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今生若比永恆長 第六章

他眸中動人之極的光輝里,她看到了一種令她極感動、感動得心碎、想流淚的光芒……

清晨可若醒來時,令剛正深深地凝視著她,臉上有好動人的微笑,在晨曦中特別燦爛。她微微不自在的翻轉身。

「偷看人睡覺。」

「我在證實,這是不是真的。」

想起昨夜,她臉色微紅。

令剛對男女之間的一切彷佛很陌生,很笨手笨腳,有的只是無限熱情與沖動。以前他可曾有過女人?

他的年紀、他的地位、他的經歷,他不可能是第一次。那是笑話。她當然不會問,這太荒謬。

「你要回去上班嗎?」

「如果你不走,我可以陪你。」她真心說︰「令剛,你給我全新的感受。」

「這是愛情。」他立刻肯定的說。

「從來沒有任何女人給我像你的這種感覺。」

「你身邊很多女人?」

「我和女人是絕緣體。」他笑著。「認識你之前,我以為會做一輩子單身貴族。」

「這種話登在報上,會傷盡天下女人心。」

「你為甚麼『終于』會接受我?」

「不是接受,是愛上。」她枕著他的臂。「你極可愛,以前是刻意抗拒。」

「為甚麼?」

「因為你是方令剛。」

「我都說方令剛三個字害我不淺。」

他們在清水灣的屋子住了三天,三天是很短的時間,尤其快樂不知時日過,幌眼三天就過去。

可若表示她一定要回辦公室。「離奇失蹤三天,我怕愛咪急起來去報警尋人。」她笑。

「真的要出去?」他顯得沉重。沉重?很奇特的表情。

「我們可以再來。」她捏捏他的鼻尖。「以後我把工作和你之間的時間平均分配。」

「不是工作和我,是我和工作,我比工作重要。」他也笑,卻有點勉強。

「在你以前,我從來沒為任何人任何事放開工作,你真是魔鬼。」

「可愛的魔鬼。我愛你至深。」他擁吻她。

「這三天就是我一直向往的生活,寧靜,快樂,無牽無掛。謝謝,可若。」

「我該謝謝誰?」

「不要謝。愛我。」

*_*_*

第四天清晨,他送她回家,獨自離開。

可若換好衣服,收拾好一切,立刻趕去公司。她不能忍受再在這屋子里停留,這屋子還充滿了立奧的一切,她要立刻搬家。

又是她第一個到公司。埋頭處理了寫字樓的大堆工作,同事漸漸回來。愛咪一到,質問的話立刻充滿空氣中。

「你到底去了哪里?為甚麼連電話都沒有一個?那麼多工作,那麼多人找你,你這女人真狠心。」

「別吵,我很快樂。」可若笑得神采飛揚。「我真的很快樂。」

「洞房花燭。」愛咪呆楞一下。

「他是個太可愛的人,」可若忘情的。「愛咪,你要替我高興。」

愛咪有點不能相信的望著她。「你可知道很多人找你。」她說。

「你會替我應付,是不是?」可若竟完全像個初墜愛河的少女。

「只怕——應付不來。」

「工作嘛,我們可以推掉些。」

愛咪凝視她好久,搖搖頭。

「昨天一早就有莫名其妙的大漢上來找方令剛,我說此地無此人,他們後來找你,我說不在,他們就來來去去十幾趟,後來索性坐在門口不走。」她沒有表情。

「他們是甚麼人?」可若變了臉色。

「不知道。一看就知非善類。」

「電影公司的人?」

「我怕他們今天再來,凶神惡煞般的。我看你是不是要預備一下。」

「預備甚麼?我根本不認識他們,」可若心中隱隱不安。「香港是法治之區。」

「不要忘記前些時候發生的槍擊、掌擊事件。」愛咪提醒。

可若皺若眉,呆住了。「有——這麼嚴重?」

「我只是擔心。方令剛已經回去,是不是?或許他們不再來。」

「通知門口警衛,要他特別小心。」

「昨天已通知。」愛咪退出。

可若勉強再做些工作,心中再不能安寧。隱隱約約覺得一定出了甚麼事?因為令剛躲在清水灣三天?他們又怎麼知道她的?

