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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龍幻姬 第八章

連年乾早,讓冀州一帶陷入難熬的酷暑中。

受命到虛無幻境尋人的妙齡少女,約莫十四、五歲上下,是剛在陰界展露頭角、奉命前往人間修行的實習孟婆。

寒汝,是她在人世間最終的名字。

相傳--她是娥皇、女英兩位帝舜後妃,在找尋帝舜途中,用淚海幻化出來、命中帶水的真命公主。

正因為命格屬水,寒汝需在十五歲生日當天,入海接受海神的試煉;也唯有通過「海」無情的洗禮,才能無災無難、順順利利、安安穩穩吃百年--這,亦是「海的女兒」無法擺月兌的宿命。

殊不知是上天刻意安排還是怎地,及笄大典當日,華裝彩服、粉裝嬌飾的寒汝姑娘,涉水未足三寸,便無端端讓黑白無常勾錯魂魄,慘遭滅頂,不明不白跑到森羅殿,成了閻羅王的第五十位乾女兒,造成她年齡永遠停留在十五歲的窘境。

一個「命定」無法「長大」的孩子,要讓她假扮淑女、故做端莊,確實是件折煞人的事。

蓮足剛踏進地府地界,寒汝骨子里的淘氣刁頑,就像激發而出的潛能,讓她發揮的淋灕盡致;闖禍的本領遠勝其他小表數籌,連整「鬼」的手段也是千奇百怪、別出心裁,無人能出其右。

平日赫赫有名的秦廣、楚江、宋帝、五官、閻羅、卞城、泰山、都市、平等、轉輪,十大陰間之首面對她,往往也要頭疼不已,偏偏它們礙於面子不敢對她大肆韃伐,落個以大欺小的罪名,才是冤枉。

會讓諸位高高上的地府掌刑者,啞巴吃黃連,有苦無處訴,栽在一名乳臭未乾的女乃娃面前抬不起頭來,自有其因果報應。

追根究柢,還是要怪幾位老人家馭下不嚴,讓黑白無常無端勾錯魂魄哪!

話說黑白無常按照生死簿上凡間勾魂,相準目標正準備下手,忽然頭頂一片雷聲轟隆,霎時天地變色,氣氛波譎雲詭,沒兩下即大雨滂沱,澆得人間「濕」意盎然。雷公、雲母外加東海龍王,三位年齡加起來上千的「老」神仙,皮起來此頑童還要有過之而無不及。它們像久蟄出閘的餓虎,氣勢銳不可當;其中更以閑散最久的東海龍王,行事最為瘋狂。祂根本是拿著雞毛當令箭了。手持布雨令,它威風凜凜的飄降凡問,卯起來給它一頓翻雲覆雨,倒也其樂融融,樂不思蜀。

豐沛的雨量,攪和得天上人間一片「愁雲慘霧」。一下子海水倒灌;一下子山崩地裂。它玩得開心,凡間可慘哩!

謎樣般的朦朧霧氣,飄到待在海上準備執行任務的黑白無常處,迅速遮蔽住兩位尊者的靈魂之窗,讓它們在電光火石間,只感受到眼前一陣「霧煞煞」,就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晦暗中,再也分不清東南西北。

貝魂的使命分秒必爭,稍有時辰延誤,世間就少掉一名投胎的新生兒。

找不到苦主又深恐錯失良機,無力達成使命,回轉陰間交差的黑白無常,差點腦中風。

正急得團團轉,暗叫倒楣,腳下遠然翻起滔天巨浪,白花花的濤浪,卷馱著一名端麗女子,隨波逐流,浮啊沉沉。

沒魚蝦也好。只求能有魂魄交差的兩員大將,見人如見「再生」父母。大喜過望之余,也懶得確認身分了。勾魂鎖一拋,它們直接取回寒汝的魂魄當替死鬼,返回陰間覆命。

陽壽未盡的小泵娘,懵懵懂懂的上了森羅殿,成為閻王爺的座上客,還搞不清楚她是怎麼跑到陰曹地府來的。

罷開始,寒汝還能懷抱一顆受異人邀請的旺盛好奇心,在森羅大殿內觀光旅游;後來听到馬路消息,得知自己是給黑白無常勾錯魂的冤死鬼,不得申訴還陽、需在枉死城內做無業游民、孤魂野鬼級的幽靈,當下氣得理智盡失,非得做什麼以示憤怒不可。

