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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螺為誰春 第十一章 示好

時隔半月,微有好轉的龍斯親自到「香園」拜望阮清明。房以沫應阮清明的命令,到前門迎接。

她站在烈日下,看著那招搖的馬車由遠及近。

龍斯抬手掀了車簾,輕笑著問,「房小姐這樣等不及,是不是想龍斯想得緊?」

她抬眼瞪視布簾內虛弱的人,毫不遲疑地上了馬車。

龍斯笑著看近在咫尺的她,「你就這樣隨隨便便上了男人的馬車,也不怕被賣了?」

她瞪他,厭惡他這樣的流里流氣,「一個快要死的人,我怕他作甚?」

他伸手牽住她的手,溫柔地撫模著,「以沫,以沫,你可知道我一想到要見你,昨夜竟是一宿未眠。」

她用力抽回自己的手,看他有些狼狽地向後跌回去,剛要伸手去扶,卻被他拉入懷中,隨即耳際傳來低沉的笑,「我一直在想,我若是見著了你,一定要將你據為己有,要不然,真是難以撫慰我的相思之苦。」

她躺在他懷里,嗅到他身上濃重的藥氣,「你想要將我據為己有,也要看你有沒有命?」

他輕吻著她的耳側,「我若是要,你給嗎?」

她垂下眼,「你何必要我這殘花敗柳?你有家財萬貫的金小姐,還有一園子的環肥燕瘦。」

他仍是笑,「那麼多的鶯鶯燕燕,卻怎麼也不及你。她們就算拿命換我,我也不會眨一下眼,只有你,我願意拿命去換。」

她猛一下子推開他,「那你就去死啊,在這做什麼?」

布簾忽然被打開,她看到一張凶神惡煞的臉,慌忙別開眼。

「沒事。」他安撫著凶神惡煞的馬夫。

那馬夫低沉開口道,「咱們六爺好不容易活過來,可不是要被你糟蹋的。」

糟蹋?這麼——嚴重!

龍斯笑著眯起眼,看向不語的她,「你對我這樣冷淡,該不是看上阮淨月那孩童了吧?」

她冷哼,「除了阮淨月,說不定我還勾搭上阮家的長工了呢。」

他低聲笑了,「真沒想到,除了我,你還有別個野男人了?」

她看他蒼白到毫無血色的臉,忿恨地道,「這世上哪個男人不比你好?到路上隨便找個男人也定會比你活得久一些。」

他垂下眼去,「怎麼辦?可憐我僅剩下這些許時日,卻只能得到你的嫌棄了。」

久久得不到回應,他忍不住抬頭看去,卻是看到她流了滿臉的淚。

她咬著牙,「你怎麼不干脆死了算了?誰救你活過來?我改日一定掐死他。」

他聞言卻是笑了,伸手拉她入懷,氣息浮在她額際,「那可不成。我二嫂好不容易救活我,你若因此掐死她,我二哥定要把咱們一起活埋。」

她緊緊抱住他,雙手忍不住顫抖,「誰要你不知死活?」

他笑,「這一次的不知死活該算是值得。倘若不是這樣,你又怎會這樣投懷送抱?」

聞言,她抱得更緊,嘴巴卻是惡毒,「我哪是抱你,我只是想要勒死你。」

他捧了她的臉,指月復抹著她的淚,「瞧瞧我這苦肉計多有用?你該是高興才是,怎麼反而哭了?」

她看他,「我可不會記得你的好。」說不定,哪日她會害了他亦是說不定。她——早已不是十年前的房以沫了啊!