客戶的電話開始來到,忙得昏頭轉向的時間都沒有,根本沒有機會讓可若胡思亂想,直到中午。沒有想象中可怕的事發生,她透一口氣。

「愛咪,我們出去吃魚生。」她叫。

「對不起,只怕不能。」一個女人走進來。

她抬頭看見一個似曾相識,打扮入時,濃艷而有點俗氣的女人。

「請問——」可若一頭霧水。

「我是梁美儀,听過嗎?」女人說。

梁美儀?梁美儀?誰?听過這名字也見過這人的,是不是?怎麼完全記不起了?

「怎麼令剛會沒對你說起我?」梁美儀挑高了聲音。「不可能。」

「啊——」可若失聲而叫。

是是,梁美儀。令剛那個青梅竹馬的小玩伴,是他叫阿嫂的女人,她曾在夜店見過。

「想起了,是不是?」梁美儀自得的笑起來。「我有些話要跟你談,就在這兒呢?或者你跟我出去?」

「談甚麼?令剛——有事?」

梁美儀還是笑,模裬兩可的樣子。

「就在這兒談吧。」門外的愛咪插嘴。她擔心可若安全。

「方便嗎?」她看看四周留下的同事。

「我們粗人,說話並不斯文。」

「我跟你去。」可若吸一口氣。

「我又不會吃了你。」梁美儀又笑。她把可若帶進一停車場,走上一輛車。

「這地方安全又清靜。」梁美儀望著可若。

「別再纏著方令剛。」

可若呆住了。纏著方令剛?此話怎說?看著梁美儀似笑非笑的神情,她臉漲得通紅。

「不知道令剛為甚麼會喜歡你,並不特別漂亮啊。」

「請——尊重。」

「我說話是這樣子,問問令剛,從小就是這樣子,受不了是你的事。我這不只是勸告,還是警告.嚴重警告,方令剛不是你可以搶去的,明不明白?」

「你可以叫他別來找找。」可若努力令自己平靜。「你先問清楚,讓他告訴你一切。」

「我做事不要別人教,最好你先打听,我梁美儀是甚麼人。」這女人似被觸怒。「問問方令剛,他敢不敢不听我的話?」

「我不理你們之間的事,也不知道那麼多,令剛和我只是友誼和感情,單純的事。」可若接受不了梁美儀的態度,她吃軟不吃硬。「我想你根本不明白,最好讓令剛先告訴你一切,然後你才快定該怎麼做。」

「別敬酒不吃吃罰酒,」梁美儀眼中冒出青光。「我的耐性有限,脾氣來了,不擔保我會做出甚麼事。」

「謝謝你的警告。」可若不再理會她,下車轉身就走。這女人太莫名其妙。

背後傳來一陣類似瘋狂的冷笑,汽車從她身邊疾駛而去。

*_*_*

令剛沒有電話來,沒有消息,沒有音訊,報章上卻有他的報道和照片。他又開始拍戲,額頭上的疤痕化妝也掩不住,要導演用鏡頭遷就。

又說他過一陣子會去磨皮,除去疤痕。

報上的照片仍是方令剛一貫的模樣,冷傲、不在乎、有點吊兒郎當、英俊依舊。他沒有笑容,眼中卻隱有笑意。

可若把照片剪下來,放在台上。她有個感覺,令剛眼中的笑意是為她。

這種感覺很強烈。

她並沒有因令剛沒電話沒音訊而擔心,他們的心都已安定在對方的愛情里,她很有信心。見不見到他已不那麼重要。

她把自己投入工作里。同時,她找到一個很好的公寓,在愛咪的幫助下,用一個周末把家搬好。

「要不要通知方令剛。」愛咪關心。

「他會找到我。」可若極有信心。

報章上也有立奧和唐碧江的花邊新聞,暗示他們同居。可若沒有甚麼反應,她告訴愛咪「應該如此。」感情的事,她彷佛看得很開。

*_*_*

下班後,可若沒離開公司。她想起以前替令剛拍的那些錄像帶,拖了這麼久還沒剪輯好,該是動手的時候了。

走進剪輯室,她就渾忘周遭一切。

鏡頭下的令剛永遠那麼生動,神采飛揚,光芒四射,魅力無窮。

那個時候她是她,他是他,目的只為拍影帶,替他的新歌試拍的。想不到轉轉折折中間經歷了那麼多,如今的他和她居然是心連心的一對,立奧又已投入別人懷抱。世事真是難測。

她做得很專心,很投入,對著那些膠片不等于對著令剛嗎?她十分愉快。

堡作告一段落,她開燈離開。再做一晚這輯影帶就可以完成,她要給令剛一個驚喜。

收好彩帶回到辦公室。一個穿牛仔褲,T恤,臉上有條深深疤痕的年輕男人沉默地坐在那里。

「你是誰?」她心中有了警惕。

那年輕男人很冷,長得有點怪,臉上彷佛隱有殺氣。殺氣?或是那刀疤?

