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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夏校園紀事 第9章(1)

小時候,常听老人說,在人快死的時候,會看見天使哦。被薄薄扁暈籠罩的天使會帶走人心底最純真的感情,帶走所有開心或者不開心的記憶,然後,人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涅于黑暗。

青黛只是覺得渾身都好疼,快要散架的感覺,心底升起一種從未有過的疲憊感,連睜開眼楮似乎都是一世紀那麼久遠。

原來天好高,可以這般藍。一雙迷茫的眼逐漸聚焦,變得清晰起來。好奇怪的感覺,雖然身子像是被車軋過一般,可似乎有什麼東西包圍著她,溫柔地,小心地,細細地……舒適的感覺讓她忍不住就想這樣舒服地躺下去。

熟悉卻又陌生的感覺,冰涼的氣息緩緩從她左手傳到她心窩,青黛慢慢地扭過頭——

混沌又黑暗的世界,似乎亮起了那麼一絲光芒。她要死了嗎?她看見天使了嗎?那束幽幽的柔光,輕輕地裹著她的手,細致,纏綿。

握著她的手輕微地動了一下,青黛心跳加速,有些期待,又有些擔憂,心里竟產生了亂七八糟的臆想——

手緩緩伸了過去,輕輕摩挲他的臉……這樣的溫度,這樣的感覺,竟然如此深刻地印在心底。

低低的輕吟,如睡夢中的嬰兒,閔半夏下意識地朝身旁的溫暖靠近,靠著她的臂彎,然後繼續——

藍天白雲,清風襲襲,她閉上了眼。

頭發亂了些許,偶爾幾縷黑絲輕拂玉面,打擾姑娘的清夢。她微微皺眉,咕噥了幾聲,像是在埋怨,卻又不知夢到誰了,嘴角有著淡淡的笑意。

默默凝視著這張沉睡的臉龐,她就躺在自己身邊,如此地接近。閔半夏吃痛地微微坐起身,喉嚨發出嘶啞的聲音,慢慢地審視著周圍的環境。

情況還不算太糟糕,他們並沒用被水流沖得很遠,此刻的他們躺在一片鵝卵石上,水流平靜緩緩地向前。半夏撐著劇痛的身子,全身的關節和肌肉都疼痛不堪,「哎,遇到你,還真的驚心動魄。」

每說一個字,身上就疼一下。還好,會痛,表示他們都很幸運地活著。不過——

望著那支完全使不出勁的血跡斑駁的右手,怕是廢了吧?!舊疾,舊傷,再加新傷……不過,所有的一切痛苦都比不上他此刻內心的歡喜,在她毫不猶豫沖過來的時候,覆蓋在他內心的陰霾,如同暖陽下的雪片,早就融化了。

坐在水面稍微打理了一下自己,半夏左右張望,尋找著自救的途徑。這應該是一條支流吧,四周的樹木已經不是森林里那種蒼天大樹,在河道兩旁,滿眼都是青枝綠葉的竹林,襯著長流清水,別有一番滋味。

生活在鋼筋混泥土組建的城市里太久,竟也忘了這一片片竹香中顯出的淡雅,或許就是這樣的地方,才能培養出那些集山水靈氣于一身的人,才能洗淨塵世的浮華。

滴答,滴答……

小雨點輕打著水面,泛開一圈一圈的小漣漪,似乎被大自然的純淨所感觸,閔半夏竟神痴了起來。

不自覺地拂過臉上的濕潤,青黛有些迷糊地睜開了眼。調皮的小雨滴停留在她長長卷翹的睫毛上,讓她的世界瞬間變得茫茫,如仙境般,讓人如痴如醉的世界。

「這很漂亮,對吧?」青黛走到他的身旁,乖巧地坐下,飛快地瞥了他一眼,輕笑出聲,「呆子,沒見過這麼好看的景色吧?瞧你那呆瓜樣——」

「青黛,在自然面前,我們是多麼地渺小,這些翠竹,瘦瘦的睫桿彎曲著,如同被歲月折彎的背一樣,刻著淡淡的青痕。即使被濃密的枝葉壓彎了腰,卻仍然保留著那份自我,多了一份我們不知的倔強,就像我們一樣,對吧?」

還是那張俊逸的臉,即使有幾道小傷口也不傷大雅,青黛雙手握在胸前,沉醉地眯上眼,輕輕搖晃,「年輕也就這樣吧,一份自我,一份執著,一份倔強,或者……自以為是!」

「呵呵——」

兩人似乎都回想起了圖書館的那次見面,短短幾個月,竟然也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情,或許有痛苦,有開心,有怨恨,有嫉妒……這也畢竟是成長的一個過程吧!

