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傾湖之戀 第二章

以辰在空無一人的大房間里醒來。寒氣透過單薄的被子侵襲她的身子,她是被凍醒的。

「有人嗎?」

四周一片寂靜。

以辰害怕地跳下床,抓起昨天的嫁衣技在身上。她開始懷疑昨晚那些事的真實性。這里除了她,就再也見不著一個活物了!

她推開門。明媚的陽光下一幅美景在她面前展現。這是一座精致的園林,修剪整齊的喬木,奇異的假山,靈巧的亭子,碧清的人工湖,爭艷的秋菊,曲折的鵝卵路,零散的石凳,園子周圍是一間間緊閉的房子。以辰可以想象他的富有。

只是這樣一座龐大的園子卻不見人影。昨晚的人聲鼎沸似從未發生過。

「到底有沒有人哪!」以辰對著空園子用力地喊。

她像是被人遺忘在這里。

以辰在梳妝台上找到一盒胭脂。她在自己房間的門上用胭脂涂了一個圈。她繞過大半個園子,從敞開的大門走出去,她在大門上也涂了一個圈。而且她在大門的上方看見一個刻著「廂園」的匾額。門外是一條鋪著大理石的大道,兩旁是了無邊際的草原。大道的盡頭又是一座高大的宅子。大門敞開著,頭上是刻著「聚賓樓」的匾額。以辰走進去,又穿過一座精致的花園,來到寬敞的大廳。大理石鋪成的地板,漢白玉的屏風,這里滲透著讓人喘不過氣的貴氣。卻又是空無一人。以辰氣餒地返回。她覺得這一切不真實得像個夢,大得駭人的府邪卻靜得出奇。

回到廂園的那個房間,以辰又餓又累地趴在了桌上,她現在連哭的力氣都沒了。四周的寂靜像一張網將她層層包裹,她簡直要發狂了。那個混賬蒙古人像鬼一樣消失了,難道他所說的自由就是給她一座死宅,任她自生自滅嗎?在這里她確實不需要三從四德、相夫教子!那個家伙竟用這種手段輕易地困住了她!難道他還想把她餓死在這里嗎?那他千辛萬苦地留住她又有何意義?也許他只是耍她,昨晚的一切根本是他一時好玩,他娶她也根本是他的一時好玩,興趣沒了,他帶著他的人拍拍走人,不管她的死活了!

他根本是個大騙子!

以辰沖出房間,她不能坐著等死!她穿過園子發現了另一扇門。用力地推開門,以辰的眼前出現了一片隻果林。這正是隻果成熟的季節,滿樹的隻果紅潤而飽滿,散發出醉人的甜香。

以辰的速度快得像一只獵犬,一分鐘不到她已竄上了離她最近的隻果樹。她從未試過坐在隻果樹上吃隻果!她近乎虔誠地摘下一只隻果,然後忍著口水用袖子把隻果擦得光澤鮮亮,才送到嘴邊美美地啃上一口。隻果甜甜的味道終于使以辰不再那麼沮喪。她不至于被餓死了。

以辰坐在樹上啃著隻果,並留意起這座林子。她可以從搖動的樹枝細縫看見雄偉的建築。但她不敢輕舉妄動,這片龐大的隻果林會讓她迷失方向的。

填飽肚子以後以辰回到了廂園。她試著去推開那些緊閉的房門,但都失敗了,然後把整個下午的時間用在了逛園子上,她無聊地把整個園林的石凳都坐了一遍。最後她無可奈何地回到了房間,因為夜幕和寒冷降臨了。

這是令人發瘋的一天!她听不到任何除她之外的聲音。她無法洗臉刷牙洗澡,她甚至沒有其他的衣服可以換。以辰躺在床上好久,寒冷使她無法人睡。她滿腔的委屈地開始想念昨晚那個溫暖的胸膛並開始詛咒那個蒙古騙子。

但這一夜畢竟過去了,以辰慶幸自己僵硬的身體仍可以從床上爬下來。她在園子里曬起了太陽,她的肚子又餓了,但她再也啃不下半只隻果了,那甜膩的味道令她想嘔吐。以辰悲哀又絕望地在園子的草地上躺了一天。夜再次降臨。寒冷似一把把尖刀刺得她全身發疼,她麻木地爬起來走向房間。

「不如凍死算了。」以辰捧著臉坐在了房間前的台階上。她真的無法再忍受一次如冰窯的床了。天邊的月亮漸漸升起來,月光碩大地顯得無限溫柔,以辰幾乎要哭了。

「你想讓自己凍死在這里嗎?」

穆城對她怒吼,並且抓住了以辰凍得通紅的手,將她拉了起來。

皇上為了懲罰他娶了一個漢女,故意在他新婚第二天便將他召到宮中,要他教導他的皇子們習文練武,而且召了一隊的禁軍借著保護的名義看守著他。今晚他仍不顧一切地從皇宮逃了出來,因為他心里竟莫名其妙地記掛著那個縮在他懷里睡了一夜的漢女。被皇帝召見的那個早上,他不忍叫醒熟睡的她,所以沒交待一聲就走了。但他仍吩咐下人給他的房間多搬幾條被子,他知道她有多麼怕冷。

然而他迫不及待地來看她時,卻是看見她不要命地坐在台階上挨凍!

