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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鳳來夷 第3章(2)

王宮北端的山坡上,一個偏僻的角落,有一座幽靜的花園宅邸——詠花苑。精巧的白色樓閣被四周奼紫嫣紅的花海層層包圍著,頗有一股遺世獨立之美。

詠花苑的主人赤珠王妃,乃南疆大草原眾所公認的第一美人,亦是阿札國的公主。

阿札國緊令寶迦國,是一個土地貧瘠又兵火連連的貧窮小柄。阿札國的塞廊單于是個忠厚善良的老實人,可惜由這樣的一個老好人來治理國家,不論能力、魄力都明顯不足,若非格薩王同情塞廊單于的處境,不論是軍事襄助或者財物挹注,只要塞廊單于提出請求,格薩王從不拒絕。而,塞廊單于是個懂得知恩圖報的人,念念不忘格薩王的恩澤,一心想要回報格薩王。

至于該如何回報呢?這個問題一直盤桓在塞廊單于的心頭,他左思右想,最後決定將自己最小、也最美麗的女兒——赤珠公主,送給格薩王。

所謂送,意指格薩王可以納赤珠公主為後妃,也可以把赤珠公主當作奴隸使喚,任憑格薩王發落,塞廊單于一概不過問。

這件香艷的謝禮對格薩王而言卻是個燙手山芋,因為不管格薩王心中要或不要,都不能拒絕;一旦拒絕,就表示該謝禮不合受贈者心意,那麼,赤珠公主必須因羞愧而自盡謝罪。

赤珠公主婀娜美艷馳名南疆,她能歌善舞,吸引許多未婚男子慕名前來,只為要要當面向她傾吐心中的愛慕之情;然而,心高氣傲的赤珠公主根本沒把他們看在眼里,她跟南疆大草原的少女一樣,把一顆情竇初開的心牽系在格薩王身上;她認為唯有英挺威武的格薩王才足以匹配她的絕世美貌。

因此,當她得知父王決定要將她送給格薩王時,高興得手舞足蹈,以為憑她的美貌一定能輕易征服、擄獲格薩王的心。當她費盡心思把自己打扮得嬌艷迷人,歡天喜地地乘著馬車被送進寶迦國的王宮,奈何事與願違,格薩王對她的美貌視若無睹,態度出奇冷淡,只派人安排她住進詠花苑,從此不聞不問。

三年來,格薩王不曾踏進詠花苑一步。

赤珠是個自負又好勝的女人,格薩王的冷落令她心如刀割。剛開始,她還安慰自己,格薩王一定是被繁忙的國事絆住了,才不克前來詠花苑;只是,日子一天又一天消逝,望穿秋水的赤珠依舊等不到格薩王英氣勃發的身影。

然而,等待足以侵蝕掉一個人的意志,赤珠從一開始的熱切殷盼,直到今日她徹徹底底死心了,也許……也許格薩王早就忘記了這世上有她的存在。

于是,她把滿月復相思寄情于園藝,將整個花園栽植得百花怒放,從播種、澆水、施肥、剪枝,從不假他人之手,藉此的發日復日、年復年,了無生趣的深宮歲月。

今晚,夜涼如水,又將是一個獨擁錦衾,輾轉難眠的孤寂長夜。

唉!

「桑瑪!桑瑪!」赤珠別過臉對著走廊呼喚。

「奴婢叩見王妃。」桑瑪急急忙忙撩起珠簾從內室進入花廳。

「我要彈琴。」赤珠仰頭努起嘴逗著掛在廊下的鳥籠,籠中的金絲雀啾啾地跳上竄下。

「是,奴婢這就去備琴。」桑瑪手腳俐落地擺妥琴架,再從囊袋里抽出古琴。

「……」赤珠在琴架前面坐定,蔥白十指輕佻撫撥琴弦,霎時叮叮咚咚悅耳的琴音從她指縫間行雲流水般流瀉出來,如泣如訴,在萬籟俱寂的黑夜乘著晚風的翅膀飄向遠方。

多情最傷心,總被無情傷。

榜薩王獨自喝了一整晚的悶酒,被撕裂的心仍隱隱作痛,他不能理解那個狂妄、目中無人的獨孤飛鷹到底有哪一點比他強,紅萼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下毫不避嫌地沖上去冒死護住他。格薩王氣恨難消,郁悶地猛呷一口酒。

今晚,格薩王的脾氣前所未有的暴躁,隨侍在側的太監們動輒得咎,連大氣也不敢喘一下。控背躬身小心伺候,就怕格薩王一個不順心,這項上人頭恐將不保。

「阿塔公公,你、你說說看,孤和那個、那個獨孤飛鷹相比,誰勝出?」

「……」獨孤飛鷹是何許人啊?阿塔公公耙耙腦袋瓜兒,朝其他太監投以求助眼神,太監們跟阿塔公公一樣不識獨孤飛鷹,個個露出茫然表情,教阿塔公公看了,心里真嘆氣︰唉,這下子完了、慘了!

