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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感覺你最好 第九章

星雲剛上樓,宇斯就來了電話。他一听見她的聲音,欣喜若狂,劈頭就問︰「星雲,你沒事吧?你到底……」

她正納悶他怎會料到她今晚正巧「有事」。「我剛回來,樓下躲了一個人,他掐住我脖子,我嚇都嚇死了,差點窒息……」

他大為緊張。「你現在怎麼樣?有沒有受傷?他有沒有傷害你?」

星雲疲疲地搖頭,一會兒才想起他看不見。「沒什麼,我把他摔倒,他就跑了,連長什麼樣子都沒看清楚,不知道是不是不良少年,我們這一帶治安一向很好,沒有什麼變態之類的。」

宇斯不想驚嚇她,就讓她暫以為那是變態的人,也許還好些。「你摔了他」」

她有氣無力。「我以前還當過柔道社副社長呢!只是會兩招充充數啦,太久沒練了,不過基礎防身還挺管用的。」

謝天謝地!听到她安然無恙,他就放心了。還好沒有醞成無法挽回的悲劇,否則他真會痛苦一輩子。「我馬上過去看你!」

也不待她回答,他就急急匆匆地掛了電話。這個人還真野蠻呢!說來就來,也不顧慮別人要睡覺的時間;不過,他這樣擔心她的安危,要親眼看到人才安心,讓星雲人窩心,這是今晚受到過度驚下,她首度能放松,露出一絲笑容。

沒幾分鐘宇斯就到了,不知他是否坐雲霄飛車來的!但星雲覺得才剛掛了電話沒多久而已。

「我看看!」他還不放心,一定要親自檢查一番。「真的沒有事嗎?」

「沒有外傷,只有心里受創、受驚不小。」她提出一直存在心里的疑問。「你怎麼那麼神準,還剛好打電話來?你是踫巧作了噩夢,還是你真的知道什麼」

宇斯暗自申吟,他好像永遠在扮演這種角色,被夾在女人中間,不停地受盤問,雖然知道實情,卻又不能說出。「第六感吧!今晚一直坐立不安,或許我們真的是心有靈犀一點通。」

星雲戳他。「對哦!說得跟真的一樣!」

宇斯順勢擁她入懷,心中滿是憐惜。確定她無恙,真的教他也有重生之感。左兒的任性舉動讓他幾乎驚嚇至死,萬一星雲真的蒙受傷害——他實在不敢設想那後果。若因左兒的報復致使星雲受到無法彌補的傷害,左兒如何還得起?搞不好他會恨得掐死她,再跟何叔謝罪!重要的是星雲沒事,還好沒事。

他曾經險些失去她,為了這個失而復得的喜悅,他緊緊抱著她,舍不得再放開。

懷里的星雲還不知情,笑得那樣開心。

「哎,很晚了!」一番折騰下來,都已凌晨兩、三點,星雲真的累得虛月兌了。「你該回去了,我們明天都要上班呢!」

「好。」他輕吻一下她的額角,依依不舍地放開她。「我先打個電話給何叔,就走。」

其實他是要確定左兒到家沒有;他因擔心星雲,不顧一切就飛馳而來,根本沒時間送她回去,他要她自己叫車回家或要司機來接。現在他又有些擔心左兒,她已經被他先前的凶惡嚇呆了,他想確定她有沒有回去了,或是還在他家里等他的消息。而星雲更搞不懂,怎麼今晚她遇突襲的事連何堯天都有「預感」,不過宇斯說要打電話,她並沒有阻止或拒絕。

電話很快就接通了,然而宇斯馬上變了臉色,星雲注意地听他匆促地應著。「誰?小姐?車禍?嚴不嚴重?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好,你跟我說……正心醫院,我知道了。」

車禍?宇斯有五雷轟頂之感。準是左兒出了事,這件事他該負責任!天!這是什麼夜晚,事情一樁接著一樁……

「怎麼回事?」星雲關心地抓住他。「誰車禍?你的臉色好難看。」

「我得趕到醫院去,何叔已經過去了。」他往門外沖。

「等等,我也去!」她抓起皮包,跟著跑下樓。

車子如子彈般射向深夜的盡頭。

???

