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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情事 第二章

「來,敬同鄉一杯!祝你早日擁有一間……不,是很多間自己的連鎖外燴餐廳!」

周天縱拿起桌上剛被洪玫瑰倒滿的酒杯,「祝妳早日突破工作上的瓶頸,飛黃騰達!」

「鏘」的一聲,兩人的酒杯在半空中相踫,發出了清脆的聲音。

在靠近洪玫瑰租賃處的一家小吃攤里,洪玫瑰點了一桌子的小菜和啤酒,為了感激周天縱點醒她而請他吃「大餐」,至少在洪玫瑰的眼里,這樣的菜肴就叫大餐了。

周天縱只是意思意思的沾唇,並末真正將酒飲下肚,因為喝慣名酒的他,手上的台啤對他而言就像馬尿,難以入喉。

洪玫瑰爽快的將手上那杯台灣啤酒一飲而盡,憨憨的笑著說︰「什麼飛黃騰達啊,我洪玫瑰只求保住飯碗,在周氏順順利利的領到退休金,這樣我此生就再別無所求了!」

周天縱開口想對洪玫瑰說些什麼,但此時她的手機卻響起,她不好意思的對他點了下頭,趕緊自皮包中翻找出手機來。

「喂?」她的聲音軟軟甜甜的,就像個小女孩般,很悅耳。

「不好意思,請妳再說一次,妳是青春永駐?……喔,青春永駐雜志社要做問卷調查啊?……嗯,好,沒關系,妳問吧……全台灣最喜歡的城市啊?應該是台中吧……這題可以復選嗎?……嗯……一輩子要多少錢才滿足啊?……嗯,那個大概一千萬應該就夠了吧……現在幸福嗎?……嗯,有飯吃應該算是幸福吧……我嗎?未婚,二十三,沒有男朋友……對……幾歲想嫁人啊?這這……三十歲以前吧……對,我當然怕當高齡產婦啊……哪里,不客氣。」

「妳真是好心。」周天縱比了比她的電話。

「你說電話問卷調查嗎?哎呀,其實我以前也不答的啦,但自從我到問卷公司打工……啊!」她突然大叫一聲,臉色乍白。

「怎麼了?」周天縱看著眼前這個女人,覺得她真是個很戲劇化的人,情緒表達十分直接,想什麼就明明白白的寫在臉上,一點心機也無。

「我今天在電話問卷公司有排班,可是我一加班就忘了,這下可好了,無故曠職要被扣錢的……」她一臉懊惱,相當惱怒自己今天什麼事都做不好。

「妳是周氏員工,但同時也在電話問卷公司打工?」周天縱有些訝異。

洪玫瑰發泄似的狂喝了一大口啤酒。

「周氏的薪水雖然高,但台北的物價更高啊,不利用下班時間兼點差,怎麼有辦法在台北活下去?」咕嚕咕嚕的再飲,「同鄉啊,如果你也想打工,跟我說一聲,我們電話問卷公司還很缺人呢,最近是在訪問有關愛情的問卷。」

周天縱意思意思的點點頭。

「靠!」突然間,她把手上那瓶空了的啤酒罐用力往桌上一擺。

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咒罵,讓周天縱嚇了一跳,他挑眉看著她,她又怎麼了?

「全台灣是不是沒人在談戀愛啊?最近抽樣好難,打電話去不是沒談過戀愛,要不就是不符合年齡的樣本……」

周天縱只是靜靜的笑著看她說話,很少搭腔。和那些他所認識的嬌生慣養的大小姐比起來,這個女人的生活似乎處處需要奮斗的樣子。

他這才仔細的端詳起她的臉蛋,她給他的第一印象是溫柔、有氣質的,但到目前為止短短的一個鐘頭的相處里,她完完全全地推翻了他對她的第一印象。怎麼說呢?外表沉靜的她……其實是個表里下一的人,她真實的個性就像火,不是烈焰沖天的火,而是油燈上的那一盞火,溫暖且極富生氣的。

