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蘿莉萊戀曲 第四章

晚餐真是一場災難,烈德一直投給她心照不宣的微笑,她則一直盡量不要上看他。科雷似乎對此毫于在意,等晚餐完畢,他立刻宣布還有工作要做,馬上離開了。

蘿莉推著輪椅跟在他後面,敲著他書房的門。看到她,科雷顯然非常吃驚,但是他仍很快地到門口推她進去。這個類似辦公室的書房很大,有著歌德式的西戶,以及一個開放的壁爐,充滿中古世紀的氣氛。

「柯小姐,我能為你效勞嗎?」

「我希望你不要再叫我柯小姐,太正式了。」

「有時候正式一點是好事。它幫助我記得我們之間的分界線。」

「但是我不想和你對抗。」

「我也不想。但是很不幸地,命運似乎安排我們成為敵對的兩方。」

「我想,人們很容易將自己的固執歸罪於命運。」

「如果這是你的另一個詭計……」

「我是來跟你道歉的。」

「你為什麼要道歉?和我弟弟上床了嗎?」

她本來要說她對烈德一點兒意思都沒有,但她發現這可能會引來一些令人困窘的問題,所以又臨時打住。科雷臉上掛著嘲諷的微笑,自以為能夠看穿她的心思。「或許,你應該向烈德道歉才對?」他狀似無辜地建議。

「我不知道你是什麼意思。」

「我認為你知道,但是我們別再討論了。我只能說,要是你能使我弟弟反對我的話,我就真的相信他是在戀愛了。」

「我不是來這里談他的。我是來……為錯看你而道歉。烈德告訴我,賀斯在數年前被綁架過。」她看見他的臉不悅地繃緊,但是她仍然責備地說︰「你為什麼不向我解釋?」

「因為我不覺得自己有義務向任何不相干的人解釋。我說了什麼笑話嗎?」他銳利的雙眼沒有錯過蘿莉一閃即逝的微笑。

「我想到別的事情。」她很快地說。事實上,她在笑烈德對他哥哥的正確分析,但是她最好還是不要告訴科雷。「無論如何,我現在不是個不相干的人了。問賀斯就知道。」

「你跟他談過綁架的事情嗎?」

「一個字也沒有。」

「我至少該為此感謝你。他知道得愈少愈好。我不想讓他的心籠罩著恐怖的陰影。」他注視著她,仿佛在決定某件事情,「你或許不相信,但是他對我非常重要。」

「我當然相信你。為什麼不呢?」

他給她一個苦笑。「因為在你心里,我只是一個怪物。」

「你只是很喜歡……做決定而已,包括別人的在內。」

「恐怕這已經成為我的習慣了。自從爺爺開始把責任完全交給我之後,我已扮演了好幾年的一家之主。」

「我認為你所謂一家之主的含意非常落伍。」

「沒錯。」他有禮的聲音似乎想拒人於千里之外。

「噢,別再這麼該死地有禮貌了!」蘿莉沮喪地說。「你可以誠實地直接說出你想說的話,命令我別多管閑事吧!」

「我想,我正在這麼做,」他說︰「事實上,我認為這是自從我們第一次見面開始,我就一直這麼告訴你,即使成果非常、非常的小。」

「事實上我真的有點像你,」她沉思地說。「我也一直不停地告訴別人該怎麼過活。」

他瞪著她。「多恐怖的女人呀!」他認命地嘆口氣。「但是,我們不要再吵了吧!」他由書桌上取下一瓶沒有貼標簽的酒瓶,倒了一些琥珀色的液體在水晶高腳杯中。「給我一些你對這個的看法。」

