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星星的碎片 第七章

思宇通宵沒回來,應該是拍戲,所以心妍也沒問。請了五天假,現在當然要趕戲啦!

思宇也沒說什麼,回家倒頭就睡,睡到黃昏才起床。

「對不起,太累了,」思宇還在打呵欠︰「我早晨回來時幾乎人事不知。」

心妍想一想,她才不在意他回來時連招呼都不同她打,直沖入房。

「趕拍。」他又說。

其實不必解釋那麼多的,對不對,心妍是圈內人,她當然了解一切,明白一切。

「沒辦法,拖了整組人五天。」他還在說。

這不是他的個性,他不喜歡這麼嗦嗦的,他為什麼一再重復的解釋呢?她又沒追問什麼。

而且——他神色有點怪,眼光總避開她。「今夜還要拍嗎?」她問。

「不必拍,在換景。」他搖搖頭︰「我們出去吃飯?」

「隨你。不過我要告訴你一件事,我接了那套古裝戲,不過不是女主角。」她淡淡說。

「哦?」他詫異︰「怎麼會變成這樣子?你又怎麼肯接呢?」

她只是微笑。他望著她半晌,終干也明白了。

「你進步了,不錯,不錯。」他終于也笑起來。

「我知道這是很重要的考驗。」她說。

「居然想得到是考驗?聰明。」他贊許的拍拍她。

「不是聰明,是菱姐教我的,她在事前也听到消息。」她笑。

「化妝師菱姐?」他問︰「你倒多人替你通風報信。」

「我正好打電話給她聊聊,平回她對我不錯。」她說。

「無論如何你這次做得對。」他說︰「在這圈子就要能屈能伸,總有一天好機會掉到你頭上。」

「希望啦!」她笑。

電話鈴在這時響起來,心妍正待接听,思宇已敏感的跳起來,大步奔去搶听電話。

「讓我來——喂,哪位?我是。什麼?——啊!好吧!好,好,我馬上來。」

說完立刻收線,人卻站在那兒起碼十秒鐘才轉身過去,站在心妍面前。

「心妍,對不起,今夜要開工。」他歉然的︰「制片通知我,要立刻趕去。」

「去吧!反正明天我的戲己開拍了,」她心情開朗︰「有空再一起吃飯吧!」

「你真好,心妍。」他嬉皮笑臉的吻她一下;「我現在就去換衣服。」

他進房起碼十五分鐘才出采,換了很漂亮的便裝,又吹好頭發,還噴了古龍水。

「今天拍什麼戲?」她打趣著,完全無心的。

「心情好,特別打扮一下,」他笑︰「與拍戲完全無關,真的,可以發誓。」

心妍皺眉,然後搖頭。

「今天你一直在做戲,那麼夸張;」她說︰「這兒是你的家,不是片場。」

「做戲?不,不,你接了片集我高興,如此而已!」他再吻她一下,大步出門︰」可能又拍通宵戲,你先休息,不必等我門。」

她望著他砰然關上大門,搖頭笑起采。

他們目前這樣子像不像一對小夫妻?誰又相信,他們只不過共處一屋檐下呢?

她預備為自己弄點簡單的晚餐,這時候電話鈴又響了起來。

「喂!找誰?」她問。她不必對片場里的人那麼斯文禮貌。

「王制片。」男人聲琶︰「景已換好,通知思宇十二點前報到。」

「剛才你不是已通知他了嗎?」心妍起了疑心。

「他現在只拍一組戲,對不對?」王制片笑︰「我這是今天第一次打電話給他。」

「可是剛才——」她說不下去,莫非其中有詐?

「剛才是另外的人,」王制片說︰「他在家嗎?請他來講吧!」

「他剛出去,說要去片民因為二十分鐘前人有采電話通知他開工。」心妍一五一十的說了︰「我也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那——我也不明白了,還能找到他嗎?」王制片也急起來︰「我們全組人等他,包括費婷。」

「請問——他昨晚也拍通宵?」她忍不住問。

「沒有啊!昨晚十點多鐘就收工了。」王制片嘆氣︰「我再到別處去找他,若他回來或打電話來,請通知他十二點以前報到。」

「好,我知道。」她收線。

心中的懷疑愈來愈大,昨夜沒拍通宵戲,思宇卻去了哪里?回來又那麼累,而且——對,他剛才神態夸張怪異,他——莫非心虛?

他——又和費靖在一起?

電話鈴又順起來,她疑惑不安的拿起電話,還沒開口說話,對方已經一連串連珠炮似的打過來。

「思宇,改個地方好不好?我們改去石門芝麻酒店,這樣就不會踫到熟人。」女人的嬌嗲聲音。「不過我還是在‘鴻霖’門口等你,你快來!」

「對不起,」心妍吸了一口涼氣︰「我不是思宇,他出去了。你是哪一位?」

「你是哪一位?」女人霸道又巴辣的反問︰「他出去了你為什

麼還在他家?」

「我是——鐘點女工。」心妍硬著頭皮說。

「哼——」女人冷笑,有一些不可一世狀︰「我還以為你是傳說中的莊心妍呢!」

「我不是。」心妍硬生生的說︰「再見!小姐。」

她掛斷電話,心中卻如流過冰河。怎麼冒出來的一個女人?絕對不是費巡的聲音,雖然語氣也霸道,但費巡聲音自然爽快,這女人卻嗲死人。他們相約在石門芝麻酒店,這——分明是——她木然坐在那兒。

思宇才對她說過什麼話?以後絕對不再惹她生氣了,但——她的心冷了,他原是這麼一個人吧I對著一個女人忘了另一個。

也許他並非故態復萌,可能他還是愛自己的,只是逢場作戲的事——他不拒絕。

當著自己的面是那麼好,那麼誠懇,那麼深情,會不會面對另一個女人時又如此?

心妍突然害怕起來,他——是這樣一個人吧?他和那女人在芝麻酒店,但——他從來不要求心妍做這些事,這其中——或許有點分別吧?

心妍卻沒有研究這些分別,她覺得受了傷害,她只能感覺到心痛。

思宇怎麼是這樣一個人呢?

坐了一個小時,她終干站了起來。

不一定是想通了,她只知道,即使她再愛他,她無法忍受他的個性。趁現在還不太遲時,及早抽身吧!

她知道必須這麼做,再痛也得這麼做,否則,無窮盡的痛苦就在前面等著她。

她知道自己,若他回來認錯、求恕,她必會原諒他,因為她深知自己已經陷得好深、好深了。

她也會相信他是百分之百的真誠——然而那真誠和深情只是面對她的才有,這——又怎能持久?她又怎能滿足?感情是不能和第三者分享的。

她回房整理衣服,這些日子還真搬來不少東西。

她把所有衣服全放進一個箱子,裝不下,又拿出一個大旅行袋,這才勉強可以夠裝。

她必須把所有東西帶走,因為她已肯定的告訴自己,她不會再來這兒。

要愛就要得到全部,否則她寧願不要。

然後,站在客廳里四望,她真有——離家出走的感覺。這些日子來她已熟悉這兒一如自己的家,要走——她當然難過。

只是——她不是流淚的女孩!咬一咬牙,事情就過去了。她毅然走出大門。

她沒有回頭,她不肯這麼做,她的個性不允許,但——暮色四合中,她的心有撕裂般的痛楚。

或者女孩子不該這麼早戀愛?又或者她不該相信一見鐘情,更不該輕率的選了個圈子里的人。

最不該的是——明知他歷史多多,傳聞多多,她還自以為是的一頭沖過去,這是她蠢,她傻。

由明天開始,她唯一可以寄托的就是工作了。

女孩子如她寄情于工作是很好的事,將來或者可以紅如費婷,甚至超越她,但——

誰都說她不適合這圈子,她可否試試看退出?

退出只有兩條路,一條是結婚,但這不是她所想的,再則是讀書——她怕已跟不上大學的功課。

唯一的一條——她有沒有錢去外國念書?像好多其他女星般的逃情而去?隨便找家英語補習班去惡補一陣?至少——她可以不必面對一切現實。

她坐上計程車,不自覺的嘆口氣。去外國要花好多錢,她家怎能負擔?

她只是空想。

明天還是開始好好拍戲吧!這是命運,她拗不過的,她只能順其自然。

回到家,看到驚訝的房東太太,她低聲說;「我回來了!」像個戰敗沙場的戰士。

在鬧哄哄的錄影室,心妍照例是坐在一角,尤其是女主角小江意氣風發的在那兒指手劃腳的。

人的機緣是很奇妙的,本已到手的女主角最後失去了,她竟能甘心的當其第二女主角,又好像思宇,她已放下了全心全力,到頭來仍是一場空,緣分這件事。其是一絲兒勉強也不行。

她在看劇本。公司對她實在不錯,這第二女主角的戲份也恨重,角色也極討好,說不定她上一部當女主角的戲不能大紅,而這一部能呢?