「砰」的一聲,突然問她整個人垮在桌上,下巴抵著桌子,雙眼盯著桌上凌亂的台啤空罐,沒有焦距的失神著。

「妳醉了。」周天縱聲音里听下出任何情緒,只是單純的陳述一件事實。

「誰說我醉了?我神智清楚得很呢!」她手指著桌上的台啤空罐,「一、二、三、四、五、六、七,哼!才七罐台啤就想灌醉我?哪那麼容易!」

「九罐,一共是九罐台啤。」

那聲音在微醺的洪玫瑰耳里听來像隱含著嘲弄的意思。

她不服的抬起臉來,只見周天縱不置可否的笑著,她細致的眉頭幾乎像是打了二個死結。「同鄉,我們來劃酒拳吧,我贏就代表我沒醉,我輸就代表是你醉了。」

對于她毫無邏輯可言的醉言醉語,周天縱沒有理會。

「結帳吧,趁妳神智還算清楚的時候,我想妳應該可以找到回家的路。」

听完他的話之後,洪玫瑰的眼淚突然間就像關不緊的水龍頭般,不斷無聲的滑落。

周天縱微微吃驚,「妳哭什麼?」有些人喝醉酒的時候會哭,她也是嗎?

「你剛剛說回家,讓我想到我弟弟。」她以手背抹抹眼淚,但還是哭得很傷心。

周天縱見她哭成這樣︰心里暗想著,該不會是這個女人的弟弟出了什麼大事了吧?「你弟弟他還好吧?」應該不是很好,不然她怎麼可能哭得如此傷心。

洪玫瑰的淚水仍直直落。「他,不是很好。」

丙然。周天縱幾乎可以想見,她待會即將要出口的一定是有關她弟弟的悲傷故事,他拿起桌上的面紙包,抽了一張面紙遞給她。

她接過那張面紙,毫不淑女的就在他面前用力擤起鼻涕來。

「想哭就哭吧!有些事情是老天爺的安排,誰也躲不掉的。」這是他今晚最溫柔的一句話了。

「是呀,有些事情是誰也控制不來的。」她擦擦眼淚。「小時候我和我弟老愛看著爸爸和隔壁鄰居劃酒拳,耳濡目染之下,我們倆很快的也學會了劃酒拳。但是不知道怎麼搞的,我弟和我劃酒拳,每劃必輸,我弟很生氣,一直到現在,我們姊弟兩人為了劃酒拳這件事還有心結。」

原以為會听見什麼悲慘的故事,卻沒想到居然只是劃酒拳這種小事!周天縱听了差點沒從椅子上摔下來。「劃酒拳和妳哭有什麼關系嗎?」

「當然有關系啊!」鼻頭被她擤得紅通通的,她帶著鼻音回答道︰「我在劃酒拳上面找不到可以和我匹敵的對手啊!而眼前的這一個,又因為膽怯而不敢和我劃,你說我不該哭嗎?」

這是什麼怪異的邏輯?周天縱啼笑皆非,他突然發現自己浪費了一整晚的時間,和一個瘋女人耗在一間小吃攤里是多麼不智的行為!這個女人給他的第一印象分明就是溫婉、有氣質的,但為什麼才吃個宵夜而已,一切形象全走了樣,是因為她醉了嗎?還是其實他也醉了呢?

「不談這件傷心事了。同鄉,看在你是同鄉的份上,我表演一個拿手絕活給你看。」洪玫瑰雙眼緊盯著周天縱,「你仔細看我的眼楮。」

這樣和初相見的人毫無保留的四目相對,對周天縱來說還是頭一遭,他借故低頭拿起桌上的啤酒,避開洪玫瑰那太過晶亮的雙眼。「看什麼?」

「喂喂喂,你看仔細嘛,百年難得一見!」

周天縱只好飛快的瞥了她一眼。

她在流淚……只流著單邊的眼淚!那眼淚就掛在她左臉頰上,晶瑩的像一串珍珠。神奇的是,她的眼淚居然只掉了單邊,也就是,她的右眼沒有流淚,流淚的只有左眼。

周天縱看著眼前這個女人,頓時找不出任何形容詞可以用來形容她,

一個夸張的、神奇的、有趣的……奇怪的女人。

「神奇吧?嘻嘻,能控制眼淚,這可是我苦練多時的特異功能。」她拿起面紙擦干頰上的淚,「這可是熟的人才有的特別優惠哦!」

不知道為什麼,她那句「熟的人」在周天縱的心里造成了不少負擔,身處豪門之中,他的城府不知不覺也內化得很深,對人從不輕易卸下心防,總是築起一道又一道的牆來防止別人入侵。

