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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過南樓 第十二章 自作多情

才進山莊,就听見「咕、咕……」幾聲響,殷淮緩緩抬眸,見著一只灰鴿正展翅飛過了頭頂。

漂亮的眼底掠過極快的探究,他垂下眸,徐徐環顧四周,見著莊內大大小小的樹上全都黑鴉鴉的密密蓋了一片,眯眼仔細一瞧,才能看出那些黑色的東西全都是鴿子。

「呵呵,這明月山莊,真該改名叫‘黑鴉山莊’了。」他耳尖,听著身後那幾不可聞的笑語,唇角忍不住微揚,狀似不經意地轉過身,果然瞧見了某人極力隱藏在眾人之中的得意笑臉。

視線有些下意識地又停在了某處,他揚起眉,正欲開口,卻見慕容絕音緩緩朝他走來,秀眸內暗藏情意,解釋著︰「公子離開山莊之後不久,這些鴿子便在一夜之間冒了出來,不論咱們怎樣驅趕驚嚇,它們卻是一點都不怕。」

殷淮神色自若地把玩著折扇,笑得疏離而又溫雅,「這些鴿子,恐怕對危嚇全都視若無睹吧?」

「公子怎會知道?」嬌顏上滑過驚詫的紅暈,慕容絕音輕咳了兩聲,才繼續又道︰「它們非但不怕,反而越聚越多,也不知是從哪兒冒出來的。家父已派人仔細搜查過山莊外方圓百里之內的人家,卻並未發現有哪戶人家養過鴿子,也未曾有人見過有鴿子從自家房前飛過。」

「……突然憑空出現嗎?」殷淮不動聲色地笑著,彎身從地上撿了顆石子,握在掌心輕輕地摩挲。

慕容絕音驚訝地揚眉,「莫非……公子猜著了什麼?」

他只笑不答,微微轉了身,溫和的黑眸落往樹梢,半晌,忽而抬手一揮,石子飛射而出,精準地直直穿過一只黑鴿的腦門。

只見那黑鴿在瞬間被分裂為沙,片刻後卻又奇異的聚集,再度幻為鴿形。

這樣詭異的畫面,讓在場之人無不倒抽一口涼氣,而後面面相覷,這是……怎麼回事?

「好俊的功夫啊!」人群里突然蹦出一聲喝彩,殷淮微微轉眸,對上了慕容信驚喜異常的眼神。

「想不到公子武功盡失,竟還能施展出如此絕技,老夫以前真是多有失敬啊。」

殷淮淡淡笑了笑,修長的手指輕輕撫過折扇扇骨,溫和的聲音分外客氣︰「在下也不過是班門弄斧,莊主過獎了。」

緩緩揚扇,阻止了慕容信未出口的頌贊,他抬起眼,直盯著樹上那只安然無事的黑鴿,神色不露任何心思,「這幻術,要破解應是不難。不知莊主可有找到這幻影的陣法所在?」

慕容信驚訝地瞪著他。

這殷淮,當真如此厲害?他們一連追查了好幾天,才發現這些鴿子不過只是幻術所變,而他卻是一眼就看了出來……

嘆息著搖了搖頭,慕容信沉聲道︰「說來實在慚愧,老夫翻遍了整座山莊,仍是不知這幻術的陣法究竟是藏在了哪兒。」

殷淮微微一笑,黑眸穿過重重人群,最終落在了某人無聊的臉上。他把玩著折扇,清聲道︰「莊主不必著急,幻術只在迷惑人心,卻並無害人之用,相信擺此陣法之人也並無殺人之心……」

頓了頓,他緩緩移開了目光,直勾勾地望入一雙鳳目,唇角笑意漸濃,「殷某曾見某本書上記載︰有些簡單的陣法,可借由單獨的法器替代……谷兄,你道,這可是真的?」

比長空頗具興味地看他一眼,揚眉挑釁道︰「你當真信得過我?」

殷淮不答,只是笑盈盈地看著他。

比長空哼了兩聲,才道︰「明天。」

慕容信望著這兩人,眸中思緒暗涌。半晌,他將疑惑的目光拋向谷長空,「谷少俠,你說明天……莫非,你已經知道這幻術要怎麼破解了?」這人,真有這麼厲害?

鳳目傲然地一挑,谷長空雙手抱胸,「明早天亮之前,我會讓這些鴿子全數滾回老家去。」

他說完,利落地一個轉身,當著清歌眼巴巴的眼神,徑直走向內庭。

清歌撇著嘴,美美的秀眸瞪到差點凸了出來,目光渴切地隨著谷長空漸遠的身影望向內庭……混蛋師兄!有福居然獨自享?好歹也一塊帶了她走嘛!

