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黑夜的記憶 第七章

第七章

四張照片各就各位,完全如思亞所說。至於第五張,則被月倫從相框里頭拿

了出來,放在皮夾子里隨身帶著。憑心而論,這幾張照片真是照得蠻不錯的,很

掌握到了思亞那種陽光男孩的闔質和笑容。只不過──這樣的相片大約是起不了

避邪作用的吧?月倫每回看到相片都忍不住要想。

那天晚上她提早了二十分鐘到排練場去,對著帳簿處理財務問題︰光海報就

得花上五六萬了,場地費也得四萬五千。幸虧服裝和布景都是最簡單的……

就在這個時候電話響了。月倫想也沒想就將話筒拾了起來。「變色龍戲劇工

作坊。」她說︰「請問找那位?」

「石月倫在不在?」是一個男性的、沙啞的、陌生的聲音,月倫困惑地皺了

皺眉。「我就是。」她說。

「不得好死的婊子!」那聲音立時變了,變得更沙啞也更邪惡︰「看了我今

天寄去的信沒有?我會讓你遭到那樣的報應,我會議你死得尸骨無存,我──」

沒等他說完話,月倫「啪」一聲掛了話筒。心的沈重感在她胃部翻攪,那

蛇嘶一樣的聲音則使她全身都竄起了雞皮疙瘩。我的沆,我的上帝,那家伙連這

里的電話都打听出來了?我們的電話號碼還不曾登上最新一期的電話簿呢,看來

他真是非常努力地想要殺死我啊……月倫咬著牙想,嫌惡地發現自己的雙手正在

不听使喚地顫抖著。

那天晚上排完戲後,一群人和往常一樣地舉行了一場討論會。由於事情越來

越嚴重,大家認為劇團中的任何一個人都不應該被蒙在鼓里,所以這回是韓克誠

和汪梅秀都參加了。

徐慶家在電話里說的沒有錯,他又寄出一封信來了。而這封信比前幾封都要

露骨得多。雖然只有短短的幾句話,卻已充滿了血腥的寓意,以及暴力的描摹。

「怎麼這種下流事還沒有停止嗎?我還以為你們早就報警了!」韓克誠激動

地道,汪梅秀也很憤慨地表達了自己的意見︰「听苑明說,那個歹徒今天還打了

電話來?你沒有臭罵他一頓啊,導演?」

「──忘了。」月倫苦笑。她現在想起來也在後悔,應該在電話里頭怒吼幾

聲的,偏是震驚之餘居然成了個呆子,想想實在窩囊。「我就說你應該把相片拿

來排練場的嘛,小五,」她壓低了聲音對坐她旁邊的思亞說︰「放在家里,避邪

的功用太小了啦。」

到了這種時候她居然還有力氣講笑話啊?思亞哭笑不得地敲了敲她的頭。

「也差不多該是報警的時候了。」學耕說︰「至少警方的資訊網應該會比我

們的更廣泛也更周密。到目前為止,我們對徐慶家的追尋一直踫壁。」

「怎麼說?」問話的是韓克誠。

「我知道他服役回來後在幾家不同的公司待過,但是時間都不長。最長的為

期半年,短的不過三兩個月。工作地點嘛也是各地都有,」學耕翻著手上的卷宗

︰「台北,台中,台南,新竹……最後一個工作地點是在新竹,可是這也是半年

多前的事了。以後就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和他工作過的人說,徐慶家很不喜

歡講話,情緒很不穩定,非常孤僻,幾乎沒有朋友。」

「他們老家在新竹。」月倫疲倦地補充︰「至於說他情緒不穩定……」她臉

上浮起了一個近乎淒涼的自嘲︰「他們家有遺傳性的精神病。」

思亞震驚地倒抽了一口冷氣。「你是說……徐慶國也有這方面的問題?」

月倫的眼楮靜靜地闔上,嘴角突然間刻出了一道痛楚的痕跡。在這一剎那間

,她所有的稚氣和天真都化作了烏有,而她唇角那絲悲哀的微笑則彷佛承載了一

生一世的憂傷︰「那──是我和他分手最主要的原因。」她慢慢地說,每一個字

都像是一聲嘆息︰「我們交往到了後來,他的脾氣開始變得非常不穩,暴躁易怒

,」她的敘述越說越輕,終至不可听聞。

思亞只覺得一陣劇痛自心底劃過,恨不得一把將她抱進懷里好好地安慰她。

只是在眾目睽睽之下他不能表現得如此明目張膽,因此只好重重地握著月倫的肩

頭。是的,他猜出來了︰月倫的話雖然說得簡短,但他卻已將拼圖完成了大半。

一定是那個混帳王八蛋在「暴躁易怒」的時候用暴力傷害過她,才會使得那麼勇

敢的女孩在听到「揍人」兩字時,竟會產生驚弓之鳥的反應!