他看看手上的腕表,已經深夜十二點半了。

「洪玫瑰,妳明天還要上班吧?現在時間已經很晚了,我們……」該走了,離開這個緣分只有一晚的陌生人。

她截斷了他的話,「同鄉,你住這附近嗎?」

周天縱沉吟了一會兒,「不是,我不住敖近,我住天母。」

「什麼?天母?!」』洪玫瑰拉大了嗓門,「哎呀呀,你什麼地方不住,竟然去住天母!你知不知道,天母的地價很貴啊,在天母租房子一個月也要萬把塊吧?想想你一個月在外燴公司賺的那些辛苦錢,結果房租就花去了大半,這樣你怎麼可能存得到錢呢?你應該來租這附近的,我幫你留意一下房子,如果有好的房子我就通知你,對你夠好吧?」

周天縱幾乎要為她這一番話而發笑了,「我們只是陌生人。」豪門子弟對人的不信任感再度發作,並且轉化為言語。

他們彼此只是陌生人,過了今天之後就不會再見面的陌生人。他想他不可能再有機會在周氏遇見她了,畢竟對周氏而言,她充其量只是一顆小小的螺絲。

他的話讓洪玫瑰全身一震,臉上的神情復雜,許久才喃喃自語的說︰「陌生人……陌生人又怎樣,每個人還不都是從陌生人開始認識起……」說完這些話之後,她坐直了原本頹軟的身子,眼神也不再那麼迷蒙,酒似乎也醒了一大半。

周天縱突然覺得自己說錯話了,她的表情看起來很孤單,可他卻偏偏在她發出求救訊號的時候,狠心的棄之不顧。

「妳……」

「再等一下,我把這些小菜吃完就去結帳。」她拿起筷子,夾著桌上的海帶、豆干,有一口、沒一口的吃著。

「謝謝妳的宵夜。」

「哪里。我才要謝謝你呢,謝謝你送我的那句話。」她又回復到原本剛見面時的模樣,只是更有禮、更溫和,就像個訓練有素的機器人。

周天縱知道她口中的「那句話」,指的是他剛才說他們兩個是陌生人。

或許是彌補的心態,他突然想要陪她劃酒拳了。

「妳想劃酒拳嗎?」

「不了,不玩了。」她放下筷子,拿起放在一旁的皮包,「我們只是陌生人,我不和不認識的人劃酒拳的。」

洪玫瑰突然覺得自己好傻,他只是陳述一個很明顯的事實罷了,是她太寂寞了,沒有朋友,才會剛認識一個陌生人,就急著把他當成朋友,是她的錯。

默默的吃完最後一條海帶,她站起身,「我去結帳。」說完便往收銀台走去,不再看他一眼。

周天縱不語,一張俊俏的臉龐上,閃動著不知名的情緒。

小吃店外頭突然停了一輛黑色的高級轎車,周天縱抬頭,剛好和車上走下的保鑣四目相接,保鑣打開後車門,周天縱的父親周守正就坐在車里,表情十分嚴肅的看著他,彷佛他犯了什麼天理不容的大錯。

周天縱沒來得及和洪玫瑰道別,事實上,他也不以為這個道別是必要的,今晚只是他一時的月兌軌,他和她,本來就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以後應該也不會「再見」了吧。

當車子開動時,周天縱透過黑色的玻璃窗,看見結帳後轉身的洪玫瑰,一臉悵然地望著他離去的空位。

車內並坐的父子,維持多年來一貫的沉默,直到車子即將開進「豫園」。

「天承對你不禮貌的事,明天一定要跟爺爺稟報,這小子實在太不象話了,簡直無法無天!」周守正沉著聲音,堅硬的臉龐從未在兒子面前軟化過。

這是自周天縱上車後,他們父子的第一句話。

周守正沒有責怪兒子擅自月兌離會場,反而提起周天承潑他酒的事。

周天縱和父親周守正在輪廓上非常的相似,又因承襲母親孫若華這個大美女的樣貌,因此更增添一股俊美的氣質。身世好、家境富裕、又頂著名校的光環,再加上其俊美無比的外表和過人的經商手腕,使得他迅速地成為上流社會名媛們聚焦的所在,幾乎每個女人都想嫁給這麼一個條件幾近「完美」的男子。

對于父親的話,周天縱只是「嗯」了聲,似乎沒打算要把它當成是一回事,甚至還在心里暗笑起父親的小題大作。在龐大的權力和金錢面前,每個人似乎都變得渺小,且面目猙獰了起來。