性烈如火的寒大姑娘,腳一跺,便肆無忌憚地破壞起幽冥地府來了。

比猴兒還溜的寒汝,根本就是齊天大聖孫悟空當年大鬧天庭的翻版。

十八層地獄受苦贖罪的鬼魂,被她放的一乾二淨不說,就連十殿閻王的寶座,也給她用三昧真火燒個精光。凡間不時傳來孩童半夜「著驚媽媽號」的哭叫聲,福德正神廟的收驚生意更是絕頂興隆,絡繹不絕。

地府在一夕間,陷入一場空前絕後的大浩劫中。

身披官職的鬼神們疲於奔命,傾巢而出捉拿叛離的幽魂。結果是每捉回一個,剛送回來關妥,就被寒汝放走一個。

捉捉放放,數月下來,小小寒汝整到地府之下「神」仰「鬼」翻;她小泵娘頭覺有趣,玩得樂此不疲、不亦悅乎,鬼兵鬼將們則疲於奔命,忙到只差一口氣爬進棺材躺好,也還投訴無門,有怨無處泄。

跑上凡間閃避「風頭」的黑白無常,自知闖下大禍,怕將來東窗事發,諸多同僚怪罪下來,歸咎他們這兩個讓陰問遭受橫禍的始作俑者,可能會聯合起來把它們拆得只剩兩具白骨,監禁阿鼻地獄飽受煎熬,迫不得已,只有頂住項上人頭,乖乖來到十殿閻王處,向眾位長官告罪。

坦白從寬,隱瞞嚴懲,是陰間不變的鐵律。

老板總不至於看著左右手被各家小表拆卸入月復吧?!

有十殿閻王做靠山,黑白無常像是吃了定心丸,連說帶演,將「案發」經過全程轉播得精采絕倫,諸位閻王也才恍然大悟︰原來讓世人談之色變,唯恐涉足分毫、陰森森的十八層地獄,惹到名喚作「寒汝」的煞星。

在天候不佳、極端失誤的情況下,誤勾魂魄,釣到的還是娥皇、女英兩位神妃的愛女,如此烏龍情事,傳出去會無顏面對滿天神佛。

何況人死不得復生,寒汝既然庖代,自是沒有讓她還陽的道理;不要說她在凡間的早給魚食去,真要找到正主兒,人家也未必肯跟她對調回來。

與其面對諸多同僚的嘲弄及皇、英兩位後妃的責難,和顧及地府顏面,讓黑白無常的過失成為事實,粉飾太平是唯一的抉擇。如此一來,寒汝一死百了就乾脆多了。

要怪,就怪她時運不濟、自認倒楣羅!

頂多,十殿閻羅多禮遇她一些,給她一些特別優待就是。

想她大鬧陰間,爭的也是一個合理賠償吧?!

本來被寒汝惡行惡狀的行為舉止再度嚇到屁滾尿流,理該絕跡江湖,躲到十八層地獄管轄範圍之外避難,以防其他受牽連、被凡間追蹤鬼魂的鬼神們追殺的黑白無常,獲得閻王們一致「寬宏大量」的「處分」,正松口大氣,收拾行囊準備返鄉度假的當口,陰魂不散的寒汝卻氣不過閻王處分過輕,輕饒這兩個罪魁禍首的掉轉矛頭,整起「肇禍者」來了。

正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藏身暗處的寒汝,不到一炷香的時間,讓黑白無常在「神不知、鬼不覺」的狀況下,舌頭被拔、眉毛被削、頭發給剃,面在下、臀在上,以倒立行走的畸型姿勢在陰間「游街示眾」,以示懲處。

眾王們只有被迫再度正視問題。幾次召開會議,結論依然不變。它們堅決官宮相護、弄假成真,就算威脅加利誘,也要把寒汝拐放在陰間,不讓她離去、不讓她投胎,不讓她有機會上告天庭,申訴還陽。

適得其反的寒汝,壓根不知她的惡作劇,已讓她離回陽的希望又遠了一步。猶是小孩兒心性的她,自以為是的把閻王們的縱容,解釋成它們在心懷愧疚的情況下,故意任她胡作非為的「歉禮」。

睜只眼、閉只眼,偶爾在她「亂來」過度之後,小小的、輕輕地體罰她一下下,閻王們對她真是莫可奈何?

