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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情記 第3章(2)

「葉官兒,起床了。」耳邊傳來輕輕的叫聲,她輕哼了一聲,眼楮卻沒有睜開。

「嗯……」床上蒙頭大睡的小泵娘口中喃喃應著聲,眼楮卻死死地閉著。

蘭草見狀,輕笑了笑,第一天她還曾真當她是听到了,叫應了後就出去梳洗了,結果等她回來,小丫頭居然還睡得死死的,半點沒有清醒的樣子,試了幾回這才知道,這個小丫頭,懶床功力高得很。她這回應根本就在夢里回話,完全當不得真。如果不叫得她從床上下來,就不能當是叫醒了。

「起床了。」伸手拉了小丫頭的被,蘭草又叫了一聲,見她被冷氣凍得縮成一團,人卻依舊不肯睜眼。

「再不起,我要罰了哦。」見她縮得更緊,像只愛困的小貓兒,蘭草威脅著,臉上浮起一抹調皮的笑容,伸出二指,略有些冰涼的手隨著話音伸入了葉官兒的腋下。

「啊,哈哈哈……不要,我起了,我起了。」剛剛梳洗過後,蘭草的手指還帶著水的涼意,剛伸入小泵娘腋下,就見她的人激靈一下,像條魚兒般躍了起來,看樣子是拿出往日練功的真本領,這個姿勢又漂亮又敏捷,眼楮雖還閉著,人卻已經靈巧地月兌離了「魔掌」。

葉官兒緊緊貼靠著牆,人還迷迷糊糊的,盡避強撐著眼楮也只能睜開一半,口中含糊地討著饒。

她最怕癢了,是和冷幾乎並列最討厭的事情。

冬日夜長,雖然到了時辰,天卻還沒有亮,對于冬日怕冷的她來講,現在正是好眠的時候,班子里除非有必要,沒有人會在冬天叫她早起,不過,她已經不在班子里了。

葉官兒揉了揉眼楮,終于漸漸清醒了過來,乖乖地爬下床。

蘭草站在一邊,看著面前的眼楮還沒完全睜開的小丫頭,忍不住貝起微笑。

這個丫頭剛睡醒時特別的有趣,幾乎是半閉著眼楮模索著去洗臉,小嘴也從爬下床就微微抿著,能看得出來她有起床氣,雖是極不高興的樣子,不過只是抿著唇不說話,也不正眼看人,倒沒見她真正發過脾氣。

來了這麼多天,這孩子也就只有剛剛睡醒時才會如同尋常的十幾歲小泵娘,表情嬌嬌的。其余大多的時間總是安靜乖巧,不像這個年紀的尋常小丫頭,要不就沒心沒肺嘰嘰喳喳,要不就膽小地不敢說話。

這丫頭總是乖乖的樣子,無論是管事的大娘,還是普通的小丫頭,踫到面時都會得體地問好。學習做事又快又認真,也會有禮地請教別的丫頭。

「蘭姐姐,我收拾好了,讓你久候了。」洗好了臉,梳完了頭,葉官兒乖巧地順手整理好屋子,人看來已經完全清醒了過來,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向站在床邊等她的蘭草道歉。

蘭草回過神,下意識地掃了一眼屋子,心里浮起幾分贊許。

不見她多言多語,總是安靜地淡淡地笑著,乍看來只是個懂事又平凡的小丫頭,但在她看來其實是個極難懂的巧丫頭。她蘭草自懂事起就是白家的丫頭了,年紀雖不大,見識卻並不少,新丫頭也帶過不知多少個,無論是乖巧懂事的,還是聰明伶俐的,初來乍到的總會有個適應過程。這個丫頭雖說看起來是溫順乖巧的學習著規矩,但總有些感覺這種乖巧中帶著幾分漫不經心,什麼都乖乖听話,似乎並不是因為她性格溫順懂事,倒更像是並不在意,所以便乖乖地全盤接受。

還記得第一次見到這個丫頭時,是為了挑選新年來府里唱堂會的班子,天正下著很大的雪,這個丫頭一臉迷蒙地走進來,樣子像是沒有睡醒似的,裹著厚厚的衣裳,不過卻還是一副單單薄薄的小模樣兒。站在一堆男戲子中十分的顯眼,就算同是戲子,同樣長得縴細漂亮,男孩與女孩還是一眼就能看出來。

然後,這個看著乖乖的小丫頭卻伸手給了三爺一把掌,將全屋的人都給震在了當場,而且臉上沒有一絲悔意,她當時以為,這個丫頭多少應是有些刁蠻的。

第二天,這個丫頭成了白家的丫頭,相處下來發現,居然是這樣的溫順乖巧,確實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

听說她從小長在戲班子里,一般的戲班子是很少有女戲子的,身為戲子又辛苦又下賤,許多生活過不下去的父母倒寧願送自家姑娘們去青樓,能得個好價錢,孩子還不會太苦。

但身為一個戲子,從入了戲門養到可以上台,需要夏練三伏,冬練三九,被師傅親口一句句教,親手一下下打,狠狠地教導上三五年才有可能上得了台,唱得了戲,要成角兒那就是更不知需要多少年的,所以身為一個戲子是件很苦的事兒。

