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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堂妻 第七章

夏子謙歪著頭猛想,到底是誰有本事讓學校浪費資源用麥克風「傳喚」他到校長室。?

娘,不可能,因為娘討厭那個拿外表判斷人的禿頭校長,還罵他是禿驢;爹,也不可能,他只會在校門口學「守株待兔」的農夫;律師大叔,還是不可能,因為他沒有找他的必要。

師父?那更不可能!她是那種「只讓別人參見,從不登門拜訪」的人,親自去找誰只會托高那人的身價,造成相對自貶而已,所以絕不會是她老人家。

那,會是誰呢?

校長室里坐著老婆婆和一個阿姨,當然,還有站在一旁神情詭異的禿驢校長。

「你可以走了。」坐在輪椅上的老婆婆在他進來後開口道。

「一下派人廣播要我來,現在又要我走,真不知道你們大人在想什麼。」夏子謙邊聳肩邊抱怨,轉身開門決定順著人家的意見,畢竟三對一,沒什麼勝算。

「我不是說你。」蒼老威嚴的聲音一落,先他一步沖出校長室的是辦公室中的所有人。

這景象讓夏子謙看傻了眼,頭一回看見校長跑步,原來校長還年輕哪。

「把門關上。」同樣的聲音發出命令,但得不到相同的回應。

夏子謙雙手抱胸,靠在敞開的門板轉頭看著走廊,嘴上哼起小曲。

「為什麼不關門?」一旁的阿姨開了口,似乎不怎麼滿意他的回應。

他回頭看向兩人。「老師說要別人幫忙要先說請,英文叫作Please,德文叫作Bitte,難道你們老師沒有教嗎?」

原來是對他們的態度有意見。兩個大人相視一會兒,由年紀大的老婆婆開口︰「請你關門好嗎?」

這還差不多。夏子謙點點頭,這才把門關上,坐在與老婆婆相對的單人沙發。

「老師沒有教你在人家開口請你坐下前隨意坐下是不尊重的行為?」

「有啊,可是老師也教我有事要麻煩別人時,應該自己到那個人面前,而不是叫他到自己面前才算禮貌。」他笑眯眯回嘴,看著咬唇忍住氣憤的阿姨,心里頓時痛快許多。

「你知道我是誰嗎?」年長的老婆婆開口問對面十歲卻表現得一點也不像十歲的孩子。

「您自我介紹過了嗎?老婆婆。」夏子謙揚起「不認識您也不是我的錯」的無辜表情,天真無邪得教人咬牙切齒。

「你是我的孫子。」老婆婆,夏林玉瑛開口道。

哎呀呀,最近來認親的人不少哇!如果他是她的孫子,那她不就是……「您是爹的娘?」那個娘說要去照顧的人嗎?不是說中風記憶錯亂嗎?可是看她一點也不像。

這其中會不會有什麼誤解呢?

夏林玉瑛拱起銀眉。「你在說什麼?」

「我的意思是——您是我女乃女乃?」

「女乃女乃」兩字似乎挺受用的,讓夏林玉瑛當下眉頭一舒,揚起若有似無的微笑。

「那這位——應該是姑姑了對不對?」

一旁的夏子琪看了看他,終于點頭。

「那麼——」一道狡詐精光閃過眸底,小小的嘴吐出驚人之語︰「你們兩位就是差點殺了我的人。」

夏家母女聞言,震懾得不能自已,慌忙地相視彼此。

好半晌,夏林玉瑛終于開口,聲調不見剛開始時的威嚴,反而給人一種歷盡滄桑的淒涼感。「是的,如果你要這麼說。你媽媽應該把這些事都告訴你了是嗎?」

「她沒有說。」夏子謙向後壓進椅背,「她不知道我知道這些事。」

「我以為……」夏子琪捂住嘴,但還是讓聲音從指縫傳了出來。

「你以為她會說,然後在我面前罵你們?」撥動指頭,夏子謙盯著不停交纏的手指開口︰「娘不是那種人,所以不會說這些事讓我知道,天真地以為這樣就能瞞住我,不讓我知道在我出生前有多不受人歡迎,還差點來不了這世間。」

