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男人,禍水 第二章

緣起

「起立,立正,敬禮。」

「老師好。」

「坐下。」

充滿青春氣息的校園內,年輕有力的嗓音在教室里回蕩。擔任明浩高中三年十四班班導師的歐敬春推推眼鏡,攤開點名簿開始點名。

「範國畢?」

「沒來。」講台下熱心的同學幫忙回答。

「江少君?」

「請假。」

「章海闕?」

「不知道耶!」

歐敬春抬起臉,皺眉看著眼前這班學生。

不知道?這是什麼爛回答?

「章同學今天有說要請假嗎?」他無奈地嘆口氣。

章同學家世顯赫,父親是學校的校董,天資聰穎,偏偏頑劣不堪。病假36節、事假16節、曠課20節,兩大兩小餅記滿,外加一支警告,他到底有沒有心要讀啊?

想不想念都沒關系,別為難他這個等退休的班導師嘛!

「真的沒听說。」台下同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家一臉茫然。

手中的紅筆頓了下,歐敬春考慮該不該記下名字。

再記下去,他真的要說掰掰了。

「老師,」長腿跨入毅室,章海闕清秀俊美的臉龐泛著讓人不忍苛責的桃花笑,「對不起,我睡晚了。」

他雙手合十,狀似誠心懺悔。

歐敬春重重哼了聲,擺擺手要他回座位。

每次都來這招,他都已經被騙三年了。

誰不知道他根本沒把校規放在眼里,看他過長又挑染的頭發、故意不扎進褲里的襯衫、還有從不帶書包就來上課的德行就知道了。

典型頑劣學生。

點完名,歐敬春一反常態,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下三個斗大的字。

「于潔珞?」全班心有靈犀的一同念出來。

啥玩意?

「她是轉來的新同學,你們要好好照顧她,別欺負人家,」歐敬春摘下眼鏡,警告地瞪著台下一群頑劣學生。他們本性都不壞,偏偏都被本性很壞的章海闕給帶壞。「章同學,你听見沒有?」

他刻意點名,希望有點嚇阻作用。

長腿蹺得高高的,章海闕桃花眼里饒富興味。

「老師,是什麼樣的人會在高三的時候轉學啊?」只剩半年就畢業了,忍一忍不行嗎?

「當然是有難言之隱啦!」歐敬春傷腦筋地蹙眉,光看他的模樣,就明白他又想興風作浪。

奇怪呀!明明生了張天使般的臉龐,卻有副惡魔般的壞心腸。都怪他家境太好,不愁吃不愁穿,才會養出這樣的紈子弟。

「好奇嘛!必心同學啊!」

「你少來,別去招惹人家就行了。」歐敬春朝門外招招手。

一名長發披肩、清秀甜美的少女緩步走進教室。

「妳的位子……」不讓她自我介紹,歐敬春只想趕快把她安頓好,三年級共有十四個班級,偏偏轉入他這牛鬼蛇神最多的一班,算她祖上沒燒好香。

哎呀!真糟糕,只有惡魔闕前面的位子沒人坐。

應該說是沒人敢坐。

「老師,坐我前面吧!」放下長腿,章海闕漂亮過火的臉蛋擱在前方的椅背上頭。

「這──」歐敬春遲疑。

這不是羊入虎口嗎?

「老師,坐我面前是最安全的。」他笑容燦燦,拍胸脯掛保證。

「隨便吧!」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只剩半年時間,她就自求多福吧!反正章海闕也不太常來上學。

于潔珞背著沉重的書包,依言走到自己的座位,不用抬頭,也知道有雙探詢的目光在打量自己。

「不打聲招呼嗎?」不似其他男生般粗啞的嗓音,男孩愉快悅耳的聲線揚起。

猛然抬起頭,于潔珞清亮透澈的瞳眸和他迎個正著,剎那間,詭譎火光迸現。

章海闕怔了下,慢吞吞地浮上招牌桃花笑。

「妳不像想象中那樣柔弱嘛!」他笑嘻嘻地湊近俊顏。

依他閱人無數的經驗,她絕對是外柔內剛的小辣椒!