這個孩子身上卻看不出來什麼,不見有吃過苦的孩子不自覺流露出的心酸,但見她的樣子也絕不像個幸福中長大的孩子。

若說來,這個孩子給人的感覺便像一池清水,明明可以輕易見底,水波輕蕩時,卻似乎隔著什麼。听她的經歷也應是單純得很,但她卻覺得,無論怎麼看,這個丫頭依舊有種難懂的感覺。

夜色深沉,月色清冷,微風輕輕吹過,樹葉沙沙作響,連風中都帶著幾分淒涼。牆上掛著幾盞油燈,昏黃的燈光灑落,映在緩緩升騰的白色霧氣中,游離縹緲。

「原來是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伴著輕輕的水聲,女子低低的歌聲帶著淡淡的惆悵,纏綿回轉升入空中。

書房中正在看書的白雲月聞聲猛地抬起頭,目光中帶著有幾驚訝,雖說听小七說了有個丫頭每晚會唱戲,而且唱得很好,但他完全沒想到會唱得這樣好。

閉目听了一會兒,白雲月忍不住站起身,跟著歌聲緩步前行。

他掌管白家的戲館生意有些年頭了,好戲听了不少,但這個丫頭的戲中似乎還有些更觸動人心的東西,雖說這個段子本就是帶有愁思的場景,但這個丫頭唱出來的味道卻不同。

「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女子輕輕的、略帶春愁的歌聲,在小小的浴池中回響,如同水中的霧氣一般,漸漸蕩漾向四周,緩緩暈染,融入深沉的夜色。

「唉……」隨著一聲低低的長嘆,歌聲長長的尾音緩緩收了起來,霧氣中站起一個瘦弱的身影,襯在迷蒙的霧氣中,分辨不清。

抓起池邊的布巾,她輕輕拭掉身上的水珠,動作很快地穿上衣服。發上的水珠順著脖子滑了下來,暈濕了衣衫,早春晚間空氣中的寒意襲來,讓小小的身子不由抖了一下,下意識地環抱住身體。

又是一聲輕嘆,她用布巾拭干發上的水珠,離開水池邊,人影也逐漸清晰起來,清清靈靈的眼楮微微垂著,小小的臉上帶著似是無意識的無奈表情,如同正對著一個無理取鬧的孩子,那個神情帶著幾分包容,幾分不甘,又有幾分釋懷。

「真的好冷啊……」她低低地自言自語,聲音與剛剛那個溫柔悠揚的女子聲音完全不同,剛剛那個聲音明明是個成年女子的,而女孩口中現在吐出的卻是清清的,略帶些孩子味道的小泵娘的聲音。

四下安靜無聲,水氣升騰間,燈火輕輕搖動,一片昏昏暗暗的,明明浴池中只有一個人,卻突然發出與剛剛截然不同的聲音,頗有幾分毛骨悚然。

收拾好衣著,她轉身朝了邊一道不太明顯的小門走去,這個浴池是白家為女眷專門準備的,當年建宅子時,不知從哪里引了一道溫泉水進來,除了主人們的院子中都有專門的個人浴池外,白家還專門為下人們修建了浴池。

一邊隱在樹陰中的人看到她突然出現的身影不由愣了一下,他跟著歌聲走到這里,原本只是想更近地听戲,為了怕嚇著里面的人,他才躲到後邊,準備听完就走的,沒想到反而被這個突然出現的丫頭嚇到了。他倒還真不知道女眷浴池原來還有後門,怪不得小七白日里笑成那樣,听說白管家為了抓這個「女鬼」,已經在偷偷埋伏了好幾天了,卻一直都沒抓到,原來是因為這個原因。

因為她出來得太突然,他反應過來時只看到了丫頭的背影,不過這個丫頭卻讓他感覺有些莫名的熟悉感。

他滿臉興味地看著丫頭身形輕巧地離開,沒有半分聲響,忍不住搖頭失笑。看來這個「女鬼」的傳言一時半會兒還破除不了啊,以白管家的性格,就算只是個「女鬼」在里面,他也不會貿然沖進女浴池的。

浴池瞬間安靜了下來,少傾,一個滿臉驚色的人影沖了進來。

「怪了,真是見鬼了,明明一直守在門外的,怎麼又不見了?」白管家咬牙切齒地看著空蕩蕩的浴池,他明明從天還沒黑就守在門外了,沒見到人進,也沒見到人出,卻偏偏又傳出了歌聲,但女子浴池,他再有什麼想法,也不能隨便亂闖,本想守株待兔等人自己出來,沒想到,居然又跑了,難道還是個有武功的丫頭?

白管家深吸了一口氣,暗暗決定明天繼續努力,他就不信,白家會真有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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