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讓時間告訴你 第五章 為情所困

明柔終于搬回傅家祖屋。

搬家的事不勞她費心,自有工人辦。她只帶看兒子世達由司機接回來,安置在預先已準備好的房間里。

她的臥室與世達跟護士住的相連,離以戰的那間遠遠的。

「我要以戰隔壁那房間。」她提出要求。

「對不起,是大少的吩咐。」工人說。

「我跟媽咪說。」明柔不悅。

暗大一听她的話,臉色就變了。

「不行,阿強右邊是以哲臥室,左邊是我留給可欣的。」她說︰「你有甚麼不滿意?」

「我想和以戰近些,好照顧。」明柔知道傅大是惹不得的。「可欣不是一直住以哲臥室?」

「不。可欣將住以戰和我房間之間,阿康的臥室我要永遠保持原狀。」傅太說:「你跟世達的臥室是遠些,但我怕吵,半夜BB啼哭我會睡不著。」

明柔踫了釘子更不開心。

「可欣並不常來住。」她還想爭。

「若不喜歡可以搬上三樓。」傅大想也不想。「三樓房間任你選。」

「那就算了。」明柔總算會轉彎。「我跟世達住另一邊,以後再換。」

「是啊!兩年後你跟阿強正式完婚,自然就搬進他臥室。」傅太平淡的說。

晚餐後明柔向以戰投訴。

「媽咪對我不公平,她心里只有可欣。」「不要跟可欣爭,她已失去以哲。」

「她失去以哲,我難道擁有你?」

「大方些,別在小事上斤斤計較。」

「小事大事都沒有我說話的余地,我在這屋子里全無地位。」

「在這屋子里全都得听媽咪的,我也不例外。是你自己堅持搬回來。」

「我不搬回來,將來恐怕更沒地位!」她自嘲的說︰「以戰,與你拍拖時從未想過如今會是這種情形。」

「我也沒想過。」他苦笑。

「後悔嗎?」她望著他。

以戰不回答,慢慢走開。

明柔搬回來,無形的壓力更加大了.他開始覺得,是否一開始就錯了?錯得如今錯綜復雜,不知該如何解結。他——哎,不知道可以支持到甚麼時候,眉宇之間的憂愁更加深了。

每一天他要面對許多人、許多事,他必須強打精神,勉力的應付著,就算回到家里也不敢放松精神,直到他回到臥室,關上房門。

這是他唯一可以輕松的時候,是他唯一可以面對自己的時候。

洗澡,換上睡衣,拿起本書半躺在床上。這是他三十年來的習慣,不看書他是沒辦法入睡的。

他又用遙控器打開CD機,讓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低低的在四周奏起,他不想太大聲,不想影響隔壁的人。

雖然——他知道左右隔壁都沒有人。

左邊,以哲臥室,右邊是可欣。可欣今夜並沒有來到。

暗太與可欣間有自己的聯絡方式,可欣來與不來,傅太掌握得極清楚,她們母女倆每天總講上幾小時長氣電話。

眼楮有點累,合上,把書本平放衣胸前休息一陣。他听見開門聲。

這樣推門就進來的人只有母親傅太,其他總絕不會如此放肆。「還不睡?」他閉著眼楮問。「通完你們的長氣電話?」

沒有回答,腳步聲一直走到床邊。

詫異的睜開眼楮,整個人幾乎從床上跳起來——穿著性感睡衣的明柔站在床前。

「你——」他滾到床的另一邊。

明柔趁勢坐下。

「今夜我睡這兒。」她笑。

「不——」他跳下狀。「回去,回去,媽咪看見不好。」

「有甚麼不好?我們連兒子也生了。」

「請——遵守你的允諾,」以戰的臉居然通紅。「回你臥室。」

「不。我一定要留在這兒。」明柔已半躺在床上。

「你趕不走我。」明柔說。

「你——」他又急又怒又啼笑皆非。「發甚麼瘋?你——吃錯了藥。」

「難道你不想?你不需要?」她挑逗似的。

「你——」他用力頓一頓腳,轉身旋風般沖出臥室,沖進以哲空著的那間房,並立刻鎖上房門。

這明柔——明柔——

明柔呆怔的坐在以戰床上,她做夢也沒螟到以戰的反應會是這樣激烈!她山為頂多他拒絕,誰知道他當她洪水猛獸般的逃開,他——怎樣變成這樣?反常至此?

然後,她慢慢下床,慢慢走出以戰臥室,走廊上一片空寂,甚麼人都沒有,每間房都緊閉,只有她與她的滿腔難堪。

以戰竟這樣拒絕她。

這一夜她想了很多很多,多過她以前思想的總和。想到從前,想到現在,想到將來,她無法不擔心。

以戰已變成一個離她很遙遠的陌生人,陌生得已完全不能了解他。

她該怎麼辦?他會不會在三年之後真的跟她舉行婚禮?或是只在敷衍她,拖到三年之後不了了之?但是他又給她一半屬于他的財產,對她這樣慷慨——她真的完全不懂了。

第二天強打精神預備上班,發現以戰已先她離開家,他竟不願與她同進同出?

在公司的電梯里,她踫到可欣。

可欣沉靜安詳如昔,只是失去了昔日那份超凡月兌俗的怡然自得,失去以哲以後,她就變成這樣,但她依然美麗。

「嗨,可欣,」明柔夸張的。她不知道自己為甚麼要這麼夸張。

可欣只微笑點頭並輕聲說「早」。

「今天你回‘傅氏’?或你家公司?一明柔又問。

「‘傅氏’。」可欣總是淡淡的。「中堅通知我今天開會。」

電梯門開,她們相偕走出來。

「中堅這陣子總陪你吃午飯?」明柔說。

「也不是每天。」可欣的情緒、言語就是平靜得波紋不生。

「其實我和以戰都歡迎你來小飯廳午餐。」明柔故意這麼說。

「謝謝你們。有機會我參加你們。」

沒有再說話的機會,各人回到辦公室。

十點鐘開會,各部們主管都聚集在會議室,為了一單大生意.大家發表意見,討論到中午仍沒有結果。

在這類似的會議中,可欣一向很靜、很專心的聆听各人講話,不多發言,有一份刻意的置身事外狀——也不是「事樸」,而在邊緣,她不想投入太多。

她知道自己站在甚麼地位,知道該做甚麼或不該做甚麼,很冷眼旁觀。

整個會議過程中,男人們都努力發言,可欣敏感的覺得有一對眼楮一直盯看她,那是明柔,她知道。

但是明柔——為甚麼?

散會時以戰和中堅邊走邊講,可欣悄悄溜開,明柔卻追上她。「一起午餐?」明柔拉著她。

「我在‘鋪記’訂了位了。」可欣婉拒。

「我也去‘鋪記’,換換口味。」明柔表現得熱心而雀躍。

可欣不能拒絕,只得由她跟著。

「你喜歡這兒的菜?」點好菜,明柔問。

「無所謂。我不講究食物。」

「你一直這麼淡然,世界上彷佛沒有甚麼東西能吸引你。」

可欣但笑不語。

「我很好奇,可不可以告訴我你上次去而復返的原因?」明柔問得突然。

可欣呆怔,不知道該說甚麼?