「林可若?」他牽扯嘴角,聲音里不帶一絲感情。

可若立刻想到電影里的殺手。「你怎麼進來的?」她努力鎮定自己。辦公室里只有她一個人,可能發生任何事倩。她要鎮定,一定要。

「大門根本沒關。」年輕人冷曬。「我是來接你的。」

「接我?誰讓你來?」她懷疑。

「阿剛。」

他的話很短,很倔,很有力。

「令剛。」可若搖搖頭。「他自己為甚麼不來?你是甚麼人?我為甚麼要信你?」

「我是周子奕。」他皺眉,有點不耐煩。「你一定要信我.否則你見不到他。」

可若望著這男人,心中七上八下。她想見令剛,但這種形式她不能接受,她不想戲劇跟人生混淆了。

「他在哪里?」她問。

「仍在拍戲,就拍完。」周子奕冷淡的。「我已等了你兩小時。」

「他可以給我一個電話。」

「若他能給你一個電話,他就可以自由來見你。」他冷笑。

「他——不自由。」她吃驚。

「你去還是不去?」他再問。

可若真是矛盾。她怎會不想見令剛呢?但眼前這年輕人給人不舒服的感覺,就像電影里的壞人、爛仔,她能相信他嗎?

「若我想傷害你?還會等到現在嗎?」周子奕像在生氣。「你們大門都不關。」

是。是。他要傷害她易如反掌,她總是粗心大意得忘了關大門。

「等我五分鐘。」

她收拾桌上雜物,還細心地在桌上留張字條給愛咪「我隨周子奕去見方令剛。」若有甚麼事這該是線索吧。

走出公司她不禁笑了,她是不是也開始走進電影里,這麼戲劇化。

*_*_*

周子奕把她送到一處高尚住宅區。

「六樓A,這是門匙,你自己上去。」他把車停在一大廈外。

「那怎麼行?」她嚇了一跳。

「這是令剛的家,現在沒人。」周子奕笑起來。他笑容倒是溫暖的。「等他回來,樓下就有人監視,他不能再出門。」

可若沒有時間再猶豫,因為周子奕的手提電話響起三聲。他說︰「令剛就快到家,你快上去,這是他的暗號。」

可若握著門匙急步上樓。

那是令剛的家,一進門她就可以肯定。簡單、清爽、明朗、沒有豪華的一切,只有一套大大的卡拉OK,他練歌的。

必上房門,她仍心神不定。會不會有人陪令剛上來?

她也心細,不敢開燈,立刻躲進令剛的臥室。她緊張地坐在一張沙發上等待著,期待著,心中忐忑。

怎麼愈來愈像電影情節了?

大約等了十分鐘,她听見大門在響,然後有人進來的腳步聲。她站起來,背靠著牆壁站著,心髒緊張得幾乎停止跳動。

腳步聲是緩慢的,終于來到臥室門外。

門柄慢慢在轉,推開一條縫,借著窗外的燈光,她看見是令剛的影子。

「令剛——」懸著的心落下來,她撲向他。

緊緊的擁抱,糾纏著太多思念的熱吻,無法抑制暴發的烈火,他們在互相之中找到自己。

燈一直沒開,窗簾一直沒拉上,借著外面各種不同依稀的燈光,愈是渴望愈是看不清對方。

他用手不停地撫著她的臉,口中喃喃地叫著她的名字,用他全身的精神傾注于感覺她的存在。然後緊緊地擁著。

「我覺得,我進入了你的戲劇。」她說。

「不論怎樣,能見到你,能擁著你就好。」

「甚麼原因令你不能見我?」

「忙——他們限我時間趕這部戲。」他說。吞進肚里的比講出來的更多。

「今夜是我唯一的休息。」

「那你就該休息。」她輕輕地撫模著他瘦削的身體。「你瘦了好多。」

「我只想見你。可若,你要原諒我的不定時,我——身不由己。」

突然地想起了梁美儀的警告,只想了一想,沒有說出來。她不想破壞這麼好的氣氛。

「你可以給我電話。」

「沒有電話,他們不給。家里電話也切斷。」他苦笑。「我要限時完成工作。」

「電影界是這個樣子的嗎?」

「也許我特別些,因為我紅,能賣埠——」他搖搖頭。「不說這些。你掛住我嗎?」

「我極有信心,你在我心中。」

「可若——」他不知想說甚麼。「會有一天我們能長長久久地相處,永遠在一起。」

她在他懷里點頭。為甚麼不?他們相愛。

星光灑在他們之間,突然間能清晰地互相看見。

他眸中動人之極的光輝里,她看到了一種令她極感動,感動得心碎,想流淚的光芒,那是甚麼?

