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書香野丫頭 第二章

「臣趙崇石啟奏皇上,此番西南夷進貢之夜明珠一對,昨日遭竊,另外尚有太阿寶劍一口、珍玉珠寶數箱,皆不翼而飛。遺失寶物之清單在此,請皇上過目。」

早朝之上,禮部侍郎趙崇石向皇上稟報禮部昨夜遭竊的虧損情形。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這夜明珠乃稀世珍寶,下個月皇太後華誕,朕打算呈給母後當壽禮的,怎麼可以說丟就丟呢?」皇上龍顏大怒道。

「臣等未能克盡職守,懈怠疏忽,請皇上降罪。」

趙崇石等禮部一班官員,誠惶誠恐地跪到地上請罪。

「該死,該死!你們知道嗎,當年永樂皇帝為了太阿寶劍,不惜發動戰爭,討伐西南夷,遠征三年之久,才如願取得此劍。而朕不費一兵一卒,就讓西南夷心甘情願把寶劍獻上來,現在居然被你們給弄丟了,你們說,教朕怎麼治你們的罪呀?」皇上怒火中燒,大發雷霆道。

「皇上,饒命啊!皇上,饒命……」

趙崇石等又磕頭又發抖,跪在地上討饒。

由于皇上正在氣頭上,滿朝文武居然沒有一個人敢出面替他們求情。這個時候,大家只有靜觀其變了,誰也想明哲保身,避免遭到池魚之殃。

「趙崇石,這件事本來是你負責的,有道是解鈴還需系鈴人,朕就給你十天的時間,由你派人去把失物全數追回,缺一不可,知道沒?」

「兒臣啟稟父皇,追回失物本非易事,況且離皇太後華誕尚有一個月,請父皇開恩,多給趙大人寬限一些時日吧。」

七殿下朱瞻垣首先打破沉默,向皇上求情道。

接著,太子殿下、吏部尚書,以及禮部、刑部各級官員等,皆紛紛請求皇上網開一面,多寬限幾日,好讓趙崇石等人將功折罪。

「好了,好了,你們統統給我住口,不許再奏了!趙崇石,你的狐群狗黨還真多,這麼多人替你說話!听著,趙崇石,如果十日之內你不能全數追回失物,提頭來見吧!」

「微臣,遵……旨……」

看來皇上這回是真的氣壞了,不惜放出狠話,嚇得趙崇石等一班人跪在地上,全身直發抖。

***************

春暖花開,一片綠意盎然,魚澹然正聚精會神地臨摹著宋徽宗的《臘梅山禽圖》,絲毫不為窗外的紅花綠葉所下擾。

「小姐,小姐。」

「你這賤丫頭怎麼搞的?沒看見我在作畫嗎?門也不敲一下就沖進來,還嚷嚷個什麼勁兒?」魚澹然責備綠兒道。

「小姐,好消息……」綠兒順了口氣,咽咽口水道︰「字畫攤老板差人送摘雲公子的畫來。」

「真的嗎?走,快去瞧瞧,順便吩咐魚福準備銀兩。」魚澹然迫不及待道。

「小姐,準備銀兩做啥?畫在這兒,送畫來的人早走了。」

綠兒的話令魚澹然不解,字畫商送畫來,怎麼沒拿潤資就離去呢?唉,管他的,大不了明兒個再遺人送去,目前先看畫要緊。

魚澹然連忙攤開那軸畫,此一幅摘雲公子的真跡,看得魚澹然驚喜萬分,嘆為觀止。

「好一幅《擇書美人圖》呀!不愧是出于才子之筆,果然不同凡響!」