「……你們兩位也看一看吧,這是徐慶家的資料。」思亞听見學耕在說︰「

我們明天就去報警,但自己也不能沒有一點提防。」

思亞看了月倫一眼,禮貌地打斷了學耕的話。「範兄,這些細節就麻煩你了

,晚些我再和你聯絡好吧?我想先送月倫回去。她真的受夠了。」

月倫安心地嘆了一口氣,滿懷感激地由著思亞扶著她離開。這是一種逃避,

她知道︰無論怎麼說,那個徐慶家都是她的戰爭,她應該留下來和學耕他們討論

細節的,然而她對這種血腥而原始的戰爭真是嫌厭,而她也實在是太累了──心

上的疲累。整個排戲過程中她都在設法忘記那通心的電話,那蛇嘶一樣的聲音

……月倫打了一個冷顫,狠命地甩了甩頭。不,不要再想了!我明天再來考量這

件事,她對自己許諾︰明天!

她真的受夠了,思亞不悅地想,感覺到一股子憤怒清清楚楚地自內心深處涌

將上來。然而他不知道自己更想揍那一個──是那個曾經傷害過月倫的徐慶國呢?還是這個一心一意想對她不利的徐慶家。當然最好是兩個一起揍──如果那徐

慶國不是早八百年前就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的話。

呵,天,他有那麼多的話想問她呵!他想要她原原本本地說出她曾有的痛苦

,發泄出她內心曾經有的挫折和憤怒,好讓心靈深處的傷口能夠愈合……然而現

在還不是時候,因為她已經筋疲力盡了。思亞溫柔地為她戴上安全帽,輕輕地拍

了拍她氣色灰敗的臉。

「我看你今天坐前面好了,」他說︰「累成這樣,要是從後座掉下去怎麼辦?」

「你是在找藉口來抱我嗎?」月倫有氣沒力地笑著,思亞忍不住將她抱緊了

些。

「太好了,你已經開始了解我的本性了。」思而笑著將她扶上摩托車的

前座,一面發動了車子。

他們兩人一個是太累了,另一個則是將全副精神都放在對方身上,以至於誰

也沒有發覺︰在騎樓的柱子之後,隱隱約約地晃著一條黑影。

從警察局出來之後,苑明的神色並不比昨夜好到那里去。

「我就知道會這樣!」她咕噥道︰「警力不足,只能加強巡邏,並且加以追

查……听起來完全是公式嘛!」

「不然你要他們怎麼樣?」月倫有些好笑地說︰「我又不是什麼名人政要,

值得派出警員來為我站崗。不過那位張警員倒是對你很禮貌呢,還希望你送他簽

了名的相片!如果咱們的立場掉過來啊,我想他閣下會很願意親身出馬保護你哦!」

「喂,不要這樣烏鴉嘴好不好?」苑明抗議︰「我們做演員的,可是最怕這

種事了!還好我不是什麼大明星。」

「也夠擁有一票基本觀眾了。」月倫笑道︰「怎麼樣,上回不是說有部八點