只有天知、地知、十殿閻王跟寒汝知道了。

愛搗蛋的娃兒,長相通常好的讓人舍不得稍加責罰。

晶瑩剔透的雪膚,幾近透明︰長長細致的瓜子臉,五官深刻鮮明、搭配的恰如其分;終年一套輕飄淡逸的水綠色鳳仙褲裝,將她嬌小的體態,穠縴合度的勾勒出來;一頭像藍天般綻青的秀發,隨性地用金黃色發箍扎住,迎風飄蕩,有說不出的嬌憨秀麗,令人舍不得栘開視線分毫。

她眼瞳不停閃爍著狡黠靈敏,在每一次轉動眼珠的同時,溢出一斛又一斛的整人妙方,總讓人對她又愛又怕!

愛,自是愛她美貌無儔,舉世無雙的絕世容顏;怕,則是唯恐她將惡作劇的矛頭指向自己。

在十殿閻羅的管轄範圍,拿她沒轍是天經地義。

閻王是神,而且只是十名隸屬地藏王菩薩座下、食人俸祿的鬼神之首,自然有被她欺負到叫「救命」的時候。

因應之道,便是偶爾將她推出門,讓別人為她的頑皮搗蛋傷腦筋,它們才能樂此不疲的跟小頑童斗智斗勇,誆騙她留在陰間,不再妄想投胎轉世。

其實要治她的方法很簡單。閻王們每每估量被她煩得受不了,就派遣她到地上出「公差」一趟。

依照限期,每完成一項任務可以記「嘉獎一支」,滿一千個「嘉獎」,就有投胎轉世自行選擇人家的優惠。

不過,若是任務失敗,或是完成的期限延宕,就倒扣一個黑點;聰明如各位看倌們,一定會嗤之以鼻如此呆又如此蠢的典章制度吧!

既然沒把握完成工作,又投不了胎,乾脆放棄不就得了?管它閻王愛扣幾點?

要是您的想法跟當年初入陰間的寒汝一般「沒有見識」,那您就大錯特錯,活該要倒大楣羅!

謗據「陰間例律」,刻意規避責任,故意或夸大困難,無法完成指派任務者,必須再扣三點。而在陰間,一個黑點是要用兩個嘉獎來相抵的。

擺明吃定你的「海盜」集團,你有它什麼辦法?遇到,也只有跟寒汝一樣,做白工,還得笑著替老板數錢--認栽的份。

寒汝闖禍工夫一流,辦事能力卻低能的可憐。就算她再精明能干,踫到「隨侍」在後的監督官兼保鏢臨門一腳的勤扯後腿,害她無法完成工作,她就永無翻身之路,完成集點的可能。

誰讓她是超級的路痴呢?

方向感奇差的寒汝,鑽出地底,就分不清楚東西南北了。

平時,她愛上哪去便上哪去。反正只要她屏氣凝神,一心一意想著目的地,就能在眨眼間到達她想去的地方,根本不用她認路。

可是老是利用異能,也會有踢到鐵板的一天。

就拿這次的任務來說……

「虛無幻境」位於三界之外,根本不受玉帝、佛祖管轄。對凡人而言,它也許隨時門戶洞開,歡迎世人到訪;但是對天兵鬼差來說,她就像是設有千百萬個結界的封閉空間,處處阻礙異能侵入,拒絕探訪。

這也是連日來,寒汝老是在冀州附近打轉,不得其門而入的原因。

此次任務,早該在昨天就完成的。可是截至目前為止,她只得到兩腿發酸、汗流浹背,跟累個半死的待遇,至於「虛無幻境」的入口?她可是連個鬼影也沒瞧見!

頭頂上酷暑的煎熬,幾乎讓她哀嚎遍野,槌胸頓足的直呼不值。

「哇!不行了,不行了。再不歇會兒,我一定會再死一次。」

當年後羿只射下玉帝的九個兒子,真是太不智了。他應該把第十個也給射下來才對嘛!「一網打盡」的道理,淺顯易懂,難道他不明白嗎?