「以戰真在日內瓦機場遇到你?怎麼可能這麼巧?你不是說在東京嗎?」明柔連串的問,完全不放松。

「我不想再提這件事。」可欣平靜又直接的說.「我自然有我的原因,與大家無關,我不會說出來。」

「你真的在日內瓦?」

一是。」

「以戰——事前知道?」

「當然不。」可欣笑起來。「中堅告訴我,他循著航空公司買票和班機的線索一站站的追尋出來的,我沒有告訴任何人。」

「以戰——很幫你。」

一那是因為以哲,他同胞弟弟。」

「以哲和以戰有百分之九十九的相像,」明柔想說甚麼,又在猶豫。「你曾經有錯覺嗎?」

「沒奇,也不會,」可欣吸一口氣。」我對以哲有感覺,與對以戰完全不同。」

她說得斬釘截鐵。

「以哲在時當然不會,現在呢?」明柔笑得相當虛偽。「看見以戰你會不會吃驚?會不會嚇一跳,以為他是以哲?」

「這麼問是很可笑的事,」可欣已經猜到明柔的意圖。「以戰永遠是以戰,以哲永遠是以哲,就算百分之九十九相似,也還有那百分之一的不同,怎麼可能以為?」

「這樣很好,真的很好,」明柔看來放心了。「有時候女人的錯覺——很可怕。」

可欣微微皺眉,不再言語。

明柔今天硬跟著來是有目的,是想警告她不要有錯覺,不要把以戰當以哲,她十分清楚。

「你——沒有不高興吧?」明柔語氣一變。「我這人說話太直,說錯了你別怪我,你知道我是無心的,我們是自己人。」

她愈是多話,可欣愈是沉默,一直回到公司,她都沒有再啟齒。

「沈小姐,傅先生找你,」一進公司,詢問處的女孩就說.「找得很急。」

「我立刻去見他。」可欣一向公事公辦。

「我也去。」明柔緊跟著。

她們同時走進以戰辦公室,以戰本想講甚麼,一眼看到明柔時就停下來。

「你找可欣甚麼事?」她搶著問。

「沒有……我已讓中堅辦好。」以戰沒有表情,冷淡客氣的說︰「請回吧!」

可欣轉身就走,明柔留下。

「因為我在所以你不說,是不是?」

「不要太敏感,的確中堅已辦妥。」以戰說。

「不要看見我就皺眉,我不是那麼惹人討厭吧?」明柔尖銳的。

「小心眼是女人的致命傷。」

「能不小心眼嗎?你對別的女人比我好十倍、百倍。」

「請注意,這兒是辦公室。」他提出警告。「你不給我面子,我為甚麼要給你?」

「我們不必針鋒相對,你的要求我都做到了,還有甚麼不滿?」他像忍無可忍。

「你心知肚明。」

「我們曾經有協議」

「我要推翻,不要守活寡。」

「無理取鬧。」他漲紅臉。

「我可以向任何人公開,請別人來評評我們誰有理。」

「你總這樣.到底有甚麼原因?」

明柔的臉紅」陣白一陣。

「如果我證實了這件事,傅以戰,我和你永遠沒一兀沒了。」她氣沖沖的離開。

以戰心中深沉嘆息,他的擔子幾時才能背得完?

下班了,也沒甚麼重要公事,以戰像生了根般坐在辦公室裹不肯走。

中堅走進來,坐在他對面,靜靜的望著他。他恍若未聞,沉在很深很深的思緒中。

時間悄悄從身邊溜走,暮色從窗外涌進來。他們就這麼對坐著已超過四十分鐘。

突然間,以戰好像夢中醒來,看見面前的中堅,十分意外。

「你怎麼在這里?」

「坐了四十分鐘。」中堅看看表。「告訴我,以戰,你到底有甚麼心事?」

「沒有,怎麼會有——」以戰夸張的。「我只是在想——我們去喝杯酒。」

中堅姿式不變,視線不變,這更今以戰不安,他站起來又坐下去。

「這陣子公司賺了不少錢,你是知道的。」以戰說「我在想——還可不可能有更大突破。」

中堅笑起來,分明笑他不說真話。

「對不起。」以戰終于舉起手投降。「剛才我想一些私事。」「以戰,無論公事私事,希望我都能替你分擔。」中堅誠摯的握住以戰的手。「我來香港就是這一目的,幫助你。」

「是——」以戰十分感動。「有些事沒有辦法分擔,十字架是要自己背的。」

「你心中的十字架是甚麼?」

「但願我能告訴你。」以戰看來內心掙扎得十分厲害。「中堅,如果我能說,你是唯一一個可以听的人。」

「我願意等,等到那天你能說時。」

「其實——」以戰臉上涌起一陣暗紅,他幾乎要說了,又被某種原因壓回去。

「你這神情真像以哲。」中堅突然說「不但神情,很多動作都相似,雙胞胎真是奇妙。」

以戰呆怔一下,臉上暗紅漸漸退去,他恢復了正常。

「讓我們回家,媽咪一定等得著急。」

「記住。我等著你能說的那一天。」中堅說.