「小姐,小姐,這圖里的女子不正是你嗎?畫得還真像。」綠兒探頭探腦,似懂非懂道。

「廢話,誰要你多嘴?」

「哦。綠兒想起來了,這就是那天我們去修竹寺進香,小姐你到李老先生舊書攤選書時的一景,對不對?沒錯,就是在李老先生那里。你看,這兒還有書架,這是那些破書本。」

「綠兒,你懂什麼?出去,出去,別來擾壞我觀畫的興致。」

有道是「內行人看門道,外行人看熱鬧」,魚澹然實在無法忍受綠兒像只麻雀似的在她耳邊聒噪不休,索性把綠兒攆出去,自個兒再慢慢欣賞。

「小姐,小姐,你別急著趕我出去……小姐,有張信箋剛剛從圖里掉下來了。」

綠兒出去後,魚澹然拾起地上的一只粉藍信箋,上面寫著︰

待卿硯茗軒

期敘今午後

品茗話詩書

因畫聊筆墨

「好瀟灑、好俊逸的四行字呀!」魚澹然由衷贊嘆道。

魚澹然陷入一場沉思之中,搜索關于那天修竹寺前舊書攤旁,關于那個印象不十分清晰的溫文男子,關于那一句「小姐,你也讀《楚辭》呀?」……

他?摘雲公子?不會吧?魚澹然不禁對自己的際遇感到疑惑,但眼前這幅仕女圖,的確是出自摘雲公子的筆墨線條、摘雲公子的風格韻味,還有摘雲公子的印監、字跡。

「硯茗軒?不是修竹寺前那間茶坊嗎?今午後……姑娘我到底是去,還是不去呢?」

魚澹然面對菱花鏡兒,托著嬌腮忘情地冥想,口中喃喃自語道。

***************

魚澹然身著一襲細絲羅裳,衣錦冠玉,縴腰修眸,貌舒態逸,婷婷宛若一株空谷幽蘭,清雅、靈逸,而不沾惹半點塵俗習氣。

「魚姑娘,蒙你賞光,在下白容膝備感榮幸。」

白容膝見魚家轎輿出現在硯茗軒前,連忙出來迎接,笑盈盈作揖道。

「白公子,蒙你贈畫,小女子魚澹然受寵若驚,無功之祿,唯有當面銘謝。」魚澹然雅雅地回禮道。

「魚姑娘,里面請。」

魚澹然、白容膝各自摒退左右,在硯茗軒中「品茗話詩書,因畫聊筆墨」,言語頗為投機,談得不亦樂乎。

「白公子,關于你那幅《擇書美人圖》,澹然以為有詩尤佳。古人常言,詩以明志,敢請公子賜詩,澹然願聞其詳。」

「魚姑娘見笑了。姑娘可是當今聖上諭封的『詠絮才子』,怎會向在下討詩來著?」

「哦,看來公子對澹然還有幾分了解嘛。」

魚澹然不禁訝異,從修竹寺前初見至今,才短短幾日的工夫,這白容膝對自己似乎已有初步的認識。

白容膝故作高深莫測相,一笑以置之。

事實上,探听這位魚尚書千金,名滿京城的「詠絮才子」,並非什麼難事,只須多用點心,在舊書攤、字畫攤、修竹寺、士紳名流,公卿大夫之間,稍加留意問詢,大名鼎鼎的閨閣才子魚澹然,有誰不知,有誰不曉呢?

正如魚澹然對摘雲公子的認知,還不都來自父執輩、宇畫商、仕子名媛、閨中密友口中,一點一滴拼湊起來關于這位名揚天下才子畫家的大致輪廓。

「魚姑娘,如果請你為拙作題字,你想題些什麼?」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魚澹然心有所感,不加思索道。