周天縱的反應讓周守正很不是滋味,以一個父親的立場而言,他覺得他兒子在渺視他,讓他原本刻意從容的語氣,不知不覺地急了起來,「你這是什麼態度?」

周天縱挑了挑眉,「這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什麼叫作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難道非得等到大部分的家業都讓其他堂兄弟給瓜分去了,你才覺得是大事嗎?」隱忍的火氣,終究還是爆發了。「今天的宴會是為了把你介紹給大家才特別舉辦的,沒想到你居然把記者關在門外,不準他們進來采訪!你究竟在想什麼?」

周天縱一臉剛毅不亞于父親,他淡淡的開口道︰「我還沒準備好要曝光。」

周守正一听大怒,「你還沒準備好?那你準備好什麼了?跟一個小職員坐在破爛骯髒的小吃店里喝酒嗎?你不要忘記你的身分是什麼,在我眼里只有顧老和李老的女兒才有資格作我的媳婦,太過低等的身分,休想進我們周家的大門!」整句話幾乎都用吼的,周守正一臉的氣怒。

周天縱彷若未聞,他修長的指尖在腿上輕敲,洪玫瑰那張悵然若失的臉,又浮上他煩悶的心頭。

「以後我會加派更多保鑣看著你,以免你被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給拐走,你還年輕,閱歷還不夠豐富,很容易會被那些稍有姿色且手腕高明的女人給騙了。今天的事我姑且不計較,以後我也不想听見任何有關你和那些不入流女人來往的事。」終于,周守正按捺了一晚的情緒,還是被挑起了。

「不要再派任何保鑣跟著我了,我已經不是當年那個稚女敕的小孩了。」他早就有能力自保了。再說一出門就這麼大的排場,反而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不派保鑣跟著你,難不成要縱容你和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鬼混嗎?」周守正的口氣又快又急。

周天縱望著父親嚴厲的目光,絲毫沒有閃躲的意思。

「你不下令的話,我會親自請董事長撤走我身邊的保鑣。」那眼底的怒意藏得很深,他一字一句緩慢而清楚的說著。

周守正大怒,「你這是什麼態度?這是對待父親該有的態度嗎?你不要仗著爺爺疼你你就無法無天,我會向爺爺報告的!」

待車一停妥,不等司機開車門,周天縱就自行開門下車,臨下車之前,還淡淡的丟了一句話給車內氣怒不已的父親。

「我有說過,就是她了嗎?」

他連名字都沒告訴她,就這樣走了。對洪玫瑰而言,昨夜那個「同鄉」帶給她的不只是點醒她的那句話,還讓她重新思考了「朋友」這個詞的定義。

雖然洪玫瑰一夜難眠,但早上七點不到她就起床,雖然睡眠不足,但她看起來卻是精神奕奕。

是的,她要讓自己過得有朝氣一點,還要以全新的態度去面對自己的工作及人際關系。她想通了,如果一個人不先把自己的心敞開,又如何能要求別人也對她敞開心呢?

主動和積極,就是她今後必備的態度。

她八點就進公司了,是管理部第一個到的人。她在座位上優閑的吃著早餐、看著報紙,吃過早餐後,就起身為辦公室里的植物澆水,整理一下今天要用的文件,然後活力十足的向每個走進管理部的同事問早。

