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情在深時 第七章

學校期終考試之後,寒假開始了。

大多數的僑生在短短的寒假是不回僑居地的,一來飛機票不便宜,再說假期又短,一來一往的浪費時間,倒不如留在台北好好溫習功課。僑生的英文比國內學生好一些,其它科目可能因為教學方法的不同,總有些距離。

雅之和君梅都沒打算回馬尼拉,她們拒絕了一些本地同學的邀請,決定兩個人一起吃年夜飯,由她們自己動手,在雅之的宿舍里做菜。

外表上雅之已看不出任何傷痕、痛楚,甚至一度非常嫉恨她的子寧,都在雅之淡漠的臉上找不出一絲破綻,只有心細如發又特別關心雅之的正浩,才能在她眉梢眼角看出一絲失意,一絲落寞。

正浩絕口不提曾捱了亦凡一拳的事,他不想讓雅之為這件事不安,他是體貼的,卻再也不敢表現這份體貼之外的任何情緒,他知道雅之不喜歡,他只能把一切放在心中。得失對他並不很重要,他只要能愛——也就行了,這痴心的男孩子,他會有好報嗎?

大年夜的下午,非常冷,寒流又來了,冷也更能顯出過年的氣氛。雅之向阿月借了火鍋,又去菜場買了牛肉,菠菜,牛肚,油面什麼的,這麼冷的天氣當然打邊爐是最好啦,又可以省卻一道燒菜的麻煩。她很起勁的把蔬菜洗好,把牛肉鋪在盤子里,穿了一身紅的君梅也來了。

「哇!打邊爐!」她揉著凍紅的鼻子直叫︰「雅之,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蟲,竟知道我想吃沙茶火鍋!」

「天氣冷才能吃,」雅之淡淡的笑。她又穿了棉襖、棉長裙,亦凡喜歡的棉長裙。「回到馬尼拉,大概求你吃你也不肯!」

「那也不一定,在冷氣房中吃啊!」君梅搓著手。「不過很不好意思,沒來幫忙,吃現成的!」「你我還說這些嗎?」雅之笑。「我不怕做事,但今天的水真像冰一樣,我的手都冰僵了。」

「可憐!可憐!」君梅抓起雅之的手呵著氣。「那一天我回請你一餐!」

「你逃不了,暑假回馬尼拉,你答應請我吃海鮮湯的,」雅之抽回雙手。「海鮮湯加大蟹,在Mabni那家酒店吃!」

「半年後的事!」君梅往床上一倒。「喂!我听說昨天有幾個男生回馬尼拉,他們真開心!」

「我們也開心,至少他們吃不到沙茶火鍋!」雅之說。

「可是他們能回家!」君梅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回家過年,誰不向往呢?雅之也沉默了,在馬尼拉的父親也這麼孤伶伶的過年?或是約老朋友、老同事聚一次餐?或是和學生一起同樂?她很掛念,非常掛念,她是想回去的,但——卻不願增加父親的負擔,父親並不富有。

「半年很快就過了,」她用力拉起床上的君梅,強顏歡笑。「想想看,我們將有整整三個月的時間在馬尼拉,整整三個月啊,到時候你一定又會嫌長了!」

君梅怔一怔神,也笑了。她不該在這個時候流露思家之情,她不想影響雅之。

「誰說不是!」她嚷著︰「我們開始吃了吧?」

「好!我們先點火!」雅之找出火柴。「要先把火鍋里的水煮開才行!」

「讓我來吧!我總得做點事,出點力呀!」君梅說。

有人敲門,雅之應了一聲,一個女孩子伸進頭來。

「雅之,樓下有人找你,」女孩子笑一笑。「男生!」

雅之呆一下,誰會在這個時候找她?大年夜啊!