他的鼻尖磨蹭著她的,低低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她嘟著嘴巴,「你那一園子的牡丹,該不是讓你死得心甘情願?」

他的唇落在她的唇畔,卻是氣人地說著,「家花哪有野花香!」

誰誰誰——是他的野花?他真的是,真的是——

鎊懷心思的幾個人坐在餐桌上,唯獨一人樂開了花。

龍斯看著垂頭不語的阮淨月,笑著開口,「前幾日小鮑子嚇壞了吧?都怪那些放肆的兵士,怎能說抓人就抓人呢?還道是目無王法了不成?」

阮淨月看著龍斯,不甘心地說道,「爹爹說,這一次多虧龍六爺大人有大量,淨月在這里給您賠禮了。」

龍斯笑,「小鮑子這樣懂得禮數,阮大人果然教子有方。」

阮清明冷眼看向阮淨月,「他不要給我惹禍,就是對得起我了。阮某還真是希望龍六爺對過往之事海涵。」

阮淨月聞言委屈地垂下頭,眼淚不爭氣地落在碗里。爹爹果然還在氣他!這一切都怪龍斯,都怪——叔父!

阮永明輕撫著阮淨月的肩膀,安慰道,「淨月,你爹沒有別的意思,不過是太擔心你了。」

阮清明冷哼,「老二,我自己的兒子我自己教訓,輪得著你來說話嗎?」

「大哥說得是,」阮永明輕笑,「這一次多虧大哥,要不然永明真的是愧對列祖列宗。」

「哼!」阮清明怒瞪阮永明,「若不是龍六爺,這一次我阮某可真是無臉面對平康王爺。」

阮永明仍是端著誠懇的笑臉,「大哥教訓的是。永明一定好好反省,多多為咱們阮家謀福。我看龍六爺與咱們倒是有些投緣,下一次一定給永明機會好生回報。」

「不敢不敢,」龍斯偷覷向房以沫,她正垂頭而立,令他心中一冷。

聞言,阮清明軟了語氣,「是該好生回報。這個不孝子差一點毀了阮家與龍家的好交情,還好沒有鑄下大錯,要不然我可要自裁謝罪了。」

龍斯笑,「阮大人好生客氣,淨說這些龍斯擔待不起的話。不過是小事,阮大人可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是是是,」阮永明點著頭,「大哥可別為了我們傷身,為了咱們阮家,一定要好好保重才是。」

「是啊,爹,」阮淨月也乖巧地笑著,「咱們阮家全都要靠你呢。」

阮清明注視阮永明良久,確定他的眼神里絕無恨意才稍稍放下心來,房以沫沒那個膽子出賣他,更沒有膽子相信只會草菅人命的老二。他瞥眼看向房以沫,發現她只是安靜地靠在牆邊。一直以來,她都是這樣本分,這樣認命,可從龍斯對她的態度看來,他還真是小看這丫頭了。經過這十年,他真是越來越看不懂這看起來不動聲色的房以沫了!

看著阮家三人其樂融融的模樣,房以沫唇角輕輕彎了起來。到底誰比誰更精明?到底誰比誰更會演戲?到底誰最終死在誰的手上?她真是迫不及待要看他們的結局了。那結局一定精彩極了!

「房小姐,」阮永明突然開了口,「你與龍六爺也算舊識,不知道可還記得六爺喜歡些什麼?」

她看看三人,低聲回道,「以沫離開太久了,一時想不起來。」

龍斯為她解圍道,「房小姐,你當真是太客氣了。上一次你送給我的碧螺春是從哪里得來的?那可是我好生惦念的東西呢。」

碧螺春?她幾時送過他碧螺春?阮清明與阮永明也皆是一愣。

他繼續說道,「我喝了這許多年的碧螺春,那真是最好的一種了。這些日子多虧有了阮大人的藥材,還有那些碧螺春,我才能康復得這樣快。」

真的是——滿口胡言!

「你幾時送給六爺碧螺春?」阮清明忽然開了口。

她趕忙接了口,「大人,不過是剛好逢到市井上的小販叫賣,我便隨手買下,送給了六爺。」不敢抬頭,她怕阮清明看到她眼中的慌亂。這龍斯到底是在幫她,還是害她?

