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很不對勁。米契干了多年的記者,誰有心事看一眼便知。艾蓮不僅有事瞞著他,而且事態嚴重。
「終于剩我們兩個人了。」米契說。伊麗和黑亞力已各自回房。
一個小小的聲音在腦後催促她︰在氣氛未弄僵之前,趕快告訴他吧。艾蓮無意識地搓著套裝裙。「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去洗把臉。」她小聲說道,「大熱天汗流浹背,看起來一定很糟。」
米契拉住她的手。「你看起來美極了。」他模到她手腕處急促的脈搏。「黑色很適合你。」他的另一手扯弄著她的衣襟。他記得她愛穿淺色洋裝,穿套裝的她像個陌生人。真可笑,米契暗忖,他幾乎是看著她長大的。他還記得她第一次矯正牙齒,裝鋼絲套時,他安慰她說,有想象力的男孩子會設法鑽過鋼絲套,吻到她。
「我沒見過你穿黑色衣服,不過黑色真的很適合你,使你的皮膚看起來更白皙,使男人忍不住想撫模它。」他的手指滑過她臉頰,「並且品嘗它。」他低下頭,意圖非常明顯。艾蓮後退一步。「艾蓮?」
她無法面對他疑惑的目光,干脆避開。「我去洗臉。」
要不是他心里有數,肯定會把她的逃避視為恐懼。她在逃避什麼?
奔波了三天,他突然感到非常疲倦,即便想追根究底,卻心有余而力不足。他頭愈來愈疼,先前喝的冰啤酒開始在胃里翻攪。
「別去太久。」他刻意用嘎啞、挑逗的語氣說。雖然渴望和她親熱,衰弱的身體卻不听使喚。「我們還有很多事要做,親愛的。」
艾蓮逃命似地奔入浴室,鎖上門,倚著門板,團緊雙眼。「喔,天啊,」她喃喃自語,「我該怎麼辦?」
她深呼吸,潑一些水到臉上,再補妝,梳發,重新面對鏡里的自己。
「笑一個,」她命令蒼白的鏡中人,「重逢應該是一件快樂的事。」
若沒有哈約拿這個人,今天應當是她夢想成真的大喜日子,是朝思暮想的米契平安歸來的奇跡日。可惜米契回來得太晚,早在九個月前,約拿已走進她的生活,開啟她關閉已久的心扉,使她再度付出愛,同時也得到愛。
她用兩手撩發,挺直肩,再做一個深呼吸,然後走出浴室。
米契立在窗邊,俯瞰底下的康乃狄克大道,背對著艾蓮,使她有機會再仔細打量他。他的確是瘦了,但不像想象中被折磨得不成人樣。略顯灰白的頭發看得出曾被三流理發師修剪過,有點凌亂。除了外表的變化,還有一種她說不出的奇異感受。對了,是他的站姿。看他聳著肩垂著頭的落寞樣,她的心頭不禁糾成一團。她從未見他如此失落過,從前的他,人前人後總是充滿自信,將周遭世界握于掌中,那處變不驚、百折不撓的毅力,令人自嘆弗如;可說是競爭激烈的新聞業中的佼佼者。
她正在思考該如何開口,附近桌上的一籃花吸引住她的目光。「哦,米契。」
他轉過身,微笑道︰「希望你會喜歡這些野花。」稍早他讓門房準備這籃野花時,他還沒察覺出艾蓮的異狀,心情一直相當興奮、得意。可是當剪短發、穿黑色套裝、體香變濃且失去純真的艾蓮一出現,他的心便直往下掉。
五顏六色的野花,散發出宜人的花香。當兩人的目光在花籃上方交會,艾蓮知道米契也在回想當年愛苗初長的浪漫情懷……
米契從黎巴女敕趕回舊金山為父親送葬那年,她剛拿到碩士學位。葬禮的氣氛是哀淒的,米契給她的感覺卻是美好的。他注視她時的眼神、微笑和他的觸模,都讓艾蓮意亂情迷。
米契也被她迷得魂不守舍。一向工作至上的他反常地主動延假,同時拿出于記者的拼命三郎精神,開始向艾蓮展開攻勢。