「你說會不會是——」君梅突然說。

雅之心中一陣緊張,立刻又搖頭否認,她知道君梅是指亦凡,但——這麼久沒連絡了,不會是他。,「是張正浩!」雅之肯定的往外走。「一定是他」

「要不要我陪你下去?」君梅放下火柴。「你不好意思,我可以幫你打發他!」。

「好!我們一起下去!」雅之挽住君梅。

樓下會客室坐著一個男孩子,不是亦凡不是正浩,是她們想也沒想過的莊志文。

「是——你?」雅之和君梅都呆住了。

志文深奧的眼光停在雅之臉上,嘴角有抹好淡,好淡,淡得幾乎不易覺察的溫柔。

「很冒昧,」志文冷靜的說︰「我猜想你可能不回馬尼拉,我坐七點半的班機走,也許——可以替你帶點東西或帶一封信回去!」

「謝謝你,不過——我沒預備!」雅之心中流過一抹溫暖,這個莊志文難得這麼有人情味。

「現在不到六點,我可以等!」志文看看表,對一切都非常有信心,胸有成竹的。

雅之看君梅一眼,君梅的笑容好促狹,雅之臉紅了。

「東西——倒是有一盒,不過面積比較大,」雅之咬著唇。「是送我父親的電鍋,本來預備暑假自己帶回去的!」.「我帶!」志文想也不想的,他凝定在雅之臉上的視線非常專注︰「我沒有行李!」

「我——我去拿!」雅之紅著臉嫣然一笑。「請等一等!」

然後,拖著君梅直奔上樓。

「看看,還不承認,他眼中只有你,」君梅好開心的笑。「明知我家也在馬尼拉,就沒說替我帶封信!」

「有的時候你實在非常討厭!」雅之一面從床底下拿出裝電鍋的大紙盒,想想,又在盒子面上寫了地址。,「討厭我做電燈泡?等會兒不陪你下樓就是!」君梅說。雅之白她一眼,迅速的又寫了一封短信,放進信封卻沒把信封封死——這是種禮貌吧?表示對帶信的人的信任。「走!幫我拿下去!」雅之揚—揚信封。