于潔珞沒說話,頭也不回地坐下,對章海闕迷煞學校多少學姊學妹的漂亮臉蛋半點興趣也沒有。

她只是來湊上課堂數的,其他的,都和她沒有關系。

章海闕轉著筆,桃花眼微瞇。

緣分真是種奇妙的東西,本以為到死兩不相見的人,突然又活生生的出現在眼前。

不知道她老公長什麼模樣?反正一定比他差,基本上長得比他好看的雄性生物已被列為保護動物,地球上所剩無幾。

不過,讓他最不高興的是,她竟敢沒征詢他的意見就擅自改嫁,現在竟然連兒子都有了。

害他莫名其妙就淪為「前夫」。

「副總裁?」女同事薛冰冰好奇地探進頭,「副總裁?」

「嗯?」蹙著眉,他回過神。

「副總裁,你沒事吧?」她關心地問。

「我很好,」性感的唇瓣又綻開那抹招牌桃花笑,「有事嗎?」

「有啊!」薛冰冰認真地點點頭,比向桌上堆積如山的公文夾,「我在等你。」

斜眼打量有如比薩斜塔的公文檔案,章海闕心底不禁暗暗吃了一驚。

耶?何時堆到這麼高了?

「OK,沒問題,妳先出去,我等等就交給妳。」他桃花眼笑得彎彎。

「副總裁,不是我要催你,」薛冰冰話說得很小聲,態度有些靦,「你昨天下午就和我說過這句話了。」

「昨天下午?」他昨天下午有和她說過話嗎?

「是呀!在你用完午膳回來後,」薛冰冰攏攏長發,尷尬地指向那迭檔案小山丘,「真的有些急。」

「是嗎?」原來他昨天就答應要交給人家啊?怎麼自己一點印象都沒有?

「副總裁,你是不是有心事?」薛冰冰試探地問著一向笑臉迎人的直屬主管。

「為什麼這樣問?」深深吸口氣,他總算開始認真辦公。

先從第一本開始吧!

「因為你一直在嘆氣啊!」

「嘆氣?我嗎?」他抬眸看她。

「是的,你從昨天開始就不斷的嘆氣。」

章海闕灑月兌地擺擺手,仍是不在乎的笑。「怎麼可能,妳一定看錯了。」

「是真的,小珍還做了統計表呢!」冰冰解釋。「還畫成曲線圖喔!」

把他的嘆氣次數做成統計表曲線圖,會不會太夸張了?

章海闕修長漂亮的手交迭成塔,桃花眼狡猾地瞄向天真可愛的冰冰。

「冰冰,我交代妳們的工作,都做完了嗎?」

「是的。」這個部門一向是和昶集團中大家擠破頭的肥缺,原因無它,錢多事少,常常閑得發慌。

「手上都沒案子了?」

「是的。」

「很好,」章海闕溫柔燦爛的桃花笑再現,「麻煩妳們整理一份最近十年,各產品的銷售業績表給我,明天下班前要,謝謝。」

「最近十年……各產品?!」冰冰怔住。

天哪!那有多少啊?

「別懷疑,妳沒有听錯,」章海闕轉轉手指頭,「快去吧!」

「副、副總裁,」總算反應過來的冰冰,立刻皺起可憐兮兮的苦瓜臉,「對不起嘛!我們不是故意……」

「快去吧!」揚著笑,章海闕毫不心軟,「反正妳們也閑很久了。」

「副總裁──」

「快去。」他簡潔有力的下達命令。

看冰冰一臉哀怨地離開他的辦公室,章海闕唇瓣勾了抹若有似無的惡劣笑弧。

看不出來他心情正糟嗎?還傻傻的捋虎須。

當了這麼多年親切溫柔的章海闕,他都快忘記欺負人的感覺有多讓人興奮了。

「于潔珞。」輕喃這個名字,過往的回憶如潮水涌進他腦海。

他到底該如何做?該如何面對他新婚二天就鬧失蹤,最後又忽然嫁給別人的親愛老婆?

「媽咪,妳是在這里和爹地認識的嗎?」興高采烈的搬進新房間,小奕擎好奇地趴在窗上。

「嗯。」將寶貝兒子的衣服收進衣櫃里,于潔珞回答。

「那爹地是怎麼樣的人?」咦,有小貓咪經過耶!看牠肚子大大的,該不會懷孕了吧?

「你怎麼突然對你爹地有興趣?」不自在的看了兒子一眼,她蹙眉。

他的問題讓她沒有安全感。

「因為這里是爹地和媽咪的故鄉啊!」回過頭,他給潔珞一個如朝陽般燦爛的笑容。

絕對不用懷疑和別人偷生,和「他」的笑臉簡直一模一樣。

無聲地嘆口氣,潔珞心中勾勒出清楚的影像。

「他是個──」輕輕撫著柔軟的衣料,她重想當年,「很有自信、很聰明的男人。」

斑中放蕩兩年半,卻用僅剩的半年和她考取同一所大學。

不知道是她太笨還是他太聰明?

「還有呢?」

「他是個很體貼、笑起來又桃花的男人。」外加花心不負責任。

「媽咪,什麼是笑起來又桃花啊?」

「桃花就是……大家都喜歡的意思。」偏著頭,潔珞解釋。

所以才會有一堆女人前僕後繼的撲向他!

