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縴雲弄巧 第三章

好黑,伸手不見五指,這里究竟是什麼鬼地方?

穆縴雲在心里犯嘀咕,勉強自己幾乎被摔得散架的身體搖搖晃晃站起來,伸出手,模到了潮濕的石壁,冷冰冰的,陰寒浸骨。

手沿著凹凸不平的石面滑動,猝不及防觸模到一個溫熱的物體,她嚇了一跳,驚慌之余,身子自動向後退去,不知絆到了什麼,她跌坐在地,驚魂未定,不住喘息。

「是我。」

有人在說話,平定了她的驚恐,同時,也提醒她一個事實——身處逆境的,不只是她一個人。

「付千巧,我們是在哪?」狼狽地爬起來,不能確定他的方向,她只能對著一片黑暗問話,聲音傳得老遠,听來著實有幾分恐怖。

岸千巧先是搖頭,而後記起她根本就不可能看見,只得開口回答︰「我不知道。」

「我們被困在這里了。」穆縴雲抬頭向上張望,仍然看不見一絲光亮,由此可以知曉,下來的通道已經封閉,明擺著此路不通。

「那個不起眼的針線盒,是這秘道的開關。」那個人,果然頗具巧思,在設計上費了一番工夫。存心前來搜查的人,誰會注意到不起眼的女紅物件?

「我知道。」穆縴雲吸吸鼻子,很無力地回答。她的運氣怎麼就這麼好?隨便踫踫什麼都可以中彩?

按理說,這里也應該有觸動的機關。但是,看看這黑成一團的情況,他們如何找?難不成,還真的學瞎子模象?那該找到猴年馬月?

欲哭無淚哦……

「有來路,就一定有出路。」付千巧敲擊石壁,傳出陣陣聲響。他沉思片刻,側過臉,將耳朵貼在石壁上。

「喂,你在干什麼?"忽然沒有了他的聲音,一片漆黑死寂,穆縴雲忍不住打了一個冷戰。

「石壁潮濕,後有水聲,我們應該在水源附近。」付千巧回答,伸長左手,左腳小心翼翼地向左方橫跨一步,左手已然模到了另一處石壁。

「那有什麼奇怪?」深陷困境,穆縴雲無精打采,「南京城的花樓幾乎都是依水而建,這醉夢軒,不也在秦淮河邊?」

「建秘道,若不是為了藏匿,就是為了掩人耳目,來去自如。若是後者,就一定還另有出口。」不回答穆縴雲的問題,付千巧發話,「此處很窄,一邊水聲依稀可辨,而另一邊,卻較為干燥。由此可見,我們不是在河床下,而是沿河岸而築。秘道設置不是橫貫切斷而是縱向延展,依我推斷,後者可能性居多。」

「萬一是前者呢?」不是她存心潑冷水,他分析得這麼合情合理,那麼有必要把所有的可能性全部加進去,對吧?

「也有這種可能。」付千巧頓了頓,「不過有希望,總比絕望要好得多。我們盡力一試,總比坐在這里等死要強。」

嗯,話說得沒錯,她也不希望自己在這里僵坐成枯骨一具,靜待百年之後重見天日,接受後人瞻仰。

「好吧。」下定了決心,穆縴雲模著石壁,向前邁出一大步,「那就試試——」

「咚!」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額頭慘遭撞擊,一陣昏眩,險些分不清東南西北。

「當心一些。」一只從旁伸出的手握住了她的手,「這里地形復雜,你跟著我,千萬不可亂來。」

他的手心柔軟、溫熱,與這堅硬冰冷的石壁截然相反。如同爹的笑容,娘的懷抱,給她一種很安心的感覺。

飛星哥哥和連大哥經常跟她講,女孩子的手,不能隨便讓男人牽的……

糟了,心在撲通撲通跳,好快好快;臉上也好燙,像是被火燒了一般。

「怎麼了?」她的手心溫度很高,似乎有些不對勁,在前方探路的付千巧回頭,看身後根本不可能看見的人。

「沒事沒事……」她嚇了一跳,頭搖得像波浪鼓,明知道他不可能發現自己異樣的神情,卻不知道怎麼回事,有做賊心虛的感覺。

岸千巧皺起眉頭——她回答得太快,反而凸顯出她的緊張不安。不過現在沒有多余的心思來研究她的反應。秘道的岔路太多,他已經盡可能地挑選同一個方向,不走旁支末節。不過轉來轉去,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拐到哪里,前方出路仍然不知定數。