她一定努力把握這機會,從今而後,她該把事業放在第一位了,絕對不可以再意氣用事,說辭演就辭演,完全沒有意義。

有個男人匆匆忙忙走進來,直沖到心妍面前。

「心妍,我們還找不到思宇。」昨夜打電話來的制片。

「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心妍淡淡的︰「很抱歉,我幫不了你的忙。」

「他會去哪里呢?我們整組人等了他一天一夜,費婷今早才回家休息。」制片唉聲嘆氣︰「他該在家等通告,他明知換好景就搶拍,我們想盡快推出啊!」

「我知你的難處,」心妍淡淡的搖頭︰「可是我真的幫不了你,從昨夜到現在我都沒見過他。」

「難怪昨夜我打了幾百個電話,思宇家卻沒人接听。」制片說道。」你知道老板把我罵慘了,問我這個制片是怎麼當的?」

「以前他——有這種情形嗎?」心妍問。

「至少我沒遇到過,」制片喜她神色。」是不是你們之間——鬧意見?」

「怎麼會呢?」心妍笑了︰「我听完你的電話就回家了,我根本沒踫過他。」

「幫幫我忙,心妍,請你看見他立刻通知他報到,」制片是六神無主︰「要不然,我被炒魷魚都有份。」

「我會,可是——我不知道會不會見到他。」心妍說老實話。

「一定會的,他一定會采找你——」

話還沒說完,心妍看見神采飛揚的思宇走了進采。他似笑非笑的又是吊兒郎當的樣子。

可是,當他一見制片與心妍站在一起,他的臉色立刻變了,連女主角小江在後面叫「宇哥」都沒听見!

「你——怎麼在這兒?」思宇盯著制片。

「我找了你一天一夜——」制片松了一大口氣。

「別說了,我馬上跟你走。」他阻止了制片,轉向心妍,她卻是若無其事的淡然,「我來看你拍戲,心妍。」

「謝謝,」心妍笑得很淡,看不出有什麼不妥︰「我看你還是先跟制片走吧!費婷也在等你」

「那——」他看制片一眼,他知道現在不走是不行的,他也不想制片再跟心妍講什麼,「我跟制片先走,你等我電話,今天晚上一起消夜。」

心妍又微笑一下,什麼也沒說的目送他們離去。

她學乖了,她是不必表示什麼的,兔得思宇賴在這兒不走,大家都尷尬。

只要她堅定心中宗旨,思宇再怎麼說得天花亂墜也沒有用,她不會再回頭。

但是——拍了幾場戲,她發覺自己全無心緒,心中空空洞洞的好像飄浮在無邊大海的中央。

她的臉色也愈來愈壞了!

她到化妝間坐了一陣,反正還沒輪到她拍戲。

「怎麼了?臉色不好哦!」菱姐走過來。

「有點累,昨天沒睡好。」心妍說。

「既然接了這戲,也就別再掛在心里了,」菱姐誤會了︰「也只不過忍一部戲,我听說上面很高興你肯接。」

「我不為這件事,」心妍搖頭,菱姐是唯一可訴心事的對象︰「以後你找我,還是打電話去我原來租的房子。」

「怎麼——」菱姐好驚異!

「我現在已經想通了,目前還是事業第一,其他的免談。」她嘆口氣︰「我失去了不少機會!」

「這倒是真的,可是——何思宇又會怎麼說?」菱姐問。

「感情的事不能勉強。」心妍苦笑。她不願說思宇的閑話,她仍然保護他︰「我覺得事業重要。」

「能這麼想就好咯!」菱姐笑︰「以你的條件,哪怕不紅上半邊天?」

「我沒有想過紅不紅,但是——我總得試一試,這一次我會很努力。」她說。

「听人說剛才何思宇來過?」菱姐問。

「是。來了一下子就跟制片走了,他有戲要拍。」心妍若無其事的說。

要做得這麼苦無其事,那真不容易,虧得心妍忍得往心中洶涌的情緒。

菱姐對著她笑了,她以為心妍真是如此通透了;

然而,心妍是嗎?

離開化妝間,她回到錄影室,劇務正在找她,要試一段戲。

她站在鏡頭前,又看了看對白,把劇本推開。

心中莫名其妙的涌上陣悲哀,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導演在數五、四\三、二、一、零——零字還設叫完,心妍已哇的一聲哭起來,是那種情緒崩潰,不能控制的哭。

所有人都呆往了,為什麼?怎麼無端端就哭?剛才不是還好好的嗎?

好在是試戲,正式錄影就麻煩了。

「心妍,心妍,怎麼了?」菱娟原來也在一邊看著,她立刻半抱半拉的把心妍帶到一角落。

心妍伏在菱姐肩頭,哭了好久、好久、才慢慢平靜下來,漸漸收斂眼淚。

大家都不知道為什麼,只有菱姐一個人略知一二,但也不知其所以然,要安慰也不知從何說起。

「對不起,我去補妝,」心妍對控制室里的導演說︰「剛才真是抱歉。」

「不要緊,我們重來,只是試戲。」導演很有人情昧,誰沒有情緒波動呢?

菱姐伴著心妍快步走回化妝間,她是有經驗的人,這個時候絕不宜追問。

她快手快腳把心妍的妝補好,眼楮還有點紅,哭過嘛,誰也沒辦法。

「好在只是試戲。」菱姐說︰「一會兒就好了!」

「謝謝你,菱姐。」她是衷心感謝︰「剛才,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我控制不了。」

「都是同事,又設有記者在,怕什麼?」菱姐安慰著︰「心里有事,哭出來還比較舒服些。」

「我現在心里舒服多了。」心妍笑。

哭,有時真是種很好的發泄。

「那就好了,你知道嗎?沒哭之前,你的臉色可難看極了。」菱姐又說。

「我要回廠,不能耽誤太久了,否則導演不高興。」心妍大步走出去。

菱姐在背後搖頭微笑,心妍幾時在意過導演高不高興呢?她是變了。

在錄影室門口,她听見一些對話。

「莊心妍為什麼哭?」

「誰知道,她不出聲的,是為何思宇那公子吧?」

「何思宇剛才來過,還好好的。」

「那——我看她準是這次女主角當不成,一時感觸就哭咯!」

「當不成女主角也是她自找的,上次臨時辭演,弄得公司雞毛鴨血,她自己得負責。」

「哎!別理人家閑事了,我看她就快回來了!」

「她這次還不錯,會主動跟導演道歉,以前哪,她的倔強脾氣真氣得死人!」

「別說了,開始工作吧!」

心妍吸一口氣,輕輕的推門而入。

她裝作若無其事,她必須這個樣子才可以維持自己的自尊。

于是開始試戲,一次就OK,跟著就錄影。一段段的錄下來,時間就在不知不覺中溜走了!

導演下令收工的,心妍才驚覺已十點半了。她竟連晚飯都忘了吃!

也許——她還記掛著剛才思宇說的消夜,會嗎?她迅速的抹掉臉上的油彩,換好衣服,背起大帆布袋就往外沖。

她又恢復了以前獨來獨往的樣子。

當然,也不可能有汽車等在那兒,就算有,她也不會上去,她——心意已決。

回到她自己的小窩,她決定沖完涼就睡覺,肚子完全不餓,停一頓不吃也沒關系。

可能工作得辛苦有關,她倒床就睡了,甚至沒想過思宇和思宇的事。

這一覺睡得空前的好,沒有夢也沒有淚。她醒的時候已日上三竿了!

跋快跳起來,她怎麼沒按鬧鐘?是早班戲?不,不,是中班,時間還早!

她第一次表現得這麼緊張,這麼重視!

起身、梳洗。吃早點,走出客廳時,她看見思宇坐在沙發上!

「你——」她下意識的皺眉。

「我剛拍完戲。」他看起來是疲倦的︰「我從片場跋來,我們——可以一起吃早點?」

「我已經吃過了!」她冷淡的搖搖頭︰「中午有通告,我就回電視台。」

「心妍,我——」他欲言又止。

「不必說什麼,一切我都了解。」她打斷他。

「是我錯,」他是誠意誠心的,但哪一次他又不誠心過?「我每次都忍不住——我定力不夠」

「我說過別再提,以前的事都過去了,」心妍強硬的︰「前些日子,我只做你的鐘點工人。」

「心妍,快別這麼說,我真想殺了自己。」他是滿臉悔意,但這有什麼用呢?一次又一次。

「我真的要拍戲,要回電視台」她說。

不恨也不怨的樣子,令思宇真的想死。

心妍是不是哀莫大于心死?

「你——還肯回我那兒?」他問。

「我這鐘點女佣辭工了!」她淡淡的笑。

「你要怎麼才肯原諒我?」他凝望著她,眼中深切的悔意和痛苦令她仍然要不了;

但她強迫自己不激動,不心軟,她不能一又一次的放縱了他。

「我又沒有怪過你,只不過我辭工,」她笑︰「你可以另請一個,或許更適合你的。」

「我該死,心妍,你不肯跟我回去,我一輩子不會原諒自己!」他痛苦的。

「那是你的事,」心妍絕不動搖︰「既然一夜沒睡,你快回家休息吧!」

「但是一一你呢?」他沙啞著嗓子。

「我是我,你是你,不要混為一談,」她強迫自己理智.冷靜?「與其日子過得大家不痛快,分開是最好的哩。」

「我——不,我很快樂,每想到回家時能見到你我就快樂,真的,請相信我,心妍,原諒我最後一次,我一定痛改前非。」

「這不是原諒與否的問題,」她搖頭︰「留在你家,我很不快樂,如此而已!」

「心妍——」他垂下頭。

「我不想令自己繼續不快樂,人總是自私的,你說我這麼做有錯嗎?」她反問。

「你沒錯,是我錯。」他垂頭說。

「回去吧!我已想得好清楚,以後我只重視事業,其他的免談。」她說。

「但是我們——」他說不下去,聲音哽住了

「你信不信緣分?」她問︰「我不怪你或任何人,我相信我們是沒緣分。」

「不——無論如何我不放棄,我等你!」他沉聲說。

他的個性,他能等嗎?