「貼切、貼切,果是才女,名不虛傳,一語道盡容膝近日來『寤寐求之』、『輾轉反側』之心境。」

「白公子,你誤會了,澹然從來只懂自己的感覺,怎能道出他人的心境呢?那是由於公子聲名遠播,一畫難求,澹然所謂『伊』字,乃公子之畫也。」

魚澹然、白容膝兩人以文過招,文來文往,今日雙方皆「文」逢對手、「文」遇知音,相互切磋頗感愉快且富成就感……

***************

包深夜靜,趙崇石尚和屬下在書房里徹夜苦思,商量追回夜明珠等失物之大計。

「啟稟老爺,夜已三更,請老爺和各位大人歇息吧!追回寶物之事,天亮再議,身體要緊。」

「好吧,好吧,今日至此,咱們散會,一切等天明再說。大家都累了,今晚請在府里暫歇一宿。」

生性耿介的趙崇石,平日對部屬愛護有加,不忍看大家累壞了,只好宣布解散,讓大夥兒歇息去,而他自己卻怎麼也無法合上眼楮休息片刻。

「老爺,該回房歇一歇了。」忠心老僕苦苦勸著主人。

「老趙,你先下去吧,我在書房伏案而眠,這麼晚了,不回房去,免得吵醒夫人。」

趙崇石胡謅個理由,打發老僕走,因為他根本毫無睡意,他想—個人靜下來看看書、想想謀略。

「爹,您辛苦了,女兒幫您泡人參茶來,趁熱喝了吧。」

「婷兒,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呢?」

趙崇石官途不十分順邃,家境也一直不太富裕,加上膝下無子,他今生最得意的是上天賜予他一個如此貼心、懂事,又聰慧過人的女兒。

「爹,娉婷知道您心里苦,讓女兒陪您說說話吧。」

趙娉婷挽著父親的手,父女倆佇立窗前,同望著天上皎潔的月兒發愁。

「天一亮就是第六天了,追查失物的事,卻一點消息也沒有,怎不教人憂心忡忡呢?」

「爹,吉人自有天相,您別太擔心。」

「婷兒,你知道嗎?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何況為父身受皇恩,蒙聖上器重,如今卻疏于職守,有傷皇上識人之明……唉,生死事小,失職事大矣!」

趙崇石一片赤誠,忠君愛國,乃讀書人的典型。

趙娉婷自幼受其父身教、言教的影響,亦有「以天下國家為己任,置個人死生於度外」的胸襟,她只恨生為女兒身,縱使飽讀詩書,也無用武之地,不能為父親分憂解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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棒天午後,七殿下朱瞻垣親自過趙府,登門拜訪。他本想前來了解一下追查失物的情形,探望趙崇石,順便看看能否得見趙娉婷美嬌女,一解相思之苦。

「回稟七殿下,我家老爺出門辦公去了,還沒回來;夫人到廟里去,也不在家。」趙府看門家丁據實稟報。

「那……沒關系,我進去等,我有要緊的事,非得見你家老爺不可。」

朱瞻垣心中打著他的如意算盤,假公濟私道。

家丁當然不敢把朱瞻垣擋在門外,只好請他進屋里奉茶。

「好了,你們下去吧,我自個兒在此處等即可,不必拘禮。」

朱瞻垣其實是塞翁之意,不在「茶」,摒退僕人之後,他便漫步到後院,試圖在花團錦簇、麗宇連苑之中找出佳人香閨,這不是件易事,使他不得不埋怨,禮教之森嚴,深閨之難覓呀。