這天公司比較閑,可欣想遠遠避開所有人,于是悄悄上了文華酒店頂樓午餐。她選了避靜的座位,面對著牆,一邊進餐一邊拿著本英文小說看。

她不想踫到任何熟人,更不想跟閑雜人打招呼,這個姿式、這個樣子是最具保護力的。

听見背後有輕微腳步聲,當然與她無關,不該有人在這種情形下打擾她。

一我——能坐下嗎?」居然有人這麼問。聲音熟悉得令她發抖。

「以哲」兩個字幾乎沖口而出.就像在日內瓦機場遇到以戰時一樣。

她震驚忘形的轉身,以戰,當然是以戰。

「約了朋友在那邊午餐。」他看來掙扎、矛盾得厲害,而且窘迫。「他們先走,我看見你——」

「請坐。」她先恢復鎮定。

他坐下來,侍者送來一杯咖啡.他們極少有機會這麼呆獨對坐看,一時之間兩人都顯得尷尬。但是——兩個人都完全沒有避開或離去的意思。

「若明柔講錯話,請原諒她。」以戰終于想出一個話題。

「我不會介意,如今已沒有任何事再今我介意。所有的一切都會過去。」可欣說。

「不該這麼灰色。」

「我也不想。人必須面對人生,我的人生被安排成如此。」

「以哲不會喜歡你這樣。」

「他還能要求我甚麼?他如此殘忍的離我而去,在我正張開雙手預備迎接美好人生時,我已盡力做到最好。」她眼眶微紅。她已算是個很有白制力的人。

以戰震動,他完全想不到看來永遠淡漠平靜的可欣有這麼強烈的反應。以哲的離去在外表上絕對看不出真正傷害有多大多深。

「對不起——」以戰十分內疚。

「與你無關。」她無奈的笑。「你完全不須要內疚,他替你去紐約絕對不代表他替你死.每個人的生命安排不同,如果換成你——情形就變了吧?誰也說不定,是不是?」

「謝謝你。」他由衷的。「以哲極幸運能遇到你,即使只那麼短短的幾個月,想來——他是此生無憾。」

「我也是。所以我盡力使自己活得更好,一直有個感覺,他——在看著我。」

「是是,他在看著我們——」以戰不知道想到甚麼,停在這兒,然後話題就轉了。「這些日子來我一直想向你道謝的是,媽咪得你幫助才能放開心懷,她心中目前最重要的是你。」

「我知道。可是——我有負擔不起的感覺,所以上次我選擇離開。她對我太好,好得有壓力,畢竟我不是真正的以哲。」

「不會再走吧?」

「一走了之是不負責任的行為,我知錯。」她微笑.像唇邊綻開一朵純白小花。「有一件事——也許我不該問,明柔和你——不知道是否有著誤會。」

以戰的眉心一下子緊緊皺起,神情全變。

「可否——不談這問題。」他問。

「我知道因以哲的事令你改變,你變得不像從前。」

「可是明柔沒有錯,她為你受了不少委屈,而且有了世達。你們的誤會應盡快冰釋。免得傷了感情。」

「你不明白,她不是——」以戰終于忍住沒有說下去。「總之現在公司第一,媽咪第一,其他的我不去想。」

「對不起,我太多話。」

「不,你很好,因為你太好,我——才總想做些事來補償你,可是我——」

「不需要任何補償。」她肯定的說「以哲和我的一切足以支持我活得更好、更長久。」

「我的意思是——你不必受困于一紙婚約。」以戰的臉漲紅了。

「就算沒有婚約,我也再找不到一個一模一樣的他。」她黯然神傷。

「有的事不必太執若。」

一我知道該怎麼做。」她斷然說︰「有了以哲——即使只有幾個月,夠了,此生無憾。」

他動容,好半天部說不出話。

「以哲有你——想來也是無憾。」

他的了解,她十分高興。

「愈來愈發現你和以哲更多相同處。」她說「雙生子真是奇妙。」

他不置可否,低頭喝口咖啡。

「我想先回公司。」她起來。「對不起。」

她優雅快步離開。

望看她的背影,好久好久他都回不了神,眼中又有那種復雜與難懂的神色,臉上又有那種奇怪的暗紅。那天下班,中堅拖著以戰去喝酒,看他神色,彷佛受挫,與平日很不一樣。

「甚麼時候愛上喝酒?」以戰問。

「我只在有需要時才喝酒。」

「需要?」

「陪我,不要問理由。」

以戰以為只喝一杯酒,聊聊天,誰知中堅一杯一杯毫不猶豫的吞下肚子,快得今人阻止都來不及。沒多久,中堅已半醉。

「不能再喝,听我話。」以戰又意外又吃驚。「我們回家晚餐。」

「是好朋友的就陪我。」中堅的臉已通紅,看來已不勝酒力「我沒喝夠。」

「發生了甚麼事?這麼刺激?」

「刺激?」中堅哈哈大笑,與平日判若兩人︰「那真是大刺激,她一口回絕了我。」

「他?她?回絕?」以戰不懂。

「荒唐,是我荒天下之大唐,異想天開。」他又盡一杯︰「明知是銅牆鐵壁還一頭撞過去,當然頭破血流啦!活該!」

一甚麼事?」以戰感受到甚麼?定定望住他。

「不說,發誓不說,太瘀。」中堅叫。

以戰眼中瞳孔漸漸縮小,中堅不說他也猜到個大概,可欣。

心情矛盾,全身不舒服,沉默下來。

「喝酒,怎麼你不喝酒?」中堅一把抓住他「說好了陪我的,喝!」

以戰推開他塞過來的酒杯。

「別胡鬧,我們若都醉了,誰送我們回家?」他說。

「回家?回家效甚麼?冷冷清清就我一個人,不回。不醉無歸。」

他簡直在叫嚷了。

以戰從未遇到過這情形,應付一個半醉比應付個醉漢更難。他很尷尬又難為情,公眾場所,他不想失態。立刻打手提電話召來司機,不能再逗留,他怕當眾出丑。

雖然是公司替中堅租的公寓,以戰並不清楚正確地址,無法送他回家,只能把他帶回傳家大屋。

已經吃完晚飯的眾人——傅太、可欣、明柔看見他們都大為意外。

以戰把中堅安排在客房,這個時候,中堅嘔吐大作,嘔得一塌糊涂。

堡人替他清洗之後,送他上床,他看來臉色清白,清醒了大半。

「休息吧!好好睡一覺。」以戰搖頭。

「對不起,我——」中堅一開口,竟然嗚嗚的哭起來,男兒有淚不輕彈,他——「我實在控制不住自己,我——我——」

「中堅——」以戰大吃一驚。

真是這麼刺激?!

中堅嗚嗚的像孩子般哭一陣,甚麼也沒說的睡著了。第二天隨以戰回公司之後,下午就收到他的辭職信。

以戰愕然,萬萬想不到他說走就走。

「公司那單大計畫就開始行動,你怎能離開?」以戰說。

「對不起。」中堅從來沒有這麼失落過。「我有必須離開的理由。」

「找到更好的工作?」

「沒有。不可能找到更好的,你給我的薪水、信任和自由權限.沒有任何一家其他的公司付得出。」

一留下來幫我。我可以給你公司股份。」

「我沒想過,也不預備要。」中堅嘆一口氣。「這個時候離開對你對我都好。」

「我不明白——」

「相信我,讓我走。」中堅十分誠懇。「我想休息一陣。一

「我們這年紀,休息一陣?!傍我一個合理的理由。」

「有理由,但不合理。」中堅說得特別。「請勿逼我。」

「才第一次踫釘就打退堂鼓,難道你一點耐性都沒有?」以戰忽然說。中堅呆怔一下,猶豫著沒說話。

「從來你信心十足,怎麼這一次變了?」

中堅臉上有忸怩之色,吶吶不能成言,與他英明神武的大男人形象完全不配合。

「這次做的事以前沒做過。」他吸一口氣。「經驗不足,把事情弄壞。」

「弄壞?!」

「太冒昧、太莽撞、太——一廂情願。」

講得再明白不過,以戰完全明白。

「我想——時間不對。」他想一想。「也許你該再等一段時間。」

中堅思索一陣,眼中重新有了光芒。

「你這麼想?」

「是。」以戰的微笑下有些勉強,但他必須這麼說。必須。

「你——不反對?你是在鼓勵我?」中堅有喜色。「你覺得我有希望?」

「事在人為。」以戰說。突然覺得羞愧,他話非由衷之言,他他——在做甚麼?「小小挫折等于激勵。」

「但是——」

「當做甚麼事都沒有發生,從現在開始,憑你的誠意去做。」

「不知道對不對。」中堅拍拍大腿。「因你的話——或者我該給自己多一次機會。」

「錯過了——不可能有更好的。」

「你真不介意?」中堅盯著他看。

「如果是你——以哲也許會開心,我不知道,她——總需要人照顧。」

「全無信心.但——再試一次,我留下。」中堅拿起桌上的辭職信,隨手撕成兩半。

中堅走出去,以戰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剛才那些話令他內疚又慚愧,為甚麼要這樣去鼓勵一個好朋友,全無真誠。他很矛盾,很心痛,這麼做是對或是錯?老天!事情怎麼演變成這樣?一塌糊涂,完全走出了他的想象,還有機會扭轉嗎?