身後人的腳步漸趨緩慢,喘息也慢慢凝重起來。他想了想,止住腳步。

「怎麼了?」感覺他忽然停下來,穆縴雲不解地問他。

「累了,休息一會兒。」他雲淡風輕地答話。

听他如此說,穆縴雲心中暗喜,順勢靠在石壁上,偷偷活動自己其實早已酸麻的腳,「我還行,不過既然你累了,那就休息一會兒再說吧。」

騙死人不償命,好歹她不能先敗下陣來說自己走不動了。

听她努力平緩自己不規則的呼吸,故意用輕松的語調「寬容」地原諒他的「沒用」,能夠想象她此時一副死鴨子嘴硬的模樣,付千巧不禁莞爾。

「付千巧?」又沒聲了。要不是他的手一刻都沒有放開她,她幾乎以為他早就已經離去。穆縴雲抿抿唇,另一只手悄悄地伸過去,指尖不小心踫觸到付千巧的衣角,像是被燙了一般地縮回來。

「我在。」黑暗令他除視覺之外的感官更為敏感,穆縴雲的小動作,他又豈會沒有察覺?裝作沒有發現她的舉動,他的手向前方觸探,不出所料,又是一條岔路。

心沉了下去——二變四,四變八,八變十六……有無數可能的選擇,這樣的迷宮何時才能走到盡頭?

沒有感覺到他情緒的驟然變化,穆縴雲仍在苦中作樂,「我顧姑姑曾給我講過南越風俗,說那一帶的蠻族分支,在食物不足之下,會將族中最弱者宰殺吃掉以延續族脈。我想,若我們得在這兒耗費一段時日,沒有水,沒有食物,原始的欲求達到極限,我們也一定會自相殘殺吧?」