她也好想好想,暴想回房去好好睡場大頭覺啊!

正分著神,清冷的聲音又再滑入她耳內,「不知莊主現在可有空閑?」

「公子有事?」

「在下有些話,想單獨與莊主談談。」

慕容信的眼神一下變得深邃,再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身邊紅了臉的慕容絕音,眸中靈光一閃,他連忙點頭,「正巧,老夫也正有此意!鮑子,咱們上書房里去談吧。」

殷淮神情從容地負手跟在慕容信後頭,移至小徑轉角時,突地回頭朝清歌眨了眨眼。

她頓時定住,難以置信地看著他那微透漫不經心的背影漸漸在小徑轉角消失,秀眸內滿是詫異。

他剛剛……是在朝她眨眼吧?

這人,居然會這樣跟她……開玩笑?難道是天要下紅雨了不成?

還是……他是讀懂了她剛才的眼神,所以,才故意提出要跟那老莊主單獨聊天,以便讓她可以光明正大地回房睡覺的?

想到此,她忍不住啐了自己一口,呸,怎麼可能嘛!殷淮若真對她那麼好了,那豈不就是……

腦子里一陣胡思亂想,她扁著嘴,用力搖了搖頭,暗罵自己也未免太過自作多情。

垮下肩大大嘆了口氣,她望著早已空無一人的小徑發起呆來。

罷剛他眨眼的樣子,總覺有些眼熟,她以前……是不是見過呢?

有人敲門。

她躺在床上想了想,終是懶洋洋地起了身,穿上鞋,連外衣也沒披就直接開了門。

鶯兒端著熱氣騰騰的面條站在外頭,輕聲道︰「清歌姑娘,奴婢見姑娘自回莊後就一直沒吃過東西……不知,姑娘現在可有胃口?」

「原來我還沒吃東西啊,難怪會那麼餓……」她嘀咕一聲,笑呵呵地伸手接過面碗,湊到鼻尖處嗅了嗅,「好香好香,直勾得我肚里的饞蟲咕咕直叫吶……鶯兒,這是你親手煮的?」

「嗯……」鶯兒有點靦腆地點了點頭。

「鶯兒待我可真好。」她眼珠轉了轉,正好對上鶯兒期待的目光,撓了撓臉,她笑道︰「睡了一整天,估計我今晚怕是再難睡著了,既然長夜如此無聊,鶯兒,你進來陪我聊聊天可好?」說著,她主動往後退,將面碗放上桌,坐在桌前努出撐出一臉可親的笑。

鶯兒猶豫了一下,垂下眸,中規中矩地進了屋。細心地將房門合上後,才端正地站到了她跟前。

她嘆了口氣,握著竹筷有一下沒一下地挑動著碗里的面條,嘴角卻上揚,「我說鶯兒啊,這聊天,可要坐著慢慢聊才快活吶……」

笑嘻嘻地看著鶯兒無奈坐下後,她才溢出滿目熱情,直勾勾地望著她,「鶯兒,你家住哪兒呢?」

「奴婢……」向來明快的音調低了下去,鶯兒默然地垂下頭,頰邊的發絲落下幾綹,遮住了她大半神情,「奴婢……沒有家。這明月山莊就是奴婢……」

清歌揚聲將她打斷︰「咳,鶯兒,我……可從未當過你是下人。再者,我在這明月山莊里,也不過只是客人。你我之間,不必如此生分的。」

鶯兒忍不住抬起頭,與她對視一陣後,唇角慢慢有了笑,「我、我知道了。那,不知道姑……呃,清歌這次出門,可有遇到什麼好玩的事嗎?」

她滿意地展顏,「好玩的事啊……」毫無形象地「嘶、嘶……」下幾口面條,她歪著腦袋想了半天,才悻悻道︰「如果餐風露宿,日夜兼程地趕路也能算是好玩的話,那我可就真是玩兒過癮極了!」頓了頓,她轉著眼珠,似有些無聊地問道︰「鶯兒,我出門的這段日子,山莊里有沒有好玩兒的事呢?」

「嗯……除了那些突然出現的鴿子,莊里還是老樣子。」

「喔……」她低下頭,又吸進幾口面條,忍不住贊道︰「鶯兒,你這手藝啊,可就跟你那聲音一樣,好得沒話說吶!這可是我這段日子以來,吃到的最好吃的東西了!」她感動得幾乎都要流下淚了。