「陳組長,早!組長,你今天是不是打了條新的領帶?這條領帶很適合你,看起來又更年輕了一點,你的眼光真好。」

「哎呀呀,妳怎麼知道我打了新領帶?這領帶是我太太買來送我的,我還怕太過花俏了呢!」

「不會啊,組長本來就很年輕,配這條領帶剛剛好,太座的眼光真是好,買到一條和組長如此相配的領帶。」

「林小姐,早啊!妳今天涂的口紅顏色非常適合妳,看起來好有精神,是不是Fashion雜志上一支要上萬的那款?」

「呵呵呵,我怎麼買得起fashion里介紹的口紅,這條是我生日時老公送的,只是顏色剛好比較適合我罷了……」

「顧小姐,妳的皮包是新買的嗎?看起來好有質感,是限定款嗎?和妳的人感覺好搭呀!」

「呵呵呵,哪里哪里,才不是什麼限定款呢,只是質感比較好的皮包而已。」

洪玫瑰告訴自己,要多多「贊美」辦公室里的每個同事,因為說好話本身就是一種藝術,能夠說恰到好處的好話,更是一門高深的學問。

不再怨天尤人了,她要以不一樣的行動來面對她的工作、她的人生,這是昨晚那個突然間就消失無蹤的「陌生人」帶給她的啟示,她會用心去實踐的。

豫園

「哎呀,天承那小子只是一時調皮,尺度沒拿捏好,我看著這幾個孫子長大,誰的性子如何,我心里自有一把尺。」

花白了頭發的老女乃女乃坐在沙發上,在擺滿了各式花材及劍山的茶幾上,優閑的插著花。「天縱也沒生氣,倒是你這個作父親的一臉氣呼呼的,好像身上被倒了一杯酒的人是你。」

周守正坐在母親面前,欲言又止,「可是……」

「別可是了啦!守正,你快點過來瞧瞧,媽這盆花插得如何?」

「還不錯。」周守正隨意的瞄了兩眼,心不在焉的回答。「可是媽,妳該把這件事跟爸提一下,免得他……」

「你爸煩的事還不夠多嗎?」周李玉貴捧起她剛插好的花,左右上下仔細的端詳著。「你們男人啊,就是不肯多用點心在妻小身上,事業真有這麼重要嗎?」

周守正一臉不快,「媽……」

「守正,你若是有天縱一半的沉穩,你爸早些年前就可以把擔子放下來了。」周李玉貴用不急不徐的口氣訓斥兒子,「你看看你這個作父親的有多失敗,你當真以為天縱公事那麼多,非得在吃完晚飯後就立刻回書房處理嗎?你兒子寧可待在書房辦公,也不願意下樓和你談心。再看看你太太,成天忙著看秀、買珠寶,兒子就這麼一個,你們夫妻在兒子身上放了多少心?」

周守正本想向周李玉貴告狀,沒想到反而讓她訓斥了一頓,他面色一沉,「媽,天承的事我就姑且不計較,我累了,想先回去休息了。」周守正就住在隔壁的「梅園」。

周李玉貴搖搖頭,專注地插著花,抬也沒抬頭看周守正一眼。「唉,連兒子也不想跟你們住在一起,看看你們這對父母當得有多失敗!」她搖搖手,「你走吧。」周李玉貴心疼那個以陪伴爺爺女乃女乃為由,而與他們同住在「豫園」的長孫周天縱。

佣人李嫂為憤然離去的周守正開門,就在同時,電話響了起來,周李玉貴一看李嫂沒空,便順手將電話接了起來。

「喂,您好,我這里是幸福人生雜志社,敝姓洪,想請您做一份電話民調問卷,可以嗎?」

軟甜有禮的聲音自話筒傳來,周李玉貴一時沒听清楚,「妳說妳是?」

「我這里是幸福人生雜志社,是全台灣報導民生消費資訊最大的雜志社哦!」

「這樣啊,那是要推銷雜志嗎?」周李玉貴心想好久沒听到這麼有朝氣的年輕女孩的聲音了,單憑這一點,就值得她訂雜志了。年輕人嘛,有精神、有熱誠最重要。

「不不不,不是的,我們是想請您幫忙做一份問卷。您的電話號碼是電腦從全台灣數十萬支電話中隨機抽選出來的樣本,我們目前正在調查台灣人的愛情觀念,所以要請您幫幫忙,做一份問卷,花不了幾分鐘的,可以嗎?」

「做問卷啊?當然可以啊。」周李玉貴喝了一口茶,「那是要做什麼問卷呢?」

「是台灣人的愛情觀念大調查。」

「呵呵呵,我都已經七老八十了,還談什麼愛情啊,愛情是年輕人的玩意,我恐怕不適合哩!」

電話那頭又傳來女孩親切有禮的聲音,「不不不,您誤會了。您有談過戀愛嗎?只要有談過戀愛就可以了,這只是一份很簡單的問卷,請不要太擔心。」

「原來是這樣啊,但我老人家不好意思回答耶,要不然我孫子在樓上,他是年輕人,我把電話轉上去,讓妳去訪問他,這樣可以嗎?」

「這樣啊,當然可以啊,謝謝您的幫忙!」听得出來那女孩很開心。

「嗯,不過……」周李玉貴嘆了口氣。

「還有什麼問題嗎?」

「我這個孫子長得一表人才,前陣子才剛從美國回來,可回台灣後都沒听他說過喜歡哪個女孩,也沒看他帶女孩子回來過,我很擔心他在美國被人帶壞,跟著人家趕流行,喜歡男人不喜歡女人。妳也曉得,美國這個番邦……」周李玉貴听見話筒里傳來女孩一陣急切的咳嗽聲,「啊,妳感冒了啊?」