「那我笑起來桃不桃花?」小奕擎撒嬌地偎進她懷里。

他也想要大家都喜歡耶!

「你笑起來也很桃花啊!」捏著寶貝兒子肥軟的臉頰,于潔珞就算再不甘願,也必須承認血源騙不了人,章海闕那張桃花臉,兒子遺傳了十足十。「所以大家都喜歡你。」

「依你的說法,不自由,汝寧死?」坐在喧鬧的咖啡廳里,章夫人揚眸凝睇她最親愛的不肖子。

「兒臣不敢,兒臣惶恐。」被念了一下午,已經頭昏腦脹的章海闕輕聲嘀咕。

「別說媽沒給你機會,」章夫人惱怒地瞪著兒子,「這些年來你從不曾帶任何女人回家,有時候連我都不禁懷疑你是不是玻璃。」

「媽──」哪有人會這樣形容自己的兒子!

「不然你告訴我,為什麼你一直都沒有對象?」

「沒遇到喜歡的。」轉轉頸子,他一臉無辜。

「笑話,你是眼楮長在頭頂上啊?」

無聲地嘆口氣,章海闕桃花笑微斂。「媽,妳別逼我行不行?」

于潔珞莫名其妙失蹤後又再度出現,而他們原來早已離婚的消息,他又是現在才知道,這些都已經夠讓他心煩的了。

所以幫幫忙,別在這個節骨眼逼他「再」婚行不行?

「你──」

「女乃女乃,請問這是妳的絲巾嗎?」軟軟的童聲,模樣清秀的男孩站在桌旁輕聲問。

「是我的,謝謝你。」章夫人一怔,眼眸直勾勾望著清秀男孩不放。

好像,實在太像了!

「它剛剛掉在地上了。」小奕擎笑得好甜。

「是嗎?我都沒注意,」章夫人難掩驚訝,「你叫什麼名字?一個人來的嗎?」

章海闕端起咖啡,古怪地瞄向母親大人。

沒事問人家名字做什麼?該不會想誘拐小孩吧?就算急著抱孫也沒必要這樣不擇手段。

「我叫奕擎。」

「奕擎,你的爸爸媽媽呢?」章夫人慈藹的問。

「我在等媽咪,她在樓上談事情。」小手指指樓上。

「這麼乖,」章夫人真的覺得越看越像,「你姓什麼啊?」

懊不會姓章吧?

「我姓于。」小男孩想也不想就幫她解答疑惑。

「哦∼∼」好險不姓章。

「不過我跟媽媽姓。」頓了頓,小男孩補充。

「跟媽媽?」聞言,章夫人一顆心馬上提到喉嚨。

她不懷好意地瞄了兒子一眼。

長得這麼像,說不定真是她老公或兒子在外頭留下的風流種。

「女乃女乃,媽咪來接我了,」轉頭望向落地窗外,小男孩笑嘻嘻地朝他們揮手告別,「叔叔、女乃女乃再見。」

「再見。」外頭陽光刺眼,看不清他母親的模樣,章夫人依依不舍地和小男孩道別。

如果她的孫子有這麼大,不知道該有多好?

「別看了,人都走遠了。」半撐著下額,章海闕嘀咕。

般不懂,一個娘娘腔的小表有啥好看的?

「當然要看,誰教他和你長得這麼像。」章夫人沒好氣的說。

「我?」他錯愕地指著自己。

拜托,他小時候才不會娘娘腔呢!

「海闕,你覺得會不會……」章夫人詭譎地望著他。

「絕無可能!」章海闕想也不想地回答,「我不可能有這麼大的兒子而不自知。」

他一向很小心謹慎。

「真的嗎?」章夫人瞇起眸,一臉不信。

「一定是爸爸,」眨著那雙漂亮的桃花眼,章海闕害死人不償命。「爸爸才會這麼糊涂。」

偷吃也不擦嘴巴。

「嗯,我也是這麼想。」從不懷疑這一點的章夫人馬上點頭附和。

「我很難過,也很失望,畢竟我花了好多錢在他身上,他怎麼可以說分手就分手?這樣對我很不公平!」電視螢幕里,女人哭得好不淒涼。

「于老師,關于這一點,您怎麼看呢?」年輕貌美的女主持人轉問身旁的兩性專家。

「感情無價,不能用金錢來衡量,」于潔珞唇瓣微彎,浮現一抹輕淺的笑意,瞧上去優雅而文靜。「這樣的基礎一開始就不夠穩固,妳無法確定他究竟是愛妳的錢,還是愛……」

舒服地躺在飯店的大床上,章海闕半撐著下額,饒富興味地觀賞「前妻」的節目。

扁陰冉冉,八年的時光轉眼即逝,歲月居然偏心的沒在她身上留下痕跡,如今的她美麗依舊,連那雙亮得過火的眼眸也透澈如昔。

不曉得她如烈火般熾人的脾氣改了沒有?