檔連續劇要邀你演出嗎?你答應了沒?」

「劇本太爛了,拒演!」苑明一副骨氣崢嶸的樣子︰「橫豎我又不缺錢用,

還不如做自己真心想做的事呢。小劇場演起來有意思得多了。對了,學姊,狂女

的背景音樂你打算怎麼弄?」

「我打算用尺八作配樂。」

「尺八?」

「對。那是一種日本式的管樂,有點像蕭,卻比蕭更淒涼。」

「可是台灣買得到這種東西的音樂帶嗎?」

「這你不用擔心,我在紐約就已經集到不少奇形怪狀的錄音帶了。」月倫

笑道︰「走吧,陪我逛街去。音樂是不成問題,但還有服裝要考慮呢!」

她們兩個逛街逛到傍晚,在外頭吃了晚餐──苑明的說法是︰「偶然放我老

公一次鴿子不要緊的。」回到排練場時已經將近七點了。兩個女生正在研究她買

回來的東西,電話鈴便突兀地響了起來。

苑明警覺地伸手阻住了月倫,伸過手去拿起了話筒。

「我就是。」她沈沈地說,一面按下了錄音機的開關──那錄音機是學耕一

早找了人來裝上去的。

那通電話維持得並不長,沒幾句就掛了。苑明陰沈著一張臉,很嫌惡地盯著

電話看。「真他媽的病態!」她啐道。

如果不是因為心情不佳,听見苑明這樣教養良好的女孩子罵粗話,真會將月

倫逗出笑容來。但此刻的她,連嘴角都不曾往上稍稍勾起。「又是那個家伙嗎?」她問︰「你將他說的話錄了音了?」

「證嘛!」苑明的回答來得簡單︰「學耕說,我們應該要求警局做電話追

蹤。雖然我懷疑那會有多大用處,」她聳了一下肩膀︰「那小子用的是公共電話

,一听就知道了。」

月倫艱難地吞了一口唾沫,試著平定自己的心神。這樣一個必欲置自己於死

地而後快的人步步進逼,真能教一個神智正常的人焦躁得發狂。而她真不知道這

件事情還要持續多久……

「我們排戲吧!」她沈沈地說,聲音繃得像一張絞緊了的弓。

晚上思亞來接她的時候,她意外地發現︰他又找了一些小禮物來送她。這回

送的是兩盆植物︰一盆三色,一盆八重松葉牡丹。

「你房間里頭缺少綠色的東西。」他理直氣壯地說︰「綠色能夠安撫神經的

,你知道。」

「可是小五,」她又是感動,又有些好笑︰「我跟植物之間有代溝耶!我一

向就不會弄它們。」

「這你不用擔心,我會把它們養得好好的,你負責觀賞就夠了。」思亞說得

信心十足︰「家里的花花草草一向都是我在管,每一樣都長得很熱鬧呢!這兩盆

就是從家里的花壇上移植過來的。」

「真的?怎麼移?」

「用葉子啊!」他解釋︰「三色是用葉子繁殖的,八重松葉牡丹是掐下睫

來插在土里就可以活了。」

月倫簡直無法相信︰他們兩個居然談了一個晚上的園藝!