「不不不,我只是……嗆到而已,您請繼續說。」洪玫瑰幾乎是用盡全力捏住大腿的肉,才忍住想笑的沖動。

「好,其實……我是想請妳試探一下我孫子,看看他到底是喜歡男人還是女人,我總不好意思當面問他,如果他喜歡的是男人的話,那我就要……那我就……」

「您就要如何?」

「那我就……那我就不知道要叫他孫媳婦還是孫女婿,這樣我老人家很為難……」

洪玫瑰可以想見她的大腿肉一定是烏青一片了。這個老婆婆的煩惱還真是有趣,這恐怕是她今天听過最好笑的事了!不過這個老婆婆還真是開明,她原本以為她一定會全力反對的哩!

她深呼吸了幾次,忍下想狂笑的沖動,「婆婆,您先不要擔心,我先幫您試探一下,等您得到答案再來想這個問題也不遲,好嗎?」

「呀,小姐,那就先謝謝妳啦。」

周天縱坐在書桌前盯著電腦螢幕,瀏覽著公司最近幾次重要會議的開會結果。

書桌上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他一看是內線,于是按了通話鍵,心里猜想著或許是李嫂想問他要不要消夜,但很快的又否定了這個念頭,因為李嫂一向會親自敲他的房門直接問他。

「天縱啊!」周李玉貴的聲音自話筒傳來。

「女乃女乃,有事嗎?」周天縱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九點多了,已經過了女乃女乃的睡覺時間了,女乃女乃怎麼還沒睡,是發生了什麼事嗎?

「有位小姐想請你幫忙做一份問卷,我把電話轉給你,你要好好的回答人家,知不知道啊?千萬不可以昧著良心回答喔!」周李玉貴加重語氣強調著。

「問卷?」周天縱的心里閃過疑惑,「什麼問卷?女乃女乃,妳……」

不給孫子詢問的機會,周李玉貴隨即將電話轉過去,周天縱很快地就听見一個女性的聲音自話筒里傳來。

「喂喂喂,請問听得到嗎?我這里是非常幸福雜志社,想請您幫忙做份問卷……」周天縱居然覺得這聲音听來挺耳熟的。

要是以前,這種做問卷調查的,周天縱一定會以沒時間當借口而拒絕受訪;但或許是想到洪玫瑰曾經說過的話,再加上女乃女乃的要求,于是他決定耐著性子來回答。

也許是周天縱的遲疑,那女子的聲音又從電話里傳來,「喂喂喂,請問听得到嗎?」

周天縱覺得這女子的聲音愈听愈耳熟。

「是的,妳請說。」盡避滿月復疑惑,他仍是以一貫沉穩的音調回答。

「先生你好,我是非常幸福雜志社,敝姓洪,能不能耽誤您五分鐘的時間,請您回答幾個簡單的問題呢?」

軟甜悅耳的聲音自彼方傳來,周天縱瞇起了眼楮,這聲音……

「小姐,您說您貴姓?」語調仍是持平。

「呃……敝姓洪,是非常幸福雜志社的訪員。」聲音听起來有些遲疑,似乎也在猜測他受訪的意願。「先生,可以麻煩你五分鐘的時間回答幾個簡單的問題嗎?」

幾乎是過了一分鐘那麼久,洪玫瑰才听見話筒彼端受訪者的回應。

「當然可以。」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洪玫瑰總覺得這個回答听起來好像帶有笑意。

她以專業的語調繼續說道︰「非常謝謝您。非常幸福雜志社設計這份問卷的主要目的,是想針對台灣人的愛情觀念進行調查。請問一下,您今年幾歲?有談過戀愛的經驗嗎?」

洪玫瑰等了一下,那男子沒有回答,她疑惑的皺起眉頭,「先生……」正想再復述一遍題目,就听見話筒里傳來了聲音。

「我今年二十八,當然有談過戀愛。」

一般人談到愛情這個話題,語調總難免會有些高低起伏,但這男子始終持平的語調,讓洪玫瑰覺得他應該是個很嚴肅的人,她下由得也戰戰兢兢了起來。她迅速在電腦上勾選了年齡及戀愛經驗,嘴里也沒閑著,繼續問了下一題。