「別胡說!」付千巧的心緊了緊,壓低了嗓音低斥道。

「我覺得,還是吃我好了。」穆縴雲仍在自言自語,「我比較胖,應該能夠你吃上好幾天……」

「穆縴雲!"隱忍達到了頂點,付千巧終于爆發。

突如其來的暴喝,完全沒有預兆,聲音撞擊,四處回蕩,四面八方,都是由他口中叫出的名字。感覺握著她的那只手驟然收緊,捏得她的手指好痛。

穆縴雲不舒服地動了動,想要抽回自己那只深受壓迫的手。

「我一點也不喜歡這個玩笑。」由她細微的動作得知自己的力道傷了她,付千巧深吸了一口氣,適當放松了些,但並沒有將她放開,「別松手,一旦分開,我不保證能再找到你。」

顯然,這句話起了作用。身邊的穆縴雲安靜下來,向他的方向靠攏了些。

靜了下來,除去彼此的呼吸,再無其他聲響。

「走吧。」付千巧拉了拉穆縴雲,想了想,往左邊走去。

「等等!」穆縴雲忽然出聲,轉過頭,「那邊有聲音。」

「有嗎?」付千巧問,並沒有在意。畢竟人在危險的環境中,難免會有些疑神疑鬼。

「真的有,不信你听听。」

拗不過她,付千巧半信半疑,轉身向右側走了幾步。細听之下,果然有隱約的聲響從不遠處傳來。

「是出口嗎?」穆縴雲興奮地發問。

「不,不是。」付千巧冷靜地回答,拉她的手貼上一旁的石壁,要她自己感受,「是有人在那頭故意敲擊石壁,吸引我們的注意。」

「這里——還有其他人?」手心下的震動忽輕忽重,穆縴雲張大了嘴,有些緊張。

「有秘道,自然有人往來,不足為奇。」付千巧將她拉到自己的身後,「走,這邊。」

「我們真的要過去?」覺得發音有點困難,穆縴雲咽了咽口水。

「走有人走的方向,好過去無人的地方。」

「可是——」還在躊躇。話是這樣說沒錯,但,很凶險的,老實說,她有些害怕。

敲擊的聲音忽然大起來,催命一般,刺耳得厲害。

不理會她的猶豫,付千巧握緊她的手,在黑暗中模索前行。走到一個拐角,他才探出頭,冷不防一道光亮襲來,他險險地避開過,盯著落在自己腳邊的東西。

敲擊聲戛然而止,火光總算給這伸手不見五指的秘道帶來些許光明。一時間,眼楮反而有些不太適應。

「是火折。」穆縴雲蹲,瞧了瞧,抬頭對付千巧說道。

岸千巧不語,俯身拾起火折,湊到石壁前,仔細觀察片刻,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

穆縴雲上前,借著火光,可見石壁上有模糊的箭頭記號。

「秘道黑暗,若不借助燭火,根本看不見石壁上的記號,自然無法得知出口的方向。」付千巧將火折再向前照了照,果不其然,不遠處分岔的細窄通道左邊的石壁上,又有一處標記,「看來,那位故意弄出聲響的人,是有心幫忙。來——走這邊。」

「會是誰呢?」穆縴雲尾隨其後,納悶地追問。

「我不知道。」有了火光的照耀,視野明朗,付千巧越走越快,「但可以肯定,他絕不是這秘道的主人。」

「為什麼?」跟著他七拐八轉,穆縴雲早就已經糊涂了方向。

「若是存心利用秘道往來,又何必為我們指明出路,這無疑是作繭自縛。「

「那他的目的何在?」假如有心救他們,為什麼一直隱身不露面,只在暗地相助?

「很多種。或許是路見不平,或許是與這秘道的主人有過節,或許認為我們有利用的價值——」付千巧忽然停下。

走得太快,他突然止住腳步,穆縴雲就這麼撞上他的背。

「怎麼了?」她揉揉鼻子,奇怪地從他身後探出頭去——

先是看見驟然寬闊的空間,微微搖曳的石壁上的燭火;視線向下,落到付千巧所注意的地方——

正中凸起的一塊石板上,一人背對他們蜷曲而臥,雙手被反綁于身後,由青絲薄紗羅裙緞鞋來看,是名女子。

正在打量,忽然見付千巧上前,穆縴雲忙不迭地跟上。待他將那名女子扳過身子,似曾相識的容貌毫無預兆地闖入她的眼楮,穆縴雲失聲叫道︰「若綺!」

「是那個別臨苑天失蹤的花魁?」見穆縴雲點點頭,付千巧轉而注視女子青紫的面孔,伸出兩指探她的呼吸,「她死了。」

「死了?」幾日前還鮮活的一個人,怎麼就這樣死了?「怎麼會?」

岸千巧收回手指,淡淡地回答︰「是蠱毒。若無解藥,只需兩日,即可斃命。」

「真殘忍。」穆縴雲神情黯然,望著眼前紅顏薄命之人,好生不忍。她伸手解開捆綁的粗糙繩索,不期然,一張紙片從死者的衣袖中滑落。

岸千巧接住紙片,目光落在其上,神情不由一凜。

紙片上畫了一名女子,服飾奇特,不似中原人氏。更令人震驚的是,除了神態,她的容貌,和他太過相似,幾乎是同一個模子里印出來的。

「付千巧,你們好像,」穆縴雲湊過來,目光來回在付千巧和畫中女子的臉上打轉,「你認識她嗎?」

「不曾相識。」付千巧搖頭,要自己暫且不去深想這其中的關聯。他收起紙片,看向密室旁唯一的一條通道,「當務之急,我們應該立刻離開這里。」

「可是她怎麼辦?」穆縴雲囁嚅,為難地看看身邊。

「待我們月兌困,自當報官,由官差來處理,府尹來辦案,還她一個公道。」付千巧說完,向前走了幾步,發現穆縴雲並沒有跟上來。他回頭,見穆縴雲還一臉專注地凝視已經死Д娜翮駁牧場?br>「快走啊。」不解她為何會對一具死尸有如此大的興趣,他喚她,催促道。

