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綠陰玉兔 幕六︰浮雲高掛,海誓山盟,只是黃梁一夢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本來以為必定要哭上鬧上一陣的婚事,那個刁蠻任性的格格居然一口就答應了下來。

看著端坐正中,神色泰然的女兒,就連身為母親的福晉麗虹都不小心嚇掉了手中的錦帕,對自己耳朵所听到的事實表示無法置信,「瑞瓊……你、你說什麼?」

顫抖的聲音詢問著居中而坐面無表情的女孩子,瑞瓊冷著面孔,重重地點了點頭。這一下子麗虹再無懷疑,欣喜地轉向一邊神色嚴肅的重華,喜形于色,「王爺,瑞瓊居然答應了,瑞瓊她……答應皇上指的婚事了,謝天謝地!」

捏著手絹還真是出了一場虛汗,麗虹顫抖著聲音,知道算是過了這一劫。如果女兒不願意的話,哪怕得擁著綁著也得要上花轎。皇上的龍威不能觸犯,如果有個什麼閃失,可就是欺君大罪,誅連九族啊。

但是,瑞瓊不是一向討厭端王爺的兒子宗禮的麼?這次是怎麼回事,居然這麼爽快地答應了?雖然開心但還是發覺女兒奇怪得很,麗虹擔心地抓住瑞瓊的手,感覺冷得嚇人,不由地駭了一跳,「瑞瓊,你這是……」

「額娘,我也該是嫁人的時候了不是麼?端王爺的兒子品行文采在那些貝勒貝子之中也算得上是出眾的了,我這樣選擇無論是對我還是對王府還是對阿瑪對您,都是最好的不是麼?」

淡淡地說出眾所周知的好處,瑞瓊眼瞼垂下,知道這個決定將會毀了自己的一生。但是只有這個方法才能救得了阿瑪,才能報復那個人!

想起一直盤踞在心中的身影,瑞瓊就忍不住心中一陣劇痛,不知道從哪里涌出來的惡心感壓迫著胃部,幾欲嘔吐。

不能,不可以想那個人,那個人是狼子野心,再凶狠不過,所以不能再去想他。

手指蜷縮.恨不得將手心中的肉剜下一塊來,瑞瓊冷著面孔不再說些什麼,只是站起身來向屋外走上。

看著她迎著陽光格外單薄的身影,重華什麼也沒說,只是端起桌上的茶,慢慢地搖晃著,隨後小小地報了一口。

茶已經涼了,苦澀,壓入舌下卻是另外一番滋味。

若有所思地看著窗外在繁花的掩映下,條條交疊所形成的巨大網中,女兒所穿的金紅色衫子遇上了一抹天青,心里大概知道了在女兒心中的另外一番苦楚。

屋外,陽光燦爛。

瑞瓊冷著面孔走出屋子,就陷入一片繁花綠樹中。園子中種植的花兒,紅艷似火,卻紅得過了頭,想想花期差不多也該過了,原本亮麗的顏色也沉澱上了屬于悲傷的深紫,混在一起是難以言語的痛楚。

正這麼想著,卻撞上了迎面而來的人,還沒有抬頭,對方縴細修長卻充滿力道的手指抓住了自己的胳膊。熟悉的梨花香味飄了過來,滲入鼻端,卻讓原本就不善的臉色更加差。微微一動,想要掙月兌開來人的束縛,卻不料對方的手抓得更緊,說什麼也不放開。

「瑞瓊。」

潔淨得有些冷意的聲音響了起來,手指霸道地抓住自己的胳膊,一把將身子拉入滿是梨花香氣的胸懷里。

鼻尖酸楚,但是不能哭出來,知道這種動作不合禮儀卻沒有推開,隔著臂彎的縫隙似乎看到了窗子那邊父親沉穆的容顏,心中一轉,卻也任由對方抱得更緊。

惡毒一點一點吞噬著原本純潔無垢的心,瑞瓊閉上眼楮,已經可以知道在阿瑪眼中自己和他的這種關系是多麼的大逆不道了。

罷剛答應做那個男人的妻子,此刻卻和別的男人摟抱,實在是太好笑了不是麼?