鶯兒微微一笑,「我哪有那麼好?是你茹素,能吃的東西有限,才會覺得這面條也是美味了。」

她抬眸,望著鶯兒笑得開懷,「呵呵,鶯兒連我茹素都知道?咱們這朋友,還真不算白交了。」

唇角的笑紋倏地消失,而後又極快地揚起,鶯兒站起身,看著清歌碗里只剩了一半的面條,輕輕一笑,道︰「清歌,現在已經很晚了呢,你趕了那麼多天路,身子一定很累了。我看,我還是先走吧?」

「那好吧。」她無奈地點了點頭,並不打算強人所難。視線隨著鶯兒緩緩移動,直至房門再度關上,她才將目光往下墜,望著那碗面條發呆。

好一陣之後,她深深嘆了口氣,正欲吹熄燭火再同周公大戰三百回合,敲門聲卻又一次揚起,「清歌還沒睡嗎?」

這既清冷又悅耳的聲音,明月山莊里只一人才有!她詫異地瞪著房門,努力壓下心口的狂跳。

窗紙處透出薄薄的暗色,她正要開門,後又像是想起了什麼,沖到床邊勾起地上的外衣,很認命地穿上。

「今晚真不知是吹的什麼風,客人還真不少……」她嘀咕著,瞥見桌上的面條,想也沒想的,直接塞進了一處隱蔽地,而後開了門。

門外,果真站著殷淮。

她眨著眼,屏息于他那暖如春風的微笑……眼前這殷淮,該不會是遭人假扮的吧?居然會這樣對她笑……咳,好吧,就算他們兩人如今已是兄妹,但是,他也不必……朝她笑得這麼讓人控制不住地想要獸性大發嘛!

「我可以進去嗎?」他自在地笑著。

她鎮定地轉過身,背對著他揮揮手,「進來吧。」而後一又坐回了桌前。

殷淮隨著她走進屋,卻沒有關上門,只站在她跟前溫暖地朝她笑,「我見你回莊後只顧睡覺,連晚膳也沒吃……現在,餓了嗎?」

秀眸驀地暴睜,她難以置信地瞠目。這人,居然在關心她呢!老天怕是真要下紅雨了吧?

「清歌?」

呸呸呸,胡想什麼!人家只當你是妹妹……妹妹,是妹妹!

思及此,她抬眼朝他嘻嘻一笑,爽朗地拍著胸脯,「你可是怕我又餓得半夜醒來?放心,我今晚已經吃過東西了。」

「是嗎?」他微笑著點了點頭,伸手往袖袋里模了一陣後,攤開的掌心伸到她眼前,「這個,你收好吧。」

她好奇地接住自他掌心處滑下的小藥丸,問道︰「這是什麼?」

「這叫‘玉露丸’,是治胃疾的藥。以後,你每日服下一粒,胃疾自會漸漸好轉。」

她眨了眨眼,用力地哈哈一笑,「殷淮,你真當我是你妹妹呢!」

「……」看著她笑嘻嘻的模樣以及……那黑瞳中盈盈如水的月光,他雙手忍不住動了動,卻終是輕輕撫上了折扇,嘆道︰「清歌,我上次替你把脈,見你脈象時強時弱,卻又找不出混亂的緣由。你這性子,太過大悲大喜,長此以往,對你的身子可不好。」

「呵呵,有你這樣的神醫兄長做靠山,我才不怕。」她嘻嘻笑著,滿臉無所謂。

「……我只是略懂醫術,並非神醫。再者,人要活得長壽,才能看清這世間的好。」他柔聲道。

她聞言,突然仰天一笑,「殷淮,你這麼關心我,倒真叫我受寵若驚呢……只可惜,這世間的好,我早就已經領教過了。不過就是生老病死一場空,看不看清,到頭還不是一樣?再好的事,也只是曇花一現,天一亮,那花自然也就謝了。謝了,就是過眼雲,想抓也抓不回了。」

他沒有做聲。

她繼續嬉皮笑臉著,瞟他一眼,不怎麼認真道︰「要不,你將這‘玉露丸’改做成‘長生丸’可好?妹妹保證連眼也不眨就一口氣將它吞下去,到時,與兄長一塊長生不死,做兩只千年老妖也不壞,你看如何?」

他看著她,不發一語。

她慢慢抬起眸,與他對視,「……殷淮,我,累了呢。」她嘆息著,慢吞吞一字一語清晰無比地說著,話語間的疲憊竟讓人感到有些……揪心。

長睫緩緩眨了下,殷淮那黑漆漆的眼眸閃過些許疑惑。听她剛才那些話,似乎有著什麼弦外之音……

嘴角一揚,他平靜笑著,「既然累了,就好好休息吧。」

她懶洋洋地點了點頭,跟在他身後,臨關門時,朝著他不曾回過頭的背影笑得眼兒彎彎,「那咱們就明天見了……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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