砰!久久等不到回話,格薩王震怒地將酒杯往地上一摔,起身走過去,指著阿塔公公的鼻子怒斥︰

「你吃了熊心豹子膽不成,竟敢不回答孤的問話?!」

「王,冤枉啊!不是奴才斗膽不答,而是、而是……奴才不知道誰是獨孤飛鷹。」阿塔公公嚇得渾身發抖,伏跪在地。

「你不知道獨孤飛鷹?那就給孤滾一邊去!」憋了一肚子氣的格薩王朝阿塔公公的狠踹一腳,長得圓滾滾的阿塔公公被格薩王這一踹,整個人就像一顆肉球滾了好幾滾,直踫到牆角才停住。

榜薩王冷冷睇了眼阿塔公公,扶著宮牆踉踉蹌蹌往外走;忠心耿耿的阿塔公公從地上爬起來,撫著尾隨跟著。

「走開!甭想一個人靜一靜,你再、再跟著孤,小心孤砍了你的腦袋!」格薩王北倚著牆,警告阿塔公公。

「王息怒!奴才遵旨,奴才不跟就是。」阿塔公公模了模頸脖。

「好極了。」格薩王醉醺醺打著酒嗝往北走。

「唉!」阿塔公公憂心忡忡地望著格薩王高大的背影,忍不住嘆了口氣。

其實,格薩王對宮里的人一向挺好的,他服侍格薩王多年,從沒見過他這副頹喪模樣。阿塔公公回想起,傍晚時分,格薩王怒目切齒回宮後,整個人就陰陽怪氣,看誰都不順眼,被掌嘴的挨板子的踹的公公,屈指算算就有好幾個。

雖說格薩王命令阿塔公公不準跟,不過,阿塔公公是個堅守崗位的忠僕,擔心喝得酩酊大醉的格薩王要是一個不小心絆倒摔傷了,他可擔待不起。一想到這里,阿塔公公摩了摩差點被踹成兩半的,一瘸一瘸地跟上去。

迎面吹來的晚風透著絲絲涼意,喚醒格薩王不少酒意。他半眯眼仰望懸在蒼穹的那一輪明月,滿心滿腦又浮現紅萼的倩影。

「唉!」他望月嘆息,繼續漫無目的地四處游蕩,忽然一陣哀怨的琴聲遠遠地隨風飄進耳畔,幽幽淒淒的曲調仿佛在訴說無盡的悲傷,一如此刻他蕩到谷底的心情。

「是誰?誰在夜闌人靜的深夜里彈奏如此哀傷的曲子?」格薩王好奇地循著琴聲的方向走過去,琴聲越來越近也越清晰,這時候,幽怨的琴聲戛然而止,格薩王一腳跨進詠花苑。

赤珠曲罷輕撫著琴身,起伏不定的思緒久久不能平復……

當她緩緩抬起頭,赫然驚見她千盼萬盼始終盼不來的格薩王就站在眼前。

赤珠以為自己在作夢,杏眼圓睜,連眨都不敢眨一下,深怕一個眨眼,夢就醒了就破碎了,格薩王就消失了。直到格薩王一步一步走向她,她才確定自己不是在作夢,真的是格薩王!

榜薩王真的來了!