他將酒杯交給蘿莉,她輕啜了一口之後,發現它是非常香醇的白蘭地。「這是本年份的酒,」科雷解釋著。「不是最棒的,但卻是很好的開始。」

「我認為它好極了。」

「對其他酒廠來說,它是很好,但是,對史家酒廠來說,它只是普通的。」科雷對自己的高傲亳不自覺。他握住他的酒杯,「讓我們休戰吧!」他們一飲而盡。

「賀斯一直告訴我有關你們今天下午上英文課的惰形。這令我認為,你是同意我的建議嘍?」

「我很高興能教他。但我不同意薪水那部份。」

「你真該看看賀斯描述上課情形時那副快樂的樣子,」科雷顯然並不在意她所說的話。「他非常樂在其中,而那對我的意義十分重大。我知道他的生活圈子有多麼狹小,因為我不想拿他的安全冒險,但是你可以幫助我。你可以替他打開一個新的視野,請做他的朋友,他非常需要你。」

「我當然會做他的朋友,我覺得他是個很可愛的小孩。」

「他的確是,不是嗎?」科雷突然說︰「馬斯一定也會偷偷爬上那條船,就和賀斯一樣。小時候,他總是最會惹麻煩的那一個,而我總是出面拯救他。」他猶豫了一下,仿佛在衡量情勢,接著,拿起一幀放在黃銅相框里的放大照片交給她。

蘿莉研究著照片中的年輕人。他和科雷一樣英俊,而他的微笑則帶著類似烈德的淘氣,但是他還有某種特質,一股凌駕過笑意的認真,使得他看起來比較像科雷。

她抬起頭,發現他正看著她的表情。他的眼中突然充滿孤獨,觸動著她的心弦。現在,她了解他說有些死亡令人無法忍受的意思了。此時此刻,除了他的憂傷以外,她什麼都不記得了,她溫柔地說︰「你很愛你的弟弟,對嗎?」

「在這世界上,我和他最親近,」科雷簡單地說。「他死時……」他聳聳肩,那動作勝過任何言語。

蘿莉沈默不語,她想安慰他。雖然他讓她看到他內心痛苦的一面,但是她知這這個男人不會輕易解除他的防衛。如果她太深入,他一定會拒絕。「他怎麼會如此英年早逝?」

「他在攀岩的時候跌落山崖,但即使他不是這種死法,也會是另外一種,他太愛拿生命冒險了。就和賀斯一樣。賀斯正如他父親,會將幻想出來的任何主意付諸行動。這就是為什麼我要讓他待在安全處的原因。」

「但是你無法籍由保護他的兒子而令他起死回生。」蘿莉知道自己觸及了危險地帶。

她以為他會斥責她,但是他卻只是嘆口氣。「這是我在做的事情嗎?我不知道。我只後悔沒有看好馬斯。」

「但是,他是成年人了。為什麼你要為他的安全負責任?」

「或許正如你所說,我喜歡替別人做決定。我就是這樣。」他的聲音逐漸變小。「即使到現在,我還是在思索能讓事情有不同結果的方法。」

「但是,你不可能想得出來,」蘿莉溫柔地說︰「沒有人能夠隨心所欲地控制別人的生死。你若自以為有此能力,那只是在傷害、欺騙自己。」

「或許你比我聰明。」科雷同意。「誰知道呢?馬斯死時,我和他在一起,他抓住我的手,求我保護他的妻兒。他幾乎無法說話了,但仍然掙扎著吐出這幾個字。我差點失敗過一次,但是不會冉有第二次了。」他沉思了一會兒。「賀斯曾經和你談過嘉年華會的事情,對不對?」