阮清明的眼楮突然起了某種光芒,「這麼說,六爺就愛碧螺春?」

他點頭道,「可不是?龍斯平日里沒什麼喜好,就愛個碧螺春。」

阮清明看著龍斯,輕笑道,「六爺,改日阮某一定幫你弄些上乘的碧螺春。」

「那敢情好啊!」她忍不住又看向房以沫,「那日房小姐泡的碧螺春當真是最好喝的了,不知還沒有機會喝?」

她心中又是一緊,這下子可是斷定他是故意的了!瞥一眼房以沫,阮清明臉色冷冽,她幾時有機會給龍斯泡茶?怎麼沒有同他講?

頭一轉,阮清明卻是笑起,「當然有機會,改日,我一定親自把這好茶給他送到府上。」

是送——茶,還是送——人呢?阮永明真想月兌口就問,還是笑了笑,忍住了。龍斯的心思他讀不懂,這大哥眼楮里的算計他倒是看得清清楚楚。

他倒是答得利落,「人家房小姐不過是讓龍斯嘗了一杯茶,是龍斯無禮,竟是念念不忘了?」

阮清明滿臉堆笑,眼神卻是森冷無比,「知道龍斯喜歡碧螺春,房小姐,為何不早早同我說,不早早再送了去呢?」

驀地明了他的意思,阮永明臉色頓時發白,「大哥,她是,她可是——」

阮清明笑,「老二,你怎麼這麼糊涂啊?」

阮永明看向一臉沉默的房以沫和不明所以的阮淨月,沉聲,「大哥,我懂了,我會快些辦的。」

龍斯倒也不推辭,舉起酒杯,輕笑道,「那阮大人,龍斯就不客氣,等著你的好茶了。」

阮清明也舉杯,「好說好說,還要仰仗龍六爺在平康王爺面前美言幾句,好成全咱們阮家與龍家百家交好。」

阮永明握著酒杯,似笑非笑。

十年前,他從龍斯手中帶走了房以沫;

十年後,他竟是要親自將房以沫送回去,而且要送得讓龍斯滿意,還要不著痕跡。

這,當真是最最荒唐、最最低賤的事了!

這幾日落北城中最大的謠言便是——龍家與金家的婚約——吹了!

自從那日在「洞庭」跌下樓來,這金家小姐是許久沒有在龍家露面了,就連龍斯臥病在床也從未來探視。眾人一開始還道金家小姐受了驚嚇,前幾日看見金小姐在湖上游船才幡然醒悟,原來,金小姐是嫌棄那殘疾的龍六爺了!

是了,那龍六爺此生算是毀了!一個大男人里里外外靠人推著抱著,還能有什麼指望?就連他那個神乎其神的二嫂都道龍斯沒救了。放眼這世上,還有誰看得上一個一輩子只能癱在椅上的男人?

一大早,天氣晴好。龍斯心情亦是大好。哎,這樣好的天氣,被人推著在外吹吹風,游游湖,該是怎生得快活!

一路上,四周民眾的指指點點差點惹惱了推車的家僕,他倒是受用得緊。他還真怕這些人的嘴巴不夠利,傳不到有心人的耳朵里。

想到那個有心人啊,他唇邊笑得恣意,反倒讓家僕錯愕了。

「六爺,你怎麼還笑得出來?」小廝有些惱,「你沒听到那些人說得多難听?咱們還是別在外面曬太陽了。咱們家里不也一樣曬太陽。」

是一樣!可是,家里院子里哪有這些三姑六婆,流言蜚語?

小廝猛地一抬頭,剛好看到那抹人影,忍不住開了口,「那不是,那不是那個——馬車——」

「是那個馬車里的姑娘沒錯,」他低聲笑著,「去找了她來。」

小廝忽然面露難色,「六爺,今個兒咱們沒有馬車。」

他差一點大笑出聲,原來,原來他們都知道他與她在馬車里淨干些見不得人的事呀!如若她知道了,怕不是要掐死他!