「請問一下您談過幾次戀愛呢?最長的一次維持多久?」

「三次,半年。」

非常簡潔的回答。洪玫瑰心想,這個人一定是不耐煩了,她要加快問問題的速度才行,不然等會他掛了她的電話,那這份問卷又毀了。

「那請問一下,分手的原因是什麼?心痛的復原期要多久呢?也就是說你大概隔了多久才會再談下一次戀愛呢?」

「個性不合。」那男子沉吟了一會兒,「沒有復原期這種東西。」

「你的意思是你一直處于心痛的狀態,仍一直念念不忘舊情人?」太感動了,在這種速食戀愛的時代里,居然有這種痴情奇男子!

「不,我想她們都不是我真正要的,所以沒太多感覺。」

洪玫瑰皺了一下眉頭,立刻將這男子的地位從痴情奇男子貶到花心大蘿卜。天啊,這個人真是太過分了,分手都不會心痛的喔?那跟他交往的女生到底算什麼?

「先生,你太不應該了!你應該要先弄清楚對方適不適合你,再來談……」意識到自己居然將心中真正的想法月兌口而出,洪玫瑰的臉上出現三條黑線,對方應該不會掛她電話吧?

她尷尬的笑了兩聲,「啊,沒事沒事,請當作沒听到。呃……我想基本資料就先問到這里,那接下來是選擇題。」她停了一下,確定沒听到電話斷線的嘟嘟聲,才又繼續問道︰「請問一下,你最欣賞哪個男人的愛情?楊過,痴心守候小龍女;徐志摩,不斷的追求新的戀情;羅密歐,為愛不惜一死;李慕白,愛在心里口難開;劉文聰,不擇手段也要得到對方;韋小寶,博愛型?」洪玫瑰心想,這個花心大蘿卜一定是徐志摩派的,她將游標移到徐志摩那格,已經準備好要打勾了。

「應該是李慕白。」

「好的,徐志摩。那我們再繼續下一題……」洪玫瑰自顧自的說著,在徐志摩那欄打了勾。

「等一下,我選的是李慕白。」男子沉冷的音調,傳入了洪玫瑰一廂情願的耳里。

「怎麼可能!」他可是分手都不會心痛的花心大蘿卜耶!「先生,要老實回答喔,千萬不要造假。我再跟你確認一次,你應該是徐志摩的不斷追求新的戀情,而不是李慕白的愛在心里口難開,對吧?」非常理所當然的語氣。

「不,我個人偏好李慕白愛在心里口難開式的戀情。」

咦?

洪玫瑰眉頭微蹙,「你要老實回答喔,想選徐志摩就選徐志摩,沒有人會怪你的。」

「不,我選的是李慕白。」

洪玫瑰根本不相信這個花心蘿卜的答案,但為了尊重受訪者的意見,她還是不情不願的勾選了李慕白。

「好吧好吧,那我們再進行下一題好了,下一題你一定要秉著良心,誠實且認真的回喔,先生!」她又叮嚀了他一次。

「我一向很認真。」

嘖!洪玫瑰搖搖頭,壓根兒就不相信。

「接下來,你最欣賞哪個女人的愛情?是城市里頭的莎曼珊,提得起放不下;還是人間四月天里的張幼儀,委屈自己成全對方;還是邢素蘭,敢愛敢恨;或是王寶釧,苦守寒窯十八年;還是老少配的莉莉,不怕世俗的眼光?」

「我比較欣賞談戀愛不怕世俗眼光的人。」

「也就是說你比較喜歡莉莉這種,對吧?」洪玫瑰飛快的勾起莉莉這欄。哼,她就知道這個花心大蘿卜的口味與眾不同。

對于她這句意有所指的話,周天縱唇角帶笑,幾乎可以想見那天在小吃店里的那張逗趣的臉,此刻正憤憤不平的表情。他剛才又講了什麼話得罪了她嗎?

