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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命蠱 第9章(1)

「什麼?」易海平背著手踱步,「她還是不肯回來?」

湯九律黯然回話︰「是,都已經兩天了,翠屏給她送飯去,她也不理,這樣下去,非病倒不可——」

「韓不及竟然也不管她?」

湯九律搖頭,「他每日在那竹林練劍,對雀舌視而不見,二人形同陌路。」

「為什麼?」易海平實在不能理解,「琪兒不是說,那韓不及對雀舌用情至深,為了她甚至甘冒性命之險嗎?」

「大概……」湯九律似乎感到難以啟齒,但事關雀舌,他卻不能掩飾,鼓足勇氣道,「小王爺曾打算在雀舌妹妹十六歲生辰那天,正式把我二人的親事提出來。」

「有這等事?」易海平皺眉,「我怎麼不知道?雀舌瞞著我也罷了,琪兒竟也不知會我一聲?」

「王爺那時正在對西邊用兵,小王爺的意思是先不回稟,至于雀舌……」他垂下頭,「她根本就不知道。」

「荒唐!」易海平漲紅了臉,卻知道不是發作的時候,又深吸口氣,「此事固然荒唐,可是與那韓不及有屁的相干?」他心里生氣,便露出行伍本色,不雅的詞句月兌口而出。

「我听下人回話,韓不及似乎知道了我們的籌劃,所以……」他神色尷尬,「他對雀舌頗不諒解。」

易海平驀地停步,「我懶得理會你們那些小兒女情懷!誰要是敢欺侮我易海平的甥女兒,我便活剝了他,看看他究竟長了幾個膽子!」他吩咐一旁的管家,「去,命我的衛隊,去把那姓韓的給我抓回來!」

「不可!」湯九律急忙阻止,他瞧了眼易海平,才又低聲續道,「就是王府侍衛盡數出動,大概也不是他的對手。」

「我就不信!」易海平大怒,「這天下又生出個楚燕然來!」

「韓不及的武功原本就不在楚大俠之下!」湯九律搖頭,「再者,若傷了他,那簡直等于要了雀舌妹妹的命——」

「冤孽!」易海平頹然跌坐在椅內,口中喃喃自語,「青非十七歲那年遇上了楚燕然,便鐵了心要跟他走,不說郡主娘娘的尊榮富貴,就連老父兄長都不放在心上!案王下令拘捕楚燕然,青非居然以自己的性命威脅父王!案王只好由她去,他二人浪跡江湖,從此音訊全無,生死不知。如今……」易海平痛苦地搖頭,「雀舌竟和她娘親走上同一條路。這萬一有個好歹,叫我如何向過世的父王交代?」

韓不及收拾好包袱,正要出門,轉眼看到桌上整整齊齊包著的一口酥,想了想,解開包袱把它也放進去。說來也奇,他本來不愛吃任何糕點,卻唯獨對京城一口酥的味道念念不忘,買了又不太想吃,似乎只是那樣看著就覺得格外滿足。

他把包袱縛在肩上,推開籬門,一抬眼便看見一道縴細瘦弱的身影,在那竹林邊上痴痴地望著他。

這幾日他已經見怪不怪,所以並不理會,徑自往西邊去。

身後草叢??,他知道她跟在他身後,索性展開身形提氣直奔,雀舌只覺眼前人影連閃,哪里還有他的蹤影?她腳下一軟,跌坐在柔軟的草地上,喃喃自語︰「七丑寒沙步……韓哥哥,這一次我追不上你了……」連日來的疲勞困倦頓時一齊涌上來,她再也支持不住,便軟軟地倒在地上。

韓不及單足立在竹梢上,身子隨著竹枝上下起伏,俯身望著已經昏迷的雀舌,心里掠過一陣尖銳的痛楚,他左手按住胸口,莫名驚惶。再不遲疑,足尖一點,便輕飄飄地落在她身旁,她伏在草地上,身子蜷作一團,像是怕冷似的,瑟瑟發抖。

