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貓眼精靈 第六章

展文鋒並沒把車駛回展氏別墅,而是駛往金山方向去了。

「我們沒有要回去嗎?」對于經過了家門卻不入,施燕燕不禁好奇的問。

「待會再回家。」他說道。

不久,車子在半山腰處停下,那兒亦有許多住家;不同的是,那兒美式建築風味較濃,不像山腳處,不是公寓便是別墅。

他帶她下車,走進一條小巷,沿街全是獨棟的一層式木屋,看來溫馨有味。

「就這了!」他在其中一間尚未完工的木屋前停下。因為並不是很遠,而行人亦不多,故她那繁重的新娘服,並沒有引來太多好奇的目光。

她站在那間有著藍色屋頂、白粉牆,以及翠綠庭院的木屋前不解地問道︰「這是?」

「是我們的家!」他轉頭拉起她的手,溫柔地凝視著她。「我自己設計的藍圖,它再一星期就會全部完工;屆時,我們就可以搬過來住了。妳喜歡嗎?」

她打量著眼前的房子,雖然它沒現在住的那間房子大,也沒那間來的氣派,但看來樸實而溫馨,何況又是文鋒親自設計的,她當然喜歡;但是……

她輕蹙起眉頭,仰起臉問他︰「可是……你爸媽會願意舍掉那間大房子,搬來這房子住嗎?而且……」她伸出手指數著︰「你、我、小燕、你爸、你媽、僕人、司機……老天……」她撫額煩惱著,「這麼多人,要如何塞進這房子里?」

「傻瓜!」他伸手一把將她拉進懷里,「只有妳、」他用指頭點了一下她的鼻,然後又指指自己,「和我,以及小燕會搬進這屋里,其它的人全留在那棟大房子。」他捏捏她的下巴,遺憾地嘆了口氣,「我知道爸和媽挺排斥妳的,但我畢竟是他們的兒子,不能太過頂撞他們。而妳又是我最深愛的人,我不想再使妳受委屈,所以等房子完工後,我決定要搬出別墅,不但可以和他們減少沖突,也可以過我們倆的生活,如何?」

她睜著眼凝視著他,雙手勾上他的頸子,「好,好極了!」她發自真心地微笑。能不看見那兩個老家伙,她樂得想大笑呢!

她可以感受到他對她的寵溺,她踞起腳親親他的面頰,「謝謝你!老公。」她撒嬌著。

他把她攬進懷里。

棒了五年,終于娶得了懷里的人兒,這份幸福,得來如此不易。

他發誓只要他做得到的,只要是她喜歡的,他都會盡力而為。

只要她肯永遠地、一生一世地伴著他,給他一個幸福的家庭,所有的辛苦和犧牲都無所謂了。

「燕燕,我的妻──」他緊摟著她,在她耳畔低語︰「答應我,永遠地陪我,永遠不要離開我──妳答應我!」

「我……」她靠著他肩頭,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說出答應他的一句話,很容易──但要做到卻是難上加難。幸福的日子,教她差點要忘了她不是人的事實!但事實終歸是事實,方才不就有個茅山道士揭穿了她?再怎麼掩飾,她依然是只妖啊!

察覺出她的猶豫,他輕推開她的身子,俯視著她堆滿愁容的臉,「妳在猶豫什麼?妳為什麼不答應我?難道妳要離開我?」他有些急,亦有些惱怒地搖晃她。

「沒有!沒有!」見他如此心急,她不忍地速忙否認,「我怎麼會舍得你。」她用所有的力氣環抱住他,臉貼在他胸前,「只要你願意讓我留在你身邊,陪你多久,我都願意,不論多難多苦,只要你肯留我,我都願意。」

「當然要妳陪我,陪我一輩子。」

「即使我不是燕燕?」

他失笑地輕撫她面頰,「妳是燕燕啊!說什麼笑話?!」

她苦澀地擠出一絲笑容,「反正,我要你記得,我愛你……」她抑著臉,萬分認真地揪著他前襟道︰「這是我第一次愛上人,只要你要我留下陪你,我一定會努力地留下來;只要你要我陪,我就永不離開你,你記得我的話了嗎?」

「我要妳陪我一輩子,一直到我死了,也要妳陪在我身邊,那麼,妳答應我嗎?」

她淚眼迷蒙地點頭。

她會努力試著留下來陪他,不是因為她熱愛當人而厭惡當貓。

而是,她懂得「愛」了,並且愛上了他,想永遠留在他身側。

只是,她能辦到嗎?

