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曖昧情蹤 第七章

德威的書房一片靜寂,只有火焰燃燒木頭的聲音和德布西的樂曲回蕩著。麗薇坐在壁爐前的矮少沙發上,翻閱著一大疊收據和帳單。每隔一下子,她會抽出其中一張,把它丟在地板上。

突然間,木頭的吱嘎聲驚動了她,她抬起頭瞥向德威,他正閉著眼楮坐在一張搖擺的安樂椅中,手擱在扶手上。他看起來多麼疲憊,眼下有一圈黑影,顴骨下方也略顯凹陷。

她也非常疲憊,這是漫長的一天,辛苦而毫無收獲。

最後,他們一路沉默地駛回曼響頓。德威並沒有直接送她去他家,反而先帶她前往「查理的愛巢」。

「我們來這里干什麼?」麗薇認出這就是報上的那棟灰色建築。

他的笑容冰冷。「我認為這里或許有一些蛛絲馬跡。」德威解開安全帶,伸手握住車門把。「走吧,親愛的,我們很快瞧一眼——」

「我不要進去那里。」她打斷他的話。

「你害怕會有攝影記者嗎,不必擔心。他們已經在一個星期前忙完了。」

麗薇瞪著擋風玻璃。「我要回家。」

「看到那棟公寓會令你睹物思人嗎?」他抓住她的手腕,「看著我,該死。」

「不要恐嚇我,德威,我不喜歡。」

他露出猙獰的笑容,「我相信。老查理是你喜歡的那種男人,樂意支付一切帳單,只要你溫馴而熱情地在他床上等候。」

「住口!」

他朝她低下頭。「你到底有多麼溫馴與熱情?」他的視線徘徊在她微啟的唇上,「你總是發出那些會逼瘋一個男人的輕微申吟,就像我跟你時那樣嗎?」

「你從來沒有跟我做——」

「還沒有,」他的聲音突然變得輕柔而充滿承諾,不再憤怒。她感覺他的拇指開始輕撫她的腕動脈。「但是我一定會。」他們的眼神相遇,「你知道我一定會。」

麗薇知道她應該駁斥他,但他的話仿佛已經催眠她。她凝視著他,知道只要她輕喚他的名字,他的嘴就會落向她的……

德威突然放開她並轉開身子,用雙手緊緊抓住方向盤。「算了,」他平靜地仿佛一切從來不曾發生。「我已經找過兩次,不可能會漏掉任何重要的線索。」

麗薇緊緊握住發抖的手,注視他把車子駛回擁擠的街道中。

「今天晚上,我會派計程車去接你過來。在七點前準備好。」德威悶聲說。

她望著他嚴峻的側影,突然希望自己從來不曾答應他的提議。可是,現在她已經來不及反悔了。「七點不行,七點半吧!」她冷冷地表示,「而且我會自己搭計程車,謝謝你的好意。」

在片刻的沉默之後,德威突然大笑,令她錯愕不已。「記得準時就好,親愛的,我不喜歡我的女人讓我枯等。」

麗薇不曾提醒他,她不是他的女人,因為知道他必然會如何回答。

*****

她一直擔心德威晚上的情緒。不過,從她抵達他家之後,他一直保持禮貌的態度。

現在,她瞥視他,知道他的禮貌只是希望獲得她的合作,以便及早得知莉亞的下落。她嘆口氣,看著躺在地板上的那堆文件。她已經翻閱過每一張飯店帳單和餐廳收據,卻仍然找不到任何線索。