藍天白雲,翠竹溪流,兩個人,一份回憶——

不寬不窄的河道,一葉扁舟,搖搖晃晃,由遠及近。

一葉竹筏,一根竹竿,一位老人。

幾根竹竿簡單地被綁在了一起,順水而下,或急或緩,一切都在于他手中那支竹竿,遠遠望去,竟有一種水上飛的感覺。

「飛星曳寒影,野水淡碧空。人生定何物,扁舟空影中……」煙雨朦朧中,老人搖曳著扁舟,一步一步順流而下,似乎整個世界,就只有他,只有竹筏。天下之大,也悠然自樂。

在岸上的兩只像倉鼠一樣把腦袋湊在一塊,嘀嘀咕咕,「喂,他嘴里嘀咕的是什麼意思?」

「你問我?你不是才女嘛!」

某才女甜蜜蜜笑笑,芊芊玉手一不小心就扭住某人的手臂旋轉了一圈,「才女也有找不到方向的時候!」

某只瞥了她一眼,又把目光放到河面上的那只竹筏,淡淡地說,「你咬牙切齒的樣子真難看!」

內傷!青黛郁悶地扔開他,一瘸一拐地靠近河岸,「老人家,老人家……」

「喲,姑——娘——,叫老頭子有什麼事情嗎?」老人咧開嘴笑,一口雪白雪白的牙齒襯著滿是皺紋的黑色肌膚,竟是那麼地協調,讓人覺得……從心底舒服。

他慢慢地把竹筏撐到岸邊,形象份外分明起來。大腳穩穩地站著,褲腿也卷到膝蓋,淳樸,自然,有著濃厚的鄉土氣息,如沐春風的感覺,也不外乎如此吧。

「老人家,」青黛小心翼翼地爬到竹筏上,「你送我們一程呀?我們從山上掉下來啦。」

「哈哈,年輕真好。」老頭子戲謔地大笑,別有用心地瞥了他們一眼,「你們一定是悄悄跑出來約會,然後又迷路了,哈哈,小泵娘……我說得對吧?」

一向厚臉皮的青黛微微紅了臉,她飛快地瞄了某人一眼,又把目光轉移,「我們哪有,誰和他約會了?他是沒人要的孩子,我可是人見人愛。」

「哈哈,小泵娘害羞了。愛就愛唄,沒什麼大不了的。想當年我也年輕過啊!」

臭老頭,干嘛說這些話?

「小伙子,快點上來吧,」老頭子抬頭看看天,「天氣越來越陰沉,等會怕是要下大雨哦,抓緊時間趕回去。」

半夏「嗯嗯」答應著,也瘸著一條腿蹣跚走了過去。每走一步,他的眉頭都輕輕皺一下,本來暗紅血跡斑斑的衣袖,再度染上了鮮紅。小妮子啊,真是想讓他殘廢啊,下手那麼重,痛啊——

媽媽的,他的腿也好痛!要是真殘廢了,他找誰哭去。糾結,郁悶……半夏徑直走到了竹筏的最前端,一坐下去,頓時竹筏下沉,飛濺起水花。

「閔半夏,你小子活得不耐煩了啊?」青黛擦了擦臉上的水珠,也一坐下,還鬧氣地用手舀起水潑他,「不準讓,乖乖坐好——」

本來就沒打算避開的閔半夏頭也沒回,即使身子上的疼痛確實讓他有些煩躁,心里卻有著難得的安寧,真切地感受到了一些流竄在空氣中的情感,淡淡的。

「哈哈,十年修得同船渡,有緣,有緣啊——」老頭子又哈哈大笑起來,他彎腰撥弄了幾下竹筏尾端的發動機,「坐好了,出發——」

筏尾綁著木質的漿片,轟隆隆地發動機帶著漿片旋轉,加速了竹筏前進的速度,一下子就滑出了好遠。不過巨大的噪音也擾亂了河面的寧靜。

「喂——」青黛扯開嗓子,「閔半夏,我說話你能听見嗎?」

前方的背影一動不動。

「喂,死豬,听得見嗎?」

「哈哈,小泵娘,他肯定听不見啦。我們倆靠那麼近听起來都很吃力,更何況他呢!」老頭子也扯開喉嚨大喊,樂呵呵地坐在她旁邊,拿出掛在腰間的旱煙袋,抽出最好的煙絲,然後裹上煙葉,吧嗒吧嗒抽起來。

他听不到?

真的?!

烏黑的眼珠轉悠了幾圈,「閔半夏是豬——」

沒反應?!