「瑞瓊,我好想你我好不容易可以自由活動了,卻一直沒有見到你。」

和記憶中完全不同的熱烈語氣,對于自己一向吝于施舍的熱情,此刻卻如此赤果果地展現出來,但已物是人非。

要怎樣才可以傷害一個男人孫心靈的最深處呢?

瑞瓊心中想著,一邊反手抱住了緇衣的後背。緩緩拉開彼此的距離,就可以清楚地看見那張相隔了三日未曾見到的容顏。從來沒有這麼清晰地看過緇衣的表情,那張蘊含了無限嘲諷的容顏總是隱藏在長長的散亂的青絲之下,讓人看不到猜不透。而此刻,不知道穿越夢中多少次的秋水深眸熱切地凝視著自己,都可以看見反射出來的自己靜靜的容顏。

「瑞瓊,那天你和我說的話……」

僅僅說出這前半句話來,瑞瓊就感覺到胸口一陣疼痛。那種年少無知的話,那種沒有任何心機算計的單純感情,從他的嘴里說出來既是玷污又是疼痛。

將他的手惡狠狠甩開,瑞瓊向前走了兩三步,停下來的瞬間已經決定好了要如何告訴他自己決定嫁給宗禮的事實。轉過頭來,臉上已經恢復了以往的天真笑顏,只是眸子中閃動的,卻是和緇衣一樣的深沉。

「你一直都呆在西苑里,還沒有好好出去玩過吧?我們一起出去走走可好?」’

只見到緇衣秀麗的臉上立刻綻放出欣喜的笑容,隨後拉住她的手就向府外走去。周圍的下人們雖然詫異,但是礙著瑞瓊格格的身份,以及緇衣被王爺如此呵護的特殊情形,也沒敢阻止。瑞瓊一直任由他拉著手指,濃情蜜意在心中一閃而過,隨即立刻被背叛的憤恨填滿。

突然想起緇衣那天說的話,並不會讓宗禮如此逍遙下去,這意思難道是說連宗禮喜歡的女人都要搶奪過去麼?好一個表面天真實則陰狠的人,也就是如此的人欺騙了自已的思憶而自己到現在心中還是依戀著他,這真是天下間最悲哀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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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下起了雨,淅淅瀝瀝地,潤濕了整座古老的京城。

正在路上走得好好的,突然就下起雨來,緇衣將瑞瓊推到一邊的店鋪門口躲雨,自己卻跑到對面去了。隔了片刻,舉了一把六十四骨的蘇傘餅來,撐到了瑞瓊的頭上,遮住了灰蒙蒙的天空。于是,兩個人繼續向前走著,慢慢地、慢慢地,仿佛時間都用不完的走法.讓人格外安心。

已經不是第一次離緇衣這麼近了,卻是第一次在心中壓抑著如此復雜的情緒。

悄悄抬起眼來,就看到少年微笑著的瞼,以及感覺到她的視線而轉過來的幽深眸子。

四目相對,如果不是這麼飽含心機的話;那該會是多麼好的事。

將視線轉移到街道兩邊的攤子上,看著那邊手忙腳亂將攤子用布蓋上卻依然不回家的小販們,看著那邊在雨中依然煮著小食的平凡夫婦們,看著他們雖然辛苦但是很充實地過著屬于自己的生活。

如果自己也像他們一樣平凡就好了,雖然粗布衣服、吃得也差,但是很單純,不用接觸內心中最陰暗的一面。

欺騙、斗爭,爾虞我詐,為得只是這凡塵俗世中再虛偽不過的名與利,而葬送了最值得珍惜的一切。

看著緇衣溫柔地笑著,隨後拉著自己逛到了賣飾物的小攤子卜,只值幾吊錢的墜子就讓他笑了半天,十分開心似的。隨後自己挑中了一盒殷紅殷紅的胭脂,和幾根沒什麼花樣的發管,上面吊著可愛的蝴蝶,隨著手指晃動。