「對,他很難過無法參加。你再說我是愛管閑事的家伙也沒關系,但是,我認為你應該想個辦法讓他參加游行。」

「如果他在隊伍中被人抓走了呢?」

「那麼,就確保這種事情不會發生,帶著他參加,那你就可以一直看護著他了。」

看著他那不能置信的表情.令她幾乎要大笑出來。「你是說……叫我穿那些嘉年華會的服裝?」他不可思議地問︰「你知道他們是怎麼打扮的嗎?」

「如果你不想參加,就叫烈德幫忙好了。他不會注意那些服裝的,或者……找莫利斯也可以。他壯得跟大猩猩一樣。這樣一來,既能保護賀斯,又能讓他快樂。」

「你是說,我不關心他快樂與否?」他的雙眼燃燒著火焰。

「我知道你關心,但是你……嗯,不太有想像力。」她小心地選擇字眼。

他沮喪地微笑著,今她松了口氣。「我想,我必須承認這點。我以為只要愛他就夠了,但是,或許……」他以一聲嘆息結束這個句子。

「你愛賀斯是因為他是馬斯的兒子,對不對?」

「我想是的,但是不止這樣,我也愛他本身。他或許遺傳了他父親的淘氣與冒險精神,但是,他也有很多自己的個性。」

「對,我相信這點。」蘿莉驚訝於科雷在最俊幾分鐘內的轉變。和他平常的態度相比,他現在簡直可以算是溫柔了。她覺得有一股暖流流過她全身,她懷疑是白蘭地造成的影響。

接著,科雷笑了,不是他的唇,而是眼楮,他的眼楮在笑。她知道這和白蘭地沒有關系。他困惑地看著她,仿佛剛想到一個怪異又驚人的念頭,她確定他就要開口說話了。

「我可以進來嗎?」烈德在門口問。奇異的氣氛被打擾了;那種溫柔、幸福的感覺消失殆盡了。「你答應過我,今晚要和我下一盤棋。」

「你什麼時候開始對下棋有興趣了?」科雷尖刻地問。

烈德對蘿莉使了—下眼色。「自從發現我的淑女是位專家之後。」

「那你們最好趕快去。謝謝你過來,柯小姐,和你談話很有趣。」

蘿莉讓烈德推她出去,但是她內心原本充滿歡樂的地方突然變得空洞。她試著掙月兌這種奇怪的悲傷,但是沒有用。這種感覺真是不合理。明明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但是卻又像什麼都發生了。科雷對她微笑,有一刻她幾乎可以看到他多刺、防衛外表下的真心了。

這個發現引起她的興趣,令她想要更深入地探索,直到她觸及他那孤獨、封閉的心。或許這對她也有好處……雖然目前他們之間仍是對立狀態,但是她知道,從現在開始,事情會不一樣。

烈德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沉思。「這是我第三次問你要不要咖啡了。」

蘿藍發現自己置身在琴室中。「對不起。」她很快地說。「我不要咖啡,謝謝。如果我們不下棋的話,你會介意嗎?」

他搖搖頭。蘿莉又問︰「你想彈鋼琴嗎?」

「好啊!」烈德坐了下來,手指開始滑過琴鍵。

蘿莉開始放松。至少這麼一來,她就不用和他說話了。她看著他,沉醉於音樂之中,懷疑她的心為什麼不對這位英俊、令人愉悅的男孩起反應,反而……

「我很高興有機會可以和你聊天,」漢娜走進來,在她身旁的椅子上坐下。「我要說的是,我真高興看到烈德在追求你。雖然他還很年輕,和大部份的年輕人一樣有一點魯莽,但是,一位好妻子可以讓他定下心來。」

「但是,事情不是這樣子的。」蘿莉低聲辯駁。

漢娜比了個不贊成的手勢。「當然,我知道他還沒有很清楚地向你表白,等到他這麼做時……嗯,我只是想,如果你知道這個家庭會接受你,應該會松一口氣的。」

漢娜顯然十分認真,蘿莉必須在開口前三思。她知道德國有很多貴族家庭仍然有門當戶對的觀念,但是在真正踫到時,她還是不免嚇一跳。既然她不能說出真正的心意,她只好諷刺地自我護衛,「我懷疑科雷會贊成。」

漢娜點點頭。「我想你可能會為此煩心,你會這麼想是很自然的事。史家的人對聯姻之事非常嚴格……」漢娜看著烈德沈醉在音樂旋律中的陶醉神情。

「那我一定不合格。」蘿莉尖酸地說。「我不是貴族。」

「我要說的是,他們也順應潮流了,你是位淑女,沒有人會反對你的。」

蘿莉不信地瞪大雙眼,但是漢娜似乎渾然不覺她的話有任何冒犯之處。最後蘿莉問︰「你和科雷討論過了嗎?」

「沒有,但是我知道他也覺得烈德需要一個穩定的力量。我希望這很快就會發生,」漢娜嘆了口氣,「有位女件可以聊天真好。」

「或許科雷很快就會結婚啊!」蘿莉指出。

「噢,不可能。」漢娜很快地反駁蘿莉的假設。「科雷永遠也不會結婚。他認為愛是一種病態,而且他也擅于避開這個糾纏。」

「那他對這個家族的責任呢?」

「你是指子嗣嗎?史家已經有繼承人了啊。」漢娜的眼楮停留在掛在鋼琴上方賀斯的畫像上。

「科雷不信任女人,所以不會結婚。我听他這麼說過很多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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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科雷走進男爵住的高塔時,看到接待室的門是開著的。「你在這里做什麼?」他發覺賀斯在里面。