「好運尚未降臨。」

她抬起頭,德威正面無表情地望著她。「對,我已經翻過兩次,但我不記得曾經听莉亞提過這些地方。」

「你確定嗎?」

「我盡我的最大能力,但是我跟她聊天時從來沒做過筆記,」她注視德威站起來走向壁爐。「怎麼回事,德威?你認為我在說謊嗎?」

他聳聳肩,用火叉戳戳爐火。「我沒有那麼說。」

「對,你沒有,可是你臉上的神情——」

「他都帶你去哪里呢?」他突然問。

她眨眨眼楮。「什麼?」

「這是一個簡單的問題,麗薇。」他放下火叉,轉身面對她。「我剛剛想到,你和他必然去過某些特殊的地點,小旅館或某個隱秘的約會處……」

「我相回家,」她冷冷地說︰「這是漫長的一天,我已經筋疲力竭。」

「我不是想刺探——」

「不,你是在設法侮辱我。」她望著他,「也成功了。」

德威攤開雙手。「我只是認為他或許帶莉亞去過你們過過的某個地方。」

「我相信他必然那麼做過,」麗薇冷冰冰地說︰「舉個例子,報上提過的那家餐廳,他們的西西里披薩很捧,而莉亞一向最愛披薩。」麗薇站起身子,「他一定帶她去過。」

「你是在暗示莉亞躲在一桶蕃茄醬里嗎?」

「不,」她望著他,他的眼中有一絲笑意。在幾秒之後,她勉強綻開笑容。「這是一個好點子,至少可以解釋一個人如何憑空消失。」

「只有三流的電影才會出現這種情節。好吧,我會請偵探社的人調查每個地方,不過,我們還必須試試另一個方法。」

麗薇疲憊地嘆口氣,「等你想出來時,再告訴我吧。」她彎腰穿上鞋子。「麻煩你幫我一個忙,打電話給樓下的門房,請他幫我叫部計程——」

「她喜歡哪些東西呢?」

她停頓下來,「哪些東西?」

「她喜歡運動嗎?喜歡滑雪、溜冰,那類的玩意兒嗎?」

麗薇沉思片刻。「不,」她緩緩地說︰「至少在我們小時候從來不喜歡。」

「藝術呢?」德威俯向沙發拿起一本雜志。「亞期朋有一場音樂盛宴,她會有興趣去參加嗎?」

「莉亞?」她微微一笑,「我很懷疑。」

「你呢?你喜歡藝術嗎?這就是你學室內裝潢的原因嗎?」

她望向他,他的視線突然變得專注,令她的心跳加快,她連忙轉開視線。「你能不能打電話要門房幫我叫部計程車?」她站起身子,「如果你想起任何與莉亞有關的……」

「見鬼的莉亞!」

她驚訝地瞪著他,「你是什麼意思?」

「我已經厭倦听到她名字,厭倦想起那個王八蛋查理和他骯髒的小游戲,更厭倦……」他緊抿雙唇,伸手揉揉額頭。「你說得很對,」他在沉默許久之後說︰「這確實是漫長的一天。」

麗薇點點頭,「對,所以我要回——」

「我們需要的是喝一杯。」

喝一杯?她知道這個提議會導致什麼樣的結果,她會被擁進他的懷里,因他的吻而……「麗薇?你想喝什麼?」

「什麼都不想喝,」她很快回答︰「除了咖啡以外,我喝任何飲料都會當場睡——」

「咖啡听起來很棒。」德威的笑容輕松自在,「只可惜,我的廚子不在。」

麗薇揚起眉毛,「你是在告訴我,你的廚子不在時,你就不喝咖啡嗎?」

「只喝即溶的,」他夸張地皺起眉頭,「不要那樣看我。」

「我無法相信。這是光明的二十世紀,沒有人告訴你君子已經不再遠庖廚了嗎?」

「嘿,我會炒蛋,也會烤牛排,甚至知道沙拉里的萵苣葉應該用撕的,不是用刀切。」他綻開笑容,「但是,我煮不出像樣的咖啡。」

本來她要回應他的笑容,但是她提醒自己他是她的敵人,而且是一個非常危險的敵人。

「我上一次煮咖啡是在我念大學的時候。」他輕輕一笑,「我的室友要我月兌掉鞋子,以確定我不是拿襪子當濾網。」

麗薇撇撇嘴,「真是一大悲劇。」

德威點頭,「是啊,尤其是我的廚房里明明有最上等的咖啡豆時。」

她注視他許久。喝杯咖啡會有什麼可怕之處呢?何況,他說得對,她確實需要喝杯咖啡提神,否則她連計程車都上不了。

「你應該有磨豆機吧?」

德威露齒而笑,「電動或手搖的?你可以挑一樣。」

這次,她允許自己微微一笑,「應該說,你可以挑選一樣︰你磨豆子,我煮咖啡。可以嗎?」

「一言為定。」

*****

德威把咖啡豆磨好交給她之後,就坐在流理台盡頭的高凳子上,注視她忙碌地燒開水,並將量好的咖啡豆倒進濾網中。「你小時候希望長大後成為藝術家嗎?」

她困惑地望著他,然後放聲大笑,「我?」

「是啊。在你成為室內裝潢師之前,你是否希望成為夏卡爾第二?」

「我學過雕塑,」她清清喉嚨,「我指的是,在許久之前,我考慮過,但是——」

「但是?」

她聳聳肩,「但是我沒有天分。噢,我可以做一些不錯的小東西︰小狽、小貓、小人,這類的東西,但是,我永遠創造不出偉大的作品。」

「啊。」他微微一笑,「你因為無法重塑米開朗基羅的大偉像而放棄雕塑。不過,絕大多數的藝術家都無法做到。」

她也綻開笑容,「我的意思是,我無法創作好的雕塑品,無法改變任何人的人生,也無法——」她的聲音消失。從來沒有人問過她是否懷抱著藝術之夢,甚至連莉亞和她的姨婆都沒問過,可是,這個男人,這個闖入她人生的陌生人,卻提起這個問題,而她也回答了,她從來不曾向任何人表白過自己的任何心思。