以辰只覺得自己的心凍得結冰了,對他的突然出現她無法表示任何的驚訝。

「死在這里也挺好的,月光那麼美好。」以辰推他的手,想重新坐下去。

「你腦筋出問題了,放著好好的床不睡卻在這挨凍。」穆城握緊她的雙肩,再次吼她。

這次激怒了以辰。

「你以為那樣一條薄被子就那麼頂用,可以讓我不挨凍了嗎?」以辰回吼她。

「丫頭們沒給你拿被子?」穆城一臉疑問。

「沒有被子,我連個人影也沒見過!」

「你是告訴我這兩天你一直是一個人2」

「是!」委屈無法抑制地涌出來。

「沒人給你梳頭穿衣,沒人給你送飯?」

「是!」

「怎麼可能?」穆城無法想象她是如何度過這兩天的。

「混賬!」以辰用盡全力踢他一腳,並在穆城松手的瞬間轉身就跑。

他竟然懷疑她!這個混賬丟棄她兩天一夜,又莫名其妙地出現,然後像個不知情者一樣對她這兩天的生活充滿了懷疑,他可惡透頂了!

眼淚終于不爭氣地涌出來,一顆一顆連成線涌出眼眶流了她一臉。

然後她被一雙鐵臂攫住。她雙腿發軟,無力再跑了。

穆城雙手收攏,把以辰顫栗的身子擁人懷中,「以辰!」他無限溫柔地喚她。

他溫暖寬厚的胸膛和他溫柔低沉的聲音要把她溶化了,她竟覺得那麼多的委屈換來這一刻是多麼的值!

「以辰,你餓嗎?」

「廢話,我都兩天粒米未進了。」以辰大動肝火。

「但是你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個餓了兩天的人。」穆城裝出難以置信的樣子,「你那一腳踢得可真夠狠的。」

「對待該踢的人我從不腳軟。」以辰毫不可憐他。

穆城稍稍抱緊了她,在她耳邊低語︰「你剛才嚇了我一跳。」剛才她看起來是那麼脆弱、傷心、生氣。

「你,你說什麼?」他這樣的舉動讓以辰臉紅心跳,頭腦失靈。

「我說,你看起來能挨到下人們把飯菜準備好。」穆城笑著拉她進屋。

「天啊,他們要準備多久?我已餓得能吞下一頭牛!」以辰慘叫。

「也許你可以先吃幾個隻果。」穆城好心提議,換來以辰一副痛苦萬狀的表情。

「這兩天你家的那一園子隻果吃得我夠嗆。」以辰再也不敢消受了。

「你不該感謝它嗎?它們讓你有幸活著見到我。」他壞壞地說,很高興得知她還是個機靈的女人。

「這一切都拜你所賜。」以辰瞪他。

這話提醒了穆城,他不知道他的家僕何時變得如此不盡職!

「以辰,這兩天讓你受苦了。」他心疼地說。

「這,這……」以辰驚嚇過度,他干嗎一副心疼的樣子。難道他不是故意把她丟在這里的?「不怕啦,那麼點苦沒關系了!」以辰豪爽地擺擺手,只因穆城有可能不是故意丟棄她。

穆城哈哈大笑,她真是個大女人!

「你笑什麼?」以辰想破腦袋也想不出有什麼事可以讓他笑得那麼開心。

穆城用更大的笑聲回答她,順便坐在桌旁的圓凳上。

以辰可憐兮兮地瞅著他,他到底在笑什麼?

「有些東西只能一個人獨樂。」穆城終于止住笑,擺出歪理。

「不說就拉倒。」以辰火大地在另一張圓凳上坐下。她現在對另一件事感興趣,「我們是在這里吃飯嗎?」

「不是。」

「那我們還干嗎坐在這里?」以辰急了,沒人能真正清楚她有多餓!