他才回家五天,便順利邀得佳人首肯,開車到蒙特利海岸兜風。沿岸峭壁白浪的風景雖吸引人,她的注意力卻只放在他身上——他握著方向盤的長指頭,裹在牛仔褲里的腿肌,他身上的松皂香味。不知過了多久,他駛離高速公路,拐進通往聖塔露西亞山的碎石路,最後碎石變成了泥土路。車一直開著,她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想知道,只要能跟米契在一起就心滿意足了,因為他一旦回到地球的另一端,就不知何時才能再相見。
「糟糕。」她瞪著眼前的木門和門上「不準入內」的告示牌,喃喃道。
「看我的。」米契下車,打開木門。
「這樣做好嗎?」她問。
他把車子開過木門,再下車關門。看她一本正經的表情和懮慮的眼神,他再次被她的純真打動。
「兩三年前,我報導過一則有關亞利桑那州阿納與老荷的土地糾紛的案件。」他繼續駛于彎曲的土路。
「我看過那篇報導。」艾蓮答道。她從未錯過他的任何一篇報導。
「那你應該記得老荷說沒有人真正擁有土地的那席話。他說得很對,我們的土地是向上帝以及我們的後代子孫借來的。」
她當然記得。不錯,人在世上的任何擁有都不是永久的,但這與擅闖私人土地的犯法行為是兩碼子事。「可是——」
「別可是了,艾蓮,沒什麼好擔心的。」他伸手撫模她柔軟筆直的茶色秀發。「我認識這塊地的主人,沒人會逮捕我們。」
「你在笑我?」她很清楚地听出他語調中的笑意。
他把車停到路邊,撫著她的臉說︰「我欣賞你都來不及了,怎麼會笑你?」
她看著他漸湊近的臉,心中小鹿橫沖直撞。他靠在她微啟的雙唇上低語,手指悄悄溜上她的後頸和發際。
「艾蓮,」他的氣息拂過她的臉頰,逗留在她的額際,她的眼皮,她的耳垂。「你可知我有多想要你?」
他吻她的唇時,她吁出不知憋了多久的氣。「哦,是的,我也想要你。」她揪著他濃密的頭發。「我愛你,米契。」
愛?天不怕地不怕的米契,以前最怕听到這個字眼,唯恐他的工作和生活受到阻礙。可是從艾蓮嘴里說出的,卻是如此甜蜜。
她傾向他,挑起他的。他硬是壓抑住佔有她的沖動,因為他認為他們不是縱欲過度的青少年,美好的第一次不該在車後座發生。
「親愛的艾蓮,」他把她的手放到唇邊,「那是不可能的。」
她頓時面紅耳赤。她是怎麼了,怎麼隨隨便便就讓內心深處的感覺月兌口而出?康米契是不受感情羈絆,只習慣一夜春宵型男女關系的男人,她竟然傻得像個小女生,一廂情願地對這種男人傾吐愛意!「對不起,」她冷冷地說,「不小心說漏嘴了。」她假裝若無其事地笑了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並不是真的有意……我的意思是……天啊,米契,我不是那種把錯當成……」她再也說不出那個危險的字眼。
「愛?」米契替她說。
樹枝上一只藍色的鳥兒,仿佛在責備他們。艾蓮別開臉,假裝欣賞那只鳥,以避開米契的專注目光。
米契托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臉轉向他。「那就是你的感覺嗎,艾蓮。」他的踫觸使她打哆嗦。「性??」
她不擅長說謊,只好說︰「我害怕。」
他若有所思地端詳她。白皙的皮膚在白洋裝的襯托下,顯得既性感又純潔。
「我也是。」
這就奇了。假扮反叛軍人混入阿富汗挖掘全球頭條新聞,單槍匹馬潛入貝魯特的巴勒斯坦解放組織秘密據點的康米契,竟然也會害怕。若說他怕她,更不可思議。
「我不相信。」她說。
他的微笑正經得令她不安。「是真的。因為你對我太重要了,艾蓮。」