緇衣看著她裝出來的笑臉,伸手將發簪捏住,插入她頭上的發髻之中,隨後挽了她的手,瞼上飛起兩片紅暈。垂下頭來,沒有說話,兩個人慢慢走著,鞋子踩進淺淺的水注中,飛濺起點點泥水,形成一朵朵稚氣的小花兒,綻放在兩個人的褲腳之上。

就這樣一直走到了一家廟前,抬起頭來,被擠在街道邊角的小廟里沒有幾個人進出,兩個人四目一對,走了上去。

踏上被雨水沖刷得格外干淨的石階,兩個人沿著鋪好的方磚向廟中供奉的佛走去。跪下,雙掌合十,默默祈禱。

「咄咄咄」的木魚聲伴隨著老僧若有若無地吟唱,敲在心上,心湖泛起波瀾,無法平靜。

瑞瓊心中暗暗想著祈求什麼,想了半天卻什麼也想不出來。

細細的聲音傳人耳中,仔細听去卻是緇衣的聲音。

「佛祖保佑,希望我和王爺的計劃可以成功……希望……」

細碎的聲音若有若無,瑞瓊一邊听一邊覺得好笑,但是也覺得悲哀。明明是兩個人都知道的謊言,還非要表現出虔誠來。

「嗯,還有希望我和瑞瓊一輩子在一起……」

最後這句話讓緊閉的眼楮一下子睜開,無法置信地望著面前徐徐轉過頭的少年瑞瓊壓抑不住心中的驚訝。

「你說……什麼?」

「我已經想清楚了。」緇衣笑著,說不出的天真,也是說不出的開心,「我沒有見到你的那幾天一直在想同一個問題,你說喜歡我不是麼?我發現我也喜歡著你,非常非常喜歡你,希望可以和你在一起,所以……」

罷才為自己戴上發簪的手指握住了自己的手,低頭看去,那是比白色更淡的顏色,隱隱透出一種天青的妖冶來,魅惑人心。沒有抬起眼楮,也不敢抬起,瑞瓊只听到自己的聲音回蕩在滿是雨聲以及木魚聲中的大殿中,靜靜地、冷冷地,出乎意料的平靜,都不像是自己發出來的聲音,「我已經答應嫁給端王爺的兒子宗禮了,過了皇上的六十壽宴就迎娶過門……」

周圍的聲音一瞬間都消失了。

雨水凝固起來,木魚聲被突如其來的黑暗吞噬,就連和尚的吟唱聲都淹沒在又沉又濃的悲傷里,完全听不到。

瑞瓊站起身來.沒有回頭;因為不想看到緇衣此刻的表情。

不管是驚訝的、悲傷的、了然的、欣喜的還是痛苦的,通通不想看到。因為無論是哪一種表情都會讓自己好不容易偽裝出來的堅強就此崩潰。

一直不停地奔跑著,听到腳踩入水坑中水花四濺的聲音,沒有打傘,冷冷的雨打在自己的發上、臉上、身上,也打人心中,說不出的冷。

把傘留給了緇衣,這是自己最後的仁慈。

等到淋著雨跑回王府的時候,不理下人的詢問.瑞瓊跑回房中,從銅鏡中看到自己被雨水還有淚水濡濕的臉,頭上的發簪早就消失無蹤。

不顧床會弄濕、也不想吃東西,瑞瓊向床上倒去,感覺到心中好痛好痛。

傷害緇衣的同時也狠狠地傷害了自己,這是再清楚不過的事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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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府里的時候就听到阿瑪遇刺的消息。

隨著下人驚慌張張地奔到了北庭,就看到額娘擰著眉頭哭著,而一邊阿瑪的手上纏著白布.似乎受了傷。

「阿瑪。」慌張地叫了一聲,瑞瓊走上前去,想要察看他的傷口。重華抬起手腕,一如既往的冷冷的聲音訴說著遇襲的經過。

「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是回來的時候遇上一些亂臣賊子,只是受了一點點輕傷而已,不打緊。」