人們不再相信了的永恆?

永恆?她竟在這一剎那,在他眼中看到。

「你的疤甚麼時候去磨皮?」她愛惜地輕撫他在額頭上的疤痕。

「我不介意,他們說要磨平。也許要等新肉長好些時才行,現在它還太女敕。」

「這麼日以繼夜的工作,你太辛苦。」

「那是的辛苦。每想起有你,甚麼辛苦都忘了,他們答應我——」他停口不說。

「誰答應了你甚麼?」她關心地問。

「不提工作。」他立刻轉題目。「阿奕——周子奕說你搬了家。」

「是。沒辦法通知你,但你總找得到我,公司總在那里。」

「告訴我,你總會在那兒。」

「我總會在那兒。」她想也不想。愛他,要給他信心。

「周子奕是我唯一可信的人,」他說︰「以後,我們靠他聯絡。」

「你豈不等于失去自由?」她說。

「做這一行原是失去自由,像困在籠子里讓人參觀的動物。」

「不要貶低自己,你已非常成功,很少人能及得上你的成就。」

「成就。」他輕輕地笑,一下子就轉開話題。

「回來之前我又累又緊張,拍了三十幾小時的戲,又不知道阿奕接不接到你,進門時心都快跳出來。」

「他們為甚麼要有人在樓下看守你。」

「誰說的?」他呆楞一下。「你沒听說過以前林青霞在台北拍戲時,三組人拿著武士刀搶她的期,那才叫精彩。」

「香港也變了當年的台北?」

「林青霞還告訴我,以前有個黑道人物叫刀疤小蝴蝶甚麼的很保護她,幫她不少。」

「你是在編故事,你認識林青霞?」

「下次有機會你問她。」他笑起來。

兩個人定定地凝視一陣。

「我們這——是不是真的?」他不能置信。

「休息,好嗎?」她的頭枕在他臂上。「明天一早我們都要工作。」

「答應我.永遠等我。」他慎重的。

早晨醒來,令剛已失去蹤跡,浴室有他換下的衣服。燈台上有張紙條。

「我早班。等我。愛我。」

沒有稱呼,沒有簽名,字寫得很孩子氣,像個小學生。可若心甜地笑一笑把紙條放進手袋,匆匆梳洗而去。

這就是他們以後的相見方式?

*_*_*

那天回到辦公室,愛咪手握若可若勿勿留下的「線索」紙條,壓低聲音說「是不是四十八小時見不到出現就報警?」

怎麼大家的言語行動都愈來愈戲劇化呢?

心情大好,做起事來得心應手,可若策畫的一個廣告被客戶大大贊好。人逢喜事,可若開心地大叫。

「愛咪,中午吃魚生。」

「我寧願加人工。」愛咪笑得曖昧,順手遞上一封信。「私人的。」

幼稚不成熟的字體,可若一把抓在手心。

「小心開心過分,被百萬女影迷在街上追斬。」愛咪說。

「等我五分鐘。」可若返轉身,下意識關上遮不住一切的玻璃門,立刻拆開信封。

「從來怕演感情戲,昨天把對手當成你,一次OK。為甚麼她不是真的你。看見電視里你替我拍的廣告,你彷佛在我身邊。」

但是沒有稱呼沒有簽名,信也無頭無尾,是匆忙中寫的吧?

