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綠陰玉兔 幕一︰輕瞑寇寒,怕梨雲夢冷

乾隆二十五年,初春。

當最後一場雪靜靜地飄落在籠罩著皇家瑞氣的京城之後,過了幾日,等到雪化了,那種冷颼颼的讓人打從心底里哆嗦的寒風也消失得無影無蹤。德郡王府內,丫鬟們換卜了較薄且顏色鮮麗的春裝,仿佛花蝴蝶一樣在長廊花園之間穿梭著,尋找著本應在自個兒房用刺繡做女紅、此刻卻鬧失蹤的主子。

「格格……格格,您在哪里啊——」

「格格,格格,您別耍著奴婢們玩啦——格格,格格,快點出來吧——」

穿著淡綠粉紅的可愛丫鬟們都忍不住要哭出來了,小小的腳也呼踏遍了那個出了名任性的格格平時會上的所有的地方,但就是看不到那抹仿佛烈焰般張狂的身影。帶著哭腔呼喚著主子的名字,」丫鬟們不知下覺來到了王府內山較偏僻的西苑。

顏色沉重的大門緊閉著,整個西苑都籠罩在一種陰森的氣氛中,讓本想繼續向前走的丫鬟們忍不住縮了縮前進的腳步。

「怎麼辦?粉紅色衣服的婢子看了看身邊年長的姐姐,少女卻咬住住唇,說出那個王府中眾人皆知的秘密︰「這里是王爺的禁地,王府中誰都不能進去。格格也知道這一點,應該不會在這里的,我們還是快點離開吧。如果被王爺留下的人看到,我們就完了……

兩人拉起手快步地離開了那傳說中的鬼門關。奔遠了,年齡幼小的少女還是忍不住著了眼身後的西苑。那里的院牆比一般院牆要高出兩倍,而且大門長年鎖著,似乎是……不想讓人進去,也不想讓里面的什麼逃出來一樣。

當今位高權重的德郡王鈕枯祿•重華,神色冷峻,聰明博學,才能卓絕,雖然對人人垂涎的權力沒有多大,但蒙乾隆爺青睞,御賜郡王,也就得到了這般的風光。

但是王爺生性冷傲,不苟言笑,加上俊美威嚴的樣貌還有渾身籠罩著的冷硬氣質一般人見到就只有低頭畏懼的份兒,哪還敢造次。他不光對別人嚴厲,就算對自己王府中的人也都是板著面孔,規矩什麼的也比其他王府要多得多。

王府的西苑,那是禁區中的禁區,不許任何人進人,只有一個又聾又啞的老奴一直負責整理和打掃,就算有膽大包天的下人前士打听也打听不出什麼來。而且最奇怪的是王爺上完朝回到王府總會先上西苑,大概呆上一柱香的時間才出來,風雨無阻。

所以大家紛紛猜測里面是不是藏了什麼人,但連入府最久的忠伯都未曾見過有什麼人從里面出來過。

如果真有人在里面的話,那麼多年都沒有出現過,也實是尼奇怪得很了。

再說,德郡王也是少見的痴情人,他只有福晉麗虹一人,沒有任何側室,這在三妻四妾成風的親王郡王甚至大臣中,是非常少見的。這也就是為什麼郡王唯一的女兒——多羅格格如此得寵的原因。

多羅格格鈕枯祿•瑞瓊,生性活潑奔放,不拘小節,雖然在某些時候率性可愛,但是大多數時候還是計人頭疼不已。比如說今大,本來奴婢以為她在廂房中做福晉交待下來的女紅,卻不料婢子中途端茶進去時,才發現窗戶大開,早已人去樓空。

已經鬧過不止一次的失蹤事件了,且格格每次躲的地方都不一樣,別出心裁,往往讓找她的人東奔西跑,卻總是模不到她半片衣角。

眼看著那兩個煩人的丫頭行得遠了,趴在西苑牆頭、毫無任何端莊氣質可言的多羅格格,咬著嘴唇算是佩服了這兩個丫頭的找人功力。

「唉呀呀,那兩個丫頭實在太厲害了……再這樣下去,我就不得不逃到王府外去了……」

瑞瓊吐吐舌頭,遺傳自爹娘的秀麗容顏上滿是嫌惡。虧得她機靈,及時爬上了這棵大樹。跳到了人人避之惟恐不及的西苑圍牆上,要不然就被那兩個羅嗦的婢子發現進而再次被關回廂房學那該死的女紅去了。