思宇仍然每天回片場拍戲,每次倒是準時報到,從設再遲過。

但是,他的態度很特別,雖然還是有講有笑,但是夸張了很多,動作大了很多。

有時會在大笑之後突然沉默,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但——很特別。

費婷何等精明,她早把一切看在眼里了。

今日拍了一陣,導演不滿意,說要略改劇本,于是大家坐著休息,等著再開拍。

思宇跟大伙兒笑鬧一陣之後,坐在一邊看報。

費婷慢慢走過來。

自從上次心妍誤會過她之後,她很少再跟思宇單獨講話或開玩笑。

她做得很有分寸,這時候有謠言對大家都不好。

「思宇,聊聊好嗎?」她望著他。

他無可無不可的指指旁邊的椅子。

「有點悶悶不樂?」她說。

「誰說的?我好得很,」他好夸張︰「情緒高昂,從來沒試過這麼好。」

「心妍怎麼沒再來?」她問。

「她的片集開拍了。」他說,順手指指報紙。

費婷瞄了報紙一眼,果然看見心妍的名字,記者說導演贊心妍演技進步。

「而且我也不想她再來。」思宇又加上一句。

費婷笑了笑,說︰「或者是她自己不想再來?」

「隨便你怎麼說,總是一句話。」他聳聳肩。

費婷做一個屬于她的特有蕭灑表情。

「有些不妥嗎?」她關心的問。

思宇皺皺眉,好半天才搖搖頭。

「我這個人——太亂,有時候自己不知在做什麼?」

「這句話是真話,你倒了解自己。」她對他笑。

「撞板多次,有經驗。」他笑。

兩人互相深切了解,講起話來點到即明。

「你總是這麼不小心。」

「有什麼辦法?」他苦笑︰「巧合的事都撞在一起。」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她搖頭。

「有道理。」他說︰「所以我亂,腦子亂,思想亂,做事也亂,不該做的也做了。」

「這次她不肯原諒?」

「莫提了!」他夸張的︰「話都不肯跟我多講一句。」

「你不是有‘冤’功嗎?」她笑。

「沒時間整天纏她,我不拍戲,不吃飯嗎?」他搖搖頭;「我何思宇要養家的!」

「還跟我說這種話,一點真誠也沒有。」她說。

「她——不是普通女孩子。」他終于說。

「我知道她倔強、任性。」

「而目絕對自我,」他嘆一口氣,像忍了好多天的悶氣︰「除非她自願,否則沒人可以改變她。」

「我很欣賞她的個性,這個圈子盡是八面玲瓏、磨圓了的人,她難得。」

他詫異的望著她。

「真話?」他不能署信。

「這個時候,沒有必要說假話。」她笑了笑︰「你們倆看起來連氣質也配合得好。」

「可惜——她不理我了。」他無奈的。

「我不信不能挽回,她只是在生氣。」她說︰「這是身為女孩子的經驗談。」

「我比你更了解女孩子。」他笑。

「但是你不了解驕傲的女孩子,」費停胸有成竹的︰「像我,像心妍。」

這回他真的意外,他不了解她們?

「相信我,心妍現在等你,而目等得很心急。」她微笑︰「趁一切不太遲,你該立刻去見她。」

「太遲?」他不懂。

「就是有第三者出現的。」她說;」而那第三者和你有相同的實力。」

「我相信不可能吧?」他自信的笑了。

「自視過高,是悲劇。」她搖頭。

他想一想,也搖頭。

「就算有第三者,她還是玩不出什麼花樣的,我相信她心里還是愛我,只不過她倔強。」他說。

「你有信心就不妨試試。」她說︰「我只是勸你不要玩火,免得一切太遲。」

他再想一想,終于點點頭。

「謝謝你的話。」

「我們之間還客氣?」她笑得古怪。

「要不然你要我說什麼?」他反問。

「不必說,很多事——我們心中都明白,都了解,」她的話似已轉到另一題目上︰「不是嗎?」

「是!」默然良久,他點頭︰「人家說我是公子,到處留情,以為我很得意。事實上——情場上,到目前為止我沒勝過。」

「本來你有機會勝的,但你沒有耐力,」她說得很玄︰「與你背景、環境無關。」

「你是說——」他睜大了眼楮。

「我說——收工後,你去接心妍。」她又回到原來題目上。她滑溜得像條魚,她太精明,她不是他這種人可以捉到的,他再一次感覺到,與耐力無關。

他吸一口氣,似乎心中壓著的東西移開了,他輕松開朗了好多。

「我會考慮。」他說。

「還考慮?遲了吧。」她打趣。

「遲了——也罷,是我命中注定如此。」他開玩笑。

看一看他神情,她放心了,她肯定的知道剛才她說的那些話已收到效果。

「命中注定?我可不信,」她笑︰「我是把命運抓緊在自己手上的人,我創造命運。」

好一個創造命運的女人。

劇本改好了,他們又拍了幾場戲,導演宣布收工。

費婷是個聰明女人,她甚至設再看思宇一眼,就跳上汽車先走了。

思宇看著她絕塵而去的汽車,暗暗搖頭。本來想和她繼續聊聊的,現在只好獨自回家。

不,或者可以去接心妍收工。

對!時間還早,心妍拍電視劇比較趕,不會那麼早收工,他趕去電視台,或者可以接到她。

說去就去,心中的細胞全部活躍起來,從來沒有這麼開心過,這麼滿足過。

以最快的速度直駛電視台,警衛告訴他心妍仍在里面,他松了一口氣。

決定來接她的念頭沒有錯,費婷說得對,天下沒有挽回不了的事,除非沒有誠意。

他不想進錄影室,借了一份報紙坐在接待處看,很自然的,他先翻娛樂版,原是圈中人嘛!

一眼就看見斗大的字印著的心妍的名字;心中已是一陣亂跳。

馬上快速的看下去,突然之間,心中的熱情下降了,直降到零點。

原來心妍向記者宣布,她和何思宇已經完了,他們不想來往,不再見面,以後她只專心事業。

這——是真的嗎?什麼時候她和記者的關系變得好起來?就在這幾天里?

那段文字真真實實的這麼寫著,她說以前的情情愛愛,已經過去,她還年輕,她只想把握時間多拍些戲,多為事業著想,請大家別再把他們的名字放在一起。

思宇的眉心迅速緊鎖,這——是真的?

他呆怔了半晌,現在他該怎麼辦?走?或留下等?他該怎麼辦?

他不但心亂,而且心痛,他原采是十分在意心妍的,他——怎麼知道得這麼遲?

就在這時候,他看見背著大帆布袋的心妍在走廊的一端走過來,沉默而孤單,她望著地面,全無表情,似乎——還更瘦了些

「心妍——」他是沖口而出。

她似乎非常意外,非常吃驚,思宇?面對他的眼光竟是不能置信。

餅了好一陣子,光芒閃耀的脖子終于歸于沉靜。

「是你!」她冷冷的。

「我來接你收工。」他誠心誠意的。

「有這必要嗎?」她冰冷的反問。

「心妍,我是誠心誠意的。」他說。

「我看不見,也不需要。」她看一眼他手上的報紙︰「你該看看報紙,是嗎?」

「我不理會報紙講什麼,我也不會相信,這是我倆之間的事。」他以哀求的目光凝望看她。

消瘦了的她更覺楚楚,倔強仍在眉宇間閃動。

「我不以為我們之間還有事。」她說。

「這完全是我的錯。你若不原諒我,我永遠不再原諒自己,我也永不離開你身邊。」他說。

「耍無賴?」她皺眉。

「不,我只是不甘心就這麼失去你。」他沉聲說。

「我也有很多不甘心的事,能強求嗎?」她反問。

「其他的不能,感情能。」他說得霸道︰「不是強求,是挽回,這中間不同。」

「我——回去了!」她不再理會他,逕自走出去。

他沉默著跟著她後面,他知道,若不這樣,他永遠不會再有機會。

走了一段路,她停下來。

「跟在我後面做什麼?」

「我等你原諒。」他說。

「你不是這樣的人!」她冷冷的。

「但是,令你生氣那天,那也不是我的本性。」他說。

她又皺眉,提起那天的事她還生氣。

「請你別再提,好髒。」她急切的。

「心妍,」他走前兩步︰「讓我們從頭開始。」

「不能。」她決絕的。

「能,因為我愛你,只是你一個,」他肯定得無與倫比︰「而你——我知道你的感懂沒有變。」

「你怎麼知道我?」

「你是心研,我為什麼不知道?」他說︰「還有誰比我更了解你。」

「了解?」她冷笑起來。

「心妍,我們從頭再采過,你給我最後機會。」他請求。

「我——考慮一下。」她還是搖頭。

「為什麼還考慮?我——」

「我對你已失去一切信心,」她吸了一口氣;「我的心幾乎已經死了。」

「幾乎?」他眼楮一亮,那表示還未「完全」心死,是嗎?

心妍一早起床,就看見客廳的玫瑰花。

玫瑰?她並不喜歡它的濃艷。

「思宇送來的!」房東太太說。

心妍皺皺眉,看見花束下附有一封信。

思宇是會寫信的那種人嗎?

拆開信,她看見紙上只有短短的兩行字。

妍︰

如果你原諒我,請在窗口招招手,我等在下面。

在窗口招招手?

她下意識的移向窗口,果然看見他倚牆而立,視線是向她這兒望的。

她覺得荒謬,這是請求原諒的方法嗎?