艾蓮一時答不出話,只能睜大眼楮看著他。
「你願意相信我嗎?」他的聲音變得更低沉,眼楮更亮。
艾蓮舌忝著干唇。「願意。」
「很好。」他放開她,繞到另一邊為她開車門。「咱們散步去,別辜負了好天氣。」
艾蓮笑答︰「說的也是。」
他們手攜手走下林蔭山徑,穿過一片樹林,來到懸崖邊上。腳下是怒浪擊崖、洶涌壯觀的太平洋。
「好美呀,」她忍不住贊嘆,「狂放不馴。」這正是她的心情寫照。震耳的浪聲,仿佛是她失控的心跳。
「此情此景,唯獨此地擁有。」
「你什麼時候回貝魯特?」這個問題在她心中憋了數天,不吐不快。
她的語氣雖平靜,但閃過綠眸的痛苦卻逃不過他那雙利眼。他望向太平洋,一只落單的海鷗在浪頭上低旋。
「快了。」海鷗俯沖下去,轉瞬間消失在浪間,不一會兒又咬著獵物出現。「昨晚電視台打電話來。」
她心情沉重,卻故作鎮定。「哦?」
「現在那邊正流傳停火的謠言,有人相信,不久將會簽定一份和平協議。假若屬實,新聞界最炙手可熱的記者怎可在這歷史性的時刻缺席?」
「我了解。」她不由得嘆氣。「什麼時候走?」
「明天。」
「這麼快?」
「恐怕是的。」他看著她,他想說什麼,又泄氣地搖頭。他讓沿她雙臂滑下的十指,與她的十指緊緊交握。「我想跟你在一起,艾蓮。」
親愛的上帝,她何嘗不想?但他明天就要離開,誰曉得他們之間是否有未來。既然如此,她何不好好抓住現在?
「好!」
她把他們交握的手按在心間。「就在此時此地。」
米契咬著牙,仍在克制中。「這麼做太危險了,」他搖頭道。
「我有面對危險的心理準備。」
米契笑了笑,隱隱感覺到最原始的欲求。「我也有,但不是在懸崖邊上。」他忍住吻她的沖動。「走,快到了。」
他們循小路走到另一處樹林,再拐個彎,眼前赫然出現一片五彩繽紛的花海。身後浪擊峭壁的怒號,仍可听聞。
「我這輩子從沒見過這麼多野花。」
「很特別吧?」
「嗯,這里是我所見過最美麗的地方。」艾蓮睜大眼,被眼前美景迷得入神。頭頂上方的枝頭上,鳥兒快活地跳躍著。「你怎麼知道有這個地方?」
「一位朋友告訴我的。」
「就是這塊地的主人?」
「正是。」微風輕拂下,她的發絲貼住了臉頰。他伸手為她撥去。「這里的美景與你的美麗相呼應。」
她心想︰他對多少女人說過這句話?他跟多少女人在野花上面做過愛?
他把她拉近,她立刻心跳加速,身體軟得不得不靠在他身上。
「艾蓮,」他的熱氣吐在她臉上,「我的艾蓮。」
粗啞聲中赤果果的,突破她最後一道防線。他一心一意地親吻她,他想要什麼,她都願意奉獻。
這次他不再溫柔,但非出于原意。他做任何事都講究技巧,包括。他原已決定,一切必須慢下來,先用美景吸引她,再用甜言蜜語和巧柔的雙手引誘她。問題出在他沒把艾蓮的反應考慮在內。她的大方、她的主動完全出乎他意料,他想誘惑她,卻反倒被她誘惑。
他要擁緊她,吞噬她,佔有她。
他忘了再過幾個鐘頭就要上飛機;當她的氣息吐在他臉上,他也忘了不想與女人長相?守的想法;當她輕喚他的名字,他不禁懷疑,他為何會把愛情視為洪水猛獸,避之唯恐不及。如今為了艾蓮,這些觀念全為之改觀。
米契慢慢地拉開她的白洋裝拉鏈。艾蓮听到他濁重的呼吸聲時,也感到放浪的自豪。毫無疑問的,他要她;她可以從他眼中看出,也從他為她卸除衣裳的顫抖手指感覺出。
「你好美,美得令人窒息。」他的手撫過她的胸前,她的心猛然一震。「在我眼里,最美的就是你。」
艾蓮為他解開襯衫,視線未離開過他。
他才是最美的,她一邊撫模黝黑的寬胸和結實的平月復,一邊忖思著。他強壯,結實,男人味十足,她能為如此完美的男人付出什麼?