「付千巧——」穆縴雲終于抬頭,看向他,臉上的表情極為驚訝。她伸出手,指指若綺的臉,「你有沒有發現,細看之下,你和她的容貌,也有幾分相似之處?」

城門緊閉,城牆上燈火通明;重要關卡通通設置路障,守衛嚴陣以待;大街小巷之間,火把灼灼,大批裝備精良的官兵遍布,沿街挨家挨戶地搜查。

三更天,本該夜闌人靜,此時卻喧囂不已,雞犬不寧。

「飛星,依我看,這件事還是交由衙門辦理比較好。」連華能站在高高的城牆上,由上自下地望去,周圍的「盛況」空前,興師動眾得厲害,「在無戰事的情況下,你調動兩江大軍精銳營將士,若是被府尹抓住把柄,在這上面做文章,以‘擾民’為由參你一本——」

「我信不過那幫酒囊飯袋。」始終沉著臉的穆飛星撇撇嘴,輕蔑地開口,「就別臨苑天那件案子,他們查了三天還毫無頭緒。縴雲雖然頑皮,但不至于徹夜不歸,恐是出了什麼差池。她可不是什麼煙花賣笑女子,而是穆王府的小郡主,是皇上親封的‘南華郡主’。若真有意外,一個小小的府尹,擔待得起嗎?」

「你說的句句在理。」面對愛妹心切一意孤行的穆飛星,連華能感覺自己有點焦頭爛額,「可是,我們能不能想想其他的辦法?」

「除了搜城,現在還有什麼其他的辦法?」穆飛星白了他一眼,「我可不願爹娘從萬花閣回府之後,發現他們少了一個女兒。」

「沒這麼嚴重吧?」對穆飛星的假設,連華能小小聲地辯駁。

「還有你——」穆飛星耳尖地听見他的嘀咕,毫不留情地瞪他,「我叫你照看的人呢?那個付千巧,為什麼也平白無故地失蹤了?」

「這個——」真是衰,話題一轉,接過兜回自己身上。連華能感覺一滴冷汗緩慢地從額際滾落,只得干笑數聲,「誰知道呢?說不定是瞅他長得過分俊俏,也一並擄走了吧。你知道的,現在男寵也比較吃得開。不過——」他皺起眉頭,冥思苦想了半天也沒有搞明白一個問題,「別臨苑天的若綺和付千巧姿色上等,被采花賊劫去,合情合理;至于縴雲,容貌算不上絕好,身段算不上絕佳,除了嗓音還有可取之處,其他方面——」

後面的話沒有說完,陣亡于兩道可怕的目光之中。于是乎,他開始思索自己是否在某些方面說得太過分,結果刺激了某人。

「說呀,其他方面如何?」某人開始陰惻惻地問話。

「沒,沒什麼。」連華能訕笑著,打著哈哈準備蒙混過關。

開玩笑,這麼威脅的語氣,他是傻了才會承認自己先前準備出口的幾個字是「一無是處」。

好漢不吃眼前虧,他沒有必要以卵擊石,得不償失。

「除非擄走縴雲的人已經出城,我鞭長莫及。否則,即使掘地三尺,我也一定要將他們翻出來。」穆飛星冷冷地開口。

有膽動縴雲,就是與穆王府為敵,他一定要給那個賊人一點顏色看看。

「對對,趁熱打鐵,我們不要浪費時間了,還是趕快尋縴雲要緊。」連華能松了一口氣,連連附和。四下里張望了一番,不忘征詢穆飛星的意見,「你說,他們會在哪里?」

「廢話!」穆飛星抬腳,順勢踢向問這麼白痴問題的家伙,「若是我知道,還用費這麼大的周折來找人?」

及時跳到一邊牆垛的連華能正在慶幸自己躲閃得夠快,沒有慘遭毒「腳」摧殘,不經意一瞥,發現城門外不遠處有火光忽隱忽現,正向城門方移動過來。

「飛星?」他有些奇怪,抬起手,示意穆飛星。

誰這麼有雅興,偏要在這種無月無星的夜里趕路?

與穆飛星對視了一眼,二人都沒有說話,只是注視那火光一點點地接近,直到城門下,看見下方的兩個模糊身影。

「什麼人?」穆飛星的手按住腰間的佩劍,厲聲質問。

走在後方的人似乎愣了愣,隨後拿過前方那人手持的火把,舉高了些,讓火光映照出自己髒成一團的臉蛋——

「飛星哥哥,是我,縴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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