誰能幫她?或許,她該再上大屯山找老和尚……他也許會願意幫她。她暗暗地打定了主意。但她清楚這成功的機率,幾乎是零。

O。O。O。

舞池的音樂正緩緩地響起,昏暗有情調的燈光,令人心醉的藍調歌曲,展辛純一身露肩黑色緊身晚宴服,線條優美貼身的長裙,讓她白皙的膚色及縴瘦的身形更加迷人。

她輕擁著身前的男人。

不是他丈夫,而是她的同事徐明皓。這禮服便是他送的。

她有些內疚,有些心虛和害怕,但這卻使這夜更加迷人而刺激──今天是二月十四日,情人節。她卻擁著別的男人,真是諷刺……她想著。不禁笑了出來。搖晃著耳側的水晶耳環。

「什麼事這麼開心?」他狐疑地瞅著她。

「沒有!」她斂起笑意。

「一定有!」他抬抬眉,「呃!我知道了!」

她揚眉,「你又知道了什麼?」

「一定是和我跳舞妳太開心了,對不對?」

「你又知道了!」她放開他的手,推開他的身子,走回窗前的位子坐下。他很快地追來。

「承認吧!妳對我有好感!」他斜著臉說著,跟著坐下。

「這些日子以來,我發現要你懂得『禮義廉恥』這四字可不容易!」

「妳這可是諷刺我?」

「不是諷刺,是嘲笑你!」她扮個鬼臉,啜了一口淡酒。

「嘿!」他傾近身子,褐眸直直地勾著她︰「至少我為人誠實而坦率,不像妳……」

「我?我又怎麼了?」她睜大眼瞪他。

「如果妳對我沒好感,那又怎麼會三番兩次的答應同我約會?!」

「我只當你是好朋友,好朋友吃個飯、聊聊天,很正常啊!」她死不承認地辯解道。

「妳敢說這些日子妳不喜歡和我相處?妳敢說妳對我沒有一點點動心?妳敢承認妳對我只是朋友之情那麼簡單──」

「我……」

「妳在自欺欺人,承認吧!」他逼著她。

面對他咄咄逼人的質問,她竟找不出話來反駁!在又驚又怒之下,她猛地起身快步踱向門外,奔進漆黑寂寥的夜,連外套都忘了拿。她踩著高跟鞋,快步地奔跑在行人道上,彷佛在逃離著什麼……

是的……他沒說錯,她是在逃避,她是在自欺欺人,她的的確確對他動了心。

那一份悸動教她害怕,他的出現,挑起她埋葬許久不再動情的心,他教她記起那一份年輕時代的熱情,那被男人寵愛的甜蜜……所以──

所以,她自私地希望他就這樣當她的朋友情人。

所以,她期望他的付出,而她只要接受那份關懷,什麼也不必付出。

她希望這隱隱約約,曖昧的感情可以以一直持續下去。為她苦悶已久的日子帶來一點樂趣,可是……

他追了上來,攔住她的身子。

她奮力推開他,搥打他,辱罵他……

「為什麼?」她的眼淚奪眶而出,「你為什麼要破壞這種關系?為什麼要讓我難堪?為什麼破壞這個夜晚?!」她控訴著,瘋狂地吼著。

他抓住她的手,堅定地望向她,「妳太自私了。妳明知我對妳不是無動于衷的,妳挑逗我,玩弄我的情感,卻又不讓我得到,妳可以麻木自己的情感,而我不能!展辛純──我不能!我不是妳!!」他咆哮著。

「我沒有玩弄你!好,我承認!我承認我的確喜歡你,可能也愛上了你,我對你著迷,我承認,我全都承認!但──」她用力抹去眼淚,大聲地道︰「那又如何?這對我們會有什麼好處?承認這些,說穿了這些,只會讓我離你更遠,只會教我惶恐而已,有什麼好處?」