走在路上,可若輕盈快樂得像跳舞。

「如果把這信公開,你猜會有甚麼後果?」愛咪又笑又搖頭。

「血流成河!」可若居然在大街上旋轉一個圈。

「喂喂喂,三十出頭啦。」

「沒試過,真不知道竟然能好成這樣。」

「甚麼?」愛咪瞪眼。

「戀愛滋味。」

「下個廣告恐怕得加成噸蜜糖。」

「快馬加鞭,愛咪,不要浪費青春。」

「曬命,全世界只有一個方令剛。」

「噓。」可若嚇一大跳,立刻恢復正常。「別把名字講出來。」

「敏感成這樣?有人監視你?」愛咪搖頭。

走進日本餐廳,好不容易等到座位,對面桌子生著的竟是梁美儀。「嗨。」她拋來一值不冷不熱,不笑不怒的眼光,繼續吃她的食物。

可若和愛咪都有了警惕。無意巧合?刻意安排?

不不,食魚生是可若的臨時動議,不可能預謀。

可若勉強跟她招呼。但是面對面的對著愛咪,兩個人都沒有聊天的心情。

和梁美儀一起的是個中年男人,普通模樣,引不起任何人注意。他們先來當然也先走,站起來時,梁美儀故意繞到她們這台。

「慢慢用,嗯。」她用手輕拍桌子,轉身這才揚長而去。

「這女人——她以為她是誰?」愛咪氣不過。

「理她是甚麼人,和我們沒關系。」

「那模樣好象方令剛是她的。」愛咪罵。

令剛是她的?可若心中一動,把視線投回梁美儀背面,她正好轉頭,拋來一個似不屑又不懷好意的冷笑。

但是——不可能的。她是阿嫂,是兒時玩伴,令剛說得清清楚楚。可若對令剛有百分之百的信心。

回到辦公室,梁美儀的模樣揮之不去,那個示威的冷笑一直威脅著她。

「你說,我怎麼可以找著他?」可若竟然也孩子氣上來。

「登報、上電視、上電台都行。」愛咪說︰「你想我幫你做哪一樣?」

「工作。」可若狠狠地打自己的頭。冷靜一點,疑心生暗鬼,她有信心。

信心在黑夜來臨時最軟弱。

可若在她的陌生新公寓里坐立不安,甚麼人才能幫到她呢?甚麼人呢?

她想到有次在美國讀書時發高燒,獨自躺在宿舍里以為自己就要死了,在最無助時她打電話給立奧,是他來到把她送到校醫室,是他幫了她。立奧。

立奧的手提電話是個女人接的,唐碧江?

當然。

可若硬著頭皮說:「對不起,我是林可若,立奧在嗎?」

「請等一等。」成熟有教養的聲音。

「可若?你有甚麼事?」立奧立刻接听。

「我——」一個字才出口,一向堅強獨立的她居然哭了起來。莫名其妙的。

「可若,可若,你怎麼了?」听得出真心關懷。「你在哪里?我立刻來。」

「不不不,」可若努力收拾淚水,但力不從心。她不想令唐碧江誤會,怎麼會對著立奧哭呢?又不是在美國念書時,她只想找立奧幫忙。「你不必來,我沒事,我——」

「把你新地址告訴我,立刻來。」立奧肯定地說。有難以推拒的力量。可若只好說出地址。

半小時,立奧趕到。這對相交十年又分手的人又面對面了。

「甚麼事,你從來不流淚的,」立奧抓住她的手。「只有那次在美國生病。」

他也記得那次,她頗惑動。她早知道他絕對不是壞人,她對他仍有信心。

「我怕她誤會。」她說。

「不會,她是極成熟的人,」他搖搖頭︰「我要怎樣才能幫到你。」

可若凝望著立奧,無論如何她知道,他是可以信靠的,雖然他們已分手。

「我想找方令剛。」她說。

立奧臉上一抹難懂的神色。「別再替他找麻煩,可若,」立奧慢慢說︰「你找他有重要事?」

「不——」她垂下頭。「我想見他。」

「最近圈子里都在傳他的風風雨雨,妳不想他再受傷吧?」他說。

「甚麼?」她完全听不懂。

「受傷,被打的。」他嘆一口氣。

「不——不可能,」她大吃一驚。「拍戲受傷,我看到額頭的疤痕——立奧,你听到甚麼事,請告訴我。」

「只是這麼多,」立奧愛莫能助的攤開雙手。「拍戲時瞭一個龍虎武師說的,我只在一邊無意中听到幾句。」

「他們說甚麼?」她瞪圓了不能相信的眼楮。

「說他為一個女人。」他搖搖頭。「圈子里謠言極多,不可盡信。但這個時候,我覺得你該避開一陣。」

可若傻了。

為一個女人令剛被打?對外宣稱拍戲受傷?