「我是想先讓你換件衣服,順便把頭發梳好。」雖然他覺得以辰披散著一肩的長發會比較嫵媚,那件紅衣也把以辰的皮膚映襯得更加亮麗,但這個樣子的她畢竟不合適用餐。

「我也想啊,可我沒其他的衣服了。」她的心愛的牛仔褲、恤衫都留在二十一世紀的家里。

「沒有其他衣服?」穆城無可奈何的樣子,「我給你準備的衣服還不夠你穿嗎2」

「我可沒看見你有給我準備了其他衣服。」這是大實話呀。

穆城站起來,走向床靠著的那面壁。他的手在牆上觸動了一下,像施魔術般地打開了一扇門,里面掛著足可讓以辰穿三輩子的衣服。

她嫁的可不是一般的大款!房子大得沒話說,衣服競也多得用屋子來裝。

以辰的下巴要掉下來了。

「看來你並不知這個衣室。

表才會知道,她又沒有透視眼。

「過來挑件衣服吧。

「我的眼楮會看瞎的。」以辰做夢似的走進去。

一盞茶的時間過去了,以辰還沒出來,穆城有點懷疑她餓昏在里面了。

「以辰,你再不出來,我就進去了。」穆城在牆的另一邊喊。

「快了,快了,我馬上就出來。」她的聲音有些慌亂。

「以辰,說實話,你沒事吧?」穆城有些急。

「沒事,沒事。」她應得太快了。

「以辰,我得進來,你听起來不像沒事的樣子。」穆城決定打開嵌在牆上的門。

服前的景象讓他有些難以相信。以辰滿臉通紅。衣衫凌亂,她正努力地把手伸進衣袖。

「你這樣子會讓我以為你不會穿衣服。

「我想是的。」以辰沮喪地放棄她的努力,那些羅裳、綢裙已把她搞昏了。

「你不止一次讓我意外了。」

他站在那里,並沒有幫她的意思。

以辰用求助地眼光看他。

「別看我,我也不會。

「這里的衣服也太復雜了。」以辰抱怨,不知道自己的樣子有多窘。

「那一件也許會比較簡單。」它看來挺像男裝的,只是在領口和袖口添了花邊。

「我真可憐,先前是以為沒衣服穿,現在卻是有衣服不會穿。

「我應該喚個丫頭來的。」穆城不願見她灰心的樣子。

「半夜把人家叫起來,就為了幫我穿件衣服,我會覺得自己很缺德的。」以辰打量那件白衣,「我想我可以試一下它。

「要我幫忙嗎?」

「不,你會讓我更緊張的。」

「這話听得我也緊張了。」穆城走出衣室。

他的話可真夠奇怪,她只是怕自己再穿不好衣服的樣子再被他看見。

笨手笨腳地套上白衣,以辰長長呼出一口氣,她終于有臉走出衣室了。

她看起來像個小仙女,稚氣又嫵媚。

「好了。」以辰捏著裙擺,不習慣穆城專注的眼神。

「你的頭發亂了。」她看起來也許更像個小魔女,頭發凌亂張狂。

「是嗎?」以辰用手在頭上梳了幾下,「這樣可以了嗎?」

「就這樣嗎?」穆城奇怪地看她。

「你不會是在這個時候還要我坐到梳妝台前撲脂抹粉,插滿一頭的欽子,再一搖一擺地走蝸牛步吧?」以辰無法忍受地說。

「我以為你們漢族女子都是這樣。」穆城無辜地道。

「我是特別的。」以辰強調。

「這我是不會否定的,畢竟不會穿衣服的女子已經很少了。」穆城挪揄。

「那是因為我穿的衣服都很簡單方便,而不像這里的復雜難搞。」以辰鼓著腮幫子表示不服氣。

「真想知道你以前的生活。」穆城深深地凝視她,到底是怎樣的一種生活讓她如此月兌凡出眾?

「那個,先吃飯吧。」以辰向門口走去,他可千萬別對她以前的事感興趣,她和他是同樣不知情啊!

穆城先她一步走出房間,為她引路。穿過園子,走出廂園的大門,穆城和以辰並排走在大草原中間的大理石路上。月光傾瀉下來,做乳狀的流水,使人產生一種不知身在何處的感覺。以辰裝滿了一肚子的問題,卻無法在這樣一種似真似幻的情境中問出口,她只是在心中輕輕問著自己︰這份際遇到底是幸運還是災難?