栽進多剌雜亂的芒草堆里,她完全被太陽神散發出來的熱力打敗在地。

「死太陽神,有種滾下來單挑,躲在天上算什麼英雄好漢?天哪!熱死人了。」抹掉額際一片濡濕,她擰乾手絹,天真浪漫的女圭女圭臉上,有著一股不服輸的倔強。

「寒汝,起來!」不耐兼壓抑的氣息,從兩道鼻孔噴灑而下,蹬著黃金角靴的大腳,更是毫不留情的踹著她。

「此次行程,你耽擱得太久了。依照閻羅殿法第三千五百六十五條,理應記小餅一只,關阿鼻禁閉五天,你要是再蘑菇下去,可別怪我不客氣。」

苞在寒汝身後口若懸河,像幽靈般記錄寒汝所有修行的鬼神,是名渾身上下不帶絲毫暖意、二十歲出頭的紅發青年。

體格強健,孔武有力。光是全身上下糾結攏起的肌肉,就足以把他身上若有似無的蠶絲上衣撐破。

猛悍飛揚的劍眉、街頭小霸王般倨傲不馴的狂狷,散發著無與倫比的頹廢氣息。

如果……他的舉止不是如此傲慢的話,對他流口水、倒貼的女人,可以從十八層地獄直接排到玉皇大帝的老家去。

長相俊逸到幾近猖狂的男子,偏偏有人覺得他的模樣生得很「抱歉」。寒汝不但將他的話視若馬耳東風,甚至連抬眼捧場,以示她有听見他的「警告」都不屑。

「嗤,你沒听過『夏日炎炎正好眠嗎』?不走啦!先睡一覺再說。」貝葉般的眼簾,隨著嬌蠻的宣告緩緩闔上,寒汝興之所致,乾脆就地打盹,枕起雙臂睡起美容覺來。

誰讓他的臭嘴比蚌殼還硬?

明知道「虛無幻境」的入口在哪,卻死不肯說。活該他要被施以連坐法,不得轉世為人,陪她做一輩子沒出息的小表。

莫理腦袋瓜里裝的全是稻草,一點也不懂得精打細算的真諦!

眼底余縫盡是斜睨,寒汝瞧他的眼神,盡是沒良心式的鄙棄。

本來嘛!一般的監督官幫忙小表完成任務的大有人在,偏偏她這位「莫大哥」老是表現出一副「死死道友,不死貧道」、置身事外的可惡模樣。納涼地看待她的工作,隨她闖禍、任她胡鬧。好像受她牽連,從一品監督官連降七十二級,無法重新投胎、做個小表沒啥大不了似的,看了就討厭。

就算視名利如浮雲,也不是這等瀟灑法呀!

要不是她確定遠自盤古開天至今,都不曾與他有過交集,寒汝還真要懷疑莫理是前輩子與她結有深仇大恨,如今惦著報仇,故意陷害她待在陰惻惻、沒有人氣地方鬼混的無聊男子咧!

他扯她後腿的時候,真的多不勝數。明明看她快要完成一件任務,到頭來卻是白忙一場,陷入什麼好處也沒撈到的窘境,莫理也不肯伸出援手拉她一把,小氣到連一向大方(她還真敢說?)的寒汝,恨不得一把掐死他。

越想越氣,寒汝蠕動小嘴,暗自嘀咕一陣,輾轉反側後,睡興更濃。

陽光熾熱到把寒汝的香腮曬成兩片嫣紅,有說不出的可愛動人。她絕美的容顏,總是讓人百看不厭。

莫理剛毅線條的下顎,隱隱抽動,露出不易讓人察覺的笑容與寵溺,態意打量她的睡姿良久。待收斂心神,他睜起銅鈴般大小的「金」光眼,調整站姿,不疾不徐的取出「端」在他懷里、署名「實習孟婆五谷雜糧登錄大全」的泛黃冊子,邊翻,邊將視線調回寒汝身上,思忖著她等下會有的反應。

對他而言,寒汝充其量只是個天真的小女圭女圭。而對付小娃兒,他可是駕輕就熟,自有一套呢!