她想起他神秘的住醫院,守在醫院門外的大漢,還有他不自由的行動。

「甚麼人會這麼做?」她聲音都變了。

立奧搖搖頭再搖搖頭。「這些事知道愈少愈好,何況只是謠言,」立奧望著她。「我只擔心你,你天真。」

她又想起梁美儀的警告,難道是真的?

「我並不知道你和方令剛之間的事,我只擔心你,」他對她還是深深地關懷。「不要對他認真,他跟你是兩個世界的人,如果可以,別再接近他。」

但——可以嗎?她可以告訴他,她和令剛已不能自拔嗎?

「昨夜——我還見他。」她吸一口氣。

「可若。」他眼中隱有憂色。「不知道是不是我害了你,時間這麼切合。上天也真會作弄人。」

「那些人是誰?為甚麼要對付令剛?」她努力使自己冷靜。

「只是听來的,令剛原屬他們一員,他們捧紅他,要他當搖錢樹,」他很小心地說︰「至于還有沒有其它原因,我不知道。」

她眨眨眼楮,也許天真.但她想這並不嚴重。搖錢樹,把錢都給他們就是。

「可若,千萬小心,別惹他們,」立奧捉住她雙手。「他們甚麼事都做得出。」

可若點頭。這點她自然明白。最近鬧得滿城風雨的黑道與影圈事件無人不怕。

「我會小心。」她的心因立奧的話而沉重起來。「我怎麼會惹他們呢。」

「方令剛是個偶像,只宜遠觀。」他搖搖頭。「做個觀眾,可若,只做個觀眾。」

可若雖然點頭,心知這已經遲了。或許不是遲早問題,是命中注定。

「謝謝你肯來,立奧,」她由衷的。「我只想到你,沒經考慮就打電話,你別怪我。」

「你當然應該找我,」他模模她的頭發,像往常的許多日子一般。「我們永遠是好朋友,我不幫你誰幫你?」

她點點頭,鼻尖有點酸,突然間發覺友誼又回到她和立奧之間,感覺變得極美好。

「我回去。好好照顧自己,別胡思亂想。」他吻吻她面頰。「有事找我。」

屋子里又剩下她一個人。

這回她沒有孤單的感覺,她又有了立奧的友誼。

*_*_*

讓工作和忙碌注滿了生命。

不愛應酬的可若也肯跟客戶吃晚餐,飲杯酒甚麼的了。她必須這麼做,把時間填滿,日子就容易打發。

周子奕沒有出現,連電話都沒有,那表示令剛沒有空,沒有機會。

自從她知道她可能會替令剛「惹」麻煩之後,她就不敢輕視梁美儀的警告。那個女人可能是好意,不能因為她的外型神態就否定她。

可若因此生活極小心,她不想有事。

報上每天多多少少有令剛的消息,有的多是宣傳稿,電影公司發出的,沒有訪問稿。連記者也接近不了他。可若能忍耐,能等,如果這一切能為他好的話。

她努力在工作中找尋樂趣,找尋滿足,以前,這是最靈驗的藥。

但不,當愛情來到她和令剛之間,她知道,沒有任何事物可以代替。沒有任何。

她把試拍的那十多分鐘令剛的影帶帶回家,她早已剪輯完成。

令剛說要配一首歌,然現在沒有歌,可若只照自己的靈感剪輯,她覺得那些畫面像首詩,無言的詩。

這麼多夜晚,她就守著這首無言詩,在等待與盼望中度過。

門鈴在響,她的心忽然收緊了。誰是這寂寞公寓的訪客?

鐵門外站著臉有刀疤又丑陋的周子奕。

乍見他,可若驚喜若狂地沖出去。

「一個鐘頭後有班飛翼船過澳門,這是船票,」他遞過來一個牛皮紙封。「住東方酒店,門匙在信封里。」

「那一定是令剛的房間?」她擔心。

「時間很趕,你最好立刻啟程。」

可若隨便拿兩件衣服,沖出大門飛駛至港澳碼頭,正好趕上那班船。能再見令剛,她甚麼都不管、不想、不理、不顧了。

多久了呢?兩星期?二十天?這麼長長久久的思念和盼望,終于可再見他。

心跳得好厲害,快樂得不能形容。立奧的警告全拋在腦後。甚麼事比見令剛更重要?