「有……」他捧住她的臉,很認真地問她︰「妳嫁我吧!」

「哈!」她苦澀地提醒︰「你忘了?我結婚了。」

「妳可以離婚!」

「我有個女兒!」

「不要緊,我願意連她一起疼──」

「哼!」她冷哼一聲,「說的倒容易。」

「我說到做到。」他保證地握住她的手。「難道妳偏要折磨我?更壓抑妳的熱情?」

「被熱情沖昏頭,通常只會壞事而已!」可不是!嫁給方盛平就是一個例子,一個教訓。她不再傻的相信這些溫柔的誓言。

「妳不相信我?」他有些生氣。

「不是,不是信不信你的問題,而是離婚不是那麼簡單的事。」

「妳如果喜歡我就辦得到。」

「我沒你那麼自私。」她見他那張精明而英俊的面孔因受挫而生氣的脹紅了。

他咬牙切齒地道︰「妳得做個決定,要不我們就再也別互相交談,形同陌路。要不妳就離開那個男人,讓我好好的愛妳!我不要一半的愛,不清不楚的關系,妳一定要決定,一定!」

「你這是逼我!」

「是,是逼妳。」

「非得這樣?我們不能做個談心的好朋友嗎?」她沮喪地望著他堅定的面容。

「展辛純,妳一定得下個決心。」

「我以為你會體諒我……」她搖搖頭,深深吸一口氣。他真殘酷,真無情。

她仰著臉,含淚望著他,望著他粗獷、英俊,而狂妄的臉龐,和那雙咄咄逼人的眼楮。往後真要當他是陌生人,她辦得到嗎?想到這,她的心幾乎要整顆碎裂。她懷疑她真會心痛而死!

她不是沒想過要任性地和他走,丟下一切,走的遠遠的。有一個全新的開始;那麼,她或許不會心痛而死。好幾次當她待在他身邊,當他深情望著她時,她真的這麼想過。可是,這樣做,心碎的會是她的女兒、他的丈夫。方盛平再怎麼不是,畢竟是她的第一個男人,是她曾深深付出過情感的男人。她真能這麼丟下他嗎?

「不能!」她抽咽地,蹣跚後退一步。「我不能和你一起,不能離婚!」

「是嗎?」他惱怒地望著她,「那我們之間就此停止。」

「好!」她咬唇怒道,然後轉身便走。

他拉住她,扳過她的身子,突地吻上她的唇。

這吻又猛又烈,他像是要吞下她所有的味道,又像是太過恨她般地責罰她。

她瞬間有一時的迷亂,隨即猛地推開他,揚手用力括了他一個耳光,然後用那盈滿淚兒的眼楮恨恨地瞪著他。

「再見──」她用力說道,幾乎是用吼的。然後轉身奔離,消失在這條街上。

他模著滾燙的臉側,沮喪地站在沒了她的紅磚道上。任憑晚風把他吹冷,期望著她會反悔的奔回,出現在他面前,他等待著──

O。O。O。

展辛純搭上出租車,一路哭到家門,哭到眼也腫了,聲音亦啞了。當她疲憊而頭疼地佇立在家門外時,她第一次深深痛恨起回家的感覺。

她用力抹抹唇,想抹去他的味道,那霸道的一吻!然後又猛吸了幾口氣,平復自己的心情,才開了門進去。

教她意外的是方盛平還沒去睡,而且也沒喝酒地坐在客廳里,當她見到他起身走向她時,她有一絲驚慌。

「妳最近怎麼都那麼晚回來?」

「公司應酬多嘛!女兒呢?」她避開他的問題。

「早就上床睡了。」

她往女兒的房間走去,「我去看她!」但她被他拉下,她驚恐地轉身望著他。她以為盛平發現了她和徐明皓的事,以為他要生氣了。結果……他不但沒有,反而溫柔地將她拉進懷里。

「我知道我常惹妳生氣,常惹妳傷心,都怪我沒出息,妳會原諒我吧?」

他突地如此懺悔,她反倒不知所措地慌了,「當然,當然!怎麼了?」

「今天是情人節。」

「我們從不過節的!」

「妳愛我嗎,我是說,就算我對妳這樣不好,妳還是會愛我的,是吧?」他有些孩子氣地追問著。

是他察覺出什麼了嗎?還是他終于也擔心起是否會失去她了?

看他驚恐的模樣,她有些不忍地輕撫他的發和面頰,柔柔地哄著︰「我愛你,真的。」

他吻上她,將她抱起,走進房里輕放至床上。

「我也愛妳,辛純──」

她哭了,這句話太久不曾從他口里說出;但她哭的原因卻是因為她听見這句話時,一點也不感到開心。

她閉上眼,任他月兌去她的衣服,任他在她身上釋放他的情感。她期望他可以吻去徐明皓的身影。

可是一直到他們結束,一直到他倒頭呼呼大睡,她翻身凝視窗外那一輪皎月,他挺拔的身影,那雙褐眸還在她心頭,像根針戳刺她,更像顆大石重重壓住她,重的逼她喘不過氣,逼她淚流滿腮──卻也不敢哭出聲。

夜的另一端──

徐明皓仰望著滿天的星空,扔掉指間的煙,嘆著氣。

她是不會回來的。

不過是他在自作多情罷了。

可是,他還舍不得離去。

也許要等到曙光乍現,他才會死心吧!