扭轉——他臉上又涌現了那種奇異的暗紅。

不知道中堅與可欣之間真正發生了甚麼事,她就這麼那副沉靜淡漠的樣子,這麼年輕卻已古井不波似的。他——中堅卻顯得小心翼翼、步步為營。

無論如何,一個多月的時間竟出奇的平靜過去,連明柔都沒有甚麼事情不滿。

只要明柔不來煩擾他,他的情緒就很好,難見的笑容也會浮現他臉。

天氣漸漸變冷,開始有些冬天味道。傅太讓明柔通知大家晚上聚在家里吃火鍋,她興致勃勃地親自買了許多食物回來。

以戰和明柔先後回家,工人已把爐火及各種食物預備好。說是七點吃飯,過了半小時都依然沒見可欣和中堅的影子。

「打電話回公司問問,他們工作沒做完?這麼晚還不回來?」傅大心急。

以戰立刻去做,回來時沉默不語。

「怎麼樣?」傅太追問。

「警衛說他們五點半已離開。」以戰眉心微蹙,不知在想甚麼。

「會不會去拍拖?」明柔半開玩笑。

「你說甚麼?」傅太用力拍台,臉色大變。「這種玩笑可以亂開嗎?一

以戰嚴厲的瞪明柔一眼,她明顯的嚇了一跳,沒想到傅太的反應這麼大。

「對不起。」委屈的低下頭。她感覺傅太全不給面子。「我不是有心的。」

暗太冷哼一聲,悻悻然不說話。

幸好這時工人開門,迎進了可欣與中堅。

「對不起,遲了。」可欣還是淡淡的笑。「去書店找一本書,我想找點資料。中堅陪我。」

中堅滿足愉快的笑著。

一見到可欣,傅太立刻眉開眼笑,拉看她坐在自己旁邊。「這麼冷不早點回來。」她親切的。

「今天還好,听天氣報告這個周末有寒流襲港,氣溫會下降到二度左右。」可欣說。

「二度?豈不是要冷死人。」傅太叫。

「在美國的二度完全不算冷,不知道為甚麼,香港卻冷得刺骨。」中堅說。

「香港濕冷,美國干,干空氣下不會冷得那麼厲害。」可欣說。

明柔和以戰都不作聲不搭腔,明柔為剛才的事不高興,以戰——不知為甚麼,沉著臉沒有甚麼笑容。

整個晚餐過程都只有可欣、中堅、傅太在說笑,以戰有時應酬兩句,明柔卻沉默得異常,誰都看得出不對。

飯後,她獨自先回臥室。

以戰仍勉強陪在一邊,卻沒有笑容。

「明柔——甚麼事?」等中堅告辭以後,可欣忍不住問。

「口不擇言。」傅太還在生氣。「可欣,今夜你留在這兒吧,外面冷。」

「好。我陪媽咪看電視。」她柔順的。

「不勉強你看電視劇,知道你不愛。」

暗太對可欣好得無以復加。「我們聊天。」

「隨便甚麼都行,你開心就行。」

「你陪著我就最開心。」傅太輕聲嘆息。「可惜以哲不在了。」

以戰又微微皺眉,打聲招呼,逕自回房。

暗太看著他背影,不以為然的搖著頭。

「阿強愈來愈古怪,也不好好管教明柔,她愈來愈放肆。」她說。

可欣從不插口關于別人的事,尤其以戰與明柔,她覺得自己處身地位都敏感。

「可欣啊!你可要告訴我真話,那周中堅可是在追求你?」傅大壓低聲音。

「我們是同事、好朋友,我只管自己,不理別人的事。」可欣婉轉回答。

「看他的眼楮只望看你,我心裹不安!怕你被人搶去。」老人家直話直說。「在你眼中我最好,別人未必如此。」可欣不承認也不否認。「我答應過永遠陪你。」

「雖然我想你一輩子陪我,但這太自私,難道要你孤獨下半輩子?」傅太眼眶紅了。「我很矛盾.又很不安。」

「放心,媽咪。我知道自己該做甚麼,不該做甚麼。」可欣坦然說.「我不會令你和以哲失望,相信我。」

「你會幸福嗎?」傅太流淚。

「會。幸福其實只是種自己的感覺和別人眼中的姿態,我幸福,因為有你,有我的父母、弟弟,還有以戰和明柔,當然!還有以哲。」

這些話在臥室里的以戰全听到了,他益發矛盾不安。看來中堅真的在追求可欣,他們已是出雙入對的好朋友,他——他心中並沒有應有的高興,竟——有絲妒忌。

妒忌?!

他被這兩個字嚇了一大跳,他——他——他——

臉上又現暗紅,他用毛毯蓋住了整個頭、臉、身體,希望盡可能的讓自己縮小,小得沒有人再能看得見。

這一刻,他有個感覺,他真希望那次飛機意外死的是自己而不是以哲。

是自己,他——掀開棉被整個人從床上跳起來,內心的掙扎前所未有的激烈,幾乎——幾乎——以戰把整個身子撞到牆上,雙手用力的打看,一拳又一拳,打到手沿發紅發腫,完全忘卻了疼痛。

發泄過後,漸漸平靜下來,整個人沿著牆壁慢慢滑下,虛月兌的坐在地上,全身乏力。

是不是——後悔?是不是?

立刻,全身的神經又拉緊了,不不不,不是,沒有——那是沒可能的事,他他——不知道哪兒來的力量,從地上一躍而起,困獸般的在屋子里轉動著,像要破門破窗而出。然後,沖進浴室,用冰冷的水從頭到腳淋下來,他的人冷得戰抖,牙冷得戰抖,心內烈火般的沖擊卻真真平靜下來。

穿上厚運動衣,用棉被里看自己,好半天,冰凍的身體才漸漸暖和過來。

夜已深,全無倦意,想喝杯牛女乃,仔細靜听一陣,外面已沒有聲音,這個時候大家必然已休息,他不想在這時見任何人。

悄悄模出走廊,不開燈,又模進二樓的小廚房,沒有人——他心中可是希望像以前那次一樣踫到可欣?有點失望又慶幸,沒有人。

倒一杯冰牛女乃,在微波爐里熱一分鐘,坐在黑暗的桌邊慢慢喝看。黑暗今他有安全感,令他自然自在,不必打起精神應付,似真似幻的輕微腳步聲,全身的寒毛豎起來,直覺告訴他,可欣來了。

他轉頭,黑暗中遇到她的視線,像粒星光爆出火花,是她——可欣。

她彷佛也震驚,也意外,他真真切切的看見她嘴唇微動,吐出的好像是「以哲」兩個字,卻沒听到聲音。

「對不起。」她一且刻就鎮定下來。「不知道你在,為甚麼不開燈?」

燈光立刻亮起,她順手開的。

她穿著拖地的厚棉晨褸,帶著歉然的微笑望著他。「我也想喝杯牛女乃。」

「我幫你拿。」他站起來。

「不,謝謝。我自己來。」她更快阻止他。

以戰莫名的不安起來,想快點喝完牛女乃離開,又不甘心,兩個人都沒睡著,兩個人都在半夜想喝牛女乃,又幾乎在同一時間——心中有著依戀,仍是坐著不動。

拿著牛女乃過來,她坐在他對面。

「剛才開燈前.你——說過話嗎?」不知道為甚麼,他就沖口而出。

「很荒謬,」可欣淡淡無奈的笑。「我下意識的以為你是以哲,知道不可能,話在嘴里打了個圈又吞回去。」

「真是叫以哲?」他吸一口氣。

「為甚麼問?」她好奇。「我——彷佛看到,但沒有听見聲音。」

是嗎?是這樣嗎?

她心中有著震動,有著感動,充塞著許多莫名其妙的情緒。

「黑暗中你能看見?」忍不住問。

「所以我問——我也不明白。」他輕輕笑起來。「近來——許多事情都莫名其妙。」

「許多事情——指甚麼?」

「很多,一時說不清,好像中堅——」他皺眉,怎麼把中堅說出來了?懊惱極了。

「中堅怎麼了?」她盯著他望。

「沒有——他曾想過辭職離開。」愈講愈錯,是不是?中了邪一樣。

「是嗎?我完全不知道。」她真的意外。「沒听他提起過。」

「你們常在一起,談些甚麼?」老天,他的臉紅了,怎麼小家氣的問起這些?

「很普通的話——譬如他說有個姐姐,名字叫周中虛,他們姐弟一個堅一個虛,很特別。他講些以前的事。」

一以前的事?」

「是。我要求他講,」她點點頭,眼中一片柔情。「因為他的以前有以哲。」

他默然,臉上又涌起奇怪的暗紅。

一口氣把牛女乃喝完,該回臥室了!卻又坐著不想動,椅子上好像有好大的磁石。

「你——考慮過自己的將來嗎?」問得這麼直接!他自己也嚇」大跳。

「想是沒有用的,將來的事不可預料,就算明天,我們也不知會發生甚麼事。」

我會慢慢勸媽咪,她不能太自私,你應該有自己的打算——」

「打算甚麼?」突然一把聲音加進來,兩人同時轉頭,看見明柔。「我能知道嗎?」

「還沒睡?」以戰問。「廚房這麼熱鬧,我能睡著?」明柔似笑非笑。「你們約好了一起喝牛女乃?」

以戰、可欣的臉一起轉變。

「對不起,說笑而已。」明柔自己轉彎。「我不喝牛女乃,想吃杯面。」

「我替你弄。」以戰垂頭站立。

「自己來。」明柔很快的取出杯面。「在美國住了半年,學會了自己動手弄吃的,習慣了。」

「你們談,明天見。」可欣放下牛女乃杯。

「別走,陪我坐坐。」明柔一把抓住她。「難得有機會一起聊天,是不是?」

「時間不早,別吵醒媽咪——」以戰想走。

「不許走,誰都不許走。」明柔故意提高了聲音。「怎麼我一來你們就走,難道我不受你們歡迎?」

「你說甚麼話。」以戰臉色不好。

一說的是廣東話,你听不懂?」明柔是故意找事端。

「別鬧,明柔.明天大家都要上班。」以戰提出警告。

「怎麼我沒來時你們誰都不走,談得這麼好,我一來就走,避開我?」

「我陪你,明柔。」可欣立刻說。

「你、你,你們兩個都坐下。」明柔指著他們。「都要陪我。」

「真刁蠻。」以戰咕嚕著。

「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明柔笑笑。「可欣,告訴我真話,中堅是否在追你?為了這句玩笑話,我受了一肚子氣。」

