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同居不同床 第4章(2)

下一瞬間,一件運動外套又甩到她身上。

她接過了,微偏頭看他一眼,只見他賭氣似的看向窗外,根本不肯看她。窗外根本是一片黑暗夜色,有什麼好看的呢?

默默穿上外套,把拉鏈一路拉到下巴,緊緊把自己包住。她像是被他的體溫包裹住一樣,驚惶失措的心情,終于慢慢的、慢慢的真的平穩了。

車子在夜色中緩緩滑行。經過了整天的折騰之後,她此刻覺得疲倦像浪潮一樣淹上來。閉上眼,她吐出一口長長的氣——

好久好久,車內都沒有聲響。

「蠢女。」麥緯哲突然低低的嘀咕了一句。

開車的大漢由後視鏡瞄了後座兩人一眼。果然,黎小姐睡著了。秀氣的臉蛋雖然還很蒼白,但緊鎖的眉已經松開,驚慌的表情也消失了。她歪著頭,渾然不覺自己已經靠在身旁人的肩上。

而那位賤嘴雙耍痞、以脾氣不佳聞名的短道滑冰世界紀錄保持人,正一手撐著下巴望向窗外,另一邊的肩膀,則是動也不動地,充當人家的枕頭。

她其實不記得當天後來發生了什麼事,大概就是被送回她下榻的旅館吧。這一點她還是很感激麥緯哲的。雖然他一直在生氣,拒絕跟她有任何交談,但還是確認她安全回到房間之後才離開。

再隔一天,她便只身離開,渾渾噩噩回到自己住處。才到樓下,便被大樓管理員叫住,說有人在等她。

「有人等我?」她困惑地反問。

結果出現的兩名高大的男子,以及一個一看就是秘書、助理模樣的精明女子。全都是很陌生的臉,黎永萱確定自己沒有見過他們。

「是黎小姐嗎?」那精明女子上下打量了她一下,簡短有力地說︰「你的租約已經到期了,請你現在上樓整理東西,一個小時內要離開。」

黎永萱更困惑了,她看看大樓管理員,又看看陌生人。「可是,這房子是我們公司租的,有長期租約,怎麼會突然到期、要我搬走?」

精明女子彎了彎嘴角,「是的,因為是公司出錢給你住,所以隨時可以收回。黎小姐,這里是董事會的傳真,你看一下吧。」

她接過傳真信件,稍嫌模糊的字跡中,清楚說明了黎永萱與集團的聘雇關系已經終止,在限期內要交還所有公物並搬出住處。

至此,她的腦中一片茫然。

研究所畢業之後,她的生命就專注在工作上,所有心思全圍繞著名洋集團打轉,連暗戀的對象都是名洋的總監。短短兩三天之內,這一切就全部變調,她就像一棵被硬生生連根拔起的植物,飄蕩無依到極點。

「他們會陪你上樓,幫你打包、搬東西。」精明女子對著旁邊的大漢揮了揮手,言下之意便是黎永萱將在他們的監視之下立刻滾蛋,沒有商量余地。

「我可以請問……這封傳真是誰發的嗎?」黎永萱忍不住問,「我的直接上司可知道這件事?是不是總監——」

難道短短一天不到,總監暗示的「後果」已經來臨了?