誰規定女子一定要會針線女紅賢良淑德樣樣不缺的?她瑞瓊天生就是野性子,誰又奈何得了?伸伸舌頭做個鬼臉,腳下卻因為太過得意滑了一下,還來不及發出驚叫,縴細的身子就直直地摔了下去。

「踫咚」一聲巨響,好在周圍沒有其他人徘徊,要不這個臉可就就丟大了!瑞瓊疼得哼哼唧唧。半天才從地上爬起來,揉揉肯定已發青的臀部,一抬頭.看到的就是阿瑪嚴令禁止人內的西苑里的情形——

梨花盛開!

瑞瓊張著嘴巴,無法置信地看著就連皇家園林都沒有的千樹梨花——

在春天略微有些寒冷的風中,搖曳挺立。

不大的院子里,觸目所及皆是優雅舒展開的枝條,重重疊疊,形成了巨大的純白色的網。枝頭儼然的花朵,風一吹過就印起一片白色的顫栗,極為不舍地飄下大片的花瓣,有一種格外淒楚的美麗。

梨花是所有花中最單薄、最脆弱的,她一直認為它們之所以盛開就是為了凋謝那一瞬間的美麗。

有時候,越是短暫的美麗就越是永恆,只有得不到的瞬間才是值得追逐的。

拉拉身上淺藍為底千只蝴蝶飛揚的繡衣,許是這滿天梨花的緣故吧,覺得冬日的嚴寒並沒有過去。風溫柔地吹過她挽起的發髻,垂下的幾綹發絲呵癢似的在耳邊頸旁拂動著,說不出的心煩。瑞瓊索性一把拉開發簪,讓滿頭吸取了夜色幽黑的發隨風而揚,混著飛散的梨花,自由自在。

這里真的好美,也好靜。

不明白父辛為什麼不讓任何人接近西苑,就連她這個親生女兒都從來不知道這邊偏宅深鎖的秘密。听偷偷窺視過的下人們說,這里就只有一個又聾又啞的老僕照顧著,隔一段時日送一些食材過去,還有一些衣物。

阿瑪藏了什麼人麼?

心愛的小妾?腦海中剛剛躍出這個念頭,瑞瓊就立刻搖頭。依照阿瑪那種冷漠孤傲的個性,是不太可能做出「金屋藏嬌’這種事情來的。而且阿瑪貴為王爺,地位尊貴,就算是看上了哪個貌美的女子,也可以光明正大地納為小妾不是麼?哪個王爺不是三妻四妾的,就阿瑪奇怪只有額娘一人而且還不冷不熱的,真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感情。

嘟囔著,瑞瓊繼續探險,些許遷怒地撥開面前擋住現線的花枝,睜開眸子的一瞬間,就看到一團白白的東西上下滾動著,突破一色的花海,向自己這邊撲過來。

「唉唉唉?」

下意識地伸手將那玩藝打開,手指模到一坨軟軟的、毛茸茸的東西,隨後就听到重物落地的聲音。

那是……什麼東西啊?

吃驚地定楮看去,正好和充滿了憤怒與仇恨的紅色眼眸對了個正著,長長的耳朵不會叫的動物正齜牙咧嘴地沖她發難,隱約可以看見兩顆大大的門齒。

王府中怎麼會出現這東西?難道是從廚子手里逃出來的?現在可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瑞瓊兩眼發亮,想也不想身子就撲了過去。

眼看著她凶神惡煞地撲過來,兔子自然不是白痴,後腿一蹬,飛快地逃離了她的魔掌。瑞瓊被它激起了不服輸的個性,咬著牙奸詐地笑著,摩拳擦掌。

「你個小東西,本格格就不信抓不到你!」

瞄準了兔子逃跑的方向瑞瓊獰笑著堵在前面,奔逃不及的兔子果然一頭扎入她的懷中被她緊緊地抱住。

軟軟的小東的不停地掙扎著,用紅彤彤的眼楮惡狠狠地瞪著她,完全沒有書本上所說的溫柔可愛。這麼壞脾氣的兔子,實在少見得很瑞瓊卻好像被那雙凶狠的紅眼楮迷惑了一般緊緊地抱著那壞脾氣的小家伙,死不松手。