「我們是同事,也是朋友。」可欣答。

「誰都看得出他對你有好感。」

「那是他的事。」可欣依然淡漠。「他有權做任何他喜歡的事。」

「那麼你呢?」明柔得寸進尺。

「你要我怎麼答?我沒有任何感覺,我們是同事,是好朋友,如此而已。」

「是好朋友——你自己承認的」「明柔,」以戰沉著臉再一次提出警告。「不要問這些無聊話。」

「對媽咪來說,這是頭等大事,」明柔笑。「我關心才問。」

「我知道自己在做甚麼已足夠,」可欣表明立場。「謝謝你的關心。」

道聲晚安,她逕自離開。

剩下明柔與以戰,你眼望我眼,氣氛一下子就降成冰點,凝固起來。

「告訴我怎麼回事。」明柔聲音冰如刀鋒。

「甚麼怎麼回事?」以戰忍著性子。

「你們喝牛女乃的事。」她臉色極難看。

「有甚麼事?我出來喝牛女乃,過了一陣她也來了,如此而已二

「如此而已?!不是約好的?」她不信。

「你想到哪里去了?怎麼盡是無聊事?」以戰按住怒氣。「我們都該尊重自己。」

「你有尊重我嗎?」她仰起頭。

「當然尊重你,我滿足你的每一個要求。」

「每一個要求?」她哼哼冷笑。「我要與你同房,你答應了嗎?我要求提早舉行婚禮,你肯同意嗎?憑點良心。」

「這原是我們共同的約定。」

「那個時候沒有她,明群箏佛豁了出去。「你對她比對我好。」

「怎能這麼說?理智些,她是以哲的末婚妻,以哲去了,我能不對她好些?」以戰發怒。「以哲是我手足兄弟。」

「好得過分,好得令我看不過眼。一明柔尖刻的。「你忘了我是誰?」

「不要無理取鬧,媽咪听見會不高興。」

「一邊是媽咪,一邊是以哲、可欣,我呢?里外不是人?」明柔的聲音益發尖銳。

「別這樣,」以戰急紅了臉。「你是故意跟我過不去?」

「你不肯順我心,我也不順你意。」明柔擺明不肯罷休。「你以肯不是這樣對我。」

「以肯——怎麼一樣?」以戰逼急了。「你能使所有的事變回以前一樣?」

明柔的臉色大變,定定的盯著他好久。

「我明白了!」她冰冷又尖銳。「謝謝你現在告訴我,我總算明白了。」

「你在說甚麼?我甚麼也沒告訴你。」以戰著急。「明天早晨再談,好不好?」

「還談甚麼?」明柔指著他鼻尖,提高聲音尖叫。「再明白也沒有了,你變心,你只對她好,你——沒良心。」

暗太披著晨褸,睡眼惺忪,張皇不安的出現門邊。看見爭吵的兩人,驚得呆了。

「你們——做甚麼?」她顫聲問。

「你問他,你的寶貝兒子做了甚麼?別把甚麼錯事壞事都推在我身上。」明柔不顧一切。

從來沒有人對傅太用過這種態度,意外吃驚的她連話也說不出。

「不許對媽咪無禮。」以戰吼叫。

「我就是這樣,你能怎樣?」明柔已不顧一切。「老實告訴你們,我受夠了,受夠了。」有工人奔上樓上,一看這情形,嚇得掉頭就走。護士也抱著驚醒哭泣的世達跑出來,不知發生甚麼事。傅家祖屋從來沒有這麼混亂過,就算兩年前父親傅士善要帶小情人赴歐洲都沒這麼亂。

「這——這是怎麼回事?」傅太手足失措,明柔怎麼變了一個人似的發了瘋。「阿強,你告訴我。」

「回房去,明柔。」以戰壓下了所有的情緒,以平穩正常禮貌的聲音說「所有的事明天再談,我會給你一個滿意答覆。」

「不要笞覆,叫她出來,我要她親自告訴我,是否勾引了我的丈夫。」明柔氣焰高張,得勢不饒人。

「阿強——」傅太嚇得倒退兩步,搖搖欲墜。明柔說的是甚麼話?勾引丈夫。誰?「你太過分了,」以戰氣得發抖,再也無法自控。「住口,不許再胡說下去。」

「你叫她出來,叫呀,」明柔笑得慘烈。

暗太望著明柔一陣,轉身對以戰說

「不要再吵了,給大家留點面子。」搖搖頭,慢慢走回臥室。

護士也識趣,抱著仍在哭鬧的世達,轉身回房。這種事,避之則吉。

剩下他倆,突然就安靜下來。

以戰望著明柔,明柔回瞪著他,有種劍拔弩張的針鋒相對味道。

「回房吧!」以戰暗嘆」口氣,輕扶著明柔的肩,送她回房。「明天再談。」

聲音、語氣都疲乏而輕柔,顯得萬般無奈。明柔是聰明的她沒有預計事情會鬧得這麼大,驚動了傅太。現在以戰送來一個台階,她也樂得走下來。

她針對的人由始至終都沒出來。

回到自己房里,不由暗嘆失敗。她以為這麼一鬧以戰必然屈服于她,至少,兩人不必再分房而居。听見他關上房門的聲音,眼淚忍不住摘下來。

她是個失敗的女人,她不得不承認.

軟的、硬的以戰都不變,仿成一道銅牆鐵壁似的拒人于千里之外。他以前絕對不是這樣的,不能說言听計從,至少溫柔體貼,他變心,一定是這樣,就是為了沈可欣。

會不會因為同情而漸漸愛上她?一定是這樣上定是!

她該怎麼做才能自保?

錢,她是有了,擁有一半以戰的財產 雖然四分之一替世達監管 ,她不再希罕。人——以戰,她是付出真感情的,當初雖是極力討好他,卻真是拍拖,是戀愛,現在——她甚至得罪了傅太。

今夜,她是完全失控。

怎能不失控呢?當她看見以戰居然和可欣深更半夜一起喝牛女乃,又談得這麼好,她能不又妒又驚嗎?更害怕的是沈可欣會搶了她的地位——她真有這種感覺,從第一眼看見可欣時她就感覺到。上帝,請給她搶回以戰的力量,她是真愛他,只要他回心轉意明柔願把那二分之一的財產還給他,真的,天地良心。一個女人擁有大量金錢而失去了深愛的男人,日子怎能好過呢?她願意放棄一切換回從前。

明天,她將面對怎樣的場面?