但她還是招招手,不是原諒,她要對他說清楚。

不到一分鐘,思宇已站在門口。

心妍淡淡的看他一眼。

「進來。」她做個手勢。

他跟著她,一直到她臥室里。

「外面講話不方便,請坐。」她指著室中唯一的椅子。

他坐下,視線定定的停在她臉上。

「我是坦白的人,我想還是說清楚比較好,」她吸一口氣。面對著思宇,說她心中不起波浪是假的,這是她唯一愛過的人。「送花——沒有用,我們都不是孩子!」

「那一一你要我以後怎麼做?」他沉聲地問。

「什麼花也不要送好不好?」她搖搖頭;「我已經想清楚我們之間有太多不適合。」

「你答應考慮的!」他說。

「這是我考慮的結果。」她說。

「這不公平,給我一個機會,我會表現良好。」他說。

「這次你有信心,但是我可沒有了!」她笑︰「如果再相信你,我覺得對不起自己。」

「心妍,我並沒有壞到那般田地吧?」他問︰「我只不過逢場作戲而己。」

「以前的事我不想再提,」她又搖頭︰「以後的事——我已告訴了所有記者,我不想他們說我出爾反爾。」

「這是感情,是私人的事,和記者有什麼關系?」他小聲叫︰「他們說什麼與我們又何關?」

她慢慢垂下頭,再一次搖一搖頭。

「現在抽身一一傷害比較小,不是我自私,哪一個人不懂得保護自己呢?」她說。

「心妍——」他一把抱往她︰「心妍,我絕對不會再傷你心,請你相信我,再相信我一次。」

她仍然搖頭。

傷心的滋味難捱,他沒試過,他不知那滋味。

「心妍,不要再折磨我,好不好?」他緊緊的擁往她,把唇貼在她額頭,說︰「你點頭,我要你點頭。我知我曾傷你心,給個機會讓我好好補償——」

她不點頭,倔強不允許她點頭。其實——她心中柔情已流過千百次。

「只要你肯點頭,我什麼條件都答應,都遵守,」他小聲在她耳邊說︰「心妍,你不是真那麼殘忍吧?」

她似乎在考慮。

外表看來,她平靜如水,誰知她心中萬丈波濤;

思宇,一開始她就抗拒不了,何況有了感情的今日?

「心妍,心妍;你真要我死才肯原諒?」他再說,聲音中充滿了痛苦和悔意。

她搖搖頭,再搖搖頭。

「我從來沒要你死。」她說。

「那——你是原諒我了?」他狂喜。

「我沒有說原諒——其實,太多人包括你自己都總是原諒你,你已經被寵壞了!」

「心妍——」他有點難堪。

「我說的是真話,真話不好听,是吧?」她輕輕推開他︰「人都喜歡听好听的話。」

「不,你可以罵我,教訓我,但不能不理我。」他急切的說。

「我——再考慮一下。」她終于說。

「還考慮?你看我多了好多白頭發,」他指著頭頂︰「我就快一夜白頭了。」」你是那種人嗎?」她看他一眼。

「外表我不是,內心里,我是。」他說。

「總是自說自話。」她嘆口氣。

他乘機握往她的手。

「我們從頭開始,好不好?」他說。

她又想了一陣,終于說︰「可以再試試你,不過——有條件。」

說完這句話,她心中也輕松愉快起來。見不到他,沒有他消息的日子是那麼難捱,那麼痛苦。

「什麼條件,我一定同意。」他立刻說。笑容像陽光一樣,破雲而出。

「我們再試著做朋友,但不再對任何人承認,包括記者,包括任何朋友。」她說。

「這——」他臉有難色。

「這個條件不同意,就不要再談了。」她說。

「不,不,我不告訴別人就是,」他勉強說︰「還有什麼條件呢?」

「沒有了。我這麼做為大家好,」她說︰「我不想所有人說我出爾反爾,對你的事業也有幫助,你不能失去大批喜歡你的女影迷。」

「我——不希罕。」他說,並不由衷。做這一行,最怕就是失去影迷的寵愛和崇拜。

「我知道你重視事業,你可以放心去闖,我——不會再出現在你的身邊,特別有外人的時候。」她說。

這一刻,她表現得特別理智。

「但是這麼做——我怕有時你又誤會。」他說。

「不,我根本不是個小器的人,除非你太離譜。」她笑了。「你甚至可以和女孩子一起出現記者前。」

「那——不太好吧?」他搖頭。

「這是個考驗。」她笑。

「好。我都答應,是不是從此之後你就原諒我了?」他凝視著她。

「唉,有時候——我覺得你根本完全不重視我,」她吸一口氣︰「你令人迷惑。」

「我想一一我是個好演員,也許太投入戲中,而真實的生活中,我反而失去了表達的能力。

「會是這樣嗎?或是有人不忠心,不負責任?」她斜睨他一眼,好消,好嬌。

「受過一次教訓,以後不敢了!」他正色說。

「你會天不拍戲?」她忽然想起來。

「要。不過——你比較重要!」他說。

她俏腦兒一陣紅。

「怎能這樣?你要有職業道德,否則以後誰再敢請你拍戲?」她說。

「拍多少戲又怎樣呢?但你不理我有什麼用?」他說。

「不要說這樣的話,」她嫵媚的白他一眼︰「你自己模著良心講,你心中誰佔最大的比重?」

「誰?」他不答反問。

「事業,母親,是不是?」她作出了解狀而笑笑,道︰「女朋友——老實說,並不那麼重要的,對嗎?」

「女朋友是不那麼重要,」他說︰「但是——我喜歡的女孩子是重要的,這和女朋友不同。」

「那麼——到底什麼最重要?」她繼續追著問他。

他考慮了半晌,這個當兒他還是說真話吧!

「我說真話,你可別生氣,因為我不想騙你,」他誠懇的「母親——佔我心中最重要的地位,其次是事業,然後才是你!」

「也未必是我,你還有好多同性朋友,他們看來比我更重要些。」她笑。

「朋友應該講義氣。我是男孩子。」他直接說。

「其實我很微不足道,不是嗎?」她還是笑。

「我不想騙你,心妍。」他真誠的。

「我也設有生氣啊!」她心情似乎極好,說︰「我不會妒忌你的母親,你的事業,你的‘男朋友’們。」

「這就好。」他擁她入懷︰「現在我好開心,好開心,我們又有機會從頭開始。」

「有機會從頭開始,但是記住,再錯一次,你不會再有任何機會了。」她笑說。

「還敢嗎?」他做個怪臉︰「我這次是誠惶誠恐的了!」

「你會這樣?」她搖頭︰「你能正經一點,不口花花的亂開玩笑就行了!」

「保證一定做到。」他說。

她凝望他一陣,拉開房門。

「你可以走了!」她說。

「但是以後——」

「以後我們多通電話,少見面,」她似乎真的想了好多好久;「記往,我們是要互不承認。」

「這個很有趣,」他笑,「但是見不到你,豈不——」

「夜晚收工後或可以見面,吃餐消夜什麼的。」她說。

「你可不可以搬回——」

「不可以,我不再讓任何人說閑話。」她肯定的。

他看她一陣,知道任何人不可能再改變她的決定。

「好吧!我們試試看,」他嘆口氣︰「但這麼拍拖——豈不很辛苦?」

「更辛苦的日子已經捱過了,不是嗎?」她說。

「心妍,今晚收工我——」

「好!在電視台停車場等我。」她笑︰「不要忘記我們說好的話。」

「不會忘記,這將是一生中我最重要的一件事了。」他說。

「最重要?我以為排第四。」她打趣。

「還說?」他作狀欲打。

「任何真話都不怕說,不是嗎?」她笑。

日子還是這麼過,表面上疏遠了的心妞和思宇感情反而比以前好,至少沒有人再議論紛紛,沒有人再竊竊私議,因為心妍已宣布不再來往,他們仿佛也是這樣。

誰都希望過些清靜的日子,私生活不受外界窺視及騷擾。

思宇的表現也極好,再也沒有不清不楚的事情出現。他按時拍戲,按時打電話給心妍,他們互相知道對方整天的行蹤和工作程序,他也能在沒有任何外人時接到心妍。

這段日子,該是心妍和思宇相識以來,最快樂的日子,心妍完全沒有了心理負擔。

她那套電視劇就快拍完,她整個人看來是輕松的,情緒穩定又高昂。

她坐在一邊看劇本,旁邊幾個演員在聊天,有男有女十分熱鬧。

「昨夜我們去DISCO,踫到好多圈子里的人,幾乎是我們在開聯歡會。」

「可不是,自己人踫在一起實在很好玩,大家都玩瘋了,比自己開舞會的氣氛還好。」

「真的。真的。」一個女藝員好興奮。

「唏,隔壁台的新進女星,就是被捧得好高的那個呢?哎還不知道,她美是美,就是毫無表情可言的那個嘛。對!就是她,你們知道她跟誰一起?」

「何思宇嘛!還有誰?」

心妍豎起了耳朵,卻不動聲色。

一堆人講得興起,也沒注意她。就算他們發現了她也是無所謂,她和思宇已分手了。

「那個家伙,怎麼逢靚女都要沾的?」又有人說。

「親熱得很呢!別羨慕。人家本身條件好,有這個福氣。」

「他對女孩子沒有真心的,反正隨便玩玩,他又不會吃虧。」

「太多圈內圈外女性為他傷心咯!」有一個笑。

「他唯一不傷的是他母親的心。」大家一起哄笑。

心妍悄悄的溜走,她不能再留在那兒,她怕難堪。

她逃到走廊上,一個人靜靜的在想。

昨夜思宇說有戲拍,怎麼拍到DISCO去了?他根本不喜歡那種場合,他甚至沒帶她去過。

他真和那新進女星去跳舞?