他們匆匆趕到正心醫院,急診處早已是一團大混亂,他們直沖九樓,在手術房外,左兒趴在何堯天臉前,已哭得聲嘶力竭。

宇斯被搞糊涂了。「左兒,你沒事—…」左兒抬起腫得像核桃的眼楮,黯然地說︰「人已經送進去了,他們——幫他開刀——」她說不下去,,數度哽咽。

他?她說的他是誰?

佣人弄錯了,原來不是左兒車禍,而是有另外一個人!誰會讓她急成、哭成這個樣子?

堯天把女兒安置在椅子里,示意宇斯過來。「星雲,左兒,你們先休息一下,我們去帶熱咖啡過來。」

宇斯知道何叔有話要跟他談。走廊轉角頭有冷熱飲販賣機,每個人都累了大半夜,確實需要來杯咖啡提提神。

兩分鐘後他們回來了,也已經弄清楚狀況了。

左兒把一切都告訴了堯天,包括小健和她今晚的惡意計謀;堯天不願意再苟責她,她為著男孩子的出事已經夠自責悔恨了。雖則他自己心里也難受得緊,但是月兌不了責任,左兒會生出這樣的恨意與惡意去傷害星雲,他能說自己沒有錯嗎?沒有絲毫罪過嗎?

左兒捧著咖啡,冰冷的心卻沒有感染到半分熱度。這是她今晚第一次敢正眼看星雲,她艱難地吐出三個字︰

「對不起。」左兒慚愧地向星雲道歉。

為什麼左兒要說對不起?上回不快的事早已過去。星雲詢問地向宇斯投以不解的眼光。

「我不應該起惡意要傷害你,這是報應,可是卻報應在他身上。」左兒願招認一切,只是說到這里,她又泣不成聲。「他叫小健,就是今天晚上襲擊你的人,他出了事——都是我、是我的錯!」

左兒再也撐不住,撲倒癱靠在父親肩上。

星雲訝然無言,竟是這麼一回事!難怪宇斯的追查電話,他那閃爍其詞、不成理由的理由,會那麼奇怪。

左兒對她竟懷恨如此,甚至要傷害她——星雲凝視著幾近崩潰狀態的左兒,這是自從她知道和何堯天的真正關系第一次見到她,她是她的另一個妹妹,體內流著一半相同血液的妹妹,然而星雲實在無法諒解她的作法,更別說愛她——你怎麼可能愛一個恨不得毀了你的人!

宇斯握著她的手,表示明了她的感受。

「聯絡上那個男孩的家人了嗎?」他問道。

堯天代為回答。「我們剛才打過電話了。」

左兒抬起頭,別開臉。「院方找不到他的任何身份證明文件,而他身上只有一張我的照片我私人call機號碼,他們先找到我……」她再也說不下去。

現在她最大的盼望就是他能平安、康復起來——只怕那只是奢望!當她看到他躺在血泊里,渾身像破碎了般被推進手術房時,她整個人就像結了冰,一顆心直墜谷底——

???

手術進行了十八個鐘頭,手術房門上的燈還是亮著,小健的生死未卜,而左兒只能祈禱,持續祈禱,希望上天能保佑他平安無事。

宇斯已經先送星雲回去了,但左兒仍不肯走,堅持要等手術完畢得知如果再說,連小睡一下都不肯,就是硬撐著。堯天派佣人送了補品和水果來,她只是搖頭,表示毫無胃口。

男孩子的父母來來回回了好多次,他們憂心如焚地輪流等待。對于事故發生的經過他們無心多問,現在他們唯一關心的是兒子的情況怎樣,有沒有救回的希望?會糟到什麼程度?十幾個小時的手術,已讓他們的心都涼了半截。

堯天唯一能做事就是陪著女兒。「左兒,你多少吃點東西,要不然先睡一下,你這樣下去不行的,手術結果還沒出來,你就先倒了。」

左兒仍是搖頭。「爸,我這次犯了好大好大的錯,是不是?如果他有什麼三長兩短,我——我會一輩子良心不安,一輩子!」她哭倒在他懷里。

堯天不曉得怎麼安慰她才好。「傻孩子,等醫生出來再說吧!說不定情況沒有那麼壞,還是有希望的,我們再看看、再等等看。」

他望著那扇有如宣判生死的門,多希望里面隱藏的是一個奇跡,能拯救許多人的奇跡。

???