彪中少婦愁多少等閑待得紅顏老

忽見陌頭楊柳稜惹呀惹呀惹相思

岸上潮水來又回悔呀悔呀怨了誰

誰毅夫婿千里覓封侯

早當嫁予日日弄潮兒

朱瞻垣隱隱听見琴音和歌聲,他索性循聲而行,終于在雨欣齋里望見一少女操琴而歌。

悠揚的旋律,和著庭前楊柳依依,隨風起伏,此情此景不禁令朱瞻垣想起「青青河畔草,郁郁園中柳……娥娥紅粉妝,縴縴出素手」。

等朱瞻垣再走近一看,那位天仙般的女子,果然下出所料,正是他朝思暮想的人兒。

「好歌喉,好琴音,趙姑娘,在下朱瞻垣有禮了。」

朱瞻垣忘情地站在一旁,痴痴地凝視著趙娉婷優雅的神情,舉止,聆听趙娉婷的琴與歌,陶醉其中。

「七……殿下,你……七殿下光臨寒舍,臣女有失遠迎,還請殿下別見怪。」

趙娉婷一時之間太興奮、太訝異了,幾乎不曉得如何應對,她嬌羞地低下頭去,久久不敢正視朱瞻垣。

「趙姑娘,不請我進去坐坐?」

朱瞻垣見趙娉婷含羞之狀,不禁愈看心中愈是歡喜,這或許正是她和他表妹魚澹然相異之處吧。魚澹然的天真爛漫,趙娉婷的婉約典雅,他兩者皆喜歡,但唯有後者能令他怦然心動。

「七殿下,請。」

朱瞻垣情不自禁地扶住趙娉婷的細肩,深情的目光直逼趙娉婷的嬌顏,惹得趙娉婷羞澀不已,不知如何自處,索性把臉頰貼到他厚實的胸膛。

「婷婷,等令尊的事情一過,我立刻稟明父皇,請父皇賜婚,我朱瞻垣今生非卿不娶。」

「七殿下,我爹的事……」

這些日子以來,趙娉婷只要想到那些失物始終下落不明,她就愁眉下層,郁郁寡歡。

「別擔心,趙大人是個好官,這點父皇心里明白,不會有事的,滿朝文武都聯名力保,只消趙大人追回失物,一切即能將功折罪。」

朱瞻垣盡力安撫趙娉婷的擔憂與愁緒,其實任誰都清楚,此番趙崇石若未能在十日之內追回遺失寶物,恐怕是難辭其咎。

***************

魚澹然祖父冥誕,魚老夫人攜孫女兒同往修竹寺,誦經禮佛以悼念魚守仁之廣魂。

魚老夫人正和寺中住持在前殿誦經超渡之時,魚澹然索性到後院走走逛逛。

「小姐,你看,那棵大樹下有秋千耶。」

「哇,太好了!走,綠兒,我們去蕩秋千。」

于是,魚澹然活蹦亂眺地往秋千處奔去。

「綠兒,高一點,高一點,再高一點……」

魚澹然可沒那分雅致坐在秋千上慢慢搖,慢慢蕩,她從小就喜歡蕩得又高又快,整個人像即將凌空飛起似的,那種感覺多痛快啊!

所以,魚澹然不斷地使喚綠兒替她搖秋千,讓她蕩得更高、更高……

「綠兒,你到底有沒有吃飯呀?—點兒力氣都使下上,去找魚福來替我搖。」

「小姐,魚福陪老夫人在前殿誦經,哪有那個閑工夫來伺候你,將就點吧,還是讓奴婢來。」

魚澹然掃興地翹起嘴來,這個時候她不得不承認,男人比女子有用多了,但僅單指力氣大這方面而已。

「綠兒,我拜托你,用點兒勁,行不行?」

綠兒兩條手臂交替使用,搖得臂膀都快斷了,還是滿足不了主子的刺激感,幸好有位白衣公子及時出現,背著魚澹然對綠兒比手劃腳,他有意「以桃代李」,暗中替綠兒使力氣搖秋千。

「對嘛,這才像話呀,我的好丫頭,高一點,再高一點……」

魚澹然感覺自己像只小鳥兒,輕盈靈巧,在半空中飛來飛去,她一時樂昏了頭,還真沒想到綠兒一個姑娘家,哪來如此大的手勁兒。

「好了,不玩了!綠兒,你手肯定酸死了,休息一會兒吧。」

魚澹然才沒這麼好心哩,管婢女手酸還不酸?其實,是她自己蕩來蕩去,蕩得頭都暈了,想停下來歇一歇。

「魚姑娘,不錯嘛,你還知道在下手酸死了。」

「怎麼是你?白……公子,綠兒呢?」

魚澹然被身後的白容膝嚇了一小跳,她萬萬沒想到,方才使勁為自己搖秋千的人,居然是摘雲公子白容膝!

「唉,真可惜你是摘雲公子,不然我就把你帶回去,天天幫我搖秋千。」魚澹然感嘆道。

「魚姑娘,你存心累死我呀!像你這種蕩秋千法,就算在下有十條手臂,也不堪你如此折磨啊。」白容膝故意夸大其辭。

白容膝今天總算大開眼界了。他本來外出辦事,豈料半路上遇見魚家轎輿,索性跟來瞧瞧,想趁機會會美嬌娃,誰知竟有此大發現。

「魚姑娘,你平時都這麼淘氣嗎?」

「要你管!我就是野丫頭,不行啊!那些端莊得體的言行,溫婉嫻靜的淑女風範,全是裝出來唬人用的,怎樣?很高明吧!在陌生人面前,不能太失禮,只好委屈—下;與熟人相處,如果還須再裝下去,那我肯定會變成瘋子。」