幾乎捱到天亮她才睡著,醒來已是八點。立刻翻身起床梳洗更衣,早餐桌上只剩下一份碗碟。

「大少呢?」她問工人。

「上班去了。」

「還有——可欣呢?」再問。

「老太帶可欣小姐去廟里上香。」工人有點害怕。「家里沒有人。」

明柔放下心來,至少不必面對尷尬場面。昨夜的一切她的確後悔,正如以戰所說.太過分了。她怎麼變成這樣呢?仿佛一個魔鬼鑽進了身體,變得不是自己,連自己也害怕。

匆匆用完早餐,看一眼世達,坐司機車去上班。

以戰、中堅都已在公司,不見可欣。

心中有虧,不敢跟以戰打照面,直回辦公室全力把工作做妥。抬頭,看見辦公桌對面坐著微笑的中堅。

「找我有事?」她問。已心平氣和。

「一起午餐?我還約了以戰。」他說。

「ok。」她立刻開心起來,及時出現的和事佬,太好了。「現在?」

「以戰已在門口等我們。」他作一個「請」的手勢。「文華頂樓,可以嗎,」

經過可欣辦公室,門是半掩的,可欣不在,整個上午她都沒來上班。

「可欣呢?」明柔忍不住問。

「陪傅安娣在廟里吃齋。」中堅隨口說「今天不會回來。」

「你知道原因嗎?」她試探。

「有——原因嗎?」他不解反問。很好,以戰甚麼都沒說。

以戰站在公司門邊等著,依然英偉挺拔,氣宇軒昂,眉宇之間雖有憂愁,神情卻是溫和,甚至可說溫暖、溫柔。

心頭一熱,她心中悔意更深。昨夜——她把他逼慘了。

坐在文華頂樓,明柔很想對以戰說句甚麼道歉的話,卻又不知怎麼出口。以戰很沉默,態度雖平靜,眉宇之間的憂愁彷佛更深濃,只顧著面前的食物,很少看她。

「下星期父親生日,七十大壽,我必須回美國一趟。」中堅說。

以戰抬頭看他一眼,明柔已先問。

「回去多久?」

「至少一星期,或者十天。」中堅笑。「以戰,不是不批假吧!」

「洛杉磯有一單生意,你順便去談。」以戰說.「我們倆不能同時離開。」

「真想你與我同行,公司可以交給明柔和可欣。」中堅說。

以戰沒有接腔,又低頭進食.

明柔的臉色卻變了。這個時候她敏感而偏激,也小器,以戰不置可否,她以為他還在生她氣。

「我可沒有資格。」她愈來愈控制不住自己情緒。「公司有沈可欣就行了。」

中堅詫異的望著她,仍然半開玩笑的說

一你不是妒忌我有假期吧?」

「誰說不是?」她見風轉舵。「我正想休假,不如跟你結伴同行。」

「使不得,使不得,不替以戰做護花使者,這責任我負不起。」

他已看出以戰與明柔間的矛盾。

「他巴不得我走。」明柔斜瞄以戰。「免得我在這兒阻頭阻勢。」

以戰臉色一沉,一直掛在臉上的最後一絲微笑迅速斂去。他仍保持沉默。

「喂!兄弟,甚麼事?別讓我夾在中間難做人哦。」

中堅是聰明人,知道形勢不妥,立改變口氣,以中間人自居。「兩口子耍花槍,我做公證,三口六面講清楚就涯沒事了,別放在心里傷感情。」

明柔眼圈立刻紅了,昨夜的事她雖然過分了,歸根結柢還是以戰的錯,她仍然覺得自己委屈。

「你讓他說。」明柔略指以戰。

以戰皺眉,他不想把家事讓中堅知道,臉色益發不好。

「怎麼?真有事?」中堅望著以戰又望明柔。

以戰頭也不抬,繼續吃東西。

這態度立刻引起明柔怒火,她覺得以戰完全不給面子,今她窘迫。

一當然有事,問心無愧的話怎會不作聲。」她又挑起戰火。

還算好的她依然保持著表面的禮貌,尊重場合,聲音很低。

「不要冤枉好人,以戰是一等一的好人,你一定誤會了。」中堅抱著打圓場的心。

「誤會?!」明柔冷哼。中堅在場,她相信以戰總會給他面子,總會有所解釋。只要以戰再一次否認和可欣的事,她就會轉彎下台,表面上,她仍要強撐著.「他自己心里明白。」

「到底甚麼事?以戰!連我都不能講?」

以戰放下刀叉,用餐巾抹嘴。他還是沒有開口的意思。

明柔漲紅了臉,以戰像頑石般完全不賣賬,這口氣她說甚麼也難咽下。

「傅以戰,你以為不說話就能解決問題?就能掩飾事實真相?」她氣極了。「我不是死人,我絕不容忍,我——」

她聲音愈來愈大,有一發不可收拾之態。

「明柔,冷靜,冷靜。」中堅也慌了,不知道竟惹出禍來。「有事慢慢說。」

「你別欺人大甚。」明柔指著以戰。「我不會啞忍,不會委屈求全,別人想毀滅我,我也不會讓對方好過,要斗,我會奉陪到底。」

「明柔——」中堅嚇壞了。

以戰站起來,一聲不響的大步離開,毫不猶豫的一走了之,扔下明柔和中堅。他們倆都呆住了。

明柔咬著唇,恨自己再一次失控,把場面弄得這麼僵。

中堅只呆呆的望著她,無言以對。

「對不起。」明柔到底見過世面,用全身的力量暫時控制自己。「請原諒我。」

「你們——真發生了甚麼事?」中堅問。

明柔好不容易踫到關心的對象,正在欲訴無門之際,苦水像泛濫般從嘴里流出。

她把所發生的事說了一遍,當然,這只是她所思所想的片面之詞。

中堅瞪目以對,似信非信,卻又有些恍然大悟之感。

以戰和可欣——是有些微妙的情形,回想起來,的確有些蛛絲馬跡。雙胞胎其中一人去世,另一人愛上自己同胞兄弟的女人,這絕對有可能,何況可欣是那樣吸引人。

中堅的臉也微變。

「你真認為有這情形?」他嚴需的問。

「我知道你很欣賞沈可欣,你們也常在一起,她對你是否很冷淡,拒你千里之外?」明柔一不做二不休。

中堅眉心微蹙。

可欣雖未拒他千里之外,對他卻是平平淡淡,客客氣氣,保持一定的距離,難道除了以哲之外,還有以戰?

「我想——可能是誤會。」他保持理智。

「一次誤會,兩次也誤會,可是一而再、再而三,他們之間的情形可用——曖昧兩個字形容。」明柔氣憤的。「我忍不下去。」

「或者——我替你同以戰談談。」

「有用嗎?」明柔冶笑。

「事情真相沒弄清楚前,你不要這麼沖動,免得——亂了腳陣。」他思索著。「始終我覺得以戰——不是那樣的人。」她深深吸一口氣,不再言語。

然後兩個人相偕回公司,不見了以戰,秘書說他去廣告公司開會。

以戰可是有意避開?

晚上,以戰沒有回家晚餐,可欣也沒有來,餐桌上只有明柔和傅太。想著昨夜的事,明柔一直心虛,但傅太表現正常,沒有不悅之色,只是比較沉默。

心懷鬼胎的明柔心中忐忑。

連各個工人都顯得特別靜特別小心翼翼,像家里遍布地雷,一觸即發。

明柔」直守在自己臥室,希望能听到以戰回來的腳步聲。等了很久很久,已過了十二點仍然失望,他沒有回來。

愈等愈心亂,愈等愈不安,愈等疑心也愈大。他很少這麼晚不回家,這兩年來也不喜晚上應酬,晚上多半回來陪母親——以前是以哲的責任。今夜他是故意的。

他去了哪里?見客戶?找朋友?或是和可欣在一起?這念頭一起,整個人就像熱鍋上的螞蟻,再也無法安靜。連坐也坐不住。他可是與可欣在一起?

沒有可欣的電話號碼,否則一定打去詢問——她有資格,對不對?她是堂堂正正以戰的未婚妻,以戰兒子世達的母親。

愈等愈心煩心焦,好幾次藉著喝水去小廚房,就為探一探究竟。

一點了,好像听見汽車進了花園,豎起耳朵,果然听見大門聲,果然听見上樓梯聲,他回來了,他終于回來了。

壓抑了出去迎接他的沖動,眼中淚水涌上來,他終于平安回家。

听見他回房,听見他關門上鎖,明柔才能安躺下來,拉緊的心弦也松弛。

她還是那麼關心,那麼掛念著他,畢竟,他們之間曾有過感情。

只是——她自己也不明白,面對他時她會變得尖銳,不可理喻,其實她並不想激怒他,只是莫名其妙的控制不住自己。

她是妒忌,她承認。強烈的妒忌。

以戰應該屬于她,完完全全屬于她,尤其在連兒子都快一歲的今天——兒子?世達?心中一個念頭冒起,是不是——是不是可以利用世達做些甚麼,讓以戰的眼光完全回到自己身上,是不是?