住了口,瑞瓊咬著嘴唇也知道是什麼意思,想起了當初偷听到的緇衣和宗和的對話,想到必定是他們派人動的手,一時間氣血卜涌,開口就想把這個秘密說出口。

「阿瑪!」

「恩?」

「阿瑪知道是什麼人襲擊的麼?」

沒想到這個一向不理世事的女兒會突然問出這樣的問題來,重華眉頭皺起,想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

「只是一些漢人而已。」

丙然……

握緊拳頭,咬住嘴唇,知道了是緇衣和宗禮他們動的手腳,瑞瓊掙扎著猶豫了半天,還是沒有將他的名字說出口。

如果阿瑪知道緇衣他是對方的奸細,他的性命一定不保。

雖然恨不得他立刻死去,但是真正遇到這種事情的時候,卻還是忍不住猶豫起來。

對那個人,愛與恨還是愛更多一點,至于恨,也是愛所堆積起來的不是麼?

入夜,隱隱听到遠方傳來打更的聲音。

暗暗數著敲了三下的更鼓聲,瑞瓊睜著眼楮看著黑暗的屋頂,想著自己的心事。就在此時,「叩叩叩」,窗戶上急躁地響起三下,本來就輾轉難眠的瑞瓊吃了一驚。輕輕提上自己的鞋子,慌慌張張來到窗邊,還沒有推開就從窗縫中看到了那雙蘊藏秋水無限的眼,心中一驚,萬萬想不到居然是他來了。

一時之間心中煩亂起來,不知道應該拿何種表情去面對他,躊躇萬分,最後嘆了口氣,還是去見他吧。

必上窗戶,走到門邊,小心翼翼地推門出去,只見那被雨水潤澤的綠葉簇擁中,一抹蒼白的身影,靜靜地位立在自己面前。

頭發是濕漉漉的,縴長的手指卻還拖著那把雨傘,沒有打開。

六十四骨的紙傘上,少女蘸了點胭脂,拖曳著勾勒出幾朵紅梅來.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就是怕讓你淋雨,所以才買的傘。

就是不想讓你在雨中受涼,才將傘留下。

兩個人兩般心思,奈何其中隔了被人心弄污的河水,又黑又長——卻不得不依靠它生存下去。

不過,第一次在月夜下看緇衣,往常的任性隱藏在月光溫柔的輕紗下,讓那張原本就秀麗的容顏更是美麗萬分。

瑞瓊心中動了一下,知道自己這種想法絕對不能有,于是咬著嘴唇低著頭不說話。

緇衣伸出手來,將她拉向熟悉的方向。知道他要帶自已到哪里去,也知道不能再和他有什麼來往,要不然泥足會深陷而不可自拔,但瑞瓊還是情不自禁地跟著他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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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他將她拉到初次相遇的梨樹林中,在那棵她最喜歡的梨樹下站好了,然後靜靜佇立在她面前。

「和我私奔吧!」

「啊?」萬萬沒想到他居然一張口就說出這樣的話來,瑞瓊被他的話嚇得心髒都幾乎停滯。無法置信地望著說出如此話的緇衣,尖銳的聲音表露著驚訝︰「你說……什麼?」

「我說!我們一起逃走吧!私奔,就是私奔啊,我們一起達到那些人找不到的地方去!」

緇衣緊緊抓住他的手,夜光下使得眼楮更是晶亮,眨也不眨地望著對面的瑞瓊,訴說著自己大膽的決定。瑞瓊膛目結舌,壓根想不到緇衣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做?」

「還問為什麼!」空出一只手煩躁地抓抓自己束成發辮的頭發,緇衣咬牙切齒︰「我知道你一定是被你阿瑪逼迫嫁給那家伙的,你不是最討厭宗禮的嗎?

你不是說過喜歡我麼?我才不要你嫁給那個人呢!瑞瓊,我喜歡你,我真的喜歡你,所以我們一起逃走吧!」

真不知道他還要演戲演到什麼時候?