他告訴自己,再多等一會兒,再多等一會就好──

盡避,他覺得這冬夜有些凍人了。

O。O。O。

基于想永遠成為人類的理由,施燕燕決定再上山找玉泉和尚。小燕一見母親打算出門,便硬是跟了上來,于是她只好答應小燕一起上山。

施燕燕煩惱著不知如何開口同老和尚請求,于是一路上盯著窗外沉思著。是故當司機突地大吼一聲,閃避那突地從半山腰沖撞過來的車子時,她還沒看清是怎麼回事便在那劇烈的撞擊中,連人帶車一起摔了出去;車子滑下山崖,一連串的撞擊後,她只記得拉過尖叫連連的女兒緊抱進懷里,隨即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大黑叨著根煙,坐在他那輛老舊的灰色車里,滿意地見那輛名貴的黑色朋馳摔落山崖。然後聳聳肩,趁沒人經過前,猛踩油門揚塵而去。

雨聲、樹梢聲,還有蟲嗚,和嚶嚶的啜泣聲……

施燕燕睜開眼,望見一片的漆黑。听見壓在身下女兒的哭聲,她這才發現他們被困在已摔爛的車子里。

「媽媽……」小燕努力地蠕動著身子。

「妳沒事吧?」她模模小燕的頭,見她只是受了驚嚇,于是松了口氣;她又瞄了眼前座,見司機被卡死在廢鐵里,滿身是血,軀體被扭曲了的慘狀。

「媽……叔叔他……他……」

「別看!」她安撫著燕燕,「乖,別怕,我們爬出車子,來……」她用力推開變形了的車門,推女兒出去,隨即自己再跟著鑽了出來。

她們站在一堆雜草中,望去盡是矗立叢叢的大樹,除了微弱的月光外,四處是一片駭人的漆黑。她一點也不驚慌,這是她最熟悉的山林。

「媽,妳在流血啊!媽媽……」小燕害怕地指著母親的額頭。

「不要緊的。」她伸手捂住眉頭,那兒被割了一道痕,熱熱的血液正緩緩地涌出。但她現在最擔心的不是自己,而是和她已有一份濃厚親情的小燕。

深夜的山林中氣溫越來越低,小燕冷得不停打顫。

「看來,我們摔下山崖了。」她環顧了一眼四周,想著要如何爬到上面的馬路去求救。如果她現在有尖銳的爪子,和輕盈的貓身,爬上去頂多只需一分鐘。但,她現在這個樣子,行動起來可就笨拙多了。

「媽媽,我好冷唷!」小燕發顫地說著,嘴唇被凍得發紫。

「來!」她拉過女兒躲到樹底下,坐著避開細雨。然後蒙住女兒的眼楮,用她當貓時的聲音朝山林大吼一聲。

傾刻間,四方涌來十幾只色澤不同的野貓。她松開手,瞪著那幾只野貓,雙眸銳利地傳達著命令。不一會,那幾只貓全撲向小燕。

「媽……」小燕驚恐的大叫。但頃刻她發現貓完全溫馴地貼著她發凍的身子,像在替她取暖似地。「媽媽……」

「不要緊,牠們在替妳驅寒。」施燕燕溫柔地凝視著女兒。「妳乖乖地待在這里,媽媽要爬上去找人來救妳出去。好不好?」

「可是……」小燕害怕地環顧著漆黑的山林。「我怕怕──」

「別怕,這些貓兒會保護妳的。」她上前親親女兒的額頭,「媽很快就回來帶妳回家,好不好?」

她乖巧地點點頭︰「好!」

「好乖!」施燕燕模模她臉頰,離開那樹底,走到她們方才滑下的崖底。她選了一道看來較好攀爬的崖壁,拉著樹藤,輕巧矯捷地攀爬而上。她咬緊牙,以她曾是貓的經驗,和那陡峭又濕滑的岩壁對抗,尖銳的碎石,割傷了她多處的手臂和小腿。她吃力地一步步往上爬,始終不敢放手,她想到小燕一個人待在山林里那無助害怕的表情,就更努力地往上爬。

終于在半個小時後,她爬上了路,並瞧見那一整排的路燈。

她還沒來得及喘口氣,便急忙攔下一輛行駛中的車,奔到車窗前,急忙地指著崖下吼︰「我女兒……我女兒……」

話還沒說完,她眼前一黑,終于不支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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