「哎呀——討厭!你是從哪里跑出來的呢?我可不記得王府里有你這樣的小東西啊……」

一把將它舉得高高的,陽光透過綻放著無數鮮女敕花朵的枝條透過來,為那不停掙扎的白色小東西鍍上了一層金粉,讓瑞瓊的眼楮忍不住眯了起來。嘻嘻笑著,看夠了那兔子的掙扎之後,又緊緊地抱進懷里,感受著屬于它的溫暖。

真的真的好暖和哦……

將臉頰貼在柔軟的毛皮上蹭來蹭去,感覺到那小小的爪子在臉頰上抓來抓去,瑞瓊笑出聲來。

一向沒有人違抗自己,額娘百般寵愛,阿瑪不理不睬,其他格格貝勒貝子也都看在阿瑪的面子上對自己禮讓有加,下人們自然更不敢違抗。所以這樣的感覺是新鮮的,讓瑞瓊笑得很開心。

忍不住抱著它來回轉圈,笑聲在梨花雪中回蕩。

就在她笑得最開心的時候,突然感覺到一股熾熱的現線灼燒著背部,抱著不安分的小東西猛地回頭,卻看到開得最盛的梨花樹下,靜靜地仁立著一個人。

梨花一樣絹白的膚色,在枝條搖晃所形成的陰影下顯得格外不真實,極年輕極年輕的瞼,尖尖的下頦在格外明亮的日光下直直刺入心目中,別有一種蒼白的銳利。寬大的白衣籠罩在身上,只用一條天青色繡金線蝴蝶的帶子松松地系上,和身後長過膝蓋的烏發糾纏在一起飛揚,揮灑出一色旖旎。

遠遠的看不清容顏,但是渾身上下散發著一種格外清爽的氣質,正如這刮起的風,干淨而清冷。

「唉!你……」

叫出聲來的瞬間,懷中的兔子動了起來,猛地掙月兌她的束縛,向前方的人跳過去。

彎下腰來,也讓臉孔月兌離了梨花的陰影,使得斜飛的劍眉、仿若秋水明亮的眸子穿過記憶中的江流,顯現出來。

年歲下超過二十的男子,也是從來不曾見過的容顏卻沒有剃發,保留著前代的長度。

怎麼會?

兔子蟋縮在他的懷中,那個本來靜靜地佇立、仿佛和梨花都融為一體的人突然動了.瑞瓊只來得及看到白衣夾雜著黑色絲綢一樣的發,勾勒出一個好大的弧度,那道縴細的身影就向著被白色吞沒的房子慢慢走去。

沒有看她一眼,仿佛她就是和那些毫無生命的岩石樓閣一樣,瑞瓊捏緊了拳頭,心中被不付不願填塞得滿滿的無法咽下這口氣!

不過,好奇怪……

這才想起不對勁,為什麼阿瑪特地頒下命令,不讓任何人進人的西苑中會有這樣一個男子?他居然沒有剃發,既不是和尚也不是道士,這在大清律例里是絕對不容許的啊!阿瑪他身為郡王,怎麼可能知法犯法,或者說,這個男子身上藏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好奇一下子將她填得滿滿的,瑞瓊撩起礙事的裙擺,踢掉了行動不便的花盆鞋,赤著腳就向那道身影消失的方向沖去。

那個人走得很快,不知道是不是身高腿長的關系,瑞瓊眼睜睜地看著那道縴細的身影在梨花雪中穿梭著,好兒次眼看就要踫到那綹烏黑的發,卻在千鈞一發之際仿佛游魚般地溜走了。同時還有一種奇妙的「鏘啷鏘啷」的聲響,若有若無地挑撥著瑞瓊暴躁的情緒,游走于梨花之間。

究竟是……什麼聲音?