她越倔強,假裝相應不理,他越是要她告地求饒,反過來溺著他、纏他、黏他,主動找他講話。

帶著一顆逗弄的心,翻至第五頁--「黑點集結篇」,莫理舉起朱筆,以緩歌慢舞凝絲竹的速度,朗朗上口,「寒汝,於庚午年子時三刻起偷懶,記黑點乙只……」

懶散的聲調,念到後來只剩下死板板的頻率,他目視前方,一張對空氣說話的腔臉,乍看之下,還真有著幾分明鏡高懸、青天大老爺的架勢。

莫理虛則實之,實則虛之的恫嚇言語,寒汝恐怕也是「听」怪不怪,無以為懼了。睜開一只眼,懶懶地睇他一眼,她依然枕住手肘,氣息淺淺地睡著,一副天塌下來,還有比她個高兒的人會頂住的滿身閑適。

要是莫理真那麼盡忠職守,寒汝被記的黑點根本不只一萬。其他被蒙混掉的,不用說,自是他心軟,手下留情的成果。

也許這次也是晃點她的,不去理會自然沒事。

可是,冗長的靜默,帶著可疑的陰謀徐徐吹來,容不得她逃避。心存苟且的寒汝,听他呼吸沉穩,後續動作零,憋不住的睜開一條眼縫,想要確認他是講真的還是在說笑,結果莫理作勢題字的動作,讓她大為驚愕的彈身跳起,直嚷著不依。

「喂喂喂,住手、住手。有話好說嘛!你干嘛無端端的亂記人家缺點。」一骨碌地沖進莫理懷里,雙掌往修行簿上一蓋,她慌忙撥開他執朱筆的手,拚命往他身體兩側壓去,帶著慌亂的俏臉,有些委屈。

「你怎麼這樣!人家休息一下也不行嗎?太陽這麼大,曬得我頭昏眼花,兩腳無力,哪還有興致去執行什麼鬼任務?」

見莫理不為所動,被她扳開的強健手臂再度揚起,想到連日來的辛苦沒得到他半點贊賞,還要被記處分,寒汝更是氣結。

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她緊緊攀附他的手臂,試圖將它挪開,卻不得其門而入,反倒因反作用力過大,跌了個狗吃屎。

彼不得四肢燙平,趴在地上的拙樣,寒汝保持跌姿,抽抽搭搭、嗚咽地抱怨,「閻王給的時效早就過了。咱們幾時完成任務有何差別?你一板一眼的硬要人家趕路做什麼啦?嗚……你沒幫人家找出『虛無幻境』的入口就已經很過分了!還這般欺負人,人家不管啦!嗚……」猛地拍開他過來欲扶她起身的手,寒汝跺腳,背過身去賣力大哭。

「好啦!隨你便啦!你愛記幾個點就記幾個點,我不理你了啦!」寒汝豁出去的大吼,哭聲震天價響,聲勢浩大。大有他不認錯,她就不理他的氣勢。

靶情她任務無法完成還是他的錯?

莫理被她鬧的又好氣又好笑。偏偏她哭得氣短,哭得梨花一枝春帶雨,讓他狠不下心來棄她於不顧,只得乖乖掏出手絹擦拭她淚痕斑斑的花臉,撥開散布在瞼上的青絲,他心疼不已,方寸大亂,恨不得掏心挖肺,乞討她的笑靨。

哄拐誘騙,莫理求神告女乃女乃的哄上好一會兒,她才孩子氣的拿手背拭去直線掉落的淚珠,更讓他啼笑皆非的頻頻搖頭。

真是長不大呀!長不大。

早在幾百年以前,初次見到寒汝的瞬間,莫理就已經敗給哭功一流的寒汝,任由她欺負糟蹋了。誰教他見不得女人--尤其是眼前這位姓寒名汝的小泵娘--哭呢?猿臂一伸,他硬是將她攔入懷里不給她掙月兌,見她不再掙扎,靜靜地蜷縮在他胸膛,他這才舒緩臉部表情,以一種寵溺的語氣說道︰「我是為你好。一件任務三拖四拉,你要等到何時才能投胎轉世?」