魚澹然對白容膝全盤托出她的「待人處世」原則,她想既然白容膝已經看到她不淑女的—面了,那也沒什麼好「裝」了,事實本來如此。

「好個野丫頭,我喜歡!」

白容膝由衷言道。他本來就對聰穎、慧黠的魚澹然印象深刻,如今更看到一個率真、活潑、淘氣的魚澹然,這樣的姑娘,真是封建社會下少之又少的類型,何其有幸地讓他給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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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朝金鑾殿上,文武百官面面相覷,因為今天正是禮部侍郎趙崇石奉命追回遺失寶物的第十一天。一直到昨天傍晚為止,大家都沒听說什麼好消息,所以今兒個人人心里有數,只是不曉得皇上會如何處置趙崇石而已。

「趙崇石呢?夜明珠等失物找回來了沒?」

皇上居高臨下,一副威風凜凜的樣子,在禮部一行人之中,看不到趙崇石的身影,隨口問了一句。

「臣回稟皇上,趙大人未能如期尋回遺失寶物,自覺無顏面聖,尚待命在金殿之外,向皇上請罪。」

「這個趙崇石……唉,宣他覲見。」

皇上是個雄心萬丈,豪邁、威嚴的仁君,常常不拘小節,對于像趙崇石這般處處謹言慎行、做事一絲不苟的臣子,有時候倒也拿他沒辦法。

「臣趙崇石叩見皇上,恭祝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臣自知疏于職守,遺失寶物,罪孽深重……蒙皇上開恩,允臣十日之內追回寶物,將功折罪。而今十日已過,寶物依舊下落不明,臣再度失職,不敢再請求聖上的諒解……」

皇上都還沒開口,趙崇石一上金鑾殿,便滔滔不絕地懺悔著。

隨即,趙崇石從官服袖內取出一把匕首,在任何人都沒防備的情況下,朝自己的心髒了下去,頓時滿朝文武皆愣住了,唯見他鮮血汩汩地涌出……

「皇上,蒙您重用之恩,卻傷您識人之明……臣唯有……一死……以……謝……罪……」

「趙賢卿,趙賢卿,你別嚇壞朕……來人啊,傳太醫!」

這時,趙崇石已體力不支,倒地身亡,鮮血不斷地冒出,染紅了金鑾殿……

而皇上和滿朝官吏皆手忙腳亂,一旁的太醫,正盡力挽救趙崇石的性命……

***************

某日上午,魚澹然又上修竹寺進香去,而白容膝又很恰巧地出現了。

隨後,魚澹然把家下、婢女等隨從留在硯茗軒里,自個兒接受白容膝的邀約,到城外一處勝地桃李園腦躂去了。

桃李園中,桃花、李花,競相爭妍,尚有—些知名與不知名的花朵,奼紫嫣紅,繁花似錦,把整座園子點綴得熱鬧滾滾、美不勝收……

此外,園子里游客絡繹不絕,紅男綠女以及兜售的小販穿梭其中,一時間竟不知是來賞花,還是來看人的。

「白容膝,快來看,好美好美的桃花喲!哇,真是太詩意了。」

魚澹然看見一片桃花林,迫不及待地板了進去,一陣風起,落英繽紛,桃花瓣兒飄飄然墜下,墜了滿地的桃紅與粉白。偶爾,幾片花瓣兒落在魚澹然的發上、肩上,真讓人分不清究竟是花嬌,還是人俏?

春日攜伴游

桃花吹落飄滿頭

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

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

若被無情惱

炳哈,絕不善罷甘休

魚澹然胡亂哼哼唱唱,眉飛色舞,手舞足蹈,所有的好心情全然寫在臉蛋兒上。

「白容膝,白容膝,你人好好喔!會幫我搖秋千,還會帶我出來玩。說真的,我好喜歡、好喜歡你!我們打個商量怎樣?你從此在京城定居下來,不要回南方去了。」魚澹然可是—點兒也不害臊,抓著白容膝的手臂半撒嬌,半懇求道。