疑心涌上來,完全沒法子可想。但是,她又絕對不想為這件事主動打電話去找思宇。

思宇真會這麼做?

有人走出采叫︰「心妍,電話。」

她快步走進去,是他?思宇?」心妍,今夜幾時收工?我來接你。」

「我大概十點鐘可以拍完。」她先把疑心按往。

「我來。我在停車場等。」他說。

「好。思宇——昨夜——」

「哦,忘了告訴你,昨夜我去一間DISCO,是替一個叫‘熱潮舞比賽’的節目當評判,還有隔壁台那個新的女藝員呢?我們一起,她也是評判。」

原來——事情是這樣的。

她的疑心一消失,整個人就輕松起來。

「有這種比賽嗎?」她笑︰「台北愈來愈跟得上時代了!」

「是年輕人的時代,我這把老骨頭是跳不動了。」

「你只有二十六歲。」她提醒。

「與年齡無關,是心境。」他說︰「晚上見。」

他先收線。她想了一下。也放下電話。

再回去拍戲,她顯得十分輕松,心情極好,大家都被她的情緒感染了,拍戲十分順利,不到十點鐘,要拍的戲都拍完。

鎊人紛紛卸妝,把臉上的油彩抹掉。

心妍動作很慢,她不急著趕,是不是?最好所有的人走光才好。

她是最後一個離開化妝間,出去的走廊靜廊悄削的。今天電視台大概設有拍夜班戲的。

望一望停車場,思宇的車已停在那兒,正想走過去,另一架車的人在叫她。

「心妍,還沒走?我順路送你一程廠是個男藝員,純粹是好意。

「不了,謝謝,你先走吧!」心妍有點尷尬︰「我等人。」

「等人?」男藝員四周望。

突然間他看見思宇和思宇的車,呆怔一下,又仿是恍然大悟的揮揮手,開車而去。

心妍吸一口氣,慢慢走向思宇。

她心中懊悔,怎麼踫到這樣的事呢?

「那小子看見了?」思宇皺著眉。

「我想是。」心妍搖頭︰「我不知道他還在。」

思宇沒出聲,慢慢開車。

「這樣——對我對你都不好,」他忽然說︰「自從你宣布和我分手,公司立刻派部新戲給你。」

「公司重視這些?」她意外。

「公司想制造偶像,並不喜歡緋聞,」他說︰「你是純情玉女。」

「這——倒沒什麼,我不在意。」她說︰「反正女人總是要結婚的。」

「這麼快就想到結婚?」他反問,眼中有一種令人難懂的奇怪光芒。

「不是真想過,但婚總是要結的。」她被問得發窘。

「那將是好多、好多年以後的事,」他淡淡的笑︰「目前我們要努力的是事業,就是要賺錢。」

「錢不需要太多,夠用就行了,」她說︰「錢不多是沒有用的。」

「這是我們之間的分歧,」他又是高深莫測的笑︰「而且——我媽媽也不會同意我早結婚。」

「你母親?」她好意外。

這是什麼年代?婚姻是兩個人的事,母親有什麼理由不同意?

「是。」他嘆了一口氣,卻不說什麼。

「只是一個‘是’字?」她追問。

「我很難解釋什麼,她是個古老傳統的婦人,又從小把我辛辛苦苦養大,她說什麼。我總是要听的,我不想傷了她的心。」他說。

她听出了他言外有意。

「那麼——她說了什麼?」她問。

「她認為這幾年我該專心事業,賺多些錢。」他悶悶的︰「她已從鄉下搬出來住了。」

「搬到你那兒去?」她很意外︰」什麼時候?」

「就在我上次跌傷之後。」他說。

「哦——我不知道,你一直沒告訴我。」她問︰「上次你還向我搬不搬回去?」

「我怕你會搬回去。」他老實說。

她變了臉,這——是什麼話?

「怕我?你母親對我有成見?」她生氣極了。

「她以為跌傷是你的錯,我怎麼講她也不肯听,她絕對主觀固執。」他嘆了一口氣。

她思索半晌,終于問。

「我該怎麼做?」

「什麼都不做,你們倆又不會見面的!」他說。

「一輩子不見?」她反問。

「過些日子——她或會改變。」他說。

「會嗎?」她再一次反問。

「會的,一定會的!」他肯定得夸張。

她沒有說話,心中卻很不舒服。

表面上,他們已分手,只好偷偷模模來往,以為會順利的,卻又另起風波一一他母親。

「我認為不該這樣,現在我們就去見她,人見得多會有感情的。」

「會嗎?」他天真的︰「若是這樣,我們回去,她會為我們預備好消夜。」

「還等什麼?」她笑說。

她希望能討得他母親歡心,她愛思宇,她當然希望這段感情有結果。

他也滿懷希望,但願心妍說得對,兩人相處得長久的,會有感情的。

他們的車停在樓下,他母親已在陽台上張望。

「阿宇,你回來了——」她看見跟隨下車的心妍,臉色一下子大變。

心妍已有心理準備,她慢慢走上樓,一邊不停的告訴自己,態度要好,語氣要溫順,要有笑容。

她一心希望得到思宇母親的歡心!

他們一進門,她先看到的是一張絕不友善的臉,接著,听見一連串她不能听懂的他們的家鄉話。

她當然知道是因為她。她想努力保持笑容,但她辦不到,她是個反應得直接,喜怒哀樂全在臉上的人。

她做得不好,她變了臉色。

思宇母親講了一大堆之後,氣沖沖的轉去廚房。

思宇望著心妍,苦笑著。

「你忍耐一下,她是這樣的,她——沒讀過什麼書,不懂怎樣和人相處。」

心妍勉強微笑,是她提議要來的,還能說什麼?

「你放心,我會做。」她點點頭。

他輕拍她背脊,無言的感謝著。他明白,心妍所有的一切都為他,包括委屈!

母親重重的腳步聲從廚房走出來,手上有一托盤,上面只有一碗湯,一碟點心!

「我只炖了一碗湯,」她用生硬的國語說︰「阿宇吃的!」

這事雖然令人窘迫,且甚至是孩子氣,心妍也不是為一碗湯而來的。

「我不餓,我不吃東西,」心妍立刻搖頭說,很努力的保持客氣的微笑︰「伯母你別客氣。」

思宇母親輕聲「哼」了一聲,也不知代表什麼,就坐在一邊沙發上,眼光還是不停的瞟過來。

「吃一點點心。」思宇也甚尷尬,怎麼會有這樣的事呢?母親的湯怎可能只有一碗?分明是為難心妍!

心妍隨手拿起一塊薄餅,母親的視線已掃過來,十分的不滿意!

但是心妍又不能這時放回去,這太——過分了,她裝做自然的咬一口。

母親發怒的站起來,一言不發的沖回臥室——就是心妍以前住的客房。

「好對不起,我也不知道她會——這麼過分的。」思宇說。其實這不是過分,已算是惡劣了,對不?哪能如此對待兒子的朋友?

心妍聳聳肩。她心中當然極不高興,但又能表示什麼?」她是思宇的母親。

「算了,我還是早點回去吧!」她看看房門︰「否則她會更不高興。」」我會勸勸她,她固執、保守,有時不明事理。」思宇吸一口氣︰「但她是媽媽,無論怎樣,我都愛她!」

「我欣賞孝順母親的人。」她說。

「謝謝。」他站起來︰」走吧!」

心妍放下那塊咬了一口的薄餅,勉強吞下口中的那一小塊,隨著思宇出去!

母親的房門在背後響一下,然後傳出她的聲音。

「立刻回來,阿宇。」她的聲音充滿了權威。

「好!我送心妍回家就回來。」他回應一聲。

兩人無言的走下樓梯,走出紅色大門。

「以前——她對任何人都這樣?」心妍忍不往問。

「也有成見,」思宇皺起眉頭,他似乎不願意再提這些事︰「不過一一從來不會像今天這樣。」

「為什麼獨針對我?」她也皺眉!

「她看得出采,你和她們不同,」他搖搖頭︰「我們倆是認真的。」

她看他一眼,搖搖頭!

「我也看得出來,她是極之認真的!」她說。

「就因為這樣,我們要特別堅定信心,我們一定要全力爭取!」他說。

「你有信心嗎?」她反問他。

他想一想才說︰「有。」

「你對你母親了解深刻嗎?」她再問。

他又想一想,還是說︰「是。」

「了解深刻還有信心?」她笑了。

看來經此一役,她也加深了解這位老人家了!