「說不去就不去!」君梅索性坐下來。「你自己去,莊志文一片好心,又不會吃了你!」

雅之看君梅一陣,她知道君梅已打定主意不下樓了,只好自己捧起盒子拿著信。

「你說過我殘忍的!」君梅叫。

雅之已經一口氣奔到樓下——人家七點半的飛機,總不能誤了人家的時間。

「就是這一盒,方便嗎?」雅之遞過盒子。

「方便!」他的神色雖冷漠,聲音卻溫柔。我沒有行李,我從這里直接去機場!」「我說過,

「那——非常謝謝!」雅之真誠的,又遞過那封信。志文看一看沒封口,點點頭,笑了。

「我一到馬尼拉先替你送去!」他說。並沒有討好的意思,他這麼說——只令人感覺到誠意。

「不急,過幾天也行!」雅之急忙搖頭。「你趕回去吃團圓飯的,不是嗎?」

「團圓飯?」他又笑了,很難了解的笑容。「我回去——只為交代。我是祖母的長孫,父親的長子,就是這樣!」

「能常常回家一總是件開心的事!」雅之說。

「你也可以——」志文住口不說下去,不是人人都像他這般富有,他知道,不回家自然有不回家的原因。「有什麼需要帶來?」

「沒有了,怎麼好意思呢?」雅之斯文的笑。「反正我暑假也預備回去的!」

他眼光閃一閃,想說什麼,忍住了。

「你今天看來好多了,」他轉換了話題「那天從教堂出來——你像面臨世界末日似的!」

「我——有時很軟弱,很不中用,常常被周圍的環境、人或事影響我的情緒,離家這麼久,我還是沒有學會堅強,這是我父親從小教我,而我一直做不好的!」

「你父親——是個好父親、好老師!」他說。

「你——認識他?」雅之好意外。

「我曾在他學校念過一年書,」他淡淡的。「他不像普通的一般華僑,正如你也不像一般的女孩子!」

很恭維的一句話,是不?尤其是被志文這樣的男孩說出來,那分量是十分重的。

「值得稱贊的該是你,而我又不想顯得在互相標榜似的,」雅之臉兒微紅,「還是不說的好!」

「我好——是應該的,我有一切最好的環境、背景,」他想一想,說︰「如果我不好,我就該下地獄了!」

雅之咬著唇,這莊志文倒也毫不虛偽,很有自我,很有性格,也十分正直、踏實,她開始對他有些好感——只是好感,就像對兄弟姐妹,對同性朋友的那種好感。

「預備什麼時候回來?」她找了一句話說。她不想互相再深入的談下去。

「一星期左右!」他提著電鍋盒子。「我走了,很高興你是——現在的樣子!」

「謝謝!」她送他出去。

在大門邊,他轉身駐足。深沉的注視著她。「早一陣子我就想來看你,我功課忙,」他似在解釋。「我還怕你不記得我了!」

「怎麼會呢?那天——非常謝謝你!」雅之紅著臉。她不敢說他幫了她大忙,他是不會了解韻。「而且我們都從馬尼拉來!」

「很高興你這麼說!」他再看她一眼,轉身離去。

雅之從寒風中回到樓上臥室,君梅已經燒熱了火鍋里的水,等著牛肉下鍋了。

「這麼久,依依不舍嗎?」’她開玩笑。

「林君梅,你再胡扯我就不請你吃火鍋!」雅之不依的嚷︰「那莊志文和我有什麼關系?」

「有什麼關系?他為什麼不去看我?」君梅一邊配佐料一邊笑著說︰「也不去看任何人?偏偏是你呢?」

「因為——他看見我曾經有一次走投無路!」雅之說。

「走投無路?」君梅不明白。

「吃吧!」雅之把一塊牛肉放進君梅碗中。「再過十年一或者不必這麼久,你就會相信我的話!」

「莊志文這種對象,」君梅夸張的故意說︰「何雅之,錯過了可是你自己的錯,你會後悔一輩子!」

「那能後悔那麼久?我是健忘的人!」雅之不在乎。「我的一輩子時間不是用來後悔的!」

「說得這麼肯定,」君梅在火鍋里放下一把菠菜。「斯亦凡的事你也忘了?」

斯亦凡——雅之的心抽搐著疼痛起來,但這是痛楚,說不上什麼後悔——是亦凡不要她,她還沒有後悔的資格。

「你見過他?」雅之想一想,顯得十分平靜自然。

「見過兩次!」君梅無法從雅之臉上得知什麼。「很匆忙,打個招呼而已!」

「我一直沒問過你,君梅,他是不是就是你一見鐘情,想抓牢的白馬王子?」雅之問得突然。

「怎麼——想到這個?」君梅窘迫得不知該怎麼回答。

「你和他——不必顧忌我,」雅之是真誠的。「我希望你幸福,相信我!」

「雅之——」君梅一把抓住雅之,好激動,好激動。「我一定抓住幸福,但不是他,不是斯亦凡。他是個奇怪的人,他奇怪而矛盾,他掙月兌不出自己的矛盾,他也無法給任何人幸福,包括他自己!」

「什麼矛盾呢?」雅主動容的。

君梅搖搖頭。什麼矛盾呢?除了亦凡,誰又知道?

年初四,年是過完了,天氣也漸漸溫暖。剛從台南回來的亦凡坐在忠孝東路那幢漂亮的屋子里,面對著的是那朵艷麗的黑牡丹。他不知道怎麼突然想到來看王隻?也許是米色小屋門縫中那張帖子,佳兒和阿雷的結婚帖子,佳兒那樣灑月兌的女孩子都在要求責任感,他來——他心中下意識的對王隻仍有絲責任感?

「很高興見到你,更意外!」王隻的態度不怎麼熱烈,眼眸中更是深淺難測的光芒。

「我來拜年!」他勉強笑一笑。他不該來,他已經知道錯了!