當醫生沉重地說出手術結果時,林慧芝呆住了!

植物人?她的兒子終生都只能躺在病床上,當個無知無覺的植物人?

「能救回一條命,已經算得上是奇跡了。」十八個鐘頭里,醫師們和死神搏斗,爭取一條年輕的生命。他全身有一半以上的骨骼折損斷裂,多處血管破裂,大量失血,頭部受損最嚴重,醫生們捧著腦殼做著拼拼湊湊最細瑣精微的工作——耗盡全力搶救一條尚微弱而仍隨時可能斷氣的生命。

然而這樣的結果不是慧芝所能接受的。她不要!她要活蹦亂跳的兒子,會打球、會跑,會在母親節時捧上自制的火柴小屋送她的乖兒子!她要她的小健!早上他去上學前還說了回來要帶她愛吃的蜜餞,怎麼會一下子就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

她哭得死去活來,丈夫強忍悲痛攙住她,自己也忍不住淚水縱橫。

慧芝像瘋了一樣,不斷哭喊著︰我的兒子!我的兒子!還我兒子來!怎麼、怎麼會變成這樣?

她哭沖到左兒面前,恨恨地說︰「就是你!我知道是你!是你害了我們家小健,你別想狡賴!就是你啊!他日記上什麼不寫,寫的全是你!」她開始毫無理智地撲打她。「你要他怎樣才高興?死了夠不夠?夠不夠?……」

兩個大男人一個拉開悲嘆的妻子,一個護住自己的女兒。堯天知道自己這一方永遠有虧情理,唯有一句︰「對不起。」同為人父母,他絕對明白此時對方的心情,再說什麼、做什麼,也永遠無法彌補其萬一。

「說對不起有什麼用!」慧芝尖聲哭嚷,哀痛欲絕。「你們還我兒子!還我家一個健健康康的小健!他還要考大學、要出國留學當博士,你把他還給我!我就只有這麼一個兒子!我早該阻止他跟你在一起,早該問清楚你們的事,車是你給他的是不是?你害了他!都是你的錯!你還他的命來啊!為什麼不是你躺在那里!為什麼啊!老天爺,這世界還有天理嗎?……」她靠在牆上,已經癱了。

有天理嗎?這種事為什麼要輪到他頭上?

她的小健!他是那麼好的一個孩子!

他那麼聰明、那麼優秀,有最好的資質、最光明的未來,如今都在一起車禍中全毀了,全幻化成泡影了!

不!是在這個女孩子手上化成泡影的!慧芝怎麼能原諒她?怎麼能——

突然一個人跪倒在她面前,那是淚水不停流的左兒。

「伯父、伯母、對不起!真的對、不、起!」一字一句令人听了心碎。她全身戰栗,她想呼號,可是卻哭不出聲音來。

左兒心想︰這是怎樣的一筆債啊!自己用三輩子償只怕也還不完。

???

左兒好像做了一個好沉好長的夢,夢中的甬道慘白而無止境,她一直在跑、慌張尋找,被胸口的壓力壓得好痛,幾乎快窒息了——醒來更加疲累。

她終于明白那不是夢,痛苦是真的,小健的悲劇也是真的,她將在夢里夢外一樣痛苦悲哀。

左兒梳洗過下了樓,父親在客廳里等著她去醫院。

「可以走了。」她安靜地背著雙手。

「等一會兒,廚房里在作羹粥,你已經一整天沒吃東西了,多少吃一點。」

「我真的吃不下。」想到全身裹在繃帶里、插滿導管的小健,她的胃就止不住抽搐,毫無食欲。

「你想陪伴小健,那也是一場長期抗戰,你得先照顧好自己,否則若他有知覺,也會為你擔心的。」

左兒默允了,她偷偷用力眨掉淚水。從接到出事的電話以來,一向不愛哭的她宛如成了掉淚機器,任何事都能輕易觸動她的淚腺。也許是她過去虧欠太多人,老天要她把這十幾年來的眼淚一並還掉。