這樣一逃一追,兩個人就這麼在梨樹所圍成的迷宮中捉迷臧。不知不覺呼吸急促起來,每次伸出的手都和那動若月兌兔的身影差之毫厘。感覺到腳痛得要命,踩到突起石子的瞬間,瑞瓊再也忍耐不住跌倒在地。

「該死的……該死的東西……」

憤憤地揉著自己受傷的腳趾,瑞瓊咬牙切齒地咒罵著該死的石頭、該死的逃跑的家伙,如果不是他要逃,自己也不至于這麼辛苦。

罷咒罵出聲,黑影就籠上了她的半邊身子。下意識地打了個寒顫,抬起頭來就看到那張輕蔑冷淡的容顏。

「你是誰?怎麼在這里?你這家伙看不到本格格摔倒了麼?還傻呆呆地站在那里,還不快點過來扶我一把?」

沒見過這麼沒有眼色的男人,瑞瓊氣鼓鼓地看著那張神色不善的容顏,清楚地看到那雙秋水眸子中映照出自己的怒顏。

男子看了看她的穿著,慢慢地伸出手來,瑞瓊毫不猶豫地一把抓住。冰冷卻細致的觸感,帶著點梨花清冷的香味,卻沒有絲毫柔弱之感,相反,隱藏在蒼白皮膚下的骨架結實得驚人。慢慢地抬起頭來,就望入了一雙冷冷的、除了輕蔑就再也沒有絲毫感情的眸子中。

如春天冰雪初融的深潭中映照的一彎殘月,這個男人渾身上下籠罩著一層迷蒙的水氣,氤氳著獨屬于他的冷及傲,吸引著她的魂魄隨之墜落。長長的黑發隨風飛揚,遮住了那個人一半的臉孔,只能看見高聳的鼻子,緊抿的嘴唇,還有看了讓人心痛不已的尖尖的下巴,別有一種特殊的魅力。

還想多看一會兒,那個人卻突然一把將她半起的身子推到地上!

「啊!」

發出短促的驚叫聲,眼看著那家伙唇邊勾勒出屬于蔑視的笑痕。

「你做什麼」

「你以為你是格格我就會把你放在眼里麼?別說笑了!」

他的聲音非常年輕,帶著男人銳利的驕傲,也有一點梨花散落流水無情的悲傷和說不出的動听。

但是那個人的個性,實在是大有問題!

雖然自己沒有什麼資格說別人,但是那家伙的個件卻尖酸刻薄到了極點。撇去自己格格的身份不說,光是一個女孩子扭傷了腳踝,需要幫助……那家伙身為男子卻落井下石地一把推開,實在是太過分了。

「唉!你……你給我回來!」

腳痛得要命,但是那家伙卻抱起兔子繼續向隱藏在梨花深處的屋子走去,從男人肩膀上露出的火紅眼楮,也如它主人一般嘲笑地看著動彈不得的瑞瓊,擠眉弄眼。

懊死的兔子!懊死的男人!懊死的西苑!

瑞瓊握緊了拳頭,驕傲以及女性強烈的有仇必報的心理泛起漫天大火燒得眼楮發紅。

如果我就這麼輕易饒過你們,我瑞瓊就拋棄那個尊貴的、引以為傲的姓氏!

死兔子!死男人!我們走著瞧!

不過,回想當時,握住對方手指的一瞬間,袖子中梨花的香味似乎還夾雜著什麼別的味道讓瑞瓊神自一凜,也知道了對方大概的身份。

丙然是……

那個人袖子中的正是阿瑪身上的麝香,那麼他也就是阿瑪藏起來的人了,

要不是深知阿瑪的調調兒,瑞瓊可不擔保自己會不去往別的方向想。但是為什麼阿瑪要囚禁這麼一個人呢?好奇怪

想要追上去問個究竟,但是剛爬起來就覺得腳踝處疼痛入骨,微微一動便冷汗直下。看這種情形,今天能挨到出了這個迷宮一樣的西苑就謝天謝地了。如果讓阿瑪發現自己闖到這里來,那麼恐怕下是責罵就能完事的。

咬著牙扶著樹干站起身來,瑞瓊一瘸一拐地向大門走上,渾然不知身後有雙晶亮的眸子,飽含輕蔑地看著她,直到她縴細的背影消失在西苑盡頭。風吹落,梨花無數,回旋飛舞,有著說不出的恨意以及深藏在心中的秘密。

餅去的污穢,只會在如此純潔而單薄的花兒面前越發顯得骯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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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阿瑪回來的時候果然先去了西苑。