生怕令他失望,她抱緊他的腰,臉貼到他的胸前。
「親愛的,你怎麼了?」
如果不做,鐵定會被他取笑。如果做了,卻達不到他的期望、或表現比其它女人差,她不知是否有勇氣再面對他。艾蓮既期待又怕受傷害,只能搖頭。
他輕撫她的背肌。她太緊張了。「我不會強迫你做你不願意做的事,艾蓮。」
「不,我願意,米契,真的。可是……」
「那你有什麼問題?」
她急促不穩地吁氣,頭後仰,迎視他好奇的目光。「我害怕無法取悅你。」
米契那張俊臉流露出復雜的多種情緒︰有驚訝,有不敢置信,然後是令她怦然心動的柔情。「何不讓我來操這個心?」他捧起她的臉,湊上雙唇。一聲愉悅的輕嘆從櫻唇間溜出。
他的耐心超乎尋常的好,只用他的唇和舌表達他的憐愛,久久未逾矩半步。艾蓮閉上眼楮,讓自己完全信任他。
米契仿佛挖到寶藏般,慢慢品嘗、細細咀嚼每一聲輕嘆、每一聲輕吟。由枝頭葉間灑落的陽光,為她完美無瑕的玉膚抹上一層金光。
她感覺到他熾熱的目光,緩緩張眼,他的饑渴表情令她震顫。她伸長雙臂,冀盼與他結合。圓潤、似煙的嬌笑,在彌漫花香的空氣中飄蕩。黑貂般的秀發,包圍住他。
艾蓮閉眼,試圖阻斷涌現的記憶。當年她年僅24歲,天真得近乎無知,盡避已交過兩個男朋友,她對米契的痴迷程度甚至超過對她自己的生命。
「每個女人至少得談一次轟轟烈烈的戀愛,才不枉走人生這一遭。」她自言自語。
米契仿佛與她心有靈犀,因為野花是他們共同的回憶。
「那天我們兩個都被愛沖昏頭了。」他拉近他們的距離,雙臂環抱她的腰。「坦白說,我帶你去那里的目的是要引誘你。後,我才恍然大悟,原來被引誘的人是我。」
「那天的景色,出游的愉快心情和你隔日將離開國內的事實,才是使我們情不自禁的主要誘因。」
怎麼,她後悔嗎?「我是想把離開當成說服你跟我私奔的借口。」他承認。「不過,請相信我,艾蓮,我若不是愛上你,一定馬上一走了之,連頭都不回。」他曾經想這麼做,但要離開艾蓮,談何容易,尤其在激情過後。最後他以快刀斬亂麻的方式,以結婚來解決這個問題。
「幸好你沒一走了之。」她說。她必須承認,嫁給康米契的那段日子雖飄泊不定,她仍很珍惜短暫的幸福。
他就等她這句話。「我也這麼想。」
他將她擁得更緊,希望喚醒熟悉的觸感,但他的吻落在她臉側時,她不由得想起約拿。
「米契。」她心亂如麻,拼命想著該如何婉拒。
他眼中浮現問號,以及他不想掩飾的懊喪。艾蓮將顫抖的手舉到他臉頰,試著安慰他。
他的臉好燙。「你病了!」
米契吸著她陌生的香水味。神秘的誘人香味,仿佛從她的翠綠瞳孔散發出來。他的心悸動著。
「可能是在威斯巴登感染了病毒。」他不在意地說。
「看過醫生沒有?」
「看過了。」他模著她的肩,心想︰她何時開始喜歡穿有墊肩的衣服?她雖然變得更美麗了,卻使他聯想起午夜場演職業婦女的瓊克勞菠。他較喜歡演家庭主婦的海蒂拉瑪。
「醫生怎麼說?」她只動了一下,他卻感覺他們的距離愈拉愈遠。
「沒什麼。」
「沒什麼?」
他不想說。從被釋放到現在,他不知說幾百遍了。現在他只想跟他的妻子。「我在基地的軍醫院檢查身體時,還好好的。」
艾蓮模他額頭。「不行,你燒得厲害,我得通知黑亞力,請他找醫生來。」
「我不會有事,真的。」
「你當然不會有事,」她走向電話,「治好就沒事了。」
她何時變得這麼固執,這麼令人掃興?米契心想著,不禁懷念起以前那個對他百依百順的艾蓮。他泄氣地倒坐在沙發上,看她打電話。
「歡迎回家!」他喃喃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