他肯好聲好氣跟她說話,寒汝就肯依他了。

淚水一收,她數落他道︰「還說咧。別人的監護官都會幫忙夥伴盡早完成任務。唯獨你,假道學,脾氣硬得像毛坑里的臭石頭,一天到晚把『遵守原則』掛在嘴邊上,一點忙也不肯幫人家。還怪我!不管,你要是不告訴我『虛無幻境』的入口在哪里,我就掉頭回去,到時候被記五萬個大黑點,大家一塊倒楣算了。」

賭氣的撇開臉不給他看到她臉上的表情,寒汝恨恨地想︰全天下就只有莫理吃了熊心豹子膽敢「教訓」她,每次不把她氣哭,絕不肯幫忙,這次她非扳回頹勢不可。

想著想著,她的心意愈發堅定,盤腿往地上一坐,當真當起悶葫蘆來了。

全天下最蠻不講理的動物,都屬雌性?

寒汝一身刁鑽皮性,可算是女人中的個中翹楚。莫理暗恨到牙齦發疼,也拿她沒轍。

好男不與女斗,把她氣哭,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何苦跟她斤斤計較?

每思及此,莫理的心便萌生退意。直覺想要「禮讓」她一點點。孔老夫子不是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他干嘛非跟她爭輸贏不可?何況一直以來,寒汝的喜樂,在他心目中都是高高在上,是任何事也無法僭越的。他跟她計較,遲早氣死自己。

要不是寒汝像吃了十斤大蒜似的拚命臭著一張臉,死不肯低頭和顏以對,原待再哄她兩句的莫理也不會再度發火了。

這蹄子是吃定他了是不是?臭著臉給他看是什麼意思?

轉念一想。寒汝遇事就推諉責任的毛病,真是給他寵壞的。不知哪根神經不對盤的莫理︰心一橫,驟然板起瞼,他惡狠狠地凶道︰「還好意思惡人先告狀!你不反省反省自己的道行有多差就算了,還敢編派別人不是?」

寒汝頭殼「累累」,似懺悔、似無辜,完全瞧不出反應。積壓多年的怨氣,讓莫理乾脆卯起來「教訓」她修理個痛快,「你自己說,咱們共事幾百年,我撈到什麼好處沒有?幽冥地府,一佛之下、萬鬼之上,權傾一時的文武判官,早該位列仙班了,偏偏為你這個千年禍害連貶數級,成了比小表還要不如的監督官。跟我同期的官僚,最差的都已位列判官,而我呢?升遷無望,投胎無門。偏偏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鬼見愁』--寒汝寒大姑娘,也只有我好膽不怕死,肯自告奮勇做你的監護人。嗤!我還真他媽犯賤,盡收別人不要的爛攤子。早知道你這麼沒心少肺,當初不如放你自生自滅算了。」

暴凸的銅鈴惡狠狠的瞪她,莫理不帶表情的調轉話題,詰問,「你現下要掉頭回去是不?」

寒汝委屈兮兮的點頭,莫理漲紅臉,堆起兩腮,暴吼︰「請便!」轉過身子繃緊肌肉,便不再理會她。

老實說,寒汝被他凶得有些無辜,也莫名其妙。可是見素來形影不離的莫理說走就走,毫無情面可講,她又覺得心慌。

方圓百里,人煙杳杏?!

他明知道她膽小啊!每次都來這套,陰險。

陰惻惻的寒氣,逼得寒汝不得不放段,主動示好。

心里咒罵他千遍也不厭倦,表面上則涎著一張嬌俏年輕的臉,彈身跳起,寒汝決定好女不吃眼前虧的豎起雙手,對著他桀傲不馴的背影投降。

「好嘛!好嘛!人家繼續兼程趕路便是,你何必發這麼大的火呢?不氣,不氣,我幫你揉揉。」蹦到他眼前,凝脂的小手在他「漿」過的臉頰上一片揉掐搓抹,硬是拉出一絲柔軟的線條來,她滿意的替他把東西收回衣袋中,跟著四肢並用,以火燒的速度往前直竄,步行千里。

溫吞地把朱筆收妥,莫理素來冷漠的眼眸,難得露出一股疼惜的笑容,莫測高深的尾隨在她後頭,朝目的地走去。

丟下她?她這輩子想都別想。

抿著嘴,莫理沿路笑著晃進虛無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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