「閔半夏,我喜歡你。」蚊子般的嗡嗡聲從青黛嘴里逸出,生怕被人听到似的。

……

「閔半夏,我喜歡你!」如同線譜上的音符一樣,微紅臉的青黛略略提高了聲調,歪著頭偷偷看前方的反應。

……

沒反應。是真的听不到吧?青黛慢慢蠕動身子,向前靠了靠,又調高了一個聲調,「閔半夏,我喜歡你,真的喜歡!」

「嘿嘿……」在一旁听得樂呵呵的老頭子繼續吧嗒吧嗒他的煙,對年輕人的愛情更是樂見其成,「好,不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繼續——」

「我喜歡你,真的喜歡你了,怎麼辦?」怎麼辦?青黛又降低了聲調,情緒突然變得很低落,他都听不到,自己在犯什麼傻?!

神女有心,襄王又豈能無意?

只有竹筏蕩起的水痕中,依稀可見,閔半夏嘴角的笑意。

細雨綿綿,輕舟飛馳。

兩岸翠竹越發青翠可滴,雨點滴答滴答敲打著河面,和諧得演奏一曲煙雨蒙蒙。竹,筏,人,如同畫卷,在前行中一一展開。

「喔——嗨——」老頭子吆喝著把竹筏停靠在了一座獨木橋旁,他關掉發動引擎,指著旁邊的小徑,「沿著這條路上去,應該就能到你們住的地方了。」

彎彎曲曲的小道蜿蜒而上,兩旁是木制的扶手,歲月的痕跡清晰地刻印在上面,顯得有些簡陋。

老頭子撐起竹竿,又慢悠悠地滑走了,「有花堪折直須折,勿到無花空折枝……有緣千里來相會,且行且珍惜啊——」

「臭老頭,你胡說八道些什麼啊?」青黛氣得直跺腳,小女孩心思被戳穿的尷尬讓她有些氣急攻心,「啊,痛——」

不小心扯到腿傷的她踉蹌了幾下,一把抓住旁邊的扶手。已經被嚴重腐朽的欄桿承受不住突如其來的重量,在青黛的尖叫聲中竟夸張地碎成幾塊。

受力點突然發生變化也讓青黛措手不及,她整個人突然往後倒,毫無思想準備地跌了一個四腳朝天,「啊——」

來不及伸出援手的閔半夏無奈地閉上眼,她還真能折騰。哎,可以料到接下來惱羞成怒的她又會制造什麼麻煩了!

「閔半夏,看什麼看!我咬你,居然就看見我跌倒你都不扶一下!啊……怒。」

小姐,你跌倒的速度讓我完全沒反應過來呀!半夏好笑又好氣地看著對扶手碎片拳打腳踢的樣子,這樣的她,更真實,更可愛。

「好了啦,別踢了。」半夏跪坐在她面前,抬起她的腿放到自己膝蓋上,小心翼翼地卷起她的褲腿,「看嘛,傷口又裂開了,不要那麼調皮啦,要是殘廢或者留下疤痕了,看誰還會要你!」

雖然是責備的話語,卻溢滿了他的溫柔,青黛安靜地待著,靜靜地看著眼前這個溫柔的大男孩。他輕輕揉捏腿的觸感,慢慢處理傷口的細膩,讓她忍不住心顫,忍不住把心底最深的吶喊釋放。

「我喜歡你。」

低著頭的他突然楞了一下,隨即又繼續手中的動作,很快地處理好她的腿傷。依舊彎曲著一條腿,他向她露出了厚實的背,「我背你吧!」

青黛說不清楚心里是什麼滋味兒,他似乎對自己的話無動于衷,抑或是?她緊緊地圈住他的脖子,把身子的重量全部壓給了他。

往上掂了掂,閔半夏邁開了步子。行走在松軟的落葉鋪成的小道上,身邊是緩緩流動的雨霧,四周的樹不時調皮地伸出枝葉,擋住行進中的人兒。

很安靜。除開雨淅淅瀝瀝地聲音,偶爾鳥蟲的叫聲之外,他們似乎都已經融入了這個自然,連呼吸聲都那麼一致。

青黛把臉貼在他背上,輕輕吞吐氣息,腦子一刻不停歇地轉悠,懊惱自己剛才不經大腦的話。說出去的話如潑出去的水,這下後悔又有什麼用。

「哎——」不經意地,她嘆氣。

「我們的小鮑主也會嘆氣?天下紅雨了哦!」半夏呵呵地調侃她,似乎沒有因為剛才的事情受到任何困擾,他又把青黛往上托了托,讓她更舒服地靠在自己的背上。

「你在顫抖?」青黛感受到他微微的顫動,疑惑地問。

「沒啦。」半夏抬頭望了望那些階梯,微微在心里感嘆了一下,繼續爬。只有他自己清楚,現在身上的負荷已經漸漸超出了他的極限,手臂和腿都好疼,而且還能感受到傷處濕潤地瘙癢,怕是傷口又裂開了。

