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掠奪傾國色 第2章(2)

「後來,紹胤衡率先找到,並將皇室的人都殺光了。也許是當時的指令沒及時傳達,所以紹胤衡連同公主一起殺了。這是當時回報的消息,可為何——公主你沒死?」

瑞陽苦澀而無奈地笑了,「這里就是‘風雨樓’——紹胤衡的勢力範圍。」

「什麼?這——這里是‘風雨樓’?」官寅玄愣了半晌才緩緩而言︰「公主在這兒——」

「一個落難公主成為一方梟雄的女人。」瑞陽淒然地笑了,但只是一瞬。

「乘人之危!他宣布了公主的死訊,欺瞞了天下人,竟將公主你私藏起來!實在是居心叵測!」官寅玄一陣激憤,扯痛了好不容易才愈合的傷口,使他吃痛地蹙起眉目。

「你別激動,不然傷口又要裂了。」瑞陽也不避嫌地拉開他的衣襟檢查他的傷,「你是怎樣受傷的,又怎會離開關中到了北方?」

「現在關中三大派和‘風雨樓’相爭據地,局勢緊張。就算我們‘官乾莊’不理江湖事也難免其擾。所以家兄秘密離開莊子,我就留在莊里替他擋住上門求援的人,畢竟我作不了主,所以他們也奈我不何。但沒想到‘勇谷莊’的二當家耿耿于懷,臆斷我們另有圖謀,所以趁我這回赴北議事,就在驛道上襲擊我。借著大雪和夜幕,我就逃到了林子里了……」

「這樣听來,外面的混亂比我想的更甚。」

「公主,你有何打算?」

「我?」瑞陽搖了螓首,心里只擔心他的安危,「倒是你,傷還沒痊愈,暫時也離不開。而且你身份敏感,不能讓紹胤衡知道你在樓里;不然,我怕他會利用你做謀利的工具。你決不能踏出別苑半步,明白嗎?」

「方才的那個男子是誰?」

「他叫錕,是他身邊的四侍衛之一,你安心在這養傷。錕說了,就一個月,你就能活動自如了。」

這時,子憐也正好趕來,「夫人你還在?」

瑞陽留意到她的急促,「怎麼了,急急忙忙的?」

「少主在主樓設宴,其余的夫人都就坐了,就差你。我們快去吧,別讓少主派人到‘戍央齋’找不到你。」子憐連忙交代著,同時也打量著官寅玄。

「你千萬要記住我的話,其他的事,我自會替你安排。」瑞陽回頭朝他溫婉一笑,霎時迷住了他的神志,直到看不見已離開的身影,官寅玄這才回過神來。

宴席之上,管弦歌樂縈繞于耳。在座的除瑞陽外,其余人的臉上,無不帶著慶賀紹胤衡反攻下一方關中主城的喜悅。席上的夫人爭相祝賀、敬酒,說盡討好他的話。這一切,瑞陽都水波不興地看在眼里。

瑞陽暗自觀察他的氣色,他是消瘦些但精神飽滿,尤其那雙銳利如鷹的黑瞳,總隱藏著詭譎和傲然。在下頜處有一條細長的傷口,看得出是鋒利的劍鋒所致。听說他的重傷就在腰月復,所以他沒扎腰帶,微敞開的胸膛露出一小截白紗布。觀察完畢了,瑞陽正要把視線移開,卻不經意與他的視線交匯。只見他似笑非笑地瞅著她看,一處嘴角不羈地微翹著,似看見了什麼心喜之物。瑞陽沒因他的目光而慌亂,而是從容自若地與他對視、這時他移開視線,端起夫人為他斟的大碗酒一飲而盡——瞬間,瑞陽想起了一件事,柳眉不禁微微顰起。

回報的消息不是雙方打平手嗎?為何他是大捷而歸?瑞陽思索著……

華燈皆消暗,已是深夜了,樓里安靜得只有偶爾的寒風聲。今夜是新年的第一夜,雪花似乎比往日的要大朵些,明亮些。而樓里到處張燈彩結,總算是給這個蒼白的冬夜添點生氣。

又是一個難眠之夜,瑞陽的心情莫名地沉重。自紹胤衡回後,樓里的氣氛每天都在變化。瑞陽自知不能在這種關頭出差錯,所以已有三天沒去看官寅玄了,雖然不時都能找著錕,可也不便多談。昨天听錕說他好像發燒了,也不知道退了沒,這種惴惴不安的感覺最折磨人。

「子憐!」瑞陽喚來正為她鋪床的子憐,「我們去錕那瞧瞧。」

「現在?」子憐著實被她的話嚇著,「夫人,半夜三更了,外面又冷又暗,明天再去吧。」

瑞陽心焦地搖頭,徑自取來淺色貂袍,內里一處系帶,還有那天救官寅玄時他留下的血跡,「不,我的心現在就很不安,等不了明天了。只是去一會兒,看他一眼我們就回來!」

「夫人!」子憐還想叫住她,可瑞陽已疾步走到外廊了,子憐只好跟上。

而另一邊,夫人的閣里燈火明煥,鶯聲燕語不斷,這就說明了紹胤衡在她的閨閣里。

「少主你都不知道,你這大半個月在外勞累奔波,瑞夫人在樓里把持大權,可把我們這些夫人折騰死了。」夫人一邊替他斟酒調笑,一邊又媚聲細語地撩撥事端,那語氣有說不出的委屈。

「喔?說來听听。」紹胤衡似乎感興趣地把玩著她垂落的發絲,心想著︰這整把烏發始終比不上那人兒的幾縷青絲。

「妾身實在不知道哪兒得罪了瑞夫人,這個月的布匹,她專挑些破口的和顏色不均的給妾身;妾身不明所以,就退還她請她換過好些的,可瑞夫人似乎極不情願。這些天就算與妾身遇見,都沒理會妾身。」夫人說著,就以衣袖掩起臉假泣著,模樣好不可憐,「少主你評評理,妾身哪兒做錯了?」

「專挑不好的給你?」紹胤衡像听了天大的笑話,冷眼看著虛假的夫人,心里鄙笑著︰還沒弄清瑞陽的性子就想使計挑撥離間,敢情是把我當作沉迷酒色的蠢才,看不清虛偽的人心了?「那你的意思是,‘我的’布莊出了‘不好’的布匹?若是這樣的話,那只需你說一聲,下個月起,你的布匹我就讓人別送來了。」

听到他故意說重「我的」二字,夫人都忘了要裝哭︰「少主你誤會妾身的意思了……」

「說點別的吧,別拿這些小事來煩我。」紹胤衡冷笑著睨眼看她,駭得她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

夫人垂下眸,心里又怕又不甘。若不趁今夜他在,自己何時才有機會說耳邊話?

夫人急忙又賠笑道︰「妾身真是糊涂了,少主別生氣,只是——還有一件事,妾身不知該不該說……」她故意表現出遲疑和為難的表情,但見紹胤衡壓根就沒理會