為什麼他會提出這樣的要求,那麼自己會怎麼做?自己要怎麼做?

垂下眼瞼,瑞瓊看著和自己交握的手掌,心中一股既熟悉又陌生的熱流涌過。讓全身涌起一陣無措,夾雜著未知恐懼的顫栗。

你到底要演戲演到什麼時候?他對自己說出來的話有幾分真幾分假?自己就那麼無知麼?在他的眼中就如此的單純可欺麼,如果不是看見了他和宗禮的那一幕,恐怕現在還在傻傻地任由他欺騙吧?

「瑞瓊,瑞瓊,我好喜歡……」

「你夠了吧?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和宗禮的關系?」

猛地揮手打開他緊抓住自己的手,瑞瓊顫抖著聲音,在寂靜的夜里听起來格外清晰。

「你說……什麼?」

緇衣依然在笑,但是眼楮卻不再是先前的痴迷反而清冷如冰,銳利如刀。瑞瓊顫抖著身子,大口地喘息著,怎麼可能不知道他的心思,冷冷地一笑,也不說話,只是尋求依靠似的靠在身後的梨樹上。風聲呼嘯,卷動著瑞瓊和他身上的衣服以及抓亂的莊發,也讓對面的目光更加冰冷如刀。

少年挑起了眉毛比任何時候听起來都要輕快的語氣說著也許不是回答的回答,「我和他的關系你不是早就知道了麼?他是我仇人的兒子,如今我為了你都甘願放棄和王爺聯手對付他們的機會……」

「不是!你不是的!」大聲叫了出來,瑞瓊心中的裂痕越來越大,大到連自己都快被吞噬進去。抬起頭來,被背叛的仇恨讓雙眸晶亮,也看得對面的少年一陣心悸,「你才不是什麼文字獄冤案的幸存者,你也不是什麼江南夫婦的孩子,你是宗禮庶出的弟弟,也是端王爺的兒子,為了陷害阿瑪而來!你這樣說你這樣做只是不甘心一直屈服于那個宗禮之下,你要得到他所能得到的一切不是麼?你說喜歡我全都是假的!我不相信!不相信!」

聲嘶力竭地吼完這一切,仿佛將所有的壓力都一瀉而空,身體酸軟,再也沒有支持自己站下去的力量了,瑞瓊依靠著樹干緩緩滑下。手指落在冰冷的吸飽了雨水的泥地上,感覺到落花殘留的清香,陣陣索繞入鼻,卻格外地不真實。

「是……麼?你都知道了啊……」

不再是先前充滿了熱情的語聲,而是那時自己偷听時那種充滿了甜膩以及不快的聲音,有些心寒地抬頭望去,逆光下紅唇勾勒出再清晰不過的弧度,隨後冰冷的手猛地伸了過來。

瑞瓊猛地一驚,第一個反應就是伸手撐地想要逃出上,但是手指剛動,一陣勁風從耳邊刮過,曾經拉住自己充滿安慰意味的手指,仿佛毒蛇一樣纏繞上了頸項,一個用力將她單薄的身于狠狠地提起。

清楚地听到自己喉嚨里發出「咕咕」的聲音,想要扭頭看清楚,卻絲毫動彈不得。緇衣柔細的聲音充滿了刺骨的冰寒,輕柔地嘆息著,訴說著早就決定好的命運,沖擊著她的耳膜,也沖擊著她的心靈,「唉呀……如果不是你看到了那一幕,也就不會橫生出這麼多枝節來了……如果你什麼都不知道,也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了。我這樣做也是為了我的安全著想,雖然對不起宗禮,但是也是沒有辦法的。總不能讓個女人破壞了我們計劃了這麼多年的事情吧?」