「爸,我是不是很壞?」她悲哀地說。「你看,我動腦筋害人,不僅沒有得到想要的東西,還害慘了無辜的人,又讓一心愛護我的人付出慘痛的代價,讓每個人都傷心、都怨恨我,我很可惡對不對?連我自己都討厭自己!」

堯天安撫她激動的情緒。「左兒,人的禍福難料,你要振作點,千萬不要太自責。」

左兒搖頭。我辦不到!我真的氣自己,連他媽媽都說了,是我害慘他的,都是我的錯!現在我知道了,可惜已經太晚了。」她吸吸鼻子。「爸,每個人都會犯錯,可是有些錯一旦造成,不見得能彌補,即使花再大的代價,也永遠都還不起了!」

「沒有錯。」這也是他這一生最大的、既成的遺憾。「可悲的是人一定會犯錯,而且可能一直不停地錯下去。」

「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我甚至希望出車禍的是我,小健是無辜的,我多麼希望能和他交換過來,像我這麼差勁的人,死了算了!」

「左兒,不要這樣苛責自己。」

「現在就算有再好的醫療、再多金錢和耐心都換不回原來的他了,我就算有再多悔恨、傷心,他都不會知道了……」

「樂觀點,醫學上也有很多奇跡式蘇醒康復的例子,說不定……」

左兒眼中的絕望如一口深井。「可是人很難要求奇跡出現是不是?我們都是凡人,凡人沒有多少要求奇跡的權利。」

堯天無言。冰雪聰明的左兒早就洞察實情,他還能再說什麼?那個希望渺茫到幾千萬分之一,他們像是在黑暗的山洞里模索,期待看見光明。「還是等待吧!只要肯等,至少多一份希望。何況你還小,說不定將來你會改變想法。左兒,一輩子很長,你還有一大段未來,你的生命並不因此就此停止,以後你也會結婚生子,有自己的人生。」

她虛弱地笑笑,搖搖頭。「爸!我想不會了,我知道不會了。在小健能醒過來以前,我想我是不可能會再愛誰了!以前我對他不好,虧欠他太多,在這筆債沒有還清之前,我是不會再有心情去談戀愛了。我真的欠他太多、太多了。」

「爸會陪你!」堯天心疼的說。

左兒抱住他。「爸,你說我是不是一個壞女兒?我傷害了好多人,最後反過來傷害了自己。」

「誰說你壞?就算你真的再壞,爸爸還是疼你,因為你是我的女兒。」

左兒終于知道了父親對她的愛,然而這是付出多少代價才換來這個領悟呀!

「宇斯表哥告訴過我關于晏小姐的事了。」她怯于叫一聲姐姐,且還不習慣。「我曾經很不能接受這件事,但是爸,現在我只希望你快樂,你有權去做任何你想做、而且該做的事。」

堯天感動極了;也許變故真的會讓一個人快速地成長,一夕之間,他蠻橫任性的小女兒仿佛成熟明智許多,他心中憂喜參半。

「給我時間,我會證實給你們看,我並不那麼壞,過去惹麻煩的左兒已經死了,從今以後你會有一個全新的女兒。」

???