「什麼時候學得這麼傳統了!」王隻揚一揚眉很諷刺的。「你也重視過年?」

「你不也穿了一身的‘傳統’?」亦凡說。王隻穿了件紅絲棉襖,配著她野性的現代美,很矛盾的味道。

「穿了一身傳統!」王隻笑起來。「這叫做近朱者赤?連講話也都很中文系了嘛!」

「講話也很‘中文系’?」他故意夸張的。「老天,饒了我吧,怎麼說得通呢?」

王隻眼光閃一閃,悠閑的靠在沙發上。

「她好吧?」她問。

「她?誰?佳兒?君梅?子寧?還是——」他望著她,他實在很不喜歡這麼小心眼的人。

「何雅之!」王隻可不含蓄。「明知我是問她,扯出這麼多不相干的人做什麼?」

「好吧,大概!」他聳聳肩,神色平靜。

可是真平靜?亦凡。

「怎麼說大概?你該是最明白她好不好的人,」王隻皺起眉頭。「別告訴我你好久沒看到她,我不會相信!」

「我好久沒看到她!」他還是說,漠然的。

王隻眼中升起一些問號,她不相信,真的。

「好吧!」她卻是聰明的,也不固執的追究。「就算你好久沒見到她了——也像你好久沒看到我一樣?」

「不一樣!」亦凡的反應很直接,很快。「你和她不同,所以我來向你拜年!」

「不去她那兒?」她問。

「不去!」他肯定的。她緊緊的盯著他,好一陣子。

「但是——為什麼呢?你豈不是在為難自己也為難別人?」她輕輕的笑,沒有誠意。「你這人沒有什麼良心,也莫名其妙得緊!」

「你說得對,還是你最了解我!」他笑了。

「了解?有用嗎?」她不在乎的。「我這了解能抓住你的心嗎?」

「我根本沒有心,被狗吃了!」他說。

「這倒好,最好那只狗把你整個人都吃了,倒也可以一了百了!」她半開玩笑,眼神卻是怨毒。

「這麼恨我?」他問。不等她回答,立刻轉開話題。?佳兒要結婚了,和阿雷。」

「巴巴拉•林和雷少杰?」她意外的。「下定決心?」

「她說——不如一起死吧!」他笑著。

「過年怎能說這麼不吉利的話?」她皺著眉搖頭。

「林佳兒肯放棄她如日中天的事業?」

「為什麼不呢?愛情啊!」他很夸張。

「愛情?傻子才相信這兩個字!」她冷笑。

「說得好,傻子才相信這兩個字,」他用力拍她。「王隻,我替他們請你做伴娘!」

「請我?」她意外又不能置信的。「我和他們沒有交情!」

「我有,」他漠然一笑。「我做伴郎,你做伴娘,很好的一對,我們都是聰明人,不信愛情!」

「好吧!一言為定!」她大聲笑起來,那是種很干、很尖銳的笑聲。

「目的達到,」他搓搓手,突然站起來。「我走了!」

「留下來晚餐,好不好?」她問。她希望留下他,從見到他第一眼開始就希望,她從來都做不好,不成功。

「下次吧!」他淡淡的笑。「剛回台北,我的小屋有待清理。」

「要我幫忙嗎?」她倚在門上,眼光很冷,她知道他不會邀請她的。

「不敢勞駕!」他笑。「哦,王隻,你近來和些什麼人玩?開心嗎?」

「我不是鑽牛角尖的人,」她掠一掠頭發。「林佳兒結婚後,你或者會參加我的訂婚舞會!」

「哦——」他倒意外,王隻真是想通了?「和誰?」

「到時候你自然知道,」她諱莫如深。「天下可愛的男孩子不少,是不是?」

「是,當然是!」他突然有些說不出的情緒,不是忌妒,不是不甘,就是有那麼一絲兒不自在。「我希望你幸福!」

「我會,」她的聲音突然變得尖銳。「我絕對會!」

「好——再見!」他看她一眼,急忙離開。

無論如何也抹不去心中的那些痕跡,那曾有的血淋淋的一段,對王隻——他也歉疚,然而他不愛她,他不能因為這一絲兒歉疚而勉強自己和她生活一輩子,歉疚——也不過是一種情緒,一種感覺罷了,由它待在心中吧!

搭公共汽車回家。他並不很想回家,家是空洞的,如佳兒所說,似乎缺少了些什麼。下了公車——就是在這個地方拾到程子寧的小錢包,然後就陰錯陽差的認識了雅之。他心中突然涌上一陣渴望,他能——唉!他不能,不能再見雅之,她是莊志文的!

