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苦花魚 第5章(1)

叮咚!叮咚!

听到門鈐聲,葉芯咬牙忍痛從沙發起身去開門。唉!昨天她跟搶匪力拚造成身上多處擦撞瘀傷,本以為一點皮肉之傷沒什麼大不了的,孰知一覺醒來,渾身酸痛到差點無法下床,還得用手扶著牆面才得以走進洗手間漱洗;當她從鏡子照見自己的左臉頰腫得好像嘴里含了顆鹵蛋,嚇得整個人往後退一步,急忙低頭檢查手肘跟膝蓋瘀血的部位已變成黑紫,乍看之下,很像是貼了一塊塊狗皮藥膏,模樣兒丑得可笑,她擔心以這副尊容出去會嚇到無辜的路人,逼不得已只好放自己一天假,好好在家休息。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門鈐像催命符般聲聲催,迫使她揚聲回道種寒「來了。」她齜牙咧嘴,忍著痛楚加快腳步,打開鏤花硫化門。

「厚!就算是一只慢吞吞的烏龜都爬得比你走路要來得快……」站在門外等得不耐煩的康若彤劈頭抱怨,待定楮一看,當場傻眼。

「我的媽呀!你怎麼把自己搞成這副德性?」

「這……先進來再說。」葉芯掩門關上,慢動作走到沙發邊,慢動作坐下來。

「你為何受傷?快說吧!我都快急死了。」急性子的康若彤追問。

「昨天我從銀行領錢出來,遭搶匪尾隨要搶走我的皮包,我打死不給,拚命護著皮包。」

「結果呢?」

「結果搶匪跑了,我僥幸保住皮包,卻也落得渾身是傷。」

「你的傷勢不要緊吧?」

「還好。只是外傷,沒得內傷,算是不幸中的大幸。」葉芯凡事總往好的方向樂觀看待。

「那,我就放心了。剛才我打電話去店里找你,婷婷說你在家休息,我掛斷電話後,心想你這個人連台風天店都照開不誤,今天怎會突然轉性想開了?所以跑上樓來一探究竟。」

「算你還有點良心記得我這個朋友。」她話說得很酸。

「阿芯,你不要這麼說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個人……」康若彤涎著笑臉打哈哈。

「是,我知道你這個人有異性沒人性,見色忘友。」她搶著接腔下注解。

「是是是!我承認自己見色忘友。」康若彤笑眯一對桃花眼。自從和麥可機長陷入熱戀,兩人黏TT膩在一起,康若彤索性包袱款款搬進麥可家,雙宿雙飛。

「呃……在愛情滋潤下,你更美了。」她仔細端詳康若彤容光煥發的俏臉。

「真的?嘻!我也是這麼覺得耶。」康若彤一點也不客氣地笑納她的贊美,且一點也不害臊地深表同感。

「說吧!今天你怎舍得撇下你的麥可機長跑來看我?」

「天氣變涼了,我趁麥可被公司臨時調派飛一趟香港,跑回來收拾幾件保暖衣物,順便看看你。對了!我有個空少同事外表跟你滿登對的,哪天有空,我約他出來吃飯,介紹你們認識,大家交個朋友,不知你意下如何?」沉浸在愛河的康若彤不忍見好友形單影只,想當俏紅娘。

「這……」都什麼年代了,還來相親這一套?葉芯正愁不知道該如何婉拒康若彤的美意時,門鈐叮咚叮咚適時響起,葉芯解月兌似地松了口氣。

「這時候會有誰來?」她側身撐起手肘要起身。

「別別別!你坐著別動,我去開門。」康若彤扭腰擺臀走過去應門。

「你……請問你找誰?」

「我找阿芯。」安希徹低沉的厚嗓傳入葉芯的耳膜,歪歪扭扭攤窩在沙發的她趕緊攏了攏頭發坐正。

「你看起來有點眼熟,我好像曾在哪里見過?」站在眼前這個手捧一束漂亮黃玫瑰花、帥到不行的超吸楮型男挺熱絡地直呼阿芯,想必跟阿芯很熟?呃……不對,阿芯這個超級宅女,朋友少得用一只手五根手指頭就可以數完;至于「苦花魚歌仔劇團」的團員,上至當家小生小旦,下至跑龍套搭布景的,康若彤全見過,印象中並無眼前這號人物。更何況,康若彤乃外貌協會的死忠會員,要是見過這等覯帥型男,焉有不記得的道理?