「怎麼回事?」

「沒事,」她轉開視線,「我——我只是以為我听到開水滾了。」

他滑下凳子,來到她的身邊,一陣微顫竄過她的背脊。「我來幫點忙吧。」他的肩膀輕輕拂過她的。「你從來沒有想過利用那些小雕塑品開創一番事業嗎?」

她的呼吸為什麼如此困難?麗薇清清喉嚨,「什麼——什麼小雕塑品?」

「小貓和小狽啊。」德威靠著流理台,凝視著她的臉龐,「必須有人來做。」

她為什麼答應留下來煮咖啡呢?開水為什麼還不滾呢?他為什麼要站得這麼近呢?「必須——必須做什麼?」她愚蠢地問。

「必須做那些小紀念品啊!」

「你要加女乃精和糖嗎?」

「不需要。」

「餐巾呢?它們擺在哪里?」

「我去拿。」他走開時,她終于松了一口氣。「你不能靠那些小東西維生嗎?」

「那並不適合我。做那些小東西沒有什麼不對之處。但是,我不知道,我就是覺得那不能稱之為藝術。」她發出尷尬的聲音,「听起來很假,對不對?我不是有意——」

「听起來很真誠。」他的聲音輕柔。

她轉頭注視他,他眼中的神情令她的脈搏加快。

「麗薇。」他輕喚,水壺在此時發出尖銳的哨聲。

「這足以吵醒死人。」她笑著回答,轉回身子忙碌地準備咖啡。

德威在啜飲一口咖啡後,發出贊嘆的聲音,「你從學校里學來的嗎?」

「不,是貝家的廚娘費太太教我的。」

「你和你姨婆親近嗎?」

「不親近,在我雙親去世之前,我們幾乎沒見過面,而且……」麗薇變得沉默,她為什麼要告訴他這些呢?他對她的人生根本不感興趣。「你為什麼要問我這些問題,德威?」

他微微一笑。「你覺得是為什麼呢?」他柔聲反問她。

他當然是想擷取線索以便找到莉亞,因為他知道莉亞與她的過去緊緊相連。不過這個想法卻令她沮喪至極。「很晚了,德威,」她禮貌地說︰「謝謝你的咖啡,可是——」

「別走。」他伸出手,用手背輕觸她的面頰。他的肌膚熾熱如火焰,突然之間,她猜想著他全身是否都如此火熱,他的唇和……

她很快站起來說︰「我必須離開。」

他也站起身子。「麗薇。」他的聲音沙啞而急切,用雙手捧住她的臉龐,「今晚留下來陪我。」

「不行。」她低語。

「留下來,」他再次要求,手指埋進她如雲的秀發中。「你知道這是你想要的。」

她確實想留下來,所以使情況變得更加糟糕。她要他,要這個認為她是蕩婦的男人,她從來不曾如此渴望過男人。一陣戰栗竄過她的全身。她守身如玉這麼多年,就是為了投入艾德威這種男人的懷中嗎?他比其他想勾引她的男人聰明,也比他們閱歷豐富,但他仍然視她為玩物。不,她不能那麼愚蠢。

她伸手按住他的前臂,往後退開。「你太抬舉你自己了,」她冷冷地說︰「這是你自己一廂情願的想法。」

他變得非常僵硬,頰上的肌肉抽動一下。「不要這麼做。」他柔聲說。

「我唯一想做的就是回家。」她迎向他的凝視,「你願意幫我叫計程車嗎?還是我自己叫?」

他們站在那里,凝視著對方,聆听秒針滴答地走著,然後德威的眼眸變得冰冷。

「沒有必要,我會親自送你回家。」

她張開嘴準備爭辯,但是他的眼神告訴她最好三思而後言。

「謝謝你。」她僵硬地說。

在抵達她的住處後,德威告訴她明天早上七點會去接她,因為他們還有文件要清查。然後,他不理會她的爭論,逕自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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