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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香月 第2章(2)

咚地一聲,燕子嘰將一錠十兩有余的銀子丟在桌上,「去給我燒點熱水來,再弄點吃的。」他冷冷地吩咐,瞟了眼桌上的食物,眼中露出嫌惡的神色,與那日在大街上面對莫商的謙和判若兩人。

何常貴見到銀子,不由兩眼放光,一邊催促著香桂去辦事,一邊伸手就去拿銀子。

燕子嘰並不理會,轉向已落座的鳳雁北,臉上的神情立時變得柔和。

「雁北,讓我看看你的傷。」

鳳雁北唇角浮起一抹諷笑,垂眼,「沒必要。」

燕子嘰有些懊惱,「你究竟要惱我到什麼時候?」

吧唧吧唧咀嚼的聲音在簡陋的屋內響起,他眉頭一皺,回頭,恰看見何常貴一手拿著鏌,一手端著碗,正噘唇順著碗沿呼嚕一聲喝了口糊糊。那旁若無人的樣子,讓他胸中無名之火直往上竄。

「滾出去!」冷喝聲中,他揚袖隔空掃飛了何常貴手中的碗。

清脆的碎裂聲響起,何常貴被嚇得臉青唇白,不敢言語半句,哆哆嗦嗦撐著棍子挪出了門。

「燕子嘰,你這是做給我看?」鳳雁北抿緊唇,低笑,只是聲音明顯地有些虛弱。

燕子嘰冷哼一聲,暴怒地一把將桌上的碗全掃到了地上,「如果不是因為那臭丫頭,你如何肯隨我……如今又百般冷漠,你終究……你終究不曾將我放在心上!」

鳳雁北彎眼笑,「沒錯。我根本沒將你放在心上過。」溫潤的聲音,平靜的語氣,卻讓人覺得漠然得心寒。

燕子嘰聞言額上青筋暴漲,閉上眼,費了好大勁才控制住自己。

就在這時,香桂端著熱水走了進來,看到地上一片狼藉,嚇了一跳。

「我要她幫我清理傷口。」指著香桂,鳳雁北無視燕子嘰強忍怒氣的模樣,淡淡道,語氣中有著不容拒絕的堅定。

香桂茫然看著兩人,不知道是什麼狀況。

燕子嘰瞪著鳳雁北絕美的臉,好半晌,才恨恨地吐出一口氣,妥協了。

香桂顫抖著手解開鳳雁北染血的里衣,不由倒抽一口氣。只見在那原本白皙平坦的胸部,一條尺許長的傷口從右肩直劃到左胸,皮肉外翻,猙獰之極,尚幸血已止,且沒傷及骨。

「不必害怕。」鳳雁北看到香桂慘白的臉,溫聲安慰道,「只要把傷處洗干淨,敷上藥,再用干淨的布包扎好就行了。」他總是這樣,對什麼人都很溫柔,卻也對什麼人都無心。

這是他第一次對自己說話,香桂心跳得又快又急,緊張得幾乎喘不過氣來。直到一聲悶哼傳進她耳中,她還沒反應過來,便被一股凌厲的勁道給掃跌到了一邊。

「滾開!笨手笨腳的……」燕子嘰惱怒的聲音在土屋內響起,香桂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只覺得右頰火辣辣地疼,腦子嗡嗡地響。

「你若踫我,就等著給我收尸吧。」在她吃力地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耳邊傳來鳳雁北淡淡的說話聲。不急,不怒,卻讓人不敢輕易造次。

站穩,香桂這才看清燕子嘰忽青忽紅的臉,只是右眼有些模糊,臉木木地脹痛。

「你過來……把那藥擦在臉上,一會兒就消腫了。」鳳雁北不再理會尷尬地僵于身邊的燕子嘰,沖香桂柔聲道,同時揚了揚下巴點向擱在桌子上的一個翠綠色的瓶子。

「那是給你治傷……」燕子嘰大急,沖口道,卻被鳳雁北冷淡的眼神逼回了後面未完的話。

「我沒事、沒事……」香桂卻已听明白了,慌忙擺著手,急切而笨拙地推拒。低三下四的她怎麼能用給他治傷的藥?

鳳雁北低笑,也不勉強,「那麼你過來幫我上藥。」

香桂猶豫地看了眼凶神惡煞般的燕子嘰,卻在發現鳳雁北蒼白的唇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後,打消了一切的顧慮。

這一次,她分外地小心,加上手腳一向利落,很快就幫著鳳雁北處理好了傷口。

收拾干淨屋子,香桂去給兩人做飯時,何常貴正窩在灶堂前面,手中拿著一個黑饃饃啃著。看到他那可憐窩囊的樣子,她心中又有些不忍,于是在窩中盛了一碗開始剩下的熱糊糊遞給他。

除了一小袋留著過年用的白面粉,家中並沒有其他好的東西。香桂找出那袋面,用水和了,煮了一鍋削面。放了些腌菜進去調味,還未出鍋,那撲鼻的香味已讓坐在一旁的何常貴差點沒流下口水來。只是開始嘗到了那兩人的厲害,心有余悸而不敢放肆。