瑞瓊鼓著腮幫子,看著一邊不動聲色的額娘,心中填塞的全是不滿。雖然已經過了三十、但是依然美麗的麗虹慢慢端起面前的茶碗,靜靜地飲用著散發著淡淡清香的「楊池春綠」,伸手捻起特地從御膳房中拿過來的蜜餞餑餑,慢慢地放人口中。

「額娘,你就不管阿瑪到哪里去了麼?」

嘟著嘴,瑞瓊抄起面前碟子中的蜜餞海棠,以一個格格、甚至女孩子家都不會用的粗魯方式吞了下去。麗虹微微皺了下眉頭,雖然不滿意她這種吃法,但是還是沒有太在意。

「瑞瓊,你怎麼管起你阿瑪的事情來了?」頓了頓,正思索著用什麼詞匯來讓自己這個刁蠻任性的女兒心服口服——那邊瑞瓊已經吞下了第三個芝麻卷了,虎視眈眈地望著自己的額娘。

「有什麼不對嗎?誰讓阿瑪每次上朝回來都會先跑去西苑?!他把我們放在什麼位置啊?且不說我,阿瑪他也不說先顧著您難道說西苑里真的藏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家伙麼?阿瑪他究竟在想什麼啊?居然比我們還重要……」

「瑞瓊!不得無禮!」麗虹厲聲喝斥著她的沒大沒小,瑞瓊伸伸舌頭,「哼」了一聲。

「瑞瓊你阿瑪的事情輪不到你管,他是朝廷中人人敬重的王爺,如此光明磊落的男子漢,又會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他不讓別人去西苑,可能是有他自己的苦衷,大人的事情,你小孩子問東問西的像什麼話?有時間管那些,還不如好好想想你身為多羅格格應做的事情。你的禮儀跑到哪里去了?還有前兩天交待你做的女紅呢?整天跑來跑去成何體統?

瑞瓊「哼」了一聲,做了個鬼臉,扭過身子向大門那邊跑去。

听到身後額娘無奈的嘆息——但這可不關她的事。

如果像其他格格一樣做什麼事情都要講究規矩札儀,那豈不是會活活累死?喜歡自由奔放的生活,討厭受到約束,這才是身為滿族人特有的風格不是嗎?

甚至當今的皇上都對自己這種野馬一樣的性子稱贊有加,那麼還有什麼好改的?

不過下午遇到的那個人在阿瑪的心中看起來確實佔著很重要的地位,恐怕比她還有額娘還要來得重些。一想起那個在梨花中消逝的美人,就想起了自己的腳傷,雖然找大夫看過也敷了藥,此刻也感覺不到有什麼疼痛了,但心中就是不舒服。

等著吧,一定要把你的真實身份揪出來!

在心中暗暗下著可能會影響她一生卻渾然不覺的決心,瑞瓊心中的好奇夾雜著刨根問底的韌勁,決定明天等到阿瑪上朝之後,再偷偷跑去一探究竟。

向自己的廂房跑去,因為想著心事。一時之間也奔得急了,沒有看清來人,使一頭撞了上去。

平時她是絕對不會撞到人的,一來那些下人們都會躲著自己,二來她風風火火的性子也是出了名的,所到之處,遠遠的,人們就讓了開來,所以瑞瓊揉著撞疼的腦袋,滿含著怒氣的眸子狠狠地盯向不知死活的家伙,正打算開口訓斥,卻看到更為銳利的目光射過來,怒罵之間立刻換成了怯怯的稱呼︰「……阿瑪……」

沒有說話,渾身籠罩著威嚴氣勢的高大男子只是用行冷冷的目光看著和自己性格頗為相像的女兒似乎想將她看出個窟窿來。顏色錢淡的紗燈所透出來的光芒照得那雖上了年紀卻依然俊美的容顏清晰分明,明明是一模一樣的丹鳳眼,阿瑪所表現出來的就是不可忽視的大家風範,氣魄十足。

靜靜地看了低著頭的瑞瓊一眼,他沒有多說話,慢慢地從女兒身邊走過。瑞瓊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卻聞到了一股淡淡的梨花清香,迎面而來、回頭,只見到阿瑪的深色衣服上,隱約有白色的分西晃動著,隨風飛舞著飄了出來。伸出手來接住,只見正是日間曾見過的梨花花瓣。

不知道是什麼感覺涌上心頭,瑞瓊捏緊了手中的花瓣,身子忍不住在這夜風中輕輕顫抖。

阿瑪他果然是去見那個人了……

知道阿瑪做著她所不知道的事,有著她所不知道的秘密,但是她也沒有斥責的權利,更何況自己只是他的女兒,不是他的妻。

但是!