心中熱烈起來。是,世達。

第二天的下午!照顧世達的護士氣急敗壞的向傅太求助。

「老太,小少爺不見了。」護土急得眼淚直流。「我只不過趁小少爺睡午覺時去洗個澡,回來就不見他。」

「甚麼話?」傅太大驚失色。「你有沒有找清楚?是否哪個工人抱著?」

「沒有,所有人都沒見過小少爺。」護士六神無主。「要不要——報警?」

暗太比較沉著,沒有可能關著大門不見了孩子,一定有原因。她召來服侍她多年的女佣。

「沒見小少爺?問問門房的花王。」她吩咐。「可有誰進出過?」

女佣忙奔下樓!奔出花園,不一會兒氣喘著又跑回來。

「是丁小姐——大少女乃帶小少爺出去。」女佣說.「她自己開車.」

「是丁小姐,還不是大少女乃。」傅太指正。「她為甚麼要帶世達出去?」

「不知道,花王不敢問。」女佣說「司機還在家,他也不敢問了小姐。」

「打電話通知大少。」傅太想一想。「他可能知道。」

女佣放下電話,回話說「大少立刻回來」。傅大就很不高興的坐在那兒,明柔愈來愈沒規矩,不像話了,這麼冷的天氣把小孩子帶出去做甚麼?連交代都沒一聲。

以戰半小時就回來,一言不發的沖進明柔臥室,過了一陣鐵青著臉出來。

「她——帶世達去美國。」以戰沉聲說「帶走了一些衣物,留下一封短信。」

「為甚麼?」傅太震怒。「最近她怎麼回事?盡做些莫名其妙的事。」

以戰深鎖眉頭,沉默不語。

「就這麼帶世達走,護士也不跟著,她會帶孩子嗎?」傅太不安。「打電話問她母親,她的女兒有甚麼毛病。」以戰考慮一陣.先打電話回公司,查問是誰替明柔辦的手續和訂機位,確定之後,立刻吩咐一些事。

「她去三藩市。」以戰已安定下來。「那邊公司有人接機,沒有問題。我已訂了機位,明天你也立刻過去幫忙帶世達。」

他後半句話是對護士說的。護士連連點頭,立刻回房間收拾行李。

這位護士照顧世達一年,已有感情,樂意追著過去。

「為甚麼她一聲不響的去美國,傅太望著自己出色的兒子。」她還有甚麼不滿?」

以戰為難的不知從何說起。

「可欣?」傅太絕對不笨。

「她誤會,胡思亂想,鑽進牛角尖。」以戰紅著臉尢自己辯護。

暗太皺著眉頭思索一陣。

「有這種誤會就不好,」她考慮著。「這樣吧,我看你也不再等到三年滿期,讓她回來立刻結婚好了。」

「媽咪——」

「我不想家中吵鬧不休,也不想發生莫名其妙的事,」傅大說得含蓄。「更不能讓可欣難做人,明不明白?」

以戰望著母親,想問「可欣怎麼了?」又開不了口,可欣兩個字極難從口中吐出來。

「昨天可欣告訴我,以後不再在我們家過夜,」傅太嘆息。「她在避嫌。你們快快結婚吧!免得可欣不再陪我。」

「媽咪,我想——」

「還想甚麼?明柔是你自己選了,好的壞的都得接受,都得忍耐,何況世達都快一歲。」

「不。我對自己發過誓,一定要三年期滿。」以戰似有難言之隱。「一定三年。」「我都不介意了,你何必固執?」傅太說「你不想讓外面人看笑話吧!」

以戰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終是不再說話。

「明天一早我們去以哲墳上,把這件事告訴他,他一定會諒解的。」傅大說。

晚餐時間,中堅也來了。有了他,氣氛總算好了很多。

「可欣很早離開公司,我以為她先來。一中堅望望空著的可欣椅子。「明柔呢?」

「帶著世達去三藩市。」傅太說「這位丁小姐自把自為,誰也沒放在她眼里。」

中堅听得出傅太話中有骨,不敢答腔,只好東一句西一句,胡亂的混過晚餐時間。

暗太獨自看電視,中堅把以戰拉在一起。

「我誠心的想幫一點忙。」他說。

以戰無奈的搖頭。

「事到如今——沒有人幫得了忙。」

「去美國接明柔回來,表現誠意,明柔這麼離開,你不明白她是破釜沉舟,以退為進?」

以戰搖搖頭,再搖搖頭,一臉苦笑。

「有甚麼苦衷?我可以分擔,相信我。」中堅十分誠懇。

「沒有人能分擔。」他深沉嘆息「沒有人,甚至上帝。」

中堅震驚,甚至上帝?!

「這麼——嚴重?」

以戰點點頭又搖搖頭。

「世界上沒有解決不了的事,事在人為。」中堅說得積極,十分鼓勵「甚麼事使你失去信心?上帝是萬能的,試著祈禱,好不好,」

以戰望著他,眼中開始有了光芒。

「無論如何,感激你對我講這樣的話。」以戰由衷的「這兩年來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做甚麼,一錯再錯,弄得一塌糊涂,傷人傷己。你提醒了我,真是疏神已久,兩年來簡直忘掉可以祈禱,可以要求信心——謝謝,中堅,不會忘記大學我們一起在大雪中去教堂的往事,那次汽車不能動,我們幾乎凍死。一

中堅愕然以對,這話——怎麼說?

「以戰——」

以戰一震,突然想起了甚麼,迅速起身,大步而去。

「我忘了打一個重要電話,對不起,立刻回來。」他沖回臥室。

中堅目不轉楮的望著以戰的背影,眼中瞳孔漸漸縮小,變成疑惑的深思模樣。

他當然忘不了那次大雪去教堂的往事,只是——只是——

三分鐘,以戰出來,很自然很若無其事。

「中堅,能不能下周你回美國參加父親生日會時,繞路去三藩市看看明柔?」他說「如果她肯跟你一起回來就最好,否則——看來我得自己跑一趟了二

「樂意之至。」中堅目光炯炯,帶著探索的意味「希望不負你重托。」

中堅請假回美國,公司里只剩下可欣和以戰,除了公事,基本上他們都沒機會接觸,兩個人互相都避著對方。

可欣從中堅那兒約略知道了些明柔與以戰的爭執,她覺得自己很冤枉,無緣無故被扯進人家小倆口間。明柔這麼一走她連傅家都不敢去,傅太的電話一個接一個,她也只肯白天去陪傅太。