在澳門碼頭,她打個電話給香港的愛咪。

「從現在起我開始失蹤,別再找我,直到我自動出現為止。公司事交給你。」她說。

「你在哪里?我總該知道。」愛咪停一停。「最好每天給我電話,否則我怎知是真或假失蹤?」

「我——會。」她答應。

「得快樂時且快樂吧,」愛咪嘆息。「可若,你太辛苦了。」

*_*_*

躲在酒店房間,可若完全不敢露面。令剛一分鐘不出現,也就一分鐘擔心周子奕的安排,萬一進來一個陌生男人怎麼辦?

零時時分,房門輕響。

像上一次一樣,她的心又跳到喉嚨口。門匙在她這兒,那麼敲門的一定是令剛。

不是。是刀疤周子奕。不知道為甚麼,她就想起令剛說林青霞以前有個保護她的人叫刀疤小蝴蝶,心情莫名其妙的輕松。

「他在開會,不知甚麼時候會來,」周子奕說,一邊把令剛的行李搬進來。「他讓你先睡。」

「他已經到了?」她難按捺思念。

「就在接下咖啡廳,」他說︰「你不能出現。」

「同來的是電影公司的人或是那些人?」她問得近乎天真。

「都有。」他搖搖頭,直視著她。「他一定要我安排你來,我不知道是對或是錯。」

「有危險?」她嚇一跳。

他瞪她一眼,似嫌她大驚小敝。「他沒有時間,」他說︰「他幾個通宵沒休息,人又不是機器。」

「那我可以回去,」她立刻說,她做一切對他好的事。「讓他休息。」

「我不想他失望,」他阻止她。「他是最不貪心的人,見妳是他唯一希望。」他走了。

半夜三點半時,可若再也支持不住地睡在床上。緊張、興奮、喜悅加上疲累,她熟睡得像個嬰兒。

令剛是在這個時候進來的。他沒有開燈,輕手輕腳走到床畔,借著窗外的微微光亮,他緊緊地凝視著床上熟睡的她。柔和至美的側影印在牆上,是永恆的諾言。

然後,累極的他輕輕地在她身邊躺下,只要相聚相伴那已足夠。

晨曦照醒了可若,她睜開眼楮,看見身邊令剛,冷氣太凍令他縮成一團,像個頑皮的孩子踢開了毛毯。她微微磚動,他已驚醒,立刻緊緊擁住她。

「可若可若可若可若。」他聲聲地叫。

移動一下,又再沉入睡鄉。他實在太疲倦了,醒不過來,力不從心。人的精神力量有限,那些人在怎樣折磨他、壓榨他?他早已透支過去。

可若在他手臂下大氣也不敢透,怕再一次吵醒他。周子奕說他幾夜沒睡,她要他盡量休息。

距離太近,她看不清他的臉,也不必看,他的模樣早在她心中深深藏著。

他的呼吸均勻熟睡得全無牽掛,她知道,那是因為她來了。她十分感動于他對她的那份情。

漸漸地,她覺得身體有點麻痹,清醒的人無法維持一個姿勢太久。令剛的手臂壓著她.她努力忍耐著,她要他休息。

令剛就在身邊,她安詳又滿足。即便只能陪著熟睡的他也是好。

有點懊悔昨夜竟睡著,不知他幾時回來——慢慢地幾乎一分鐘才移動少許把臉向旁移些,地想看看他。唉!

即使這麼近,要看見他還是這麼難。

放棄了,就這麼靜靜躺著。

他們之間會不會一帆風順?

模模糊糊有點睡意,多睡一陣也好,白天有精神陪他——

電話鈴響得驚天動地,床上的兩個人都跳起來。可若的手在拿到電話的一剎那被阻止,令剛更快地抓著電話。

「喂——是,好好。」他收線。

可若劇烈的心跳仍未止。她不能接電話,不能讓人知道她在這兒。

「可若。」他在她背後一把抱住她。「終于能見到你了。」

她把自己的臉藏在他胸膛。就是這個年輕漂亮又出名的男人,她已尋到了她要的一切。

「再睡,再休息,不要動,」她制止他。「你一定要好好的休息。」

「我要你。」他在她耳邊低語。

「不——」她掙扎著跳起來。「休息。我會一直陪你,不是現在,你休息。」

「我休息夠了,」他再一次擁她入懷。「讓我抱著你,只抱著你,OK。」

她靜止不動。果然,他只乖乖的抱著她,親吻著她耳後細碎的發絲。

「誰的電話?」她經輕問。

「副導演,十點集合。」他呢喃著含混不清。「要開工。」

十點,她看看鬧鐘,已七點半了。真是催命符一樣,真當他是鐵打的?