「你很喜歡東模西模的喔?」她好奇地笑著,想到了他送她的燈罩,以及他

手制的相框︰「還有什麼是你不會做的?對了,我今天才和苑明去逛街挑布,用

來準備戲服,」

思亞大驚。「好小姐,你饒了我吧!別的東西還可以將就著應付,女紅我可

是完全外行!萬一把手指頭和布縫在一起了可怎麼辦?」

「膽小表!」月倫取笑他︰「不試試看你怎麼知道自己成不成?像你這麼天

才的人,」

「不干不干,說什麼也不干!」思亞把頭搖得跟波浪鼓一樣︰「這是原則問

題!」

「沙文主義豬!」月倫噘著嘴道︰「你不知道世界上有不少頂尖的服裝設計

家都是男的嗎?」

「謝謝,我比較喜歡當建築師。」說到這里,思亞眼楮一亮︰「對了,我可

以幫你弄舞台設計啊!服裝嘛你就自己想辦法好了!」

「你知道要怎麼弄舞台設計嗎?」她給了他一個充滿懷疑的眼神。

「不知道。可是讓我試試嘛!」思亞的興致全來了︰「你自己剛剛說過的︰

不試試怎麼知道成不成?嘿,你們舞台設計的經費有多少啊?」

他看起來活像一個剛剛得到一種新玩具的孩子!月倫好笑地瞄著他,不忍心

給他潑冷水。「你愛試就去試吧,經費的問題就別管了。」

「不知道經費多少的話,我怎麼知道自己可以做到什麼地步?」他實事求事

地說,月倫忍不住笑了。

「告訴你實話罷,唐先生,這筆經費是零。」月倫笑著說︰「我們是個窮劇

團,記得嗎?所以你盡避放手去做好了。不管你做出來的東西預算要多少,我們

都沒有辦法付諸實行的。」

「這樣啊?不好玩!」思亞的臉垮了下來︰「那我還做這個設計作什麼?」

「看看你對舞台設計有多少概念啊!」她伸手環住了他的頸子,在他臉上親

了一記。思亞樂得暈淘淘地,沒注意到她正拉著他往床邊走。「來,」她笑眯眯

地說︰「今天去逛街,我買了點東西要給你。」

她從購物袋中取出了兩件襯衫來,思亞立時迸出了一個好大的笑容來。

「哇!」他喊︰「你又幫我買東西啊?哇!」他沖過來一把抱住了她,蒙頭

蓋臉地亂親一氣︰「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走開走開,肉麻死了!」月倫又好氣,又好笑︰「跟你們家唐大汪一個德

性!」

「你是說那小子也常常這樣對待你啊?」思亞佯怒道︰「我要把它宰了炖一

鍋!」

「喂!」

這個晚上和往常一樣地結束了︰在笑語和親蜜之後,思亞依依不舍地告辭。

公寓的大門一推開,思亞看見一個男子拖拖拉拉地晃過巷子。一抹輕微的疑惑掠

過他的心底,使他盯著那人的背影看了好幾秒鐘。而後另外兩個自巷子口走過來

的人分散了他的注意。半夜三更走在台北沒啥子好奇怪的,這本來就是一個夜生

活十分活絡的都城,但是……但是他為什麼會覺得那個人很詭異呢?他皺著眉頭

去牽車,而後猛可里回過頭去──

是那人的眼鏡!那人戴的好像是一副太陽眼鏡!問題是,誰會在半夜三更里

頭戴太陽眼鏡呢?除非是瞎子!可是瞎子又怎麼可能空著雙手、連把拐杖都不帶

呢?

思亞撥腳就跑,想追到那個人好看個真切。畢竟那個人戴的究竟是不是太陽

眼鏡,他並不是很有把握;但……如果那真的是一副太陽眼鏡……思亞一直追到

了巷口,都沒再見到那個引起他疑心的人。也許,只是也許,他是在風聲鶴唳、

草木皆兵了;可是他無法秉除心底那徘徊不去的疑惑。徐慶家的威脅越來越近,

誰也料不準他什麼時候會發動攻擊;而這攻擊發動不發動都不是好事,因為他可

以清楚看出月倫心上所受的壓力。雖然她承受得那麼堅強,有時甚至還表現得沒

事人兒一樣,然而──

思亞一拳重重地捶在自己手掌心里,恨不得自己的掌心是徐慶家的鼻子。這

樣的等待要到什麼時候才能結束?唯一值得慶幸的也許只是︰那小子的耐性也正

在消失。這是說,如果他們沒判斷錯︰那些信件和電話所表達的訊息的話。

彷佛是在印證思亞的推測似的,新的徵兆第二天就出現了──郵差送來的一

個包裹。

苑明沒敢拆它,學耕也不敢拆︰萬一里頭裝了炸藥怎麼辦?所以他們打電話

通知警局,請了專家來對付這個充滿了惡意的禮物。值得慶幸的是,這個包裹里

頭什麼高科技的產品都沒有,但那內容也夠教人心的了︰

那是,一個被分解得支離破碎的洋女圭女圭!