「于老師,」第二通叩應電話進來,還是名哭得慘兮兮的女人。「我和男友交往三年了,這三年來他不斷的出軌,每次我一提分手,他就會求我原諒他,還保證不會再犯,可是……可是……」

「這種男人妳該放棄了,」還沒听她說完,于潔珞笑容一凝,神色冷肅。「人的個性根深柢固,不可能輕易改變,套句俗話,牛牽到北京還是牛,我建議妳盡早和他分開,留在他身邊只是浪費青春而已……」

「嘖!我怎麼覺得她是在罵我?」咕嚕咕嚕喝口水,章海闕瞇起桃花眼,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還是這麼不可愛!」

得知她再婚的消息已經讓他夠生氣,在電視節目里听她指桑罵槐感覺更糟糕。

牙尖嘴利的女人。

「連忠誠這麼簡單的要求都做不到的男人,沒有資格說愛!」似曾相識的冷淡句子再次從她口中冷冷吐出。「他沒有心,也不懂什麼叫,這種男人留在社會上,只是傷害女人的禍害而己。」

「噗!咳……咳咳……」這次一大口冰水不客氣地嗆進肺里,章海闕連忙翻身坐起,咳得眼淚都滴下來了。

難道現在的兩性專家說話都這麼辛辣嗎?

是誰留在社會上會變成禍害?才不會是他呢!拜托,他可是中流砥柱的菁英份子好不好?

真正會變成禍害的,是她這位才剛新婚就當落跑新娘嫁給別人的「兩性專家」。

想教壞別人的小孩啊?

思緒一轉,章海闕拿起電話撥打叩應專線。

也該是他們第一次接觸的時候了。

「你好,請說。」主持人親切的開口。

「我想請問于老師,」他的話故意說得很慢,滿意地看著她听見聲音後,愀然變色的模樣。「我新婚三天,老婆就不告而別,這種該如何處理?」

比辛辣,他奉陪。

于潔珞美眸倏地瞇起,倏然緊縮的胸口差點吸不進空氣。

這個聲音就算經過千萬年她都不會錯听,絕對是那棵負心絕情的花心大蘿卜。

而他居然還有臉打電話來?

「于老師,」身邊的聲音突然安靜下來,主持人回過頭,頓時被她身上迸發的殺氣給駭到,額上滑下三條黑線。「觀、觀眾在問妳。」

怎麼突然間變臉了?

「章先生,這要先問問你自己,你做了什麼?」咬著牙,潔珞努力裝出和顏悅色的模樣。

她早預料他們會再踫面,只是沒想到這麼快。

堡作第一,別理他。

「我好像什麼都沒做。」親愛的「前妻」,他有說他姓章嗎?

「一定有某些原因。」都快咬碎一口編貝般的貝齒,于潔珞擠出微笑。

「那我可不可以請教『經驗豐富』的于老師,我大概做了哪些事惹我家太座夫人不開心,非要一聲不響遠走高飛不可?」

于潔珞深深吸口氣,「經驗豐富」四個字听來異常刺耳。

什麼叫一聲不響遠走高飛?當初先提分手的人明明是他章海闕,叫她滾的也是他章海闕。

難不成現在他得了選擇性失憶癥?一概否認。

「通常原因不出捉奸在床,和前女友珠胎暗結,你自己回想一下吧!」

「以上兩者皆非。」考慮都不考慮一下,他倒是回得很快。

「做人丈夫最重要的是忠誠,很顯然,你並不及格。」事到如今還死不認錯!

罪加一等。

「做人妻子最重要的是信任,我家老婆很顯然也沒做到這一點。」他涼涼地接口。

「你──」忘記是現場直播節目,于潔珞激動的站起。

「于老師,」主持人連忙輕扯她的衣袖。

沒想到節目現場叩應第一集,氣氛異常火爆。

這樣她有點難主持耶!

「這位先生,」咬牙停了三秒,她重新綻開溫柔的笑容,「我覺得或許你和你妻子的個性本來就不適合,早點分手也是好事一樁。」

忍,她忍總可以了吧?

「原來如此,謝謝于老師的提點,」隔著話筒,章海闕笑得很得意、很桃花,早已預見自己第一回合交手勝利,只可惜她看不見。「其實我也是這樣覺得,她的歇斯底里及蠻橫的確讓我難以忍受。」

丙然,于潔珞的理智神經瞬間繃斷。

「真是難為你了,章先生。」她咬牙切齒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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