她忽然一回身,看到坐到輪椅上的他,馬上拿起菜籃準備離開,卻被他身旁的小廝叫住,「姑娘,你沒瞧見咱們六爺嗎?」

她搖頭,四下張望了會兒,「沒瞧見。」

小廝漲紅了臉,「咱們六爺可是瞧見了你,正等著你呢。」

她審視四周的人群,「我要趕著回家給主子做飯,哪有空閑見你們家六爺?」

「可是,」那小廝撓著頭,「你不是我們六爺的女人嗎?」

話一出口,四周霎時安靜了許多,小廝只覺得烏雲蓋頂,她的眼神越來越凶,「小兄弟,你忘了嗎?你家六爺腿殘了,放眼落北,有哪個女人願意跟著他?」

小廝剛要開口,卻听到龍斯輕聲開了口,「咱們回吧。」那聲音里盡是哀怨,盡是懊悔,盡是無可奈何,盡是無限淒涼。

她匆忙奪了菜籃而去,懶得去理身後那咄咄逼人的羞人目光。他要她,要得這樣明目張膽。他可知道,她也許會——不甘不願?

「六爺,」小廝走到龍斯身前,看著他垂著頭不言不語。

許久許久,他才抬起頭來,臉漲得紅紅,眼里竟含著淚水,六爺——哭了嗎?還是,憋得太狠,笑出了淚?

應該——不是吧!

房以沫還沒等踏進園子,就看見阮淨月急急地迎了出來,「以沫,你真的要走了嗎?」

走?走去哪里?

阮淨月抓著她的衣袖,「我听見爹和叔父的話了。你真的要去找那個龍斯了嗎?」

她抬眼看向緊閉的房門,他們都為了討好龍斯,拿她當大禮,不過,心思可就是南轅北轍了。

透過窗紙看到了她,阮永明將門打開,「淨月,你今天的書還沒讀完,快些回房去。」

阮淨月剛想拒絕,一下看到了他身後的阮清明,只能不甘不願地去了。

阮清明看了一眼她,「房小姐,這時候你不該是要呆在房里嗎?」

「我上街去買菜,淨月他——」

阮永明打住了她的話,「房小姐,現下你的身份大不同了。難得六爺看上了你,你該好自為之。」

她垂下頭,不語,想到龍斯那邪肆的神情,便忍不住氣惱。

「今晚咱們定了酒席,你——該知道做些什麼吧?」阮永明的話里滿是鄙夷。

她點點頭,手指漸漸緊握成拳。

阮清明走到她身邊,輕聲低語,「房小姐,這可是你的好機會啊,可不要錯過了。在咱們阮家這麼多年,咱們要的也不多,你只要當咱們是自家人,幫著咱們,改日夫人問起,我也好向她交代。」

她不語,偷覷了眼阮永明,他卻只是笑,像是篤定了什麼似的。

阮清明將一包藥偷偷塞到她的手中,沉聲,「這是咱們特地找來的,可不要忘了孝敬一下六爺。」

她用力攥住藥包,卻看到一側的阮永明笑得好生狡詭。阮清明知道嗎?他留給了阮永明多大的一個把柄?他似乎已經看見誰勝誰負了?

阮清明抿唇笑起,「等六爺喜歡上這個,便沒有什麼可怕的了。」

阮永明湊上來,「房小姐,你可要記下了。既然六爺喜歡你的碧螺春,總要付出一些代價的。」

她看著兩人的笑臉,也彎起唇角,輕聲問道,「這是什麼?」

阮永明瞪著她,「你說這是什麼?」

她低笑,「可不要死了才好。」

阮清明只是笑,「不會死,只是會生不如死。」

「那倒是好!」她說得陰狠,「那龍斯就算殘了,也不肯放過我,我也絕不會放過他。」

「說得好!」阮清明退後一步,看向阮永明,「老二,不出半年,這落北城便又是你的天下了。」

「還不是大哥的功勞!」阮永明笑得諂媚。

阮清明笑得寵溺,「自家兄弟不幫自己兄弟,還能幫誰?!」

她听著這刺耳的兄弟情深,將藥包放進袖間,的確是該好好孝敬一下他們了。該從誰——開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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