「我們的確見過面,當時,你醉得厲害。」他扯出無敵笑容。

「啊!我想起來了,你是安希徹?那晚我喝得醉醺醺,吐了你一袖子穢物,第二天酒醒後,阿芯罰我立正站好,指著我的鼻子痛罵,一直罵到她嘴酸才作罷。」康若彤側身讓出空間。「快請進。」

「謝謝。」安希徹走到葉芯跟前,雙手奉上黃玫瑰花。「祝你早日康復,美麗如昔。」

「謝謝。」葉芯將花擱在茶幾上,招呼著︰「請坐。」

「有沒有好一點?」他坐下後,逕拿一對布滿關切的點漆亮眸逡巡著葉芯。

「好?別提了!今天的我比昨天還慘,全身骨頭又酸又痛不說,連紅腫都轉呈黑紫,可說是集酸、痛、丑于一身。」葉芯說得好哀怨。

「摔傷的第二天比第一天更痛,並且烏青轉黑,這情形很正常。」

「對不起,兩位,容我打個岔。」不甘被冷落一旁的康若彤插嘴質問︰「阿芯!你真的很不夠意思耶!苞安希徹交往,竟然口風這麼緊?害傻傻不知情的我老擔心自己忙著談戀愛沒時間陪你,你一個人會太孤單太寂寞,為此才會想要介紹我的空少同事給你,我、我簡直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若彤,不是我口風緊,而是,我一直拿不定主意該不該接受他。」

「你說什麼傻話!有安希徹這種超優質型男追求,換作是我,連作夢都會笑,你竟然拿不定主意?」

「超優質型男?不對,不對。」

「哪不對了?」

「我記得你跟我說根據傳聞,他……」她沉吟地覷了眼安希徹。嘿!

明知兩女的話題兜著他打轉,他老兄倒像個局外人似的,雙手環胸,忽兒別過左半張俊臉聆听康若彤說話,忽兒又別過右半張俊臉傾听葉芯回答。

「我說安希徹怎麼著?」

「你說,根據傳聞,他……他很花心愛混夜店愛把妹,換女友的速度比換衣服還快。」听到葉芯當面這麼說他,安希徹連眉頭都沒皺一下,似乎對流言蜚語早已練就金剛不壞之身,十分沉得住氣地沒吭聲。

「阿芯,所謂根據傳聞的‘傳聞’這兩個字,通常意味著︰造謠、中傷、詆毀、不可考、不負責、無中生有、以訛傳訛……諸如此類等等;因此,對于傳聞我建議你左耳進右耳出,听听就好,切莫當真。」康若彤媚陣瞥高,撇得一干二淨,接著,識趣表示︰

「既然有安希徹陪你,那,我就可以放心離開了。」

「若彤,你先別急著走,再陪我多聊兩句嘛。」

「這……」康若彤似有牽掛地轉頭看一眼窗外。「不行,天黑了,我得趕回去洗手作羹湯,這樣麥可一回到家就可以吃到熱騰騰的晚餐。」

「不會吧?以前你只會燒開水沖泡面,現在居然可以下廚煮晚餐?」

葉芯瞠目結舌,頗有「士別三日,刮目相看」之慨,同時更嘆服愛情力量竟大到足以徹頭徹尾改變一個人。

「麥可燒得一手好菜,我在他的教之下,大有‘青出于藍更勝于藍’的潛力。不信的話,哪天我燒幾道拿手菜讓你嘗嘗,你就會知道現在的我變得有多賢慧。」康若彤突然湊近臉跟她咬耳朵︰

「好好享受甜蜜的兩人世界。」康若彤淘氣地朝她眨了眨眼楮,揮揮手。「我走了,拜拜。」隨即來去一陣風似地消失在門外,留下兩人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半晌,葉芯這才開口︰