「媽媽帶我上去看爺爺,但是她只讓我待了一會兒。她說爺爺快要死了,但是他看起來好像在睡覺而已。」

「他是快要過世了,」科雷的手溫柔地放在男孩的肩膀上。「到時候,我希望他能很安詳地入睡,什麼感覺都沒有。」

「那會是何時呢?」賀斯的話充滿了童稚的好奇。

「等他準備好的時候,只有他知道那會是何時。而我們必須為他做的,就是替他免除一切麻煩。」科雷注視著他的佷子。「你告訴他任何關于柯小姐的事了嗎?」

「沒有,他只看了我一下,然後就閉上眼楮。然後,媽媽就叫我出來了。」

「接著,你就來這里?」科雷抬頭看向蘿莉萊的畫像。「我猜得出原因。」

「這就是她,伯伯,真的是她!」

「外表看起來有點像,」科雷不情願地承認。「但是其他的都是出自你的想像。」他蹲下來,嚴肅地說︰「賀斯,別再提她們的相像之處了,特別是在爺爺面前,她和蘿莉萊相像沒有必要說出來。」賀斯遵從地點點頭。科雷注視著他的臉好一會兒,最後他問︰「參加游行真的有這麼重要嗎?」

賀斯又點點頭。

科雷嘆口氣。「我想這是家族血統。我小時候也常常和你父親一起參加游行。我們總是扮成兩個巨人。」

「你?」賀斯的反應是如此直接、自然,有一刻的時間,科雷在這個男孩的眼中看到自已,這幻像令他畏縮。

「是的,現在听起來可能有點無法相信,不是嗎?但是我們那時的確這麼做,而且玩得非常盡興。你父親只比我小一歲,而且我們是很好的朋友。自從他死後,我沒有一天不想念他。」他將雙手放在男孩的肩膀。「我以前從未和你提過你父親,對不對?」

他點點頭,好奇地看著科雷。

「我應該這麼做的。我們必須聊聊了,我會告訴你,你父親小時候是什麼樣子,多麼像你現在的樣子。嗯,我必須想出讓你參加游行的辦法。找不知道要怎麼做,但是——」他屏住呼吸,因為賀斯狂喜地將雙手摟住他的脖子。「好了,好了!」他很快地說。「現在,走吧。」

賀斯雀躍地大叫著離開。科雷陷入沉思之中。他仍然可以感覺到他稚女敕的手臂緊緊摟住他的脖子,光滑的面頰貼在他臉上時的興奮。賀斯有多久沒有這樣主動向他表達感情了?科雷堅強、固執的本性中有某種情緒,令他幾乎要因這充滿感情的動作而哭出來了……

他不知道事情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他的干涉已經成為一種強迫,而他卻沒有察覺到。他忍不住要高興起來。他突然抬起頭看向蘿莉萊的畫像,眼中充滿了不悅。在這張可愛的臉上有著神秘,以及欺騙人的甜蜜,其實那只是再明顯不過的殘忍罷了。一個男人可以因為看著這張謎樣的面孔而迷失在其中,直到他被引誘至死為止。船上的水手知這自己有多靠近岩石嗎?科雷思考著。他們受了誘惑後,緩 悔嗎?他們以為在享受過短暫的喜樂之後。還能保住性命嗎?

科雷不自覺地伸出手踫觸那頭瀑布般的金發。但是,他的指尖才一踫到畫布,他便開始縮回手,接著,他迅速離開房間。

那天稍晚,接待室的門被鎖上了,鑰匙卻消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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