「魚姑娘,有何指教?」白容膝受寵若驚道。

「人家想拜你為師,跟你學畫呀,好不好嘛?白容膝。」

「不好,不好,我家在南方,我怎麼可以不回去呢?我這回來京城,是為了拜訪一位老朋友,等過一陣子,我還是得回南方去。」

「好啦,好啦,白容膝,你這個見色忘友的家伙!誰不知道,你那麼急著回南方,根本是忘不了家里的嬌妻美妾。」魚澹然嘟著嘴巴,一副吃味兒相,酸溜溜道。

「那你就錯了,在下我至今尚未成家,仍是孤家寡人一個。」

白容膝覺得魚澹然連吃醋的樣子都嬌俏可人,惹人憐愛,正所謂「情人眼里出西施」。

「既然如此,那這樣吧,我還是拜你為師,追隨在你左右,你走到哪兒,我跟到哪兒。白容膝,你說好不好?」魚澹然任性道。

「你好我不好!像你這樣煩人的徒弟,我才不敢領教哩!」

其實白容膝心里明白,魚澹然出自何等顯赫的世家望族,自己不過是一個稍有名氣的文人畫家,門不當、戶不對,他哪敵高攀。

也罷,既然他倆之名無緣在姻緣簿上一起記載,不如瀟灑些,做個朋友也不錯,偶爾聊聊心志,暢談理想,彼此切磋一下,亦是人生中一樁難得的緣分,

***************

趙府在辦完趙崇石的後事之後,即將舉家遷回陝西故鄉定居。

魚澹然得知消息,立刻奔往趟府,只為了見趙娉婷一面。如此一別,相逢不知得待何時?

姊妹情深的她們,明知別離在即,相聚的時光苦短,一見了面,情不自禁地相擁而泣,久久不能自己……

「娉婷姊姊,我不許你離開我!你得留下來,咱們還有好多書要共同研讀,還有好多夢想要一起編織,還有那一籮筐的悄悄話說也說不完……娉婷姊姊,你怎麼忍心棄我而去?」魚澹然哭紅了雙眼,含淚傾訴道。

「然妹,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怎知家父他……」

披麻帶孝,一身縞素的趙娉婷,只要—提到父親便淚流滿面,一副傷心欲絕的模樣。

「娉婷姊姊,人死不能復生,請節哀順變吧。」

趙娉婷的心情,魚澹然能體會,喪失骨肉相連的親屬,本是人間之至痛,何況趙崇石又是趙娉婷至敬至愛、亦師亦友的父親,這瞬間的轉變,竟成了天人永隔,教趙娉婷如何承受得住?

想當年魚澹然的祖父過世之時,她也嘗透這種令人痛徹心扉的滋味,對于趙娉婷的苦楚,她更能將心比心,感同身受。

「然妹,有樣東西,想托你還回給七殿下。」

趙娉婷從腰際取下她一直佩帶在身上的鳳玉佩,交于魚澹然。

「怎麼不親自還給他呢?難——表哥他最近都沒來探望你嗎?」魚澹然納悶道,

「有,昨兒個還來過,只是我沒把即將遷回故居的事向他提起。然妹,萬事拜托了,反正一切皆已成定局,吾家從此歸隱山林,而我不再是官家子弟,和七殿下之間的種種,也將就此煙消雲散,如今徒留這塊玉佩,唯有徒增感傷而已。」

一夕之間,趙娉婷改變了許多,她變得成熟,穩重,而且比以前更加堅強。

「你明明還是喜歡我表哥的呀!如果你不能否認這點,那就把玉佩帶在身邊吧,留著以後作紀念也好。」

魚澹然對于門第觀念一直頗不以為然,她只能勸趙娉婷把玉佩留在身上,說不定她和七殿下將來會有柳暗花明的時候,說不定三生石上早注定他們終能長相廝守的,說不定……

「好吧。然妹,這幅刺繡本來想等你過生日的時候才要親自給你送去當賀禮的,現在先送你了,你留著作紀念吧。」

趙娉婷把自己一針一線繡出來的《一翦梅》作品,送給魚澹然。

「姊姊,我也沒什麼好東西,不如這個玉鐲子送你,你得把它戴在手腕上,時時看見它,就想起我來。」

魚澹然取下自己腕上的鐲子,幫趙娉婷套上,並叮嚀趙娉婷今後不管到了哪里,都要記得寫信來跟她報平安。

雨欣齋里,花兒依舊紅似火,綠草依舊碧如茵,鳥語伴花香,萬般景物皆依舊,只是人事已全非。

彪中之誼既真且摯,哪堪這般別離的場面,魚澹然、趙娉婷兩個好姊妹,抱頭痛哭,早已哭得唏哩嘩啦,盡情宣泄著心中多少離情與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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