手指緊緊收攏,也不知道這種幾近瘋狂的心情是針對誰的,瑞瓊站在夜風中似乎隱約聞到了由那個充滿了秘密的西苑飄來的香氣。

這一夜輾轉無眠,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等阿瑪一上朝,瑞瓊匆匆忙忙爬起身來,也不叫伺候的人就披散著頭發穿著最輕便的衣服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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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西苑門口,門如往日一般上了重重的鎖。只要輕輕推動那扇沉重的門,就可以听見鎖鏈踫撞的清脆響聲。

「啐」了—口,越發明白那個人對阿瑪的重要性,如果不是怕那個人跑掉也就不用這麼大費周折了。

知道自己沒有辦法撬開鎖,惟今之計就只有……

目光轉向一邊高達三人的牆.喃喃地咒罵著,瑞瓊身手利落地爬上了旁邊高大的樹,躍到了牆頭上。

從很高很高的牆頭跳下來,瑞瓊落在和昨日一樣的地方,長長地吐了口氣。因為已經有了一次爬牆的經驗,所以這第二次就順利得多。

來到昨日腳踝受傷的樹下,瑞瓊眼楮一亮,看到那只壞脾氣的兔子窩在梨花樹下,睡好不安穩。輕手輕腳地湊上前去,唇邊勾勒出一抹賊笑,隨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抓住兔子的耳朵,將那個小小的身子直直地拎了起火!兔子一下子從睡夢中驚醒,隨後立刻掙扎著,撲騰著想要掙月兌敵人的襲擊,但是瑞瓊卑鄙地將它一把抱在懷中,緊緊地禁錮住,讓它連揮舞爪子的自由都沒有。

「哼哼……你這個東西居然敢和本格格作對,活得不耐煩了!」

兔子一雙紅彤彤的眼楮充滿怨恨地盯著她,好像在說是自己一時不察中了奸人的道兒,瑞瓊笑得張狂,卻忘了兔子急了也是會咬人的!

所以,那只凶惡的兔子,惡狠狠地在抱著自己的縴縴玉手上毫不客氣地留下大大的牙印,隨後在瑞瓊吃痛的慘叫聲中倉皇逃竄。

瑞瓊又驚又氣,瞪圓了眼楮,二話不說跟著那毛茸茸的東西向內庭跑去,奔得急了,也不覺得亂花迷眼,反而幾個轉彎之後.就看到隱藏在花樹之後的非檐玉柱,在花枝繚亂之下別有一番風雅。

沒有任何猶豫地認定昨天驚鴻一瞥的人就在里面,瑞瓊躡手躡腳地向那邊靠近,果然在被風吹起的白紗朦朧下,看到那抹幾乎和梨花融為一體的身影。

走近一看,看到那個人一張素淨的容顏上睫毛顫抖,說不出來的可愛可憐,幾片殘花落在他的頰上,越發顯得肌膚如玉,光潤動人。長過腰際烏黑亮麗的頭發,僅用一條天青色的絲帶松松地系住,幾縷散發隨風飄散,散在白色微微帶點淺藍的衣服卜,是一踫就碎的脆弱。

閉上眼楮睡著的他,沒了先前看到的銳利驕傲只留下屬于皮相的柔弱,以及些悲傷的錯覺。

交疊的手指縴細修長,下面壓著一本《般若波羅密多心經》,看著翻飛的頁數,正是「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力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那一段。幾朵殘花落在微微張開的衣袖上,映襯得那籠罩在陰影里面的手腕更是單薄。

長發垂落,有幾綹落到了那張梨花素面上,瑞瓊沒有注意到,似是那和落花完全不一樣的感覺讓睫羽顫抖,隨後她充滿好奇的容顏就落到了那雙溫潤的黑色眼楮中。

一時間眼楮對上,兩兩相望,默默無聲直到兔子撲了過來,棲息于男子膝蓋之上,才打破了兩個人之間的沉寂。

伸手拉上敞開的白色外衫,男子冷著面孔,神色不善地看著這個不速之客,語氣惡劣。

「你怎麼又跑來了?」不耐的語氣充滿了厭惡,而且還不等瑞膿回答,那個男人就抱著兔子向內里走去。

說什麼也不能讓他這麼逃走,還有很多事情不明白。他的身份,阿瑪和他的關系,為什麼會將他藏在郡王府里,似乎都隱藏了不為人知的秘密,所以瑞瓊下意識地伸手拉住了隱藏在純白袖子之下的手腕,和記憶中一模一樣的光滑觸感,讓人一陣暈眩。

