心又繞了出去,會與克格勃他們撞個正著。

風呼嘯著灌進石隙間,發出嗚嗚的呼嘯聲,如鬼哭狼嚎一般。明明是六月的烈陽天,雅安卻冷得發抖。放慢馬速,她搜尋著可藏身避風之處,最終在一塊巨石根部的凹陷處安頓了下來。

男人一直昏迷著,等雅安將他放到地上時,渾身都沾滿了他的血。

「天神保佑,你可別死啊……」一邊低低地祈禱著,她一邊把開始準備好的草藥涂在男人的傷口上,「你害慘我了……」

克格勃的人並沒有追進來,顯然是不願意為了他們兩個不是很重要的人而冒生命危險。但是難保他們不在外面守株待兔,所以,暫時之內,兩人都不能出去。

「可惡!」看著眼前被包扎好傷口,一直沒有醒過來的男人,雅安心中是說不出的惱怒和後悔。如果昨天晚上,她沒有拒絕克格勃的話,也許她現在仍在和大家一起慶祝首領女兒的婚禮。但是現在,能不能見到明天的太陽都是一個問題。偏偏她拿這個害她的人無可奈何,還要小心翼翼地伺候著,生怕他一口氣回不過來,自己也跟著就去了。

可惡!她雅安活了十六年,即使是在四年前被逐出族也沒覺得這麼憋氣過。可是她還沒活夠,不敢拿自己的命開玩笑,即使憋氣,也得忍著。

仰天吐出一口氣,她往後靠著石壁,為自己的命運而哀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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