「總要——努力爭取。」他不置可否。

「你曾經爭取餅嗎?我是指在你母親面前?」她還是問︰「又成功過嗎?」

他還是在想,凡是提到他母親的事,他一定要想。

「我沒成功過,因為沒爭取餅。」他笑︰「我一直听媽媽的話,我要令她開心!」

她又笑了。

「這個年代實在很少你這樣的人,尤其你的職業,你的外表完全不是這樣,」她說︰「如果我告訴記者,告訴任何人,你說他們會信嗎?」

「我不在意別人信不信,我自己知道自己是怎樣就行了。」他透一口氣。

「不過我實在沒有料到,你的內外差別那麼大。」她說。

「意外?或是後悔?」他盯著她。

「只是意外。」她笑一笑︰「我這個人做任何事,只要決定做,決不後悔。」

「很好!不過可能自己吃苦。」他說。

「吃苦也值得,因為它可能是很有價值的教訓。」她笑。

偶然抬頭,看見樓上陽台處他母親站在那兒,她心中有陣莫名的不安。

「上車走吧!」她先跳上車。

他下意識的望望,立刻明白了,發動汽車,如飛而去。

「媽媽太緊張了!」他嘆口氣。

「她盯得你好緊!」她說笑。

「我不知道她怎麼想,我已經勸過她好多次了,」他無奈的說︰「她說怕別的女人把我搶走,又怕有人騙我錢!」

她呆怔一下,搶走他或可以這麼說,騙錢——這是怎麼回事?

「她以為我想騙你錢?」她反應直接。

「不,不,那當然不會。」他知道講錯了話︰「她不是說你,真的!」

「她怎能把任何人看得那麼卑鄙?」她氣憤的︰「思宇,你很有錢嗎?」

「我的錢就是電視台的月薪加片酬,加偶然登白的錢,有多少大家都數得出!」他說。

「真荒謬,如果我想騙錢,會找你嗎?」她冷笑︰」我覺得這是侮辱!」

「你生氣了?」

「有一點,她怎能夠一一」她本想說狗眼看人低,覺得不妥,立刻收往了!

「狗眼看人低,是不是?」他苦笑︰「她是鄉下人,什麼都不懂,而且這麼多年她窮怕了,剛有一點錢,難怪她特別緊張!」

「不要討論這件事,否則我會愈來愈生氣。」她說。

「我替她道歉,好不好。」他握往她的手,「感情是我們倆的,我們不管別人。」

「你能做到嗎?」她問。

「我會盡可能的做到!」他發誓。

「那——你豈不很痛苦?」她說︰「我以後可以不再見她,你卻不行!」

「她也不會日日像今天這樣惡劣,」他搖頭︰「平日她是很慈祥的。」

「以今夜她的態度來說,她和慈祥沾不了邊!」她笑。

「不要說我媽媽,她實際是很好的人,很好的媽媽,只是——不大懂事理。」他說。

「明天拍早班?」她立刻轉了話題。

「中班。」他搖頭︰「費婷知道我不能早起的習慣,她多半安排中班戲。」」我看她對你余情末了!」她笑︰「她對你比我對你更好、更體貼。」

「這麼說的話——大把女孩子對我余情未了,只是我何思宇不要她們而已!」他拍拍胸口!

「好大的口氣!」她不以為然。

「真的,有了你,我何必再理她們!」他笑。

「愈說我覺得愈假,」她搖搖頭︰「我並不喜歡這樣的話,好.像做戲一樣。」

他沉默一下。

「我的毛病就是有時分不清是演戲或是現實,真真假假的我也糊涂了!」他說。

「小心走火入魔。」她提醒。

「我自己也有這種感覺,走火入魔!」他笑︰「也許我真有這麼一天吧?」

「說得這麼可怕。人的一切是可以自己控制的,除非你自我放棄。」她說。

「我不會,自我放棄,多可怕,我還有無盡的前途,不可限量的事業,我為什麼要自我放棄?」他想一想,又說︰「除非

「除非什麼?」她追問。

「不說了,沒有除非,這是不可能的。」他揮一揮手,好像要把剛才的話揮走!

她只看他一眼,不再追問。

「有一件事——如果你母親始終不同意我,不接受我,你會怎樣?」她又轉開話題。

「這——是很遙遠的事,我現在不想,反正時間那麼長,總能解決的。」他說。

「很遙遠的事?」她反問。

「五、六年間我不會結婚,我一定要賺夠了錢,有了更穩固的基礎才考慮這件事。」他說。

「錢——真對你那麼重要?」她皺眉。

「對我心理上是最大的障礙。」他說。

于是。她沉默了。沉默是代表什麼?她不說。

心妍半躺在床上,手上拿著今天的報紙,旁邊還有一大推雜志。

「難得今天沒有通告,可以好好的休息一天——或者思宇會有電話,他可以陪她回一次基隆,基隆那麼遠,大概不會踫上記者吧。

娛樂版上有思宇的照片,也有他的新聞,記者說他昨日正式的宣布五年之內他不結婚,母親與事業並重,其他的都不重要也不考慮。而且肯定的說,所有有關他的緋聞都不是真的,包括和心妍的。

心妍皺皺眉,不承認拍拖,是她提出的,但他這麼公開的宣布仍然令她不舒服。

她有被傷害的感覺,扔開報紙,她實在無心緒,隨便拿本雜志翻一翻,又是思宇的消息,白紙黑字講得真的一樣,那篇文章內容說,思宇心中只有費婷一個影子,費婷雖傷他心,他依然愛她,而且永遠都不會改變,同時這句話是思宇親口對記者說的。

親口說的?最近?或一年前?心妍氣得將雜志仍在一旁。思宇心中只有費婷?她呢?

突然間,她後悔提出不公開兩人之間的關系了,她明明是思宇最好的女朋友,為什麼要被說成別人?這未免太劃不來了。

思宇當時一口答應,是否他早想造成如此情況?

愈想愈想不通,跳起來跑到廳里打電話,她要立刻找到思宇,跟他說清楚。

她不容再有這些消急見報。

電話通了,卻是思宇母親接的。

「找誰?」她用半家鄉話問。

「思宇在嗎?」心妍忘了他的母親在,吃了一驚。

「你是誰?」母親的聲音似乎提高警覺,似乎不大歡迎。

「心妍,莊心妞。」她硬著頭皮說。

「不在。」當的一聲電話掛斷了。

心妍望著電話半晌,才無可奈何的放下來,這幾天她真的完全忘了還有個思宇母親。

心中那種——似怨的情緒加重了些。

她想起來,可以打思宇的CALL機,只要他是打開開關,就一定會復電的。

精神振作一點,立刻又打電話,並留下自已電話號碼,她希望他能立刻復機。

等啊等的,兩個小的過去了,沒有復電。于是她再打一次,說是緊急事情。

也是沒用,直到午餐以後,仍是沒有思宇消息。

她又怨又氣!午餐也沒吃的預備回房睡覺,就在這個時候,電話鈴響了。

思宇!她驚喜的奔過去——她對思宇還是有著驚喜。

「思宇——」她忘形的叫。

「不,我是林希文,我找莊心妍小姐。」對方說。

「哎——希文,」心妍非常不好意思,怎麼想到會是思宇呢?若思宇想復機,早就復了,怎會等到現在?是她蠢,「怎麼會是你?好久不見了!」

「我打過好多電話給你,不是拍戲就是外出,」希文永遠是彬彬有禮,「難得踫上你在家。」

「今天你沒課?她問。

「教授就是這點好,一星期教二十來堂課,其他的時間是自己的。」希文笑。

「很羨慕。」她由衷的。

教授這行業對她來說是陌生的,那恐怕是另一個世界的另一種生活。

「今天有空嗎?」希文滿懷希望的。

心妍心中流轉著千百個意念。思宇對她不緊不張的,時時要在家苦等他的電話,有時幾天都沒有消息,報上每天又有不同的報導。這希文——人家一心一意,對她小心翼翼,奉如掌珠,她有被尊重之感。

就憑這尊重——為什麼不試試?

思宇能和那麼多不同的女人交往,她為什麼不能交一個正派又普通的男朋友?

「今天正好不用拍戲,」心妍微笑︰「你有什麼提議?」

「吃午餐?」希文大喜︰「天氣這麼好,或者——下午你願去郊外逛逛?我訂的新車子來了。」

「好。」心妍一口答應︰「好久設上陽明山,那是我到台北之後第一個去的名勝。」

「一言為定。」希文說︰「我什麼時候來接你比較適台一點呢?」

看!思宇永遠不會如此,他總隨心所欲,不怎麼理會對方的意願。

「十二點半,我在樓下等你。」她說。

「我會準時,」希文喜不自勝︰「心妍,老實說,打了那麼多次電話而找不到你,今天我已預定失望之心。」

「前些日子我的確忙。」心妍有點喜悅。女孩子都是這樣的,被尊重、被緊張是種好甜的感覺。

「好。你預備,我十二點半到。」他放下電話。

他還是個干脆利落的人。

放下電話,心妍剛才又怨又氣的心平靜了一些,她——其實不必守在家里等思宇的電話,是嗎?世界那麼大,人那麼多,她為什麼不多給自己一條出路呢?

只有一條出路是很危險、很慘的一件事,萬一此踢不通,要回頭的——只有自己痛苦。

是,她可以試試第二條路,不一定是愛情——然而愛情也不是生命的全部。

她似乎輕松了不少。

她換過衣服,略略為自己化一點妝——她從來不喜歡平時化妝,但有人說化一點妝對約會你的人是一種尊重,那麼,讓她尊重希文一次吧!

尊重——該是互相的嗎?