「呃……我注意到,剛才我跟若彤談論你的傳聞時,你一臉無動于衷,好像對這些不利于你的流言蜚語百毒不侵?這令我感到很不可思議,難道你真的一點也不在乎,一點也不不生氣?」

「生氣?哈!」他牽了牽嘴角,解嘲一笑。「阿芯,你知道傳聞有多扯多夸張嗎?只要我一個不小心對某個女孩多瞄一眼,跟某個女孩多聊兩句,或者和某個女孩笑一下,那些女孩馬上被撞見的好事者渲染成是我的新女友,致使我花名在外。一開始,听到這些連我都搞不清楚緋聞女主角是誰的莫名其妙緋聞時,簡直氣炸了,不斷否認,極力澄清。哪知道費盡唇舌好不容易才澄清完一件,很快又爆出一件,搞得我煩不勝煩;後來終于想通嘴巴就長在人家臉上,人家愛怎麼說我根本管不住,于是反過來要求自己對這些亂七八糟的緋聞一笑置之,不予理會。」

「原來大財團的富二代除了在物質享受方面令人稱羨外,其一舉一動就像被飼養在玻璃魚缸里的金魚,毫無遮掩地被人窺視被人扭曲被人妄加揣測?我想你心里所承受的壓力肯定不小?」

「你口中的壓力是指緋聞嗎?不,既然不予理會,再多的緋聞對我已無壓力可言,真正令我感到壓力大到快透不過氣來的,是大家都抱持著看好戲的心態,等著看我正式接班後,‘安氏集團’的業績走勢圖,是向上揚還是向下掉?若向上揚,我算是‘虎父無犬子’;要是向下掉,那麼,我就會被譏為是個扶不起的阿斗。」

「听你這麼說,顯然餃著金湯匙出生的你,過的並非我們升斗小民所想像中的那般事事稱心事事如意?」

「是啊!再多的財富也無法保證事事稱心如意。好了,關于我的話題就此打住。今天,我除了探視你,也為你帶來一個好消息。」

「什麼好消息?最近我運氣背到喝水都會塞牙縫,極需好消息來鼓舞一下down到谷底的士氣。」從兩個歐巴桑到店里吵鬧、遭遇搶匪,連討厭鬼楊長風都敢來警告她,令她大嘆自己真的是衰衰衰,衰到牽絲!

「你的‘苦花魚歌仔劇團’所提出的地方戲曲補助申請,經由基金會的評審委員審核後已核準下來,每年貴團將可拿到兩百萬補助金,為期三年。」

「真的?太好了!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葉芯雀躍地從沙發跳起來,霎時她發出一聲「啊」的慘叫,整個人宛如遭人隔空點穴般定住,表情十分痛苦地把細致的五官皺得嘴歪眼斜。

「你……怎麼了?」安希徹的心髒重重一跳,掌心微微出汗。

「我的右腳抽筋了。」

「抽筋?」他吐出屏息三十秒的呼吸,問道︰「還痛嗎?」

「感覺好多了。」她撇唇朝他脆弱一笑,臉上痛苦表情淡去。

「我扶你坐下。」他托住她的手肘讓她坐下,隨手把茶幾上的黃玫瑰花束掃到一角,指示︰「來,把你的腳抬放在幾上,我幫你按摩一下。」

「這,怎麼敢當!」她受寵若驚騰紅臉……安希徹,這個身家千億的豪門貴公子要紆尊降貴充當按摩師幫她按摩?該不會是她在作夢吧?她不動聲色偷偷捏自己一把。呼!好痛,顯然她不是在作夢。