「但你還是知道。」夏林玉瑛注視玩著手指的孫子,他連子翔小時候的習慣都有。

乍見之下,以為回到過去看見自己兒子小時候模樣的夏林玉瑛現下又是一個震撼。

「有人告訴我。」

「姓呂的?」夏林玉瑛輕易道出幕後最有可能多嘴的嫌疑犯,得到一個點頭承認。「她真多事。」

「是多嘴。」夏子謙點頭附和。「有時候我也這麼覺得。」

「那麼你呢?」

「什麼?」

「你的感覺。」她想知道當他知道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後,對她這個女乃女乃有何觀感。

「您會問我感覺如何讓我很意外。」夏子謙世故地笑了。「我以為小孩子的感覺對你們大人來說並不重要。」

「過去或許是,但現在——」夏林玉瑛拉長尾音,毫不掩飾自己的懊悔,誠實得有別于昔日商場上爾虞我詐的機巧。「我不這麼想,經過人生許許多多的風雨後,我不再認為自己的想法絕對正確。」?

當年她一意孤行的認定,造成她所愛的兒子這些年來的痛苦,也造成她媳婦無端的含冤受辱,甚至差點讓她的孫子尚未出世便結束生命,她的決斷釀成今日的不幸,如果她的人生有無數敗筆,這——絕對是最大的一筆。

夏子謙點點頭,雖然他不能理解眼前這位老人家說的話有何涵義,但直覺就是贊同。

「老實說,我很生氣,怎麼會有人一動氣就遷怒到無辜者身上,這麼做一點都不合理,年紀不知道對這個人來說有什麼意義。」

「你說什麼?」

夏林玉瑛抬手擋去夏子琪的挺身直言。「我能了解你為何會這麼想。」但她還是訝異啊,這些話竟然是從一個十歲的孩子口中听見,到底夢蝶是教了他什麼,竟然讓他早熟世故得令人驚嘆。

「但是我又氣不久。」夏子謙搔搔頭,一臉為難。

「娘不是個愛記恨的人,被她生下來的我也跟著遺傳到這個性,懶得記這麼多。不管我是不是差點被當作一個不受歡迎的存在,我到底還是被生出來,還是擁有漂亮的娘,所以雖然當時听了很生氣,可是過幾天就沒事,懶得氣了。」

「你不恨我?」

「都不氣了哪來的恨?」大人真奇怪。「娘雖然愛生氣,卻是氣過就算、不會心存報復的人;我是她兒子,當然跟她一樣。」

「這表示你願意叫我一聲女乃女乃?」夏林玉瑛說到這兒,難掩情緒激動。

「我剛不是這麼叫您了嗎?」夏子謙甜甜笑道,「不過,您確定要我做您的孫子嗎?我可是很麻煩的喔。」

「我確定、我確定。」靠在輪椅椅背的手激動地顫抖,歷盡滄桑、看遍人生百態的眼沾了些許濕意。「我怕的是——你不肯要我這個女乃女乃。」

「怎麼會呢,女乃女乃。」

沾濕的眼終于忍不住滑下淚,她困窘地轉頭不願讓後生小輩見到自己失態的樣子,天哪——她做的錯事,竟這麼輕易就得到原諒……

一旁的夏子琪見母親這麼激動,情緒也跟著起伏。

當年在一旁慫恿的她也算共犯,那麼——「你也願意當我是姑姑?」怯怯的詢問很難想象是從平日氣勢凌人的商場女強人口中吐出。

夏子謙笑得更甜了。「我向來沒辦法拒絕美女的要求,姑姑。」

簡單的一句話,卻讓夏子琪有勇氣面對過去年輕氣盛、處處意氣用事的自己。

當初是她在母親耳邊拼命說莊夢蝶的壞話,讓母親對她起反感,甚至鼓吹母親懷疑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哥哥的。

其實她是嫉妒,嫉妒哥哥被一個她不認識的女人搶走;只是當時年輕的她還不懂得如何處理這樣的情緒,任由嫉妒驅使,做出傷害人的事。若要嚴格說起來,也許她不單是共犯,更是主謀。

「可是為什麼您要裝病呢?」疑問一個接著一個來,先是知道他們是誰後,夏子謙跟著也想知道為什麼女乃女乃要裝病讓娘去照顧。

「半假半真。」夏林玉瑛微笑著回答。

「不懂。」夏子謙搖頭。

「我不能走是真的生病,忘記過去的事是假的。」

「為什麼要裝作忘記過去的事?」

「不這樣,你媽媽會願意見我嗎?恐怕早在听見我名字的時候就轉頭走開了吧,我可是差點殺了她兒子的壞婆婆啊。」

「娘沒這麼想過。」他娘是世上最好的女人,哪會這麼記仇。

「是我心虛。」夏林玉瑛伸手向下按了按,示意他坐好听她繼續說。「人一旦做了壞事,就會不由自主地猜想對方會怎麼對待自己、報復自己,雖然你媽媽不是會記恨的人,經過這段日子的相處之後我更清楚她的為人;但是我老太婆因為年紀大拉不下臉,所以只好……」