十二點半,她步出家門,才下樓,就看見希文和他閃亮的白色汽車。

他說過不喜歡日本車,果然是德國車。

「這麼準時?」她微笑上車。

「我心急,早來了十分鐘。」他老實的回答。

思宇會緊張、心急而早來接她嗎?沒有!他如果早來,準是他時間過多。

哎?她還是想著思宇,而且盡是想他的缺點。

「去哪里吃午餐?」她問。

「你選,今天全都由你作主。」他喜悅的望住她。

他仿佛只要望見她,喜悅己充滿胸膛。

「我中午只吃很少的東西,我們不如去吃雞粥?」她說。

「遵命。」他笑。

「芳文——回來過嗎?」她轉開話題。

他明顯的表示好感令她尷尬。

「沒有,不過通過信,她很高興我踫到你,而且——她鼓勵我追你!」他鼓起勇氣。

她臉紅了,哪有人這麼說話的?完全不懂修飾。

「她——哎!講笑。」她窘迫的︰「什麼時候她回來,我請她吃飯。」

「我請,當然由我請。」他說。

「不必爭,她還沒回來呢!」她笑。

汽車轉上高速公路。

「這是去機場的路。」她意外。

「反正有時間,我們不如去石門吃土雞,吃活魚,」他滿腔不辭勞苦狀︰「我相信你會喜歡。」

「很好啊!那就不必去陽明山了。」她笑說。

「回來再去,反正有車方便,」他說︰「很難得能請到你出來。」

「其實也不難啊,只要我不拍戲,又有空時間。」她說。

「不拍戲你作什麼消遣?」他是關心嗎?

「看書啦,睡大覺啦!我很懶,不怎麼愛上街,最怕被人指指點點。」她說。

「我在報上看見有個——何思宇常和你在一起。」他終于說出了最想說的一句話。

「思宇?我們是同事。」她立時淡然。

「但是——報上總是有些關于你們的風風雨雨,」他說︰「那何思宇——名聲好像不大好。」

「我很意外,你也會看娛樂消息?」她反問。

「我——只是想知道有關你的事,」他不否認︰「我實在擔心你在這圈子。」

「你放心,這都是為宣傳,假的,」她吸一口氣︰「有一部和思宇合作的新戲快要上映了。」

「哦——」他似乎相信了︰「但是用這種事采宣傳,似乎——不大好吧?」

「設辦法,簽了約拍戲,也包括幫忙宣傳在內,而目這圈子里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誰都不認真去相信。」

「但是一一對你名譽——」他很固執。

「做了我們這一行,已經被人另眼相看啦,」她笑︰「我以後倒真要他們適可而止。」

希文沉默一陣子。

「我見過何思宇一次。」他突然說。

「是嗎?」她意外︰「什麼地方?」

「夜總會。」他笑︰「我在美國一個老同學來台灣觀光,我帶他去玩,何思宇和一個很年輕的女孩子,但那女孩子一看就有點邪。」

她皺皺眉,一個年輕的女孩子?誰?隔壁台那個新進的女藝員?

「什麼時候的事?」她忘形的問。

他看她一眼說。

「沒有多久,不到一星期。」

「哦——他的事與我沒什麼關系。」她再吸一口氣。

除了DISCO之外又是夜總會。

「那女孩很秀氣,他們很親熱,」他停一停,再說︰」因為報上說你和何思宇,但他又帶著另一個女孩,我是在擔心——」

「放心,何思宇真的和我只是同事。」她搖搖頭,什麼心情也沒有了。

「那——就最好。」他信了,也放心了。

他真是個單純的人。

「我們不要再講他,他與我無關,」心妍說︰「講起電視台同事,和你仿佛格格不入,我們談些別的吧!」

「我無所謂,因為你是電視台中人。」他笑。

「今夜——你有空嗎?」她忽然問。

「有空,當然有空。」他總是喜悅。

「我好久都沒去過夜總會,我想去玩。」她笑。

「沒有問題,我陪你去。」他喜出望外。求之不得︰「其實台北有幾個地方真的氣氛不錯。」

「就選你上次去的那家吧!」她說得順口,其實——她故意如此,是吧!

「好,好!」他一連串的。

「那——下午不去陽明山了,我還得回家換衣服。」她說︰「這樣子不行。」

「好!好」他仿佛只會說這兩個字了。

夜總會就是這樣子。

暗暗的燈光,溫柔的音樂。看似禮貌的侍者,當然,還衣香鬢影。

夜總會缺不了情調啦、氣氛啦,心妍坐在那幾,完全不覺是享受。

她只是心不在焉的四下張望。

可是沒有任何她所熟悉的人,她覺得有點失望。

當然啦!世界上沒有那麼巧的事,她想踫到誰,就一定能踫到嗎?

叫了點酒,他們一直對坐在那兒,希文也不是那種特別活躍的人。

他一切以心妍為主。

「這麼坐著很好,很享受。」她說。

「那我們就坐著,不必跳舞。」他說。

心妍有舒適、安祥的感覺,這是希文給她的,不像和思宇在一起只覺得累。

是思宇令她累。

漸漸的,夜總會的人多起來,氣氛更熱鬧了。他們這一角還是安祥的。」講講你在美國的事。」她忽然說。

「我好像曾對你講過,只是工作,很忙碌,學校出來就如此。」希文想一想︰「我喜歡工作。」

「我想一我也應該喜歡工作。」她說。

他不解的看她一眼,並沒有追問。

「我在華盛頓DC郊外有幢很不錯的房子,有五個臥室,」他說︰「附近的中國同學常常到我那兒玩或聚會。」

「在美國的台灣留學生听說並不團結?」心開問。

「一部分啦!我的同學、朋友都很好,」他說︰「不過台灣留學生到了美國變得自我起來,多半以家庭為中心,賺錢為要務,其他的就比較不重視了。」

「我想最好的表現在每年的少年棒球比賽時。」她說。

「是啊!那真感動人,那麼多中國人在異國的工地上聚在一起,許多人開十多小時車趕去,都自備國旗,鑼鼓什麼的,那場面極感人。」希文說︰「我每年都在現場,我每年都會感動得流淚。」

「從未看過,不過听你講起也很感動,」心妍笑︰「我們這種念不好書的人想出國,只好靠拍電影啦,到美國巡回演唱啦!」

「不要這佯貶低自己。」他說︰「成功不必一定要念書好,學問只不過是種輔助。」

「你安慰我。」她笑。

「這是事實。」他正色︰「把那張文憑看得太重要的結果,是埋設了許多天才。」

「好在我們這行不看文憑。」她說。

「許多演戲的天才,唱歌的天才不都出現了嗎?他們的成就不是令人羨慕嗎?」他說。

「也只有一、兩個。」她搖搖頭︰「我現在想,念不好書始終是我的遺憾。」

「我總要想個法子來開導你。」他笑。

她喝了一口酒,看看表,十點半了,總不成坐在這兒直到打烊,對嗎?

看來思宇今天是不會出現了。

思宇——有太多的去處,他可以隨便到哪兒,不一定是這間夜總會,他總是興之所至——對女孩子他也如此吧!

心妍覺得心中有絲疼痛,咬著唇她站起來。

「讓我們跳舞,然後回家休息。」她說。

希文欣然擁她入舞池。

他們跳舞也是一本正經的,一定的距離,一定的姿式,很禮貌和客氣的。

一曲既終。他們回到座位。

「走了吧!出來整天,我很累。」她說。

「好。希望有機會再一起玩。」希文滿懷希望。

「當然。哪天不拍戲,我會打電話給你。」她這次是真誠的「我還是希望上陽明山一次。」

「我會等你電話。」他說。

岸了賬,他們並肩往大門處走。就在這時,電動大門開了,走進相依相擁的一對會光發的人物。

思宇帶著絲醉意,擁著一個秀氣但有絲邪的年輕女孩子,昂然而入。

這一剎那間,心妍听見一陣清脆的碎裂聲,然後一陣叮叮當當,是誰打破了玻璃杯?是誰?

沒有的間讓她找尋誰打破東西,思宇看見了她——當然,她的視線在那陣碎裂聲時已在他臉上。

他的臉變了,要推開那女孩,那女孩的手卻緊緊的環在他腰際。

他想說句什麼話,卻又什麼都說不出來。似乎——對眼前的一切不能置信似的。

希文看見了他的古怪神色,又看心妍——奇怪的是她這麼冷淡平靜,她是與這何思宇無關吧!

「你也來玩?」心妍說。

是一種淡淡的,很遙遠、很客套的聲音。

「是——哎——我們——」

「再見。」心妍扯動一下嘴角,掠過思宇身邊,飄然而過。

希文對思宇禮貌的打個招呼,卻看見他比哭更難看的神色。

「那何思宇——」希文想說什麼,看看心妍,忍住了。

因為他突然有個感覺,就算是普通朋友、同事,心妍也不該如此冷漠、客套,何況他們還合作拍過戲,被傳拍過拖。

這平靜與冷漠背後,是否有另一種理由?

「謝謝你帶我來這兒,」心妍對他笑︰「今夜的一切令我很滿意。

「你滿意就行了。」他由衷的。

但——只不過是坐坐夜總會,跳一個舞,用滿意兩個字似乎並不恰當。

她說滿意?