女圭女圭的慘狀一映入眼中,苑明就忍不住發出了一聲驚喘。學耕一把將她攬入

懷中,以嫌厭的眼光看著盒子。

那爆破專家用同情的眼光看著他們,說了幾句安慰的話,便將整個盒子帶回

警局去作證據了。警員前腳剛剛出門,苑明就撲進了學耕懷中。她的身子因憤怒

和恐懼而顫抖,聲音也無法自己地變得又尖又細︰「這事我們絕對不能讓學姊知

道!」她尖銳地說︰「連我看了都難以忍受了,學姊絕對受不了的!」

學耕無言地點頭,卻也知道這只不過是緩兵之計而已。但是,當然,能緩一

刻便緩一刻吧。更何況現在正是排戲的緊要關頭。

月倫已經將演員的服裝決定好了︰律子是一身黑衣,花子是白衣,白衣上披

著一塊艷紅色的巾子。良雄的衣服則是藍色色調。除了黑色上衣和紅巾子之外,

所有的衣物都是演員自家衣櫥里本來就有的東西。

「怎麼衣服這麼簡單啊?」那天晚上他們去吃消夜的時候談到服裝,思亞好

奇地問︰「不是說這是一個日本劇嗎?我還以為你們會弄點和服來穿呢?」

「服裝的形式並不重要。因為這雖然是一個日本劇本,但其中的感情是不分

國界的。重要的是顏色。」月倫解釋︰「律子的黑衣象徵了她灰暗的感情觀。花

子的白衣象徵了她的純潔,紅布表示她的熱情。而且,」她實事求是地說︰「和

服很貴,我們穿不起。」

「我知道你們是個窮劇團,不過,」思亞好奇地問︰「不是說信豐公司願意

支助你們的演出嗎?」

「那也不能亂花錢呀。」月倫解釋︰「最重要的是演員,服裝布景和道具都

可以先擱一邊。如果有多餘的經費,我是寧可先發給演員當薪水。」

「照你這樣說,我的處女作是注定要丟垃圾桶里了。」思亞悲慘地道,月倫

立時別過臉來,眼神因好奇而閃閃發光。

「你的處女作?你是說──你的舞台設計嗎?」

思亞笑得有些靦腆。「喏,」他拿出了一個紙卷子來在桌上攤開,臉上是一

副期待別人夸獎他的表情︰「你覺得怎麼樣?」

月倫只看了兩眼,就笑得倒在桌子上。

「怎麼嗎,怎麼嗎?」思亞一疊連聲地叫,臉上有著受傷的神情︰「什麼事

那麼好笑?到底怎麼樣你倒是說呀!」

「呃,呃──」月倫好容易止住了笑,一面擦眼淚一面挑釁地看著他︰「這

是──呃,很好的室內設計。可是唐先生,我可不可以請教一下,我的演員要站

那里?走位的變化怎麼辦?」

「有啊,我有留位子給他們走路啊!」思亞認真地說,一面在紙上比畫︰「

桌子和椅子之間有空位啊,後面有走廊,還有……」他的聲音越說越小。

「嗯?」

「呃……他們──對了,他們可以站在屋頂上啊!」思而不大好意思地笑了

︰「不是有一部電影,叫做「屋頂上的汜琴手」的嗎?」

月倫給了他一個大白眼,思亞舉起手來作投降狀。「好嘛好嘛,我承認我完

全不懂舞台設計好了吧?」他咕噥道,一面伸手去拿設計圖,卻被月倫阻住了。

「你要把這個設計圖怎麼辦?」

「丟垃圾桶啊!」他垂頭喪氣地說,月倫趕緊將設計圖拿得遠遠地。

「你不可以把它拿去丟垃圾桶里!」她用一種俏皮的神情看著他︰「你要替

我把它裱起來!」

「做什麼?」他還沒會意過來。

「紀念啊!」她說得那麼理所當然︰「你辛辛苦苦幫我做的舞台設計,怎麼

可以隨隨便便地拿去丟?」

一股深沈的沭蜜感暖暖地流入思亞心中,使他笑得跟個白痴一樣。如果不是

因為此地乃是公共場所,他一定將她抱進懷里好好地親個夠。呵,天,他多麼愛

她呵!愛她的善解人意,愛她的勇於付出;她讓自己知道︰雖然自己是個再差勁

不過的舞台設計師,她仍然為了自己的努力而歡喜……

「這麼菜的成品不值得留啦!」他不大好意思地說︰「要是我幫你畫的每一

張舞台設計你都要留起來,那你的房間要不了多久就要泛濫成災了。」

「這意思是說,你打算繼續努力嗎?」月倫微笑起來。他話中那長期抗戰的

暗示使她窩心極了︰「如果是那樣的話,你對戲劇的概念可得再加強才行。」

「我早說過我是門外漢嘛!」思亞咕噥︰「說真的,你這個狂女的舞台背景

到底打算怎麼個搞法?」