***

四米長、一米寬的桌子排滿各具特色的食物,長桌兩頭各設一張稀奇精巧的紅木椅,兩具超大的燭台把房子照得通亮,丫頭廚娘進進出出地還在添菜。

「你這麼晚還要宴會嗎?」以辰貼近他耳語。

「本來是給我準備的,現在多了一個你。」穆城自若地在一張椅子上坐下。

以辰還是被嚇住了,這里的食物足夠十個以辰吃十天了。

「再搬張椅子過來。」穆城的吩咐剛下,已有一個男僕拿著一張椅子走來,他按照穆城的吩咐把椅子放在他的旁邊。

這個不知從哪冒出,又會無故消失的男僕再次嚇著了以辰。她僵在原地,像是撞見了上古時的奴隸主用餐。

「過來,坐下。」穆城吩咐。

以辰左顧右盼,希望冒出一個奴隸婆,但她只瞧見好多雙好奇的眼楮。

「那個穿白衣服的、站著東張西望的人請過來。」

原來奴隸婆是她!以辰糊里糊涂地走到他身邊坐下。

「你怎麼不動?」餓了兩天的是她呀!

「不等她們走了再吃嗎?」以展困惑地低聲問他,那群丫頭們可都盯著她呢。

「不行嗎?」穆城若無其事地夾菜,吃得津津有味。

「不如請她們也坐下來一起吃吧,反正菜也夠多。」以辰熱心提議。她們這樣瞧她,一副想吃她的樣子,八成也是餓了,她們也夠慘的,三更半夜不能睡覺,還得做飯燒菜給奴隸主吃。

穆城揮揮手,讓她們都退下了,這女人的同情心泛濫了!

「你可真夠小氣的,寧願那麼多菜浪費了,也不願給她們吃。」以辰損他。

「或許我叫她們現在就把菜撤了,你看起來並不是很餓。」穆城等著看她的反應。

「不準撤。」以辰從椅子上跳起來,瞪他。

「哈——」穆城樂不可支,真是夠傻氣的反應。

「那麼就快吃吧。」穆城把筷子遞給她。

「我都不知道該吃什麼了?」那麼大一桌的菜。

以辰餃著筷子可憐巴巴地對著菜吞口水。

「先喝湯吧,吃了兩天的隻果,把胃都搞壞了吧。」沒有了僕人,穆城只好親自盛湯。

「謝謝。」以辰興奮地接過湯。

「我發現你對我連個稱呼都沒有。」在收到她的謝意後,穆城仍不滿意。

「其實我一直在考慮該叫你‘相公’還是‘官人’。」以辰抓住機會套他的話,憑直覺地這個不俗的男人會更喜歡直接的稱呼——比如他的名字。

丙然!

「叫我‘穆城’。」他無法接受漢人所設的這些稱呼。

「是,穆城。」以辰低下頭佯裝喝湯,掩飾嘴上得意的笑。穆城,孛兒只介穆城,記住了。

這真是個愉快的晚宴。以辰滿足地想,那些菜都是她生平從未見過更從未吃過的,再加上與她進餐的也算是一個風度翩翩的紳士,如果還有個孩子,會更幸福。對了,他的兒子小龍呢?

「小龍呢?」在女僕們撤完最後一道菜後,品著有易消化的茶,以辰好奇地問。

「去姨娘家了。」听說在他進宮不久,宮中的公主們就派人請去了她們最寵愛的小佷子,他至今還待在宮中無法回來。

「哦。」以辰咽下茶,再問,「那你呢,這兩天去哪了?」

「被人請去辦點事。」穆城淡淡地回答。

他真是個不善于回答問題的人。以辰低著頭猛灌茶。

「茶不是這樣喝的。」穆城好笑地勸阻她,「你該不會是怪我這兩天冷落了你?」他半開著玩笑。

「用詞錯誤,這兩天你不是冷落我,而根本是任我自生自滅。」想起這兩天的遭遇,她還有點余怒。

「相信我,再也不會有這樣的事發生了。」他嚴肅地說。

以辰只覺得自己漸漸迷失在了他的言語中。

如果她沒在回去的路上被凍得半死,她會擁有人生第一個完美的夜晚。

後半夜的天氣冷得嚇人,月亮似乎也罩上了一層寒氣。以辰呵著熱氣,搓著手,覺得臉正受著刀割般的痛。

「我真不敢去想你該要怎樣度過那個必將來臨的冬季。」穆城拉過以辰冰冷通紅的手塞進他的外衫,再輕輕地將她抱起來,讓她可以將身子偎在他身上。

「要是我也能像你這樣全身充滿熱氣就好了。」得到溫暖的以辰開始做美夢。

「我怕是不行了。」穆城的步子沉穩,「因為你不是男人。

「不過,幸好你是。」以辰伸出手抱著他的腰,一副賴定他的樣子。

「從明天起,你就吃一些祛寒的藥。」畢競他無法時刻都在她身邊。

「好的。」以辰乖順得像只貓。

「我得考慮是否還要持續那個協議了。」穆城悶悶地說,第一次他對一個女人如此寵溺、如此關心,也是第一次他遇見這樣一個如此特別如此動人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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