「我不懂你們大人是怎麼想的。」夏子謙打斷她未竟的話,小臉上滿是不贊同。「做錯事就該老老實實向對方說對不起,什麼叫拉不下臉,我不明白。」

「老年人有老年人的自尊呵。」夏林玉瑛嘆息,孫子的聰穎讓她很開心,而他的正直,讓她想起自己的兒子。「這就是年紀大最糟糕的地方,明知道自己有錯,偏就是扯不下臉向對方道歉。」

「說對不起而已,有什麼難的。」夏子謙愈來愈疑惑。

「你還小,不會懂的。」夏子琪喟然開口,和母親合演這出戲有相同的理由,向來倔傲的她就算明知是自己的錯,想認錯道歉也不知該怎麼表示。

「是你們把它想得太復雜吧。」眉頭不悅的皺起,說明他最討厭被人以年紀小當理由搪塞過去。

「子謙,困難的不是說對不起,而是在于怎麼說。

大人常常因為自尊而無法向別人道歉,就算明知道是自己做錯也一樣,而且年紀愈大,這毛病就愈嚴重。」

夏林玉瑛無奈的苦笑。

「我不明白,明明就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嘛。」小腦袋還是想不通地歪著,唔……他是不是變笨了?

「如果只是道歉,能讓他們見面嗎?」

一句反問,讓夏子謙的小腦袋瓜豁然開朗。

原來如此,小小的臉上綻出了悟的光彩。「您不愧是我的女乃女乃。」

「你也不愧是我的孫子呵。」

一老一小,就此意外地建立極佳的默契,相視而笑。

「嘿,你看那里!」?

大學校園里,驚嘆的低語一波接著一波響起,以眼神指示方向也好,坦蕩蕩用手指頭指向某處也罷,同樣贊嘆的話隨著踏入校園的女子而沿途出現,幾乎是她的腳步到哪兒,哪兒就會隱隱約約發出這樣的聲音,甚至還有人推測是哪位女明星進了他們學校。

成為沿路焦點的女子並沒有理會這等聲浪,仿佛早習慣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似的,神色自若地走向停在原地直盯著她看的兩個大學生。

「請問你們是哲學系的學生嗎?」

「呃……這個……他、他是。」被問的男同學指著同伴。

美女巧笑魅人兮,「你知道怎麼找到夏子翔教授嗎?只要告訴我怎麼走就行了。」

「呃……咳咳,通常這個時候教授都在研究室,研究室比較難找,還是讓我帶你……」天,縴細的長指就在他嘴唇前面哩,好香……

「小弟弟。」美女的嬌笑聲里帶著無可奈何。「我只要你告訴我怎麼走。」

哲學系男同學盯著唇前的食指,喃喃開口︰「往前直走看到文學院大樓,通過穿廊向右轉有電梯,上去五樓,左轉第二間就是。」

「很好走啊。」縴細食指收回的同時也將青年學子的著迷帶走,落下的話讓兩名未來可能有大好前途的孩子立刻嘗到人生的失意。「這樣泡妞可不行的,小弟弟,行動前要看清楚對象,否則——很容易踢到鐵板喔。」