「什麼都不要。」

「什麼都不要?」思亞大驚︰「連桌子椅子都不要?那觀眾怎麼知道他們在

哪里,在做什麼?」

「讓演員的表演來界定空間啊。」月倫微笑著,舉起手來做了個敲門的動作

︰「這樣一個動作就足以告訴別人︰我的面前是一扇門了。觀眾沒那麼笨啦。何

況在詩化的動作和語言里,具象的布景反而會對觀眾的想像力造成妨礙。等你看

到彩排就會知道了。」

「呃──」思亞困惑地搔了搔頭︰「早知道就不念建築了,到工地去搭兩個

月的鷹架還來得實際一點。」

「又胡說了。你考大學的時候,怎麼知道自己會認識我呢?」月倫笑著站起

身來,一面將那張舞台設計圖卷好了收著︰「回去了吧?我累了。」

一說到「回去」,思亞才想起來︰他們今天在排練場留得晚了些,出來後便

直接去吃消夜,又把唐大汪給忘個一乾二淨了。「唐大汪那小子不會高興的,」

他帶著罪惡感說︰「我們最近常常忘記帶它出來慢跑,它如果把我的相片咬了個

稀爛我也不會驚訝。」

「不會的啦!我們每天晚上都還陪它玩上一陣子的不是嗎?」月倫笑著坐上

摩托車︰「應該生氣的只怕是唐小汪。它最近大約連你的面都難得見到吧?」

「沒關系,唐小汪的殺傷力比較小。」

「欺善怕惡的家伙!」

他們笑著回到月倫的住處,才剛剛走到門口,兩個人不約而同地停了下來。

寒意悄無聲息地爬入月倫心底,使她情不自禁地將思亞的手緊緊握住;而,當她

挨近思亞身邊的時候,清清楚楚地听見了思亞加速的心濼聲。

原因再清楚不過了──那一扇她從不會忘記帶上的木門,此刻只是松松地闔

上,任誰都可以一推就開!

思亞將她推到一旁,深深地吸了口氣,猛然間抬起一腳來將門踹開,同一時

間里閃到門邊去。門後閃電般撲出來一條影子,但那凶猛的眼光在看到他們的時

候立時柔和了,搖著尾巴便撲上前來撒嬌。

沒有什麼槍響,也沒有什麼飛刀,只不過是唐大汪而已!他們兩人立時松弛

下來,親熱地將大狗攬入懷中,卻听見大狗出一聲痛苦的喘息。

「怎麼了,唐大汪?」思亞驚愕地放開了它,而後發現大狗的前腳上有一道

三四長的口子。裂口處血跡尚未完全凝結,看不出那傷是什麼東西造成的;但

那絕不會是大狗自己不小心弄出來的傷,思亞敢用自己的腦袋瓜子來打賭!

「我的沆呀,可憐的狗狗,是不是很痛呀?」他抱住了大狗的頭,萬分慶幸

那道口子劃得不深,不曾傷到動脈;否則的話,唐大汪只怕早就因失血過多而死

了。更慶幸月倫不在──

想到這里,他趕忙抬眼去看月倫。後者的臉色已經變得像紙一樣白了,看起

來一副隨時都要昏倒的樣子。思亞放開唐大汪就跳起身來,牢牢地抱住了她。

「沒事了,沒事了,月倫,你不許昏倒!」他焦急地說,清清楚楚地感覺到

月倫的身子在不可抑遏地發著抖。「唐大汪──」她的聲音幾乎是哽噎的︰「都

是我害的,唐大汪差一點就……」

「別胡說了!能夠保護你,唐大汪一定覺得非常光榮的!」思而急急地打斷

了她︰「再說它也沒什麼大礙,只是一點皮肉之傷而已,過幾天就會好的,」思

亞越說越急,也不知究竟是想說服月倫,還是想說服自己。只一想到那個徐慶家

──除了徐慶家之外,有誰會闖進月倫的住處來呢?當然也有可能是闖空門的小

偷,但他不認為事情會有那麼巧──那個徐慶家滿懷惡意地闖進來,想到月倫極

可能不明不白地死在他的魔爪之下,就令他無法自己地肌寒骨栗起來。天呀,天!幸虧他還有一點先見之明,將唐大汪送來和月倫住一起,否則的話……他渾身

發抖地抱緊了月倫,禁止自己再往下想。事情不能再耽擱了,他對自己說︰我們

的自力救濟需要周密一點,月倫需要更多的保護,而那姓徐的小子需要更多雙眼

楮盯著他。我一定──一定要想出辦法來!

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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