扁鮮嬌媚的錢嘉薇來找星隻的時候,正是中午用餐時間剛過,星隻拿著裙當涼扇扇著,總算稍能喘口氣。

錢嘉薇的氣勢頗強的。「我想你知道我是誰吧!那我就不需要再自我介紹了。」

星隻才不理她這套。「你既然要找我,想必也知道我是誰。這倒省了不少廢話。」

她這一還擊,嘉薇反而笑了。有意思!這女孩顯然和她來此之前所想像的土蛋妹有點差距。

「有話可以直說。」星隻拿張板凳給她,不過她沒坐下,只禮貌性的道了謝。「你一定是要跟我談常寬的事,我沒猜錯吧?」

「沒錯!」嘉薇無意識地望著磨石子地,原有的來意竟變得那麼模糊,連支撐的氣焰都無形消散了。說實話,她今天並無立場出現在這里。「我是想跟你談談阿常,我知道他跟你走很近。」

她提到常寬的語氣讓星隻打從心底發酸。「我跟他,沒什麼。」

嘉薇突兀地說︰「我想請你好好照顧他,我知道自己已經沒什麼資格講這句話,但這是我誠心的祈求。」

星隻懷疑自己的耳朵是否長反了。「要我照顧他?你開什麼玩笑?跟他在一起的人是你,常寬他心里愛的人是你,我知道你們已經舊情復燃,你何必這樣來嘲笑我?」

嘉薇同樣驚訝。「我和他之間已經結束了,就算我想挽回都已經太遲……」

星隻直言︰「可是你們上次不是相互擁抱得到‘諒解共識’了嗎?我跟他才是真正結束了!其實,我們連一個正正經經的開始都沒有。」最後一句是她傷心的獨語。

「不,你誤會了,我跟阿常真的是——他喜歡的人只有你,我很不願意承認,可是這是事實。」嘉薇淒涼一笑。「你知道他要出片的事吧?」

「知道。可是他一直把唱片內容當作最高機密,不太讓我知道。」

「你曉得我為什麼會決定來找你嗎?今天是阿常最後一個預定工作天,因為有認識的朋友,所以我能在他不知情的狀況下偷偷溜進錄音室,我听到了他的歌……」她中止了好一會兒才能繼續下去,她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緒。「阿常變了,連他的歌都變了,再遲鈍的人都猜出他是戀愛中人,我沒有看過他唱歌時的那種表情——我形容不出,但是我嫉妒。他叫你小隻果是不?我真的嫉妒你,嫉妒你在他心里的分量,阿常從來沒這麼用心對過我……」

星隻迷惑地說︰「為什麼要罵他呢?如果你夠了解他,就會知道他是個專一而有情的人,他以前和你談戀愛時不也是全心投入的嗎?再說,如果你愛他,怎麼舍得罵他?」

嘉薇啞然,她終于知道阿常愛這個小女孩的原因了。也許就是因為這樣,她才會與阿常分手。「你真的愛他?」

「我當然愛他。我對他的愛不亞于任何人,而我跟你的差別也許就在我們愛人的方式不同吧!」

嘉薇心中愴然。「我只要知道你是真心愛他,願意跟他在一起就好了。還是那句話︰照顧他。就算我對你的請求,好嗎?」

她轉身瀟灑離去,知道自己和阿常的故事已徹底結束了,已經沒有任何牽掛了。她還要奔赴未知的前程,盡避路途無涯無際,但那是她一個人的,再和阿常無關。

嘉薇拭去眼角悄悄落下的一滴淚,鼓勵地對自己一笑。插入鑰匙,發動引擎。

???

「第十五天了,你看得見我、你听見我了嗎?」

「小健,我又來了,你今天好些嗎?」

「你要到什麼時候才肯醒過來?什麼時候能張開眼楮看看我、拉著我的手,說我的發型好看?」

「你知道我現在的心情,知道我很後悔嗎?我多希望時間能跳過那一天,讓原來的時光繼續下去,我寧願花任何代價換回原來的你,你知道嗎?小健?你到底听不听得見我啊!」

左兒對躺在病床上的小健喃喃訴說著。從出事到現在,她每天定時來陪他,哭一陣,說一陣,要不就靜靜望著他,又等著夜晚來臨。

她真的悔恨,悔恨過往的種種。是她害他的,如果不是她一念之差,也不會害他變成這樣,要這樣無知無覺的躺下去,如同半個死人——她是罪魁禍首!