赤珠又驚又喜地迎上去,屈膝施禮︰「臣妾叩見王。」

「你是?」格薩王按著發疼的額角,完全想不起來她是誰。

「臣妾是阿札國的公主,名喚赤珠。」赤珠臉上掛著一抹笑,內心卻暗自感傷,格薩王竟然記不得她是誰,枉她夜夜為他暗彈珠淚。

「哦。」經她這麼一提醒,格薩王似乎全記起來了,他拍手喝彩︰

「你的琴藝精湛,彈得真好。」

「多謝王的贊賞。」赤珠柳腰款擺上前欲扶酒氣沖天的格薩王,格薩王推開她,自個兒穩穩地走過去坐在軟椅上,閑話家常地垂詢︰

「你住在這里……還習慣嗎?」

「臣妾非常習慣。」赤珠訥訥回答,不禁感慨格薩王的這句問話,足足遲了三年之久。

「那就好。」格薩王無意久留,說完話即起身要走。

「王若有興致,臣妾可再為王彈奏一曲?」赤珠心頭抽緊,無論如何也要使出渾身解數留住他,否則,他這一走,不知何年何月才會再來。

「好啊!」他痛快答應,重新落坐。反正回寢宮也只是徒增感傷,倒不如听听美妙的曲子,讓自己的心情好些。

赤珠刻意挑選曲風旖旎的鳳求凰,但見她眼波流轉,縴長十指流暢地撫撥琴弦。格薩王以手托腮,閉目傾听,沉醉在婉轉動人的琴聲里……

片晌,琴鳴收罷,琮琮琴聲止息,詠花苑一片靜謐。

「王,您困了?」赤珠俯身吐氣如蘭問著。

「……」格薩王甩了甩頭,睜開惺忪醉眼,赤珠身上迷人的香味兒,誘得他體內的酒蟲子蠢蠢欲動。

「王……」赤珠偎貼在他身上,拿指月復放浪地挑逗地勾勒他俊俏的臉廊。

「你……」格薩王略顯不悅地看著赤珠,只見她笑靨盈盈,一雙奪魂攝魄的媚眼兒頻送秋波,風情萬種,格薩王不禁又痛苦地想起紅萼,內心充滿怨懟……

唉!枉他對紅萼一往情深,紅萼不但不領情,還無情地踐踏他的深情;他油然生起一股報復的念頭……既然紅萼可以為了獨孤飛鷹背叛他,那他又何嘗不可以?

榜薩王僅存的最後一絲清醒意識被報復的快意吞噬,他伸手摟住赤珠,赤珠嬌呼一聲,順勢將整副嬌軀跌進他懷里,雙手交纏攀住他的頸脖,熱情如火地湊上嫣紅的櫻唇啄吻他。

榜薩王微微一怔,壓抑已久的恰似洪水泛濫,一發不可收拾。

他攔腰抱起她,三步並作兩步沖入內室,將她放在軟榻上,俯身近乎粗暴地在一把撕開赤珠的衣襟,剝褪至臂彎。

「王……」酥胸半露的赤珠媚態橫生嬌喚著。

「該死!」格薩王啐了句,轉身背對著赤珠。

「王,您……怎麼了?」赤珠從後面圈抱住榜薩王的腰,把臉貼上他的背脊。

「孤……不!不可以!就算紅萼背叛孤,狠狠傷透孤的心,孤也不可以用這種手段報復紅萼懲罰紅萼!」格薩王酒醒了大半,推開赤珠,跌跌撞撞離開。

「王!」赤珠怔傻住……

紅萼?那個來自大唐皇朝的漢族王後?

她曾听說格薩王為了討紅萼歡心而大興土木,建築一座仿唐的華麗宮殿;她更听說格薩王為了紅萼,不惜揮兵入侵安西四鎮。

而,剛才,當格薩王欲與她行魚水之歡時,不知怎地,猛想起這個陰魂不散的紅萼,當下視她如敝屣,一腳踢開。

論美貌論身段論才情,她自信一點也不輸紅萼,唯一比不上的是紅萼乃富國公主,而她是窮國公主,是否因此導致兩人在格薩王心中雲泥殊途?

自卑、嫉妒、猜忌,有如熱鐵烙膚般把赤珠烙得體無完膚,她惡毒地算計著︰如果我能挑掉紅萼這根眼中釘肉中刺,就可以獨佔格薩王,到時候,格薩王就會死心塌地地愛著我。呃……為此,我得盡快想出一個既能讓給紅萼永遠從這世上消失又能促保全自己的計謀才行。

赤珠漏夜搜索枯腸,直至東方天際露出魚肚白,計謀總算有了雛形。赤珠誘人的唇角勾著一抹冷笑,想著︰若要執行這個計謀,首先她必須找機會親近紅萼,先博取信任後,再伺機下手。

至于親近紅萼的機會嘛……若有,她就抓緊,若沒有,就由她來制造一個。

事在人為,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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