「整天工作?不給你休息?」她問。

他又沉沉睡去。他實在累得太厲害。

可若不安又憐恤,這個天皇巨星背後是甚麼?連休息都不夠,他過的是甚麼日子?他真是無法擺月兌這種生活嗎?

這回她清醒著,直到鬧鐘上指著九點半。

「令剛,令剛,」不忍心卻又不能不叫。「時間到了,快起身,令剛。」

他睜開眼楮看她一眼,完全認不出她就閉上。他無能為力。

再讓他睡十分鐘,她推醒他,並用一塊濕毛巾鋪在他臉上。

「你一定要起身,令剛。」她輕柔的。

他起床,並看清了她,一下子意識到怎麼回事,立刻沖進浴室,五分鐘換好衣服,梳洗完畢出來。

「可若,」他擁著她,「要你來是委屈你,我知道,可是我想見你,想得心都痛,想得發瘋。不要走,等我。」

她微笑點頭,輕吻著他微微發紅睡眠不足的眼楮。「放心,我等你,一直等你。」

他深深吻她,再吻她,擁抱得那麼緊,好象想把她揉碎,滲入他身體。

「如果不要開工,可以一直跟你一起多好。」他嘆息。「你不要怪我自私。」

「去工作,總有做得完的一天,對不對,」她樂觀的說︰「別擔心,我會安排自己。」

「在屋子里悶你可以出去走,但要小心。」

「我不是小孩子。」她笑。「忘了嗎?我原是個女強人。」

「你不是女強人,你沒有那種狠勁,」他再吻她。「你是可若,我的女人。」

電話鈴響起,他不得不放開她。

「立刻下樓。」他說。依依不舍的離開。「等我,今夜我盡量早回來。等我。」

令剛去了整整一天,晚上十一點鐘才疲累不堪地回到房間。

看見可若他努力裝出精神奕奕狀,眼中的紅絲,臉上的疲乏卻騙不了人,過度的工作透支了他的體力。

「我陪你去消夜,好不好?」他說。

「我不要為你惹麻煩,」她抱持著他的腰,心痛的。「令剛,非這麼拚命工作嗎?」

「不。今夜他們熬我休息,不用開工,」他笑。「我捱得住,別搪心。」

「以前剛認識你時,你並不需要這麼日以繼夜工作。」

「此一時彼一時,目前有這需要,」他隨口說:「我還年輕,你擔心甚麼?」

她深深地望著他。「為了我——他們打傷你?」她低聲說。

「不——」他一震。「誰說的?謠言——」

「令剛,我以為我有權知道真相。」她把臉貼在他懷中。

「沒有真相。真相是拍片受傷。」他肯定地說︰「相信我,不要相信謠言。」

「我若不知道真相,事情若發生,我不知道該怎麼應付。」她頗堅持。

「相信我,」他用手抬起她的下巴。「沒有那樣的事,目前的情形是︰我努力工作,努力嫌錢,為以後。」

「並不需要很多錢,我也有事業。」

「我是大男人,養活妻兒是我的事,」他笑。「你只安心做我妻子便是。」

她並沒有想過那麼遠,真的。听見妻子兩個字有點不慣。目前的她只是愛他,愛,並不一定與婚姻有關。

而且方令剛的妻子——听來好怪異。超級巨星怎能與妻字拉上關系呢?

「要工作幾天?我的意思是——」

「你想回香港?」他極敏感。

「我陪你,」她說︰「我們相處的時間太少。」

「是太不夠,太太不夠。」他擁她入懷。「我會補償你,總有一天。」

「不要總說補償,我們這樣相聚不是很特別嗎?電影編劇也想不到。」

「是沒有人想到,」他用手指經經劃過她的臉。「我是天才。」

「天才也要休息,你去沖涼,我要你早睡,听話。」她說。

「一起沖。」他半開玩笑。

她白他一眼,推他入浴室。經歷過立奧和令剛的她,居然也滿臉紅暈。

他們在澳門相聚了三天。第三天令剛只要工作半天即可收工,所以他讓可若先坐早班船回香港。一切由周子奕安排得很好,沒有人知道這秘密。三天里令剛和可若都快樂。戀愛中的人沒有更多的要求,只要兩人能在一起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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