韓不及皺眉,模了模她的額,觸手滾燙,如火炭一般。他俯身抱她起來,身形疾掠,不多時已經到了最近一處市集,尋了一家醫館。

大夫是個五十多歲的清 老者,閉著眼楮把了半天的脈,瞪向韓不及,頗為不悅地問他︰「怎麼現在才送來?」

「怎麼?」他眉峰微蹙。

「都燒了兩天了,看樣子大概也沒吃什麼東西,你看這嘴唇都干裂了。」大夫搖頭,「你這個人倒也狠心,媳婦再有萬般不是,生了病哪能不請大夫?」

這兩天來,她守在那里一動不動,卻原來一直在生病?毫無預兆的,又一陣尖銳的痛楚襲上心頭,他痛得皺眉,急忙握緊椅背,眼前只見大夫的嘴唇不停嚅動,卻听不清在說些什麼。

「我說的話你听見沒有?」大夫不高興地瞪他,「年紀輕輕的,就不知道尊重長者!」

他慢慢緩過神,「她要不要緊?」

「倒沒有性命之憂。」大夫開了方子,「去櫃上抓藥,煎給她吃,兩個時辰一次,她身子太虛弱,要細心照顧。」

從醫館出來,韓不及便找了一間客棧住下,店家見他帶著病人,忙給他開了一間較為潔淨的客房,又拿了火爐和藥罐來,賠笑道︰「廚房地方小,人手也不夠,我把東西都拿上來,公子在房里自己熬罷!」

韓不及把昏迷不醒的雀舌放在床上,見她呼吸粗重,身子又一直發抖,知道耽擱不得,急忙熬了藥,把那墨黑的藥汁倒在碗里,一切準備妥當,這才扶她起來,用力拍拍她的臉頰,低聲道︰「吃藥吧!」

雀舌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楮,隱約看到那日思夜想的俊顏,像是漂浮在水面一般,左右搖晃,卻極度真實……嘴角便勉強牽出一個恍惚的微笑,那句在心里百轉千回卻始終無處訴說的話自然而然地月兌口而出︰「韓哥哥,對不起。」

猝不及防地,胸口又是一陣劇痛,像是什麼在那里炸裂開來,他忙把藥碗放在桌上,卻已來不及,滾燙的藥汁潑灑出來,燙得他一縮,但這遠遠及不上胸口的劇痛,他彎下腰,伏在床邊一動不動,腦中支離破碎地閃過許多陌生的畫面,是誰?那是誰站在那里,一對彎彎的笑眼,望著他「格格」輕笑?韓哥哥、韓哥哥,是我,我在這里……

不知過了多久,痛楚才慢慢消退,他站起來,耳邊是雀舌越來越粗重的呼吸,他拭去額上的冷汗,喂她吃了藥,又替她把被子蓋好,心里萬般疑惑,此時卻無法詢問。

雀舌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桌上一燈如豆,韓不及就坐在燈下,斜斜地靠在椅背上,已經睡著了。

她出了一身汗,感覺好了許多,只是身上乏力,便慢慢坐起來,見自己的紫貂斗篷掛在床邊,便取了下來,輕輕地走到他身旁,披在他身上。

他本來睡眠極淺,這一驚便醒了,見她只穿著雪白的中衣立在面前,皺眉道︰「你還病著,穿這麼少,不怕著涼嗎?」

雀舌輕輕搖頭,「我已經好很多了。」她在他對面坐下,正要說話,卻見他手上紅了一大片,心里一驚,隔著桌子抓過他的手,模了模,復又抬起那對美麗而擔憂的眼楮望著他,「你這是燙著了嗎?為什麼不敷藥?」

她的指尖一撫過他的手,便引起一片陌生的戰栗,他本能地按住胸口,果然,又是一波撕裂般的痛楚,比之前的任何一次更為凶猛,他把額頭抵在桌上,咬緊牙關,冷汗涔涔而下,腦中支離破碎的畫面晃得厲害︰漫天杏花雨中,那少女笑眼彎彎,不停地朝他揮著手,韓哥哥,雀舌在這里、雀舌在這里……

「你怎麼了?」雀舌感覺到他的手瞬間冰冷,發出一陣痙攣般的抽搐,某種尖銳的恐懼緊緊地攫住了她,她的聲音也在發抖,「韓哥哥,你怎麼了?你不要嚇我,韓哥哥……」

他慢慢抬起頭,大顆大顆的冷汗沿著蒼白的臉頰滑下來,他緊緊地盯著她,顫聲道︰「你叫我什麼?」

雀舌不料他會這麼問,只好低聲回應︰「韓哥哥。」

「你是……」他眯起眼楮,想起幻境中的少女,試探地問,「雀舌?」

雀舌怔怔地望著他,臉上露出一個苦澀地微笑,「你終于……肯認我了?我還以為你打算一輩子都不原諒我,一輩子都不理我呢!」

胸口的痛楚終于消退,他望著眼前的少女,依稀便是方才幻覺中的模樣,只是——那真的是幻覺嗎?世上會有一種幻覺真實到讓心都為之戰栗?