青黛松開一只手,感受雨點滴答地觸感,「喂,豬,雨好像越來越大了。」

是啊,閔半夏騰出一只手擦了擦額際的雨珠,雨越來越大,霧氣也越來越濃,他的雙眼已經很難分辨眼前的階梯了,有好幾次都踩落空了。突然,一雙小手擋在了他額前,半夏抬頭。

「嘿嘿,這樣就沒那麼辛苦了吧?」青黛咧嘴嘻笑,雙手合攏,在他額前形成一個簡易的避雨棚,擋住了直接掉到他眼里雨水。

「笨,你這雙手是拿來疼的,不是拿來淋雨的。快移開啦,擋住我視線了。」半夏偏轉頭避開她的手,眼里卻溢滿了溫柔的笑意。

青黛更加貼緊他的背,心中微微顫抖,下意識緊咬嘴唇,半晌才說,「要是你倒下了,那我怎麼辦?」

半夏也為之一震,他還是頭一次感受到青黛全心地依賴。似乎是注意到他的驚訝,青黛又馬上補充到,「那我不就得自己爬回去了。」

「呵呵,放心啦,大小姐,就算我倒下了,也會先把你拖回去的。像拖死豬一樣拖回去。」

「嘿嘿,」青黛笑逐顏開,不停點頭,「好,好。」

空氣在雨水的沖刷下更加清新,兩個人又安靜了好一會,青黛嗔道,「呆豬,怎麼不說話?」

「豬八戒在專心背媳婦,哪有時間理你這等無聊小妖。」

青黛撲哧一笑,笑靨如花,清麗無雙,笑聲襯著沙沙雨聲,樹葉也在風雨中輕輕擺動,似乎在述說著什麼。

「八戒,雨越來越大了,我們找地方避一下雨吧。」

「我們還是繼續吧。」半夏咬咬牙關,抬頭望著一直向上延伸的階梯,雙腿已經開始不停地顫抖了,「青黛,和我說話吧。」這樣他就能分散一下注意力,暫時忘記身上的痛。

「說什麼好呢?」青黛輕輕在他背上晃悠,「我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呀,你選一個主題。」

「我們現在走過的每一步路,都有一個故事,」閔半夏一只腳踩在高一級的階梯上,稍微減輕一下腿的負擔,然後一邊粗重地喘氣一邊說,「據說這有6000級階梯,每一階都有一個故事,每一階都在表達了同一個意思,你知道是什麼嗎?」

「是什麼?」似乎感受到半夏的心情,青黛也把目光移到腳下的梯子,臉上扶起淡淡的迷惘,「會是什麼呢?」

「據說在山頂上,住著一對恩愛老夫妻。從山上到山下,也沒有一條完整的路。怕老太婆下山的時候摔跟斗,老頭子從他們上山的那一年起,便在崎嶇的山路和千年古藤間一鑿一鑿地開鑿了他們的愛情階梯。」

「青山白雲間,老頭子努力開鑿,修了半個世紀的山路。」半夏嘆氣,有些莫名其妙的感傷。古往今來,有多少文人墨客對愛情進行了詮釋,然而在這座愛情天梯前,顯得那麼地蒼白和空洞。

「愛情天梯?」青黛回頭望望他們已經走過的階梯,不知不覺間,也走了好遠,一些紅色的痕跡混合著青苔的顏色,被雨水沖刷,漸漸淺淡,「所以那些紅痕就是他們愛情的印記?」

「即使不是他們的,也是屬于其他有情人的血淚吧!」半夏越發吃力地攀爬著,已經腐朽的木制欄桿似乎不能給與他任何幫助,腳下的石階也因年久而長滿了青苔,每走一步都是那麼地艱難。

滴答滴答……是雨聲?還是另外一種液體落地的聲音?!傷口裂開,痛苦從手臂上滑落,擲地有聲,血紅滲入雨水,淺淡,消失——

「小心——」

雨終于 里啪啦下起來,四周也沒有一處可以遮風避雨之所,兩人很快就成了落湯雞,衣服濕淋淋地粘在一起,頭發更是亂成一團,越發的狼狽不堪。

一步一腳印,他深一步淺一步,從挽高的褲腿下,清楚地看見腿因負荷過重而青筋緊繃地樣子,血痕,擦傷,千瘡百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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