「說什麼不敢當。」他黑眸沉沉,以不容她違抗的命令口吻︰「經由按摩可以暢通氣血促進血液循環,你還不快點照著我的話把右腳放上去?」

「喔。」葉芯恭敬不如從命地把裹著焦糖色棉質七分抽繩褲的右腳抬高放在幾上,安希徹拉起她的褲管卷至膝上,力道拿捏得宜地一下又一下按撫她細致的白皙小腿肚,葉芯舒服地閉上眼楮,整個人放松下來;這一放松,令她不禁回想起大四那年萌生開二手精品店的念頭,為了籌措資金,畢業後不僅白天上班,下了班還馬不停蹄趕到補習班坐櫃台招生;遇到假日更跑去世貿展館當ShowGirl,所賺到的每一塊錢都存入銀行戶頭。

每天吃兩片土司配牛女乃打發早餐,中午吃不加鹵蛋不加貢丸的切仔面,晚餐到自助餐也只點便宜的青菜豆腐,什麼魚呀肉呀都舍不得點,省吃儉用到近乎虐待售己的地步,終于,「芯的二手精品店」如願開張了。然而,從開店初期的跌跌撞撞到今天的業績蒸蒸日上,這一路走來的個中滋味,她點滴在心頭……

「有沒有覺得好一點?」他揚陣定楮柔聲輕問,孰知這一問,意外觸動她心底那根縴細易感的神經,猛想起自己已好久好久好久不曾如此被呵護,因而「哇」地一聲,失控的淚水潰了堤。

「你怎麼哭了?是不是我笨手笨腳捏痛你了?」他臉色登時刷白變灰。

「嗚……」這些年來,蓄積在心中的層層壓力化為淚水,她盡情釋放地飆淚狂哭,哭成一朵帶雨梨花。

「阿芯,若是我不小心捏痛你,我鄭重向你說聲對不起,只求你收住淚水別哭了,你這一哭,把我的心都哭慌哭亂了。」他顯得有些不知所措地望著她瘦削的肩膀哭得一聳一聳。

「沒有,嗚……你沒有捏痛我,而且被你這一按撫,嗚……我整個人感覺無比舒暢。」

「嗄?那你哭什麼?」

「我哭……那是因為我已經好久好久都沒有這種被人呵護的fu,才會一時感觸落淚。」

「原來你喜歡被呵護?那還不簡單,從今以後,我會把你捧在手心百般呵護。」他笑著屈指輕輕彈去她臉上的淚珠。

「真的?」她止住淚,晶瑩似露珠兒的淚水顫于睫。

「嗯。」他表情十分篤定地點頭。

「謝謝你!你真好。」葉芯破涕為笑,兩手張開似蝶翼撲圍住他頸脖,把臉埋在他左邊胸膛一鼓一鼓的位置,聆听他鼓動的心跳聲;安希徹則是將臉棲息在她肩窩,逕拿一管高挺俊鼻吸嗅她從毛孔散發出來的淡淡體香。

此時無聲勝有聲。

忽然,葉芯的肚子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破壞了整個美好氣氛,她尷尬地忙將臉孔從他胸膛撤走,頹下雙肩,塢著發燙的紅臉蛋,申吟︰

「真是糗死人了。」

「不糗V、不糗,一點也不糗。阿芯,都怪我不好,沒注意到已經快七點了,難怪你的肚子會餓到咕嚕咕嚕叫。」安希徹話鋒一轉︰「‘苦花魚’順利爭取到補助金,你說我們是不是該找間餐廳好好慶祝一下?」

「照理說我應該舉雙手附和你的提議才對,可是,今晚不行,改天吧。」

「為什麼要改天?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時間慶祝,不好嗎?」

「不是不好,而是外頭天黑了,我擔心自己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丑模樣走在路上會嚇到路人。」

「這就太可惜了。」他那雙黑得深不見底的瞳眸戲謔一閃。

「可惜?」

「是啊!秋蟹正肥,我來時已訂妥包廂,準備邀你一起大啖野生螃蟹……」他動之以「食」,引誘她的味蕾。

「野生螃蟹?」想到肥美多汁的蟹肉蟹膏,葉芯饞得猛吞口水,腦袋瓜緊急提出對策︰

「也許……也許我可以戴上大口罩遮掩一下,等進入餐廳包廂後再拿掉口罩,這麼一來,肯定不會嚇到任何人,你說是嗎?」她火速打開抽屜取出口罩,朝他揚了揚。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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