「你站住,我有話問你!」

飛揚的黑發無法掩飾充滿了輕篾的眼楮,男人冷冷一笑,手腕扣動著,明顯想要擺月兌她的束縛。瑞瓊又氣又急,見抓不住,干脆一下子跳上去,緊緊抱住對方的脖子,那個人發出低低的驚叫聲,顯然沒有料到她居然會這麼做,一個踉蹌,兩個人雙雙倒在長廊上。

瑞瓊雙目炯炯,厲聲喝問︰「本格格問你問題你居然想逃跑?那,你老實說,你叫什麼名字,和阿瑪是什麼關系?你到底是……」大吼的聲音嘎然而止,瑞瓊揪住對方衣襟的手忍不住松開,目瞪口呆地看著面前的男人。

「你……真的是格格麼?不,應該說.真的是女孩子麼?」

些許揶揄的語氣充滿廣譏諷,眸子意有所指地看著她的動作,男子好整以暇,並不慌亂。

瑞瓊怔怔地看著他充滿嘲笑的臉,茫然地看著自已緊抓住他衣襟的手指,隨後才注意到自己做了多麼了不得的事情!居然……居然……

「我……那個……我……」

慢慢撐起自己的身子,就算瑞瓊性格多麼奔放,但畢竟還是女孩子。她搖晃晃地站起身,看著那不知道名字的男子,終于「唉呀」一聲,飛一樣地逃出長廊,向那邊的梨樹叢中跑去一路上听到「唉呀」「哇」的聲音接連不斷。

瑞瓊拼命地爬上樹翻過圍牆,一直出了西苑向前跑了好久,她才喘息連連地想起來自己居然淪落到落荒而逃的地步。

做夢也沒想到自己居然做了那種事情……居然……居然……

一想起剛才那種情形,瑞瓊的瞼就忍不住再次紅了起來。

「格格,您怎麼了?」

路過的侍女見她一個人呆在那里臉色通紅不停地喘息著,擔心地詢問,瑞瓊鐵青著臉,揮開探過來的手,心想說什麼這事情也完不了。

不一會兒又折回西苑,看著高高的圍牆,深吸了一口氣,翻身爬樹落在牆頭,卻不料向下一看,那美少年抱著那只脾氣暴躁的兔子正靜靜地站在圍牆之下。黑色的紅色的兩雙眼楮一齊看著正做出如此不雅動作的她,讓瑞瓊的火氣一瞬間消尖殆盡。

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這種場面,瑞瓊僵著身子上也不是下也不是,不知道應該怎麼辦

男子挑釁地揚起唇角,顯然目前這種情況下瑞瓊的模樣實在好笑,隨後極為年輕的聲音響起,冷冷地刺入瑞瓊的耳中︰「你真的想知道你阿瑪和我的關系麼?」

從牆頭上跳下來,瑞瓊直直地看著他,看著他清雅的容顏,以及那雙沉靜的黑眸,問出心中的問題︰

「你是誰?」

憂傷仿佛黑紗似的輕輕地籠上了面前的容顏,對瑞瓊的、或者是對自己的嘲諷附上了男子上揚的唇角,清楚地知道也是時候將那個男人的罪行告訴第三個人了。

「緇衣。」

榜外憂傷的眼眸望向梨花飛散盡頭的天空,飛鳥劃破一色純藍,帶來的陰影讓人忍不住擰住了眉鋒。

「我的名字叫做緇衣……」

無法想象的屬于他的痛苦鋪天蓋地壓迫而來,瑞瓊靜靜地看著他,似乎也被吸入了他那種無窮無盡的悲哀中去了。

至此,兩個人的相遇,開始了屬于兩個人的命運,是想忘卻無法忘卻的悲傷,深入骨髓,哪怕用盡一輩子的時間,也都無法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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