甩一甩頭,大步朝台大校園走去,不能見雅之,至少君梅是朋友,她說過,當他或她都有時間、有心情時,可以一起找尋一些快樂,而且——君梅是雅之的朋友!

君梅宿舍的女工替他傳報,回答卻令人失望,君梅不在宿舍,出去了!

天色已漸暗,他只有回家,這個時候,他第一次發覺,自己竟是個孤單的人!慢慢走在回家的路上,失落的情緒充滿心中,或者這就是人生吧?草不能常青,天不能常藍,人間哪有一帆風順的快樂和如意?再往前走——他心中巨震,那——那不是真的吧?他眼楮沒有花嗎?他沒有看錯嗎?迎面而來的那清清秀秀苗苗條條、千干淨淨的女孩子是——她?雅之?心念電轉間,雅之也看見了他,她眼中閃過一抹比太陽更光亮的光芒,只是一閃,又歸于深沉的寂靜。她可是和他一樣的心靈巨震?但是她臉色漠然而冷淡,令人心如刀割、令人想殺人的冷淡。

就因為這冷淡激怒了他吧?是這樣的嗎?他可弄不清。他決定叫住她。

「何雅之,還記得我嗎?」他露出一絲不懷好意,有絲邪氣的笑容。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呢?上帝!

「記得!」她黑眸中一片深沉和冰冷,她忘不了他,也更忘不了那一次他說的「倒盡胃口」的話。「怎能不記得呢?」

雅之的改變很大,她已學會保護自己,必要時,相信她也會攻擊人吧?

「怎麼一個人?你那個富家子呢?」他諷刺的笑。雅之蒼白的臉上浮現了血色,他是誰呢?他有什麼資格任意傷人?只因為她愛過他——也一直忘不了他?

「他——在等我!」她揚一揚頭。無論如何,她不能被他打倒,莊志文就莊志文吧,只要能幫助她堅強,冷靜。「你想見他?」

「沒有這種胃口,」他笑得暖昧,可惡極了。「我喜歡的是漂亮妞兒,不是男人!」

雅之忍不住雙手發顫,斯亦凡真是這麼一個金玉其外的家伙?

「那麼,請去找你的漂亮妞兒吧!」她咬著唇。

「你不是嗎?」他放肆的盯著她。他用放肆來掩飾他那一發不可收拾的思念,他緊緊的盯著她這個女孩子——不屬于他,永不會屬于他,「何雅之,夜游的滋味如何?為什麼不早告訴我你也喜歡夜游?我能陪你的,不是嗎?」

夜游?什麼意思?雅之咬著唇,心中只有一個意念——無論如何不能被他打倒。

「對不起,你不是對象!」她說。壓下心中所有的感情,她不能被打倒。

「真遺憾,為什麼你的心不能像你的臉一樣美麗,清秀?」他被激起更多怒火——他們在——互相傷害吧?「是你騙了我?或是我的眼楮騙了我?」

「這句話——該由我來說,」雅之忍無可忍,她是學會了攻擊人。「你這金玉其外的敗類!」

「敗類?」他臉上肌肉一陣抖動。「這話是你說的,我承認了,我是敗類,你呢?」

「我?」雅之呆住了,她是什麼?她是好學生,是乖女孩,她一向都循規蹈矩,如此而已。「你——什麼意思?」

「算了,別跟我來這一套,你自己做過什麼事,難道要我說出來?」他冷笑。

「我——做過什麼事?」雅之氣極,惱極,天下哪有這樣的事?是欲加之罪?「你休想——侮辱人!」︰亦凡皺皺眉頭,終于沒有再說下去。雅之徹夜不歸使他的世界完全毀滅,他絕對不會把這件事說出來,他——他怎能說得出口?雅之竟是那樣的人,雅之!

「莊志文什麼時候娶你?」他臉上帶邪氣的笑容又浮上來。「請不請我?」

「你若要來,我——寄請帖給你!」她咬著牙說。她和志文,可能嗎?