「明柔和阿強不知搞甚麼鬼,煩死我。」傅太抱怨。她們約在君悅的咖啡廳里。「他們這兩年都變了。」

可欣不作聲,不要談及他們的事。

「我知道你為難,晚上不來陪我。」傅太說︰「在家里真問得慌。」

「以戰——不陪你?」

「他陰陽怪氣。」傅太不滿。「連話都不想講,不知道在想甚麼。」

「希望中堅這次能把明柔勸回來。」可欣說。

「回來就讓他們結婚,否則這麼吵下去,早晚完。」傅太望著可欣。「你不介意吧︰」

「當然不。」可欣呆怔一下,這明白她的意思。「其實以戰不必堅持三年。」

「我也這麼說。有時想想,明柔也很為難,怪不得她情緒不好。」傅太也有開明的一面。「孩子都一歲了,她仍名不正言不順阿強太固執。」

「你開口,我相信他會听話。」

「是。他已答應。」傅太點頭。「結婚之後希望他們之間情形真能改善,否則就變成我的責任。」

可欣心中一窒,以戰笞應立刻結婚?不知為甚麼,莫名的矛盾又不快的感覺涌上來,情緒立刻大受影響。

受影響的情緒一直到晚上回家仍未復原。吃過晚餐她就躲在自己臥室。

「可欣。」繼母輕輕敲門。「家堯問你要不要吃點水果。」

「不了,謝謝。」

「阿爺打過電話來,有空你打給他。」

「好。謝謝。」

可欣與繼母之間始終保持著親切的客氣,她們之間感情不算太好,也不算不好,兩個年齡相差不是太多的女人相處成這樣,至少做到互相尊重、有禮已經很不容易。

可欣立刻撥阿爺沈大成的電話號碼。

自從以哲去世,她很自然的就與爺爺疏遠,不知道為甚麼,見到阿爺就會想到以哲,也許當初這一老一少一見如故,互相欣賞,也許以哲總愛陪她去探阿爺。

「阿爺,是我,可欣。」她用愉快的聲音。

「呵呵,等了你好久。」爺爺笑著。「這麼久不來看我,」

「比較忙——周末我來陪你整天,你愛吃甚麼?我帶來。」

「人來了就好。」爺爺突然說「中午我到中環辦點事,遇見一個人。」

「遇見誰?怎麼來中環不先通知我?我可以陪你。」「司機陪著我。」爺爺又笑。「你猜我踫到誰?猜猜。」

「誰?阿爸?」

一不——是以哲的兄弟以戰。」

「啊——你怎麼認識他?」她吃驚。

「當然我不認識他,可是我認識以哲,他們長得一模一樣,連氣質都相似。」爺爺似乎很快樂。「你猜後來怎樣?」

「後來怎樣?」她好奇。

「他陪我吃中飯啊!還陪我辦事。」爺爺聲音里充滿了笑一」。「這兩兄弟我都喜歡,為甚麼不早些介紹給我?」

「我和他並不熟悉。」她啼笑皆非。「而且他有妻有兒,不方便。」

「哦——」爺爺彷佛失望。「這傅以戰很好,只是眉宇間滿是心事。」

可欣不語。

以戰的心事自然是與明柔之間的矛盾。她不想去想這個人這件事,偏偏爺爺提起,這像是夭意,避也避不開.

「怎麼不說話?」

「我並不清楚以戰的事。」她只能這麼說。

爺爺對以戰「一見鐘情」,會不會只是代入了對以哲的感情?啊——可欣震驚,她是不是也如此?

「傅大收了你做契女,再說你還是以哲的未婚妻,你們該是親戚。」他不以為然。

「阿爺——我真的與他不熟。」

「你不熟?你可知道,我們約好了明晚見面。」爺爺說「他來陪我晚餐。」

「他——真是這樣?」她不能不吃驚。

「當然。可欣,你來不來?」

「不不不。」她嚇一大跳。她去?與以戰一起陪阿爺晚餐,像以前她和以哲一樣?不下不,那怎麼可以?怎麼可能?「我不來。」「我不來」三個字剛講完,馬上後悔,她是想跟以戰在一起的,她是希望不不不,希望是希望,事實是事實,以戰不是以哲,事實上她不可以、不能。

深深、深深吸一口氣,再一次說

「不。我不來。」

「拒絕阿爺?」老人家不悅。

「不,不。」她看急。「我笞應了傅安娣,要陪她吃齋上

「又是傅太。」爺爺說得酸溜溜。「阿爺在你心中已沒有地位,是不是?」

「當然不是,改一天——後天,後天我來陪你。」她急得漲紅臉。

「可不可以把傅太一起請來,他們母子,我們爺孫一起吃餐飯?」爺爺提議。

「阿爺——」可欣十分為難。「好——我試試,不知道她肯不肯。」

「告訴她我誠心請她。」爺爺開心一點。「或者我自己打電話給她?」

「我告訴她——遲些再給你電話。」

可欣掛線,猶豫一陣,與傅太通電話。她才把爺爺的邀請說出來,傅太已連聲叫好。

「以哲以前曾告訴過我,沈老先生是個非常風趣幽默的人!我樂意見他。」

「其實——是他先和以戰約好,他們中午在一起。」可欣想解釋甚麼。

「他們以前認識?」

「大概不。阿爺說見以戰如見以哲。」

暗太也沉默起來。過了一陣她說「見以戰如見以哲,我也有這種感覺。」傅太嘆口氣。「可惜他們畢竟是兩個人。」

這一夜,可欣睡得極不安穩,夢中始終有一個人影,有時覺得他是以哲,有時覺得他是以戰,到後來連她自己也分不清楚,在夢中著急得大哭。

醒來了,頭發濕了一大片。

回到公司,眼楮腫腫的,臉色也不好。在走廊上踫到以戰,莫名其妙的嚇了一大跳,以戰?以哲?

怎麼連現實她都分不清了?下班後,打起精神坐地鐵過海,在半島酒店地下買了盒昂貴的古巴雪茄,再坐地鐵回中環,在公司取車去石澳。

她沒跟傅太聯絡,想來以戰會接母親一起赴約。

到爺爺石澳別墅,只見以戰陪他聊天,不見傅太。

「安娣——媽咪呢?」可欣沖口而出。

以戰的黑眸在她臉上凝定了至少二十秒鐘,才如夢初醒的說

「不是你——我以為你去接她。」

她用力摔摔頭,努力擺月兌他凝視所帶來的無比震撼。

「我去打電話。」

匆匆走開,兩分鐘再回來時,神色已平靜。

「媽咪立刻來,司機送她。」她說。

「好!好。」爺爺愉快的笑了。

以戰的視線已收藏起來,專注的陪著爺爺談話,那情形一如當時以哲。

可欣不敢再看下去,悄悄溜到書房。坐下來她才發現自己在喘氣,而且喘得厲害,剛才——她竟緊張得手冒冷汗。

以戰為甚麼不是以哲?水恆的遺憾。

暗太來到,受到爺爺熱烈歡迎。他們原是不同的人,爺爺比較西化,傅太卻傳統保守,因為以哲以戰和可欣的緣故,他們居然談得十分愉快。

臨別前,他們還約了下次的飯局。

「我讓工人炖天九翅給你吃。」傅太說︰「她炖的翅絕對不比澳門的西南飯店差。」

「太好太好,我最愛吃翅。」爺爺樂得合不攏嘴。「一定準時到達。」

暗太坐以戰的車回去,可欣自己開車,他們在花園里道別,各自上車。

「可欣。」傅太依依不舍的拖著可欣的手。「不要因為任何原因而不肯來陪我,晚上我一個人實在很悶。」

可欣點點頭,敏感的感覺到以戰的視線又在她身上。身上的寒毛全部豎立!為甚麼以戰的凝視和以哲的對她有相同的反應?

她不單不安,而且害怕了。

中堅從三藩市的酒店打電話回來。

「對不起,以戰,明柔不肯跟我回來,我沒辦法勸她。」他說。

「她說甚麼?」以戰的眉頭立刻深鎖,「明柔」兩個字彷佛是他死穴。

「她要你自己來。」

「這不耳能——」

「沒甚麼不可能。」中堅認真的。「明天我回港,你立刻飛過來,不要太固執、太堅持,趁現在還能挽救,出一點力。」

「你不明白。」以戰掙扎著。

「可以講到我明白。」他立刻說︰「我看得出你有苦衷,好朋友,讓我分擔。」

以戰沉默。他不說話,萬里外的電話中也能感到他內心的波濤洶涌。

「我沒忘記大雪中去教堂那件事。」中堅沉著聲,一個字一個字說.「你可以絕對信賴我。」

以戰的臉色變了,好久好久,他才吐一口氣,用無可奈何的聲音說.

「等你回來。」

三十小時之後,以戰親自去機場接中堅。兩個好朋友見面後相對無言,突然,以戰用力擁抱著他,他眼中的光芒在幾秒鐘後突然光亮起來,也重重的回擁他,然後,他們都流下眼淚。

似乎不用再說甚麼,他們已明白。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