縴影離去,遠遠的還能听見那兩個學生的嘆息。

美女微微一笑,隨後便照著指示找到掛著夏子翔教授研究室的門。

敲了兩下,听見里頭回應,她開門進入。

「夢蝶,你怎麼會來!」抬頭看來者的夏子翔見到進來的人立刻從椅上跳起來迎上前,神情非常訝異。

「王伯說你請他送研究資料過來。」

「啊。」夏子翔笑著接下她遞來的牛皮紙袋,立刻打開熱切地讀了起來,眼楮盯著資料走回書桌後坐定,一讀便忘了研究室還有別人在。

莊夢蝶苦笑看著他的舉動,搖頭暗嘆沒辦法。

從以前認識他開始就知道他嗜讀如命,凡是有興趣的書或資料,只要一沾手就離不開,眼楮全盯在上頭,忘了自己身在何處,常常連她的存在都忘了。

久遠的記憶里,滿滿的都是兩人坐在樹蔭下,他猛看書,她則枕在他腿上陪到不小心睡著,等睜開眼楮會發現他還在讀,讀書成痴,誰也拿他沒辦法。

但她不以為忤,或者該說喜歡他這樣的個性吧!因為太專注讀書,不會注意周圍對她的指指點點與嚴重誤解,甚至他根本不知道她在學校里被說得有多難听,否則他不會娶她。

在他身上濃濃的書香味總能讓她覺得安心。她自知性烈如火,一直希望能遇上溫靜如水的人,所以愛上大她兩屆的他,甚至甘心放棄大學不念,在他畢業那年嫁給他。

只是她沒想到所得到的並非心中向往的安穩生活,只有他知道她的為人沒有用,他家人對她的誤解讓兩人不得不結束婚姻。苦苦撐了四年的婚姻,其實只有剛開始的新婚還有蜜月期有快樂可言,真的好可惜。

站得腿酸,她挑了能看著他側臉的沙發坐下,目光定在書桌後的人身上而不自知,茫然的神情顯示她已陷入自己的思緒中。

不知道過了多久,夏子翔總算讀完所有資料,他滿足地吁了口氣,一抬頭,發現被他遺忘的客人已經靠在沙發上睡著了。

又忘了!天,他老是這樣!他懊惱地敲敲額頭,跟以前比起來,他的老毛病一點都沒改。

當初交往時,他總是懊惱自己看書看得太入迷而忘了正在跟她約會,偏偏又改不了出門帶書的習慣,常常約在一個地方等,因為早到而拿書來讀,等到從書本中回到現實,才發現她不知道已經站在自己身邊多久。

懊惱的他總會看見她嗤笑的表情,她會勾住他臂膀,在他懷里撒嬌要他別介意,說她就是喜歡他這樣,要他別擔心,因為她永這不會介意這點小事——多體貼、多善解人意的夢蝶啊!

他的人生除了書就是書,若不是遇見她,有如翩翩飛舞的蝴蝶般飛進他心里,他的人生真的像嚼蠟般索然乏味。

不是說只有書的人生不好,而是——若錯過她,他知道自己會抱憾終生。

悄步移到沙發旁,伸手輕輕撥開滑落在她頰上的發,莊夢蝶像感應到似的露出憨笑,似乎正在做美夢。

就這麼一個凝視,幸福就在瞬間盈滿胸口。

莊生曉夢迷蝴蝶——他極迷戀眼前這翩翩蝴蝶,迷戀得不可自拔,但絕不願只是曉夢一場。

他想抓住這只蝴蝶,想將她留在身邊細心呵護。

「我愛你,真的很愛你,偏偏我是這麼的笨拙,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讓你願意卸下心防決定再愛我一次。

你明明懂我的感情,卻不肯接受;我明明知道你對我的感情,卻苦于不知道該怎麼讓你承認這份感情。到底我的執著是對,還是你的回避才正確,我真的不知道,推一知道的是我不放開你,絕不。」

「那就別放開。」

「喝!」夏子翔被突然冒出的話嚇得往後跌坐在地上。「你……你醒著!」

「有人在耳邊說話能不醒嗎?」是她壞心,一直裝睡想听完他的話,也因為這番話,她決定再賭一次。

「你要感謝我裝睡讓你像笨蛋一樣自言自語。」

「夢蝶?」他表情茫然,顯然神智還沒回到軀殼。

縴細的身子落進他跌坐大開的懷抱中,伸出藕臂圈住他頸背,羞紅的臉埋進他肩頸,不想被他瞧見自己紅透的臉。「再給你一次機會,可是,千萬別再傷我;如果發現其實並不愛我,千萬別拿誤解作借口……」

「我愛你!」夏子翔反手抱住她急說,「不要質疑我的感情,我、我是真的愛你!」

忍不住抬頭,果然看見一張急壞的焦慮臉龐。「你真的是書念太多,反而變笨了,呵呵。」抑不住笑意,手掌抬高到他腦後往下壓。

唇與唇的貼近雖是如此輕易,卻令人震撼。

第一次的吻是錯愕,第二次是暈眩,第三次,是讓人臉紅的熱切。

由誰主動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

重新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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