「不但滿意,而且開心,」她長長的吸一口氣,似真似幻的又听見那叮叮當當的玻璃碎裂聲,「我真的好久沒有這麼輕松過了。」

「只要你有空,有興趣,我隨時都可以陪你。」他說。

她慢慢的看他一眼。

「你是個忠心的人嗎?」她突然問。

「忠心?」他不明白。

「我的意思是——哎!算了,不問了,」她又笑起來︰「這也沒什麼關系。」

他皺眉,發覺她在夜總會和現在的情緒完全不同,連講話的語氣都大異。

「你問任何問題,我都會真心回答。」他說。

「可是我現在再也設有問題,也不需要任何答案。」她笑得好古怪。

「心妍——」

「我說過,我很開心,很輕松,」她搖搖手︰「明天拍完早班戲,我會給你電話。」

「明天!」他意外。

他的幸福和向往是不是來得太急不快,以致——完全沒有真實的感覺。

「明天,還有後天,也許還有好多個大後天,」她笑︰「能夠和你在一起,是件很愉快的事。」」心妍——」他心中並不覺得愉快,因為——他不蠢,他益發覺得事情不是表面那麼簡單了。

「我們現在是在回家的路上嗎?」她問。

「當然,我送你回去。」他說。

「家——總是要回去的!」她說。

「告訴我,你心中是不是有事?」他關心的。」沒有,一點也沒有,」她搖頭︰「我喜歡簡單,我不願意惹麻煩。」

他想一想,忍不往說︰「剛才何思宇臉色很難看,似乎——想追出來。」

「是嗎?」她笑,無動于衷的︰「他總是這樣的。」

「總是怎樣?」希文問。

她聳聳肩,沒有回答。

「我到了。」她指指車窗外。

車停下來,她轉頭望著他。

「無論如何,我真的很開心,你幫了我很大忙。」她說,然後開門下車。

在下車的一剎那,她又听見似真似幻的玻璃碎裂聲,這一次她發覺,那碎裂聲竟是從她身上抖落的,那是什麼!

一夜無夢——竟是一夜無夢,心妍從床上爬起采,唯一的意念是︰今天要拍戲。

拍戲是她的工作,拍戲是事業,拍戲也是生活中之一部分。

人總是要生活下去,她也不例外。

梳洗、早餐、換衣服,比平時更正常、規律。

電話鈴聲響了。

「找哪一位?」她順手拿起來。

「是我。你——願意見我嗎?」思宇的聲音。

「當然。」她笑起來,她竟然能笑;「娛樂圈子不大,總要見面的。」

「那麼——我上來。」他說。

「不,我下樓。我正要回公司。」她說。

收線後,一分鐘也不停留的就走出大門——她發現,對他,她已不再猶豫了。

思宇倚在門邊,臉色陰沉——每一次做錯事,他總是這樣,她已經見慣,再沒有感覺。

她站在他面前,很清楚的看見他的臉。他真是好看,英俊之外還有強烈的自我性格,尤其在陽光下,的確生動而吸引人。

但——陽光照不到他時呢?她搖搖頭,不再想下去。

「我們——立刻去注冊結婚。」這是他的第一句話。

又黑又深的脖子里的光芒實在令人難測、難懂。

她看他,既不激動也不意外。

「謝謝你,可惜——太遲了。」她說。

他能講這樣的話——他已經盡了力,不是嗎?他是那樣孝順和放縱母親,他現在竟肯做母親不準的事。

「不遲,怎麼遲呢?」他一把抓住她︰「我想——我是需要一點正式的約束。」

「沒有任何東西可以約束你,」她了解的搖頭︰「包括人、感情、條文,你自己也知道的!」

「我想試試真的。」他看得出有城意。

「我給你很多次機會,但今天——機會沒有了。」她坦然說。

說這些話,她一點也不覺為難,她自己也奇怪。

「不,一定還有,心妍,這次我誠心,我們結婚——」

「你母親不會同意。」她說。

「她——」他臉色改變一下︰「不理她,我們先結婚再說,她總要接受你!」

「其實——我不一定要她接受,」她坦然︰「我不能忍受她,這是我最坦白的真話。」

他呆怔半晌,心妍今天完全變了。

「你們可以不必在一起,這不重要,重要的是——」

「重要的是你不必再騙自己,」她輕嘆一聲;「你這麼騙自己其實是很痛苦的事。」

「我沒有——」他叫。

然後住口。他是在騙自己,誰說不是呢?他一次又一次要求心妍給他機會,他會改過,但他明知改不了,也不會改,不是嗎?

「我們互相很了解,是不是,」她搖頭︰「我不想再拖下去,不論表面上的,或實際上的。」

「你對我死了心?」他凝望她。

他是喜歡她、愛她的,是不是?知道她這次可能真離他而去,他的心也痛。

「我不知道,或者是——」她稍為動一動,又听見那些玻璃碎裂聲,「只是一些玻璃碎裂。」

「玻璃碎裂?」

他听不懂。

她知道他不會懂。這方面,他們根本不是同一類型的人,不能勉強他們一樣。

「我要回電視台拍戲。」她說。

「我們的事還沒有講完。」他立刻說。

「我們之間沒有事可再談。」她搖搖頭。

奇怪的是,她這一次決定離開他,為什麼心中不再覺得痛了?為什麼?真是那句哀莫大干心死?不,不,她不這麼想,真的!

「心妍,不要做出這種樣子,我已經願意結婚了,你還想我怎樣?」他忍不往。

「我完全設想過要你怎樣,」她直視他︰」你願意結婚是你的

事,與我有什麼關系?」她說,不哀不喜,不悲不樂,一切如止水般平靜。

「你只是在懲罰我,我知道,」他有一廂情願的說法︰「你明知我不是故意去做那些事情的。」

「我什麼都不知道,」她說︰「只知道我今天要拍戲,如此而已!」

「心妍——」他色變。

「對我來說,今天沒有比拍戲更重要的事,明天也是!」她說︰「演戲是我的職業。」

「你不是告訴我——一切都不可挽回了嗎?」他連聲音也變了。

「有人要挽回嗎?」她輕輕的笑。

「有,我要挽回,誠心誠意的,」他一把抓住她的手。情急之下,他總是如此的︰「我可以發毒誓,這是最後一次,你——不是想逼死我吧?」

「死能解決什麼?」她望著他笑。她無法把「死」這個字和他連在一起。「而且這件事對你並不那麼重要。」

「誰說不重要,心研,我——」

「你說過,事業、母親並重,其他的並不重要,」她搖搖頭︰「思宇,大家都不必勉強了,你拖著我,我拖著你,到後來——恐怕只有累死為止。」

「怎麼會呢?怎麼會呢?你知道我對你的感情!」他急切的說。

「不要再說了,一切已經成為過去。」她打斷他。

「不,不能過去,讓我們馬上去注冊,我們找記者,告訴全世界的人我們馬上結婚——」他堅決地說。

「沒有用。」她輕輕推開他的手;」結婚是你的沖動,沖動過後你會後悔。」

「不會,絕對不會,你知道我愛你——」

「可是我不能答應你。」她正色說。

「為什麼?為什麼?就因為昨夜——你就判我死刑?不要太殘忍!」

只是昨夜嗎?她無奈的笑。她知道不能再下去了,否則只有傷害。永遠的歷害。

她給了他太多次機會,這次——她該給自己。

「不要再說,我要走了!」她說。

「不行,」他阻住她的去路︰「昨夜那個——就是林希文?是不是?就是他!」

「不論他是林希文或任何人,與我你之間的事沒有關系。」她說得很清楚︰」我們就事論事。」

「好,你不要走,我們講和!」

「你把事情看得太天真了!」她嘆一口氣。他為什麼看不出來她真是無法挽回了?他以為憑他幾句話一切就可以從頭來過?不,這一次不行了,否則事情永遠沒有完。「思宇,我已決定。」

「心妍——。

「你知道我的個性,決定了的事任天塌下來我也不會改變!」她正色地瞪住他說︰「以前那麼多次,我沒有下定決定,今天——思宇,我已決定了!」

「心妍——」他再一次捉住她的手。

她用力一摔,唏哩嘩啦又是一陣似真似假的玻璃碎裂聲,從她身上發出!

他呆怔一下,似乎一一他也听見了!」是一一什麼?」他問,恍然若夢。

「你听見了?」她問!

「那是什麼?」他再問。眼中深深涌上了一陣又一陣的悲哀,然後——是水霧。

她搖搖頭,再搖搖頭,唇角的笑意變得苦澀。

「你若不知道,我去問誰?」

「心妍——」他大駭。

「到今天——你知道無論怎樣已經設有用,」她低下頭,說︰「屬于你的,你不珍惜,今天——己遲。」

「不,不,心妍——」

「你听見它已碎裂,掉在地上。」她木然說。

「我——我——」他又惶恐又蒼白,他的確听見碎裂聲,真的,真的,那是——心妍的心。一顆已碎裂的心掉在地上,他——已無能為力了。

他該在它還沒跌到地上之前接往它。是不是?他錯過了這機會,是他一手造成的,他怨不了人;

她再看他一眼,這個她愛過、恨過——或者不是恨,只不過是愛的另一種表現方式。甚至——至今仍愛著的男孩子,毅然轉身,毅然而去。

「心妍——」他在背後叫。

她不回頭,永不回頭了。

今天他叫住她,他只不過在騙自己,敷衍自己,他並沒有真心改變——他根本不想改變自己,他就是他,一輩子都如此了!

她不回頭,他心或難過,卻不會是一輩子的事,因為,他很快又會對著另一張又一張的笑臉了。

也許心妍的笑靨在他心中印下最深的印痕。因為他的確听見了那碎裂的玻璃聲——那個為他心碎的女孩。但對他來說,一切都要過去,所有的——包括他自己!

他是設有永恆的。

心妍走遠了,遠得再也感覺不到思宇的存在,她的眼淚才滴下來。眼淚變成許許多多細碎的星星,星星跌落地上,碎了,星星——也有碎片?

她停往腳步。仔細觀察——淚眼中益發模糊了!

星星——也有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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