當香桂端著兩碗熱氣騰騰的削面來到堂屋時,鳳雁北正疲憊地靠在桌子邊,一手支額,闔眼養神。燕子嘰則坐在對面,目不轉瞬地看著他。听到腳步聲,兩人誰也沒有動。直到香桂將碗放在桌子上,鳳雁北才緩緩睜開眼,卻在看到碗中食物時,幾不可察地皺了皺眉。

「這是家里能拿出的最好的東西了。」在燕子嘰發作之前,香桂已經先行解釋。她知道兩人身份尊貴,吃慣了大魚大肉,定然瞧不上他們這些窮人平時都舍不得吃的好東西。只是這冰天雪地的,又隔著縣城老遠,即使有錢也買不到肉,能怎麼樣?

知她說的是實話,即使是燕子嘰也莫可奈何。但對于養刁了胃的兩人來說,這兩碗削面實在難以下咽,都只胡亂吃了兩口便放了筷子。倒便宜了一直守在灶房鍋邊淌口水的何常貴。

兩人原是打算休息一下便繼續趕路,不料鳳雁北卻突然發起燒來,不得已,只得留宿。何常貴自是睡到了柴房,香桂不願和他擠,于是就在柴草上將究。

半夜的時候,何常貴突然月復痛如絞,迫不得已離開暖和的被窩,到外面解決。回來時經過主屋,听到里面有響動,不自覺悄悄湊上去透過門縫往里窺視。

屋內仍點著燈,昏暗的光線中,可以看見燕子嘰正對躺在床上的鳳雁北做著什麼,何常貴瞧了半天,才驀然反應過來,「啊」的一聲叫了出來,等意識到自己闖了禍,卻已收聲不及。

何常貴起身時,香桂便醒了,迷迷糊糊很久,卻一直沒听到他回來,不由有些奇怪。但並沒多想,後來又睡了過去。直到清晨起來時,才赫然發現,小木床上冷空空的,何常貴竟然一夜沒回,這才開始有些不安起來。

連梳洗也沒顧上,她就要去尋,卻在拉開柴房門的那一剎那僵住,原本就不熱乎的手腳瞬間冰透。只見主屋前面的空地上以一種極奇怪的姿勢歪倒著一個人,幾乎被夜雪完全湮埋。

不用走近,香桂已猜到了是誰。她下意識地看了眼主屋緊閉的門,這才猶疑地挪步上前。

是何常貴。已氣絕多時,身體僵硬冰冷……

昨天還好好的人,怎麼就這樣沒了?香桂傻愣愣地蹲在那里,說不出心中是什麼滋味。她是營妓,自然沒少看過打仗,常常前一刻還活生生的人,在下一刻便再也不能說話。按理早該習慣了的,可是……

「女人,打熱水過來。」主屋的門吱呀一聲拉開了條縫,燕子嘰的聲音從里面傳出來,然後砰地一聲,又被關上。

香桂怔了半會兒,這才翻過何常貴冷硬的尸體,打算拖到柴房內。不想竟看到他臉上驚駭欲絕的表情,以及另一邊唇角凝固的血跡。

倒抽一口冷氣,她松開手連著退了好幾步,而後驀然掉頭奔回柴房,手忙腳亂地收拾起自己的衣物來。何常貴是被人害死的,除了主屋內那個黑衣人,她想不出還有誰。她還不想死,現在不走更待何時。

「我要的熱水在哪里?」不知何時,燕子嘰來到了柴房門口,目光陰冷地看著香桂。

香桂手一抖,未打好的包袱散開,幾件破舊的衣服落了出來。

燕子嘰俊眸微眯,冷笑道︰「要走也不用急在這一時半刻,等我朋友好了,要我送你一程都沒問題。」

香桂灰白了臉,知道自己別無選擇。她甚至想不明白,好好的為什麼會招來殺身之禍。

被逼著將何常貴的尸體拖到了屋後,香桂親眼看著燕子嘰以掌風掃起雪泥將之覆蓋,連心中僅存的那點僥幸也沒了。

端熱水到主屋時,鳳雁北仍然昏昏沉沉地睡著,臉色較昨日越發地差了。看樣子何常貴的死與他沒有什麼關系,想到此,香桂莫名地松了口氣。

在燕子嘰的監督下,她小心翼翼地為鳳雁北那不知為何又崩裂的傷口換了藥和布條。在不可避免的踫觸中,察覺他的肌膚燙得嚇人,不由擔憂起來。

「這位爺需要看大夫……」鼓起勇氣,香桂在燕子嘰冰冷的目光下硬是擠出了一句話。

燕子嘰唇角幾不可察地抽搐了下,卻沒有理會她。

但是到中午的時候,他還是背起了鳳雁北往最近的縣城趕去,順手拎了香桂一同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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