他眼光閃一閃,心中疼痛得厲害。

「什麼時候?」他笑得完全不在乎。

「也許——半年後,」她不能不說,她不能眼見他這麼得意。「今年夏天!」「日子都定好了呢!」他臉色微變。何雅之——欺人太甚。「為什麼一直瞞住人?」

「我沒有瞞住人!」她冷冷的。他在乎志文嗎?看來不像,他根本沒把她放在心上。

「還說不瞞人,連君梅也不知道,」他心里很苦,哎,他為什麼要在乎她呢?他是不是已經萬劫不復了?「當初——嘿,我們不是挺好嗎?」

「我的事不必讓君梅知道,」她說。不知為什麼臉也紅了。「我還記得你說過,我——令人倒盡胃口!」

他呆一下,倒盡胃口?.他說過這樣的話嗎?他真是這樣——沒風度的傷害她?他記不得,完全記不得,有一段時間他是迷亂的,說話、做事都失去常態,或是在那段日子里他說過那樣的話,只是,雅之絕不是令他倒盡胃口,雅之是狠狠的傷了他的心!

「我是個敗類!’他只能這麼說︰「我說的話一根本不必介意!」

「是的!」她吸一口氣,深深的。她若能不介意他和他的一切,她又怎會傷心?「我不介意!」

他悄悄的,不經意的打量她,她真是秀氣、清雅又細致的,越看得長久越有韻味,越令人情不自禁,這樣的女孩子,這樣的無緣,怪誰呢?,她也在眼角處偷看他,高大、英俊依舊,就是那爽朗變成了邪氣。即使邪氣也是引人,正如亞蘭德倫身上的那一絲邪氣,但——她還是喜歡以前的他,像陽光般的和煦,開朗,在他身邊,永遠都有春天的感覺,他是亦凡,沒有人能代替的亦凡!」

「你要結婚,佳兒也要嫁了,還有王隻訂婚,」他忽然哈哈大笑起來。「為什麼女孩子都要走這條俗氣死了的老路呢?你們想不出另外的花樣嗎?」

「沒有人能免俗,因為不能人人都像你!」她說「我們都是平凡的蠢人!」「好一個平凡的蠢人,」他的臉也紅了,誰能真是超越了感情的智者?他不是,永遠不是,他早就陷在她的網里了。「何雅之,你比誰都聰明!」雅之實在不明白他的意思,卻也不想問,事已至此——他們之間到今天還有話說,已是意外的奇跡,她原以為永遠見不到他了,即使見到也會視同陌路,想不到他們又會談話,雖然談得並不好,也足以令她欣喜,這些不見面的日子,她是——那樣的想念他!

「聰明的是你,你拋開所有的人,。如閑雲野鶴般自由,」她盯著他,奇怪,經過短短的談話時間,她發覺自己全然不恨他了——怎能恨呢?她付出了全部感情!「今年夏天你就可以飛向你向往的遼闊世界了!」

「今年夏天,」他哈哈大笑。他向往什麼遼闊世界呢?他的世界只有冰冷、孤寂。「就在你變成莊志文太太的時候——我們各人都得償所願!」

「是——吧!」她皺眉,答得勉強。她和志文,這簡直會讓人笑掉大牙,志文和她結婚?天方夜譚!

「佳兒結婚——你參加嗎?」他突然問。

「她沒有請我!」她不置可否。

「如果她請你——」他笑得很特別。「你會看見王隻和我做男女儐相!」

「很——完美的配搭!」她說。心中忽然加速跳動起來,他剛說過王隻將要訂婚,是和他?「請——替我轉達我的賀意,我是指巴巴拉•林!」

「我會!」他還是目不轉楮的望住她。「有一件事,我發覺——我原來完全不了解你!」

「重要嗎?了解我!」她含蓄的笑。「再見!」她越過他而去,一絲猶豫也沒有——天知道她用了多大的力量——留下他怔怔的站在那兒,天已完全黑了。

他說不了解雅之,他又何嘗了解任何人?他是失敗的,在這方面,所以他注定孤單吧!

他大步走回家,心中的失落似乎更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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