越安靜,她腦中的回憶就越清晰,想及他以往對她百般呵護照顧,全心愛幕,她卻不把它當一回事,放在腳下踩,魯莽地刺傷他,還全然不在意。因為她有自信,他是絕對跑不掉的。

為什麼人一定要等到失去了,才明了所曾經擁有的可貴呢!

要是他能醒來那該有多好!她一定不再欺負他,也絕不再任性要求、支使他,她會乖乖陪他念書,說不定跟他一起考大學;憑小健的聰明,他留洋去拿碩士博士絕對沒問題,他還要當機械工程師或是名教授,小健曾跟她說過好多向往的美夢。

要是人能預知未來,一定更懂得珍惜現在所擁有的,左兒也會學得更聰明,會好好對待他,避免所有不幸的發生,不要引他走上這條悲哀的路……

然而現在再說這些有何用,都已太晚、已太晚了!

一輩子的賭注,她要怎麼陪他?怎樣讓他醒來?怎樣才能把原來的找回來?

???

「堯天,我已經這樣決定。就這樣了吧!」暮色里,偉如凝視著他映著夕陽光輝的輪廓。

「為什麼?小梅?」堯天難以接受,她剛才告訴他的決定,竟是說明了他們終究不能在一起。「我以為你已經能夠諒解過去……」

「不是這個原因。堯天,你知道我這些年來最大的心願是什麼?我一直想,等過個幾年,星雲她們姐妹都有了好對象,各自結婚生子,也就是我可以放下這一切的時候。我想一個人上山去找間佛寺,剃度出家,或者就在家帶發修行,過平靜安詳的日子,放下塵俗煩惱,只是潛心修佛。我真的打算這樣做。這幾年,我也很有些相熟的寺廟和師父……」

「小梅,你要考慮清楚!」

「這不是一年兩年的念頭了,還能說不清楚嗎?就當作是還願。廿年前,在處境最艱苦時,我就在菩薩面前立過誓,只要這兩個孩子能平安長大,無災無憂,我別無所求。」

「可是還有我!」堯天激動地讓她面對他。「我們已經錯過了廿年,往後的人生當然要一起度過。」

「我在、你也在,我們並沒有分離,這是最重要的,不是嗎?」偉如的眼神深沉而明澈。「有時候,我真覺得人生就像一場夢,一晃眼,那麼多年都過去了,再怎樣執著、痛苦過,最後的結局都是一樣的,有什麼好爭的呢?」

「堯天,想想我們,實在是有情有緣,無份已無所謂,人跟人的情份能如此,我已心滿意足,別無所求。」

「難道我說什麼都挽回不了你的心意?」

「不是這樣。經過這麼多年以後,你能再出現,已經是上天對我的眷寵垂憐。這些年來,若不是有回憶支撐著,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有勇氣活下去。我明白你對我的心,我很感激,也很滿足,我已經得到太多了。」

堯天捉模不到她的心意,只想抓住最後一個機會打動她、說服她,「小梅,難道你心里仍在怪我?」

她無奈的嘆息。「我說過一句怪你的話嗎?我的心,難道你不了解?這些年不就是最好的證明?」

還有那日的繾綣深情,重逢的激動與愛憐,是兩顆真心的相對印證。

「堯天,就當作是成全我吧!」

「我只是舍不得。你看,我這陣子又老了好多。你已經見過左兒,她願意接納你、尊敬你,也願認兩位姐姐,我們一家人不正應該好好聚聚,享受一下幸福平凡的家庭生活嗎?」

「我了解你用心良苦,但是——」她幽幽嘆息,握住他的手。「堯天,如果你真用夫妻情份看待我,就幫助我完成心願好嗎?不要讓我有牽掛。你可以陪我一起修行,伴今生,修來世,這就是對我最大的補償。」

堯天凝視她良久,她是如此堅定堅持,他除了同意,還能有什麼意見?

也罷,就算是另一種愛情,他會陪她做她今生的護持。

他輕輕擁住她,兩人沐浴在最後的夕陽餘暉里。

???