「……嗚咕……」

眼淚都流出了,身體怎麼掙扎那無法擺月兌他的力氣,瑞瓊感覺到頭暈眼花,神志也逐漸模糊起來。

「吶,其實我真的是喜歡你的,是真的……但是是你逼我這麼做的,所以,這一切都是你的錯,都是你的錯……」

聲音越來越小,到了最後幾不可聞。而手上的力氣卻越來越大,幾乎可以听見自己喉嚨折斷的聲音。

終于……要死在這個人的手上麼?終于還是要死在緇衣的手上麼?勉強睜開眼楮,朦朦朧朧的是天邊的月色,以及晁動的斑駁的樹影,那張曾經喜歡到入骨的容顏也變得模糊。

伸出手去,想要抓住面前晃動的幻影,但是伸到半截便無力地垂下—一

風吹樹搖,沙沙作響,緇衣眼楮眯起,原本緊扣著的手指微微松開,另一只手小心地抱住瑞瓊的腰肢,將已經昏迷的她攔腰抱起。

在樹影的搖晃中,緩緩踱出一個人的身影,躲藏在厚重雲層之後的月娘,微微掀開面紗,也讓來人的面孔展露無疑,「……如果我不出來的話,你是不是打算將她活活掐死?」

低沉的聲音听不出任何感情的波動,重華冷著一張俊顏,和瑞瓊一模一樣的丹鳳眼流光溢彩,印測著他的心思。

「我畢竟還是無法親手殺她的……」

輕輕撫過那張帶著淚痕的芙蓉面,跳躍在緇衣面卜的不是先前的傲慢,也不是面對宗禮時的陰險,而是截然不同的沉穩以及成熟。蘊藏在這副縴弱身軀內的究竟是什麼樣的性清,而哪一面才是真實的他,這一點除了他自己誰也不知道。

「不過,真沒想到她居然知道……」

輕輕地嘆了一口氣,緇衣垂下眼瞼,清楚地知道這是所有計劃中失算的一環。

看著他格外清瘦的秀麗容顏,溶解在心中的也不知道是怎樣的感受,重華沉吟良久,終于將藏在心中許久許久的問題問出口來,「今天他們派人襲擊了我。」

緇衣沉默了一會兒,微微地苦笑出來,「終于還是動手了啊……有什麼收獲沒有?」

重華點點頭,看向他的眸子深邃。

「緇衣,你後悔了麼?」

抬起頭來,淒然一笑,緇衣將懷中的柔軟軀體緊緊抱著,貪婪地汲取著她身上的溫暖,靜靜地說著身處這混濁黑暗的人心之河中,如果不沉淪就只有隨波逐流。

無論是在哪一邊,都是一樣的污穢,所以哪一邊都無所謂不是麼?

「我不後悔……」

幽幽的語聲傾訴了多少無奈,可惜卻無法改變自己的命運。

「如此就好。」男人說著,隨後轉過身去,慢慢向自己所居的東廂走去。

緇衣垂下頭去,慢慢舉起瑞瓊的手,將自己的唇湊了上去。輕輕踫觸著那冰冷到了極點、卻也熾熱到了極點的手背,一瞬間天旋地轉,心跳失常。一陣陣麻痹的感覺從他的唇邊傳來,傳入心中,似乎呼吸也停止了,緇衣大睜著眼楮,感覺到清晨格外清冷的風夾雜著飛散的落葉穿過發際,吹起當時感覺到的火焰。

緇衣抱著她的身體就向後倒去,倒在堅硬的地面上,心中痛得幾乎無法呼吸。躺在散發著泥土和樹葉、以及點點殘留的梨花香味的地面上,墨色長發鋪滿胸膛,少女特有的沁香滲入鼻端,細細的手指壓在心髒的位置上,卻讓心跳更加劇烈。

「……對不起,雖然我也喜歡你,但是我們命中注定是不能在一起的。」

風兒吹起,引起那邊池塘里開得正盛的荷花一陣顫抖,可以听見露珠滾落的聲音……

閉上眼楮,感覺到心頭難以言語的溫柔,滴落寂寞的心湖,蕩起漣漪,蔓延……

之前那些甜蜜的語言,還有那分熾熱的情感,對她對自己而言,都只是黃粱一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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