「洪小姐,那妳呢?妳喜歡哪個男人的愛情?又欣賞哪個女人的愛情?」不再是被訪的角色,他反客為主,主動的問起她來了。

洪玫瑰從來就只是訪問別人,從來沒有被人反問過的經驗,她楞了一下,「我嗎?這個嘛……」她食指在滑鼠上敲了敲,思考著要如何回答。

「我應該是比較欣賞李慕白,因為不懂花言巧語的男生最老實可靠,這種人最適合當丈夫;至于女人嘛,我想應該是人間四月天里的那個張幼儀,倒不是自虐性格,而是讓妳愛的人得到他想要的快樂,我覺得這樣的愛情才是最偉大的愛情。」

電話另一頭傳來一陣隱隱約約的笑聲。

「怎樣?先生,你是有什麼問題嗎?」這個回答有什麼好笑的?

「妳欣賞的男主角是愛在心里口難開,而欣賞的女主角則是委屈自己成全對方,這兩個人如果真的踫上了,想必永遠都沒有知道彼此心意的一天,那他們要怎樣才能談戀愛?直到男主角即將死去的那一刻嗎?」

「這這這……」洪玫瑰被這個受訪者的話給堵得啞口無言,支支吾吾了好一會兒。「你、你管我!男生想的本來就和女生不同,壓抑至死才表白,這樣才能展現出那個男生的真情嘛!我們女生就是覺得愛在殘缺時最美麗,不行啊?」這個受訪者還真是奇怪,她的男女主角談不了戀愛關他屁事啊?他只是個小小小小的受訪者耶,管人家那麼多!

周天縱幾乎可以想象洪玫瑰那張氣呼呼的臉蛋了!他不自覺的微笑起來,洪玫瑰這個人的情緒表達實在太過直接,來台北三年了,居然還是一根腸子通到底,嘖,也算是個奇人吧!

「好了好了好了,我們再接下去下一題,你喜歡什麼樣的愛情呢?是藍色生死戀,青梅竹馬式的戀情;向左走向右走,是你的就跑不掉;電子情書,透過網路尋找心靈伴侶;還是新不了情,只在乎曾經擁有,不在乎天長地久呢?」

周天縱想了一下,「我相信緣分,是你的就跑不掉,這是我最喜歡的愛情。」

「哎呀,想不到你這個喝過洋墨水的人還滿傳統的嘛!那你應該是喜歡女生吧?我老實告訴你吧,本來受訪者是你女乃女乃,但你女乃女乃擔心你是同性戀,所以特別要我來問你這份問卷呢!」

周天縱有些啼笑皆非,這是什麼樣的陰錯陽差?

「關于這點,我將親自以行動向我女乃女乃證明我的性向。」

電話那頭傳來低沉富磁性的聲音,洪玫瑰笑了兩聲,總感覺那聲音有些耳熟,好像在哪里听過,但她很快就下再多想了,因為她今晚少說也訪問了二十個受訪者,而全台灣這麼大,怎麼可能會這麼巧就讓她訪問到認識的人!

「這才對嘛!好吧,那先生,我們再繼續下一題……」

訪問持續了五分鐘之久,電話那端的洪玫瑰聲音依舊輕快、飽滿、有活力,就像一株喝飽了水的玫瑰,讓人不得不注意到她的生氣。

她一定沒想到電話這頭的人是他吧?周天縱也沒想到這個世界上竟然會有這樣的巧合,不知道這是不是也代表了上天的某些暗示呢?

幣上電話,周天縱站起身來,輕手輕腳的走到門邊去,一拉開門就看見女乃女乃站在門口尷尬地笑著。

「呵呵呵……」周李玉貴笑得很尷尬,「天縱啊,女乃女乃是上來問你要不要吃消夜的,絕對沒有其它的意思……」

「女乃女乃。」周天縱將手搭在周李玉貴的肩頭上,祖孫兩人有默契的朝樓下走去。

「以後有問題就直接挑明了說,不要大費周章、拐彎抹角地請人來問我,我們之間沒有秘密的,不是嗎?」

周李玉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哎呀,回台灣後也沒見你和那個女孩特別熱絡,誰曉得你喜歡的是男還是女!」

「我只是沒踫到喜歡的而已。」周天縱摟著女乃女乃的肩頭,「要是哪天有哪個女孩子,給我的感覺就像女乃女乃一樣好,我一定立刻把她娶回家,和我一起孝敬女乃女乃。」

「嘖,就是愛耍嘴皮子逗女乃女乃開心。」周李玉貴笑瞇了眼,「可別讓女乃女乃等太久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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