周未夜晚,宇斯和星雲母女三人從餐廳用過晚餐出來,街角的電視牆把晏家母女的眼光給吸引住了。

七點半開始的現場直播綜藝節目,已經到了第二階段「星心專輯」的小單元,美麗的女主持人站在精致的水簾布景前介紹來賓。

「有多少名歌星能在短短發片一周內突破三十萬的銷售紀錄?又有誰能在突破創作瓶頸後改變方向出擊,平地一聲雷似地受到空前歡迎?他有最佳的創作才華,也兼具搖賓的熱力與抒情感性,他曾經困苦潦倒,如今成為最具潛力的新星,讓我們歡迎今天的特別來賓——神秘歌手常寬!」

鏡頭拉到常寬的身上,同樣是那張瀟灑自如的笑臉。但是星隻的喉嚨驀地收緊,一瞬也不瞬地盯著螢幕——他剪短頭發了,清爽的發型與她畫中人幾乎一模一樣,他什麼時候剪頭發了?他不是一向惜「毛」如金嗎?她激動地望著他,明明熟悉,卻又有些陌生。

常寬照例說了些開場問候語,之後是一個回顧組曲的說唱表演,現場的氣氛被帶動得很好,不時有好多場邊女生的尖叫與合唱,足以表示他受矚目與歡迎的程度。

專輯的尾聲,燈光打成暗藍,泛著銀光,如夜晚波動的海,常寬隨意撫弄吉他,抬起了起頭說︰

「很多朋友來信問我,‘給你的歌’主角是否真有其人。我不是偶像歌手,大家一看就知道(一陣哄笑聲),也沒有影響票房的顧慮,我很樂于公開真相。我愛上一個很可愛的女孩,希望她听了歌,能原諒我的粗心和過錯。最後,我想說情感是人世最美的寶貝,希望在場的每個你都能保有、能珍惜。OK,現在就唱給你听!」

你像個孩子似的

要我送你一首歌

卻忘了在每個夜晚

我已把它送到你耳中

歲月的故事听得太多

潮浪來了又去

人愛過又分離

卻留下微笑的你

你最愛奔跑在我心中

就像草原上的風。

草浪的私語風上有雲

把你寫在每個天空

等到歲月老去的時候

仍只有你看見我

傍你的歌給你的歌

還在輕輕傳唱

屬于古老樂曲最單純的旋律

那一句愛你

我愛你。

鏡頭越拉越遠,模糊在波光燈影里。

進廣告。

星雲轉頭看著星隻,她像個傻子似的,站著哭了,真的像個孩子。

星雲捏她一大下。「傻瓜!還等什麼!」

宇斯知情的笑笑。「那是現場直播的節目,電視台就在下一條街轉角,現在去還來得及。」

星隻還恍恍惚惚,母親跟著說了一句︰「小隻,那個常寬在電視上叫你呢!」這次偉如總算把他的名字講對了。

星雲急了,索性踩她。「去呀!」

「我開車載你們過去。」宇斯說道。

星隻好像突然活了過來似的,眼里亮出光采。「不用!我跑過去,我去找他!」

打賭,你絕不相信有人能跑出這種速度!她兩條鹿兒般矯捷的細腿一開拔,兩秒鐘就沒了蹤影。

???

一群記者簇擁著走出電視台大門的常寬和宣傳人員,不停發問︰「常先生,請問你剛剛的表演是設計的一部分嗎?」「跟我們談談你的那位小隻果?」「常先生……」

常寬只是微笑著答禮,突然間,他停住了腳步,因為鶴立雞群的他遠遠就看到朝他奔來的小隻果。

他笑了,排開眾人,迎向前去,抱起她——小隻果飛了起來。

「你真的來了!」若非眾目睽睽,他真想熱吻她;不是沒當街表演過,只是怕若上了明日影藝牌頭新聞,她會羞死不敢見人。

「你在電視上找我,我就來了!」

四周飛來口哨聲和善意的笑聲。

「我滿紅了哦?」這是承諾給她的禮物。

「當然要紅!不紅——」她捧住他的臉,打算給他最深纏綿的吻。「我才不嫁給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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