「解雇就是解雇,你不必問那麼多。」女子又彎了彎嘴角,是一種很鄙夷的笑法。

「雇主不能無預警解雇我……」

「說得沒錯。所以,是你主動離職的。」一道陌生而清冷的女子嗓音加進來。高跟鞋跟敲在大理石的地板,清脆而篤定地靠近。

在他們眼前的,是一們雍容貴婦,大概有四十五上下了,身材略略發福,但穿著一身米白色的香奈兒套裝,裝飾品是低調的珍珠瓖鑽,渾身上下的貴氣還是令人不敢逼視。

她在黎永萱面前站定,遞上一只雪白的信封。里頭,是一張已經打好的離職信。

「請在這兒簽名。」貴婦淡淡地說。

「我並沒有要離職——」

斌婦抬起眼,望入黎永萱困惑的雙眼里。眼神冰冷而銳利。

「在你半夜走進我丈夫的飯店房間時,就該想到後果。」貴婦一個字一個字地告訴她,「讓你主動離職已經是留余地了,別再做無謂的掙扎。」

「我是……」

「我是梁文河的妻子。」貴婦篤定地說。「只是好奇……像你們這種做白日夢的女人,到底都長什麼樣子。沒想到,每個都差不多。」

黎永萱沉默了。

「看在你沒有留下過夜的份上,我可以不跟你計較。」貴婦冷冷說︰「以後請自重,別再對有婦之夫投懷送抱,這是很不要臉的。」

她張口卻說不出話。那一夜……她並沒有……

但想必梁太太布下的眼線所看到的,就是她不但跟梁總吃了燭光晚餐,離開之後還又折返梁總的飯店,直接進入房間。

包何況,過去幾年內,她確實一直在仰慕梁總,想盡辦法在他面前表現,踴躍地寫報告、發信給梁總……

這一切都變得如此可笑而羞恥。

「我、我並不是……」她深吸一口氣,停了一下,才能繼續開口︰「我以為你們早已離婚了。」

梁總對外確實以單身形象現身,從沒提過自己的妻子。

「是嗎?」梁太太笑了笑,根本不相信的樣子。「你們每一個都這麼說。真的那麼愛他,不會好好調查一下嗎?不把我放在眼里?」

必于梁總的婚姻狀況傳言實在太多,在公司她也沒有多問過;很難想像在分析數字上如此精明的她,遇上了這種事,卻無比的盲目胡涂。

說出來也不會有人相信,不如不說吧。

「梁太太是董事之一,梁總的丈人便是董事長。怎麼可能離婚?你是真不知道呢,還是裝無辜?」秘書小姐尖銳地反問。

「算了,不用跟她多說。請你快些簽名、搬走吧。」梁太太把離職通知書推給她,還給了她一支筆。

黎永萱接過了,在好幾雙不悄的眼楮監視之下,她方簽了一個黎字,手就抖到快要寫不下去。她閉起眼,再度深呼吸了一口。

「我有一個請求。」她說。

「你還想談條件?要不要臉啊?已經很給你留余地了!」秘書尖銳打斷。

「讓她說。」梁太太攔住了,轉問黎永萱,「你要什麼?錢嗎?要多少?別太過分的話,我可以——」

在這個時候,她心里想的,居然是那一群努力集訓、努力比賽的選手。

她這麼一走,未竟的計畫該怎麼辦?胎死月復中嗎?她一個人無所謂,但因為她的關系讓滑冰隊丟掉了大贊助商,那就罪該萬死了。

「不是錢。」黎永萱搖了搖頭,「是我之前提案的計畫,關于贊助短速滑冰隊的。還沒有得到最後結果,我無法離開。」

梁太太眯細了眼,研究似的看著她。

「你是在找借口留下嗎?」梁太太當機立斷,「不用多慮,這個案子我會讓它通過,你安心地走吧。」

黎永萱盯著她,「口說無憑,梁太太能給我實質的保證嗎?」

梁太太笑了,笑容里第一次流露出明顯的輕蔑,「一個小人物,想跟我要保證?就算我真的說話不算話,你又能怎樣?」

她確實不能怎樣。沒有父母、沒有親人,更別說什麼有力的靠山。在這世界上她只剩下自己一人,就算被這些人綁起來丟到深山里,也不會有人發現、來救她。

那種寂寞而無力的感覺,像是一股強酸,侵蝕了她的胸口。

心都被蝕光了之後,就只剩一個大洞了。

黎永萱不再多說,低頭簽下了名。她過去四年半的生命,就這樣被一筆勾消。

在兩名大漢的監視之下,她安靜地上樓收拾東西。臉色蒼白,雙手一直微微在顫抖,便她勉力支撐住自己,留下最後一點尊嚴,不能在陌生人面前被打倒、崩潰。

她的電腦、檔案等等全都是公司的公物,房子里所有家具也都不屬于她,盥洗用品之類的雜物根本不值得帶走,最後,她只打包了一個旅行袋的衣物,簡單得令人鼻酸。

但她一直在四下找著什麼東西,連地毯邊緣、浴室里都不放過,細細找了非常久,都沒有收獲。

「黎小姐,可以走了嗎?」大漢忍不住問。

「就好了,只剩有個東西……不見了……」她開著廚房的櫥櫃,甚至打開冰箱里的每一個夾層抽屜,翻找著。

「你要找什麼呢?我們幫你找找看。」

「一個戒指。」她說。看大漢露出狐疑的神色,她疲倦地笑了笑,「別擔心,不是梁總送的,是我姑姑的遺物。一個很簡單的銀戒。掉了好幾天了,我一直找不到。」

那兩名男子點點頭,沒有多問的也幫她找了起來。三人合力都快把整間房子翻過來了,還是沒有戒指的蹤影。

「真的掉在房子里嗎?」大漢之一坐在地上,剛重新地毯式搜尋過所有地板的他抹了一把汗。

也許真的緣分盡了吧。黎永萱笑了笑,笑容慘兮兮的。

「算了,謝謝你們幫忙。」她提起了旅行袋,遲疑了兩秒,把整串鑰匙交了出去。

以後都不需要了。

看著她安靜溫馴的模樣,兩名負責監視的男子也有些于心不忍。他們很習慣處理總監的粉紅色爛攤子。總監與夫人這出爛戲碼多年來已經上演了太多太多次,但這還是第一次,看到一個女生這麼孤單又樸素的,不鬧也不爭辯,就是默默接受了羞辱與驅趕。

「還有什麼需要幫忙的——」

他們面面相覷了片刻。黎永萱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會是誰。」

大漢去開了門,一名年輕人捧著一在籃的鮮花,探頭探腦。

「是黎小姐的家嗎?」花店小弟說︰「這是送她的花,請在這里簽名。」

花團錦簇,香氣撲鼻,全是新鮮嬌艷的粉色玫瑰,花瓣上還沾著水珠,美得令人屏息。

黎永萱走到門口,木然地接過卡片。上頭只是電腦打字的制式賀詞,祝她生日快樂,底下印著名洋集團敬賀。

啊,原來今天是她的生日。

這只是每年的例行公事,由人事部統一發出,但以往的她收到這樣的花,還是會開心個好幾天——至少,有人記得她。

但是此刻她連這樣卑微的開心都沒有了。

「不,這不是黎小姐的家。」她安靜地說,手指放開,卡片飄落墜地。

現在不是,從來也都不是,未來,更沒有可能。

她早就沒有家了。

說完,她默默地離去,再也沒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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