雀舌從店家那里拿了燙傷藥,拔下頭上的簪子,挑了些藥膏抹在他的手背上,再一點一點涂抹勻淨,她低著頭,做得極其仔細,像是在對待一件稀世珍寶,珍惜又輕柔……

那藥膏甚是清涼,傷口熱辣辣的痛慢慢退下去,韓不及正要道謝,忽然感到手背上一片溫熱的水意,一顆一顆的淚珠,不停地從她低垂的臉頰落下來,打在他的手上。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另一只手,想要撫摩她的鬢發,卻停在半空,問她︰「你怎麼了?」

雀舌抬起頭,淚水把她的眼楮洗得澄澈透明,她臉頰上還掛著淚花,卻綻開一個微笑,「我沒事,只是太高興了,看到你平安無事,我說不出的高興……」她仍然在笑,眼淚卻又涌出來,像一枝帶雨梨花,在風中輕輕顫抖。

韓不及像是被什麼燙到似的,一把推開她,身形疾掠,人已消失在客房門外,只留下雀舌一個人望著驟然空虛的雙手,淚落如雨。

門外,韓不及心灰意冷地按住胸口,咬牙忍受那一波強似一波的絞痛,直到他終于失去意識。

他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次日清晨,太陽已經出來,陽光亮晶晶地灑上床沿,昨夜燙傷的手已經裹上了雪白的紗布,就沐浴在初冬溫和的陽光里。

他慢慢坐起來,想起昨天的事心里驚疑不定︰他的傷早已痊愈,數月不曾復發,究竟是為了什麼忽然頻頻發作?且那痛楚又不同以往,甚至比他傷重的時候更強烈十分?!

他大約出來太久了,應該回去了。也罷,回去找巫醫問個清楚。正暗自打算著,「喀」的一聲響,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一名雪衣少女走進來,她手里端著托盤,盤里放著一只細瓷蓋碗,所以走得極慢。

韓不及抬眼望去,只見她身姿縴細,步履輕盈,裊裊婷婷有如一縷淡淡的煙霧,心里忽又掠過一絲細細的痛……他昨日的反常,竟與眼前的少女有關?

雀舌小心翼翼地把托盤放在桌上,正要叫他起床,回頭卻見他端坐在床沿上,忙笑道︰「你已經起來了?」

「那是什麼?」他指一指桌上的東西。

「是粥。」雀舌揭開蓋子,熱騰騰的香味便彌漫全室,雀舌把勺子遞到他手里,「我一早起來做的,你嘗嘗看,好不好吃。」臘八粥?韓不及心里一動,她怎麼知道他喜歡吃臘八粥?甚至——連他自己都不甚清晰的。

「怎麼了?」雀舌見他一動不動,「冷了就不好吃了。」

韓不及深深地望著她,「昨天是你扶我回房的?」他隱約記得自己痛暈在客棧的走廊里,最後的意識是冰冷的夜色和滿天的星光。

雀舌點頭,臉上露出一抹羞澀,卻只一瞬間,她潔淨的臉上很快又布滿憂愁,「你怎麼會忽然暈倒?已經一年了,傷還是沒有完全好嗎?」天人海閣一戰,他想必受了極重的傷。

韓不及眉心一攏,「你怎麼知道我一年前受過傷?」他極困惑地望著她,「我早就想問你了,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又為什麼要跟著我?還有,你昨天說對不起,是為了什麼?我不記得曾經見過你,卻……」卻在夢里屢屢與你相遇。最後一句話他終于咽了回去。

雀舌望著他平靜地說︰「果然,你不記得我了。」她忽然笑了笑,卻不知道在他的眼中,這一笑有多麼淒涼,「這些天我在心里想過幾百次幾千次,為什麼你明明看見了我卻對我不理不睬?為什麼這一年來,你明知我在四處找你,卻從來不給我半點消息?我曾經以為你心里仍然記恨我,不能原諒我過去對你說的話、做的事,那時候我就對自己說︰雀舌,你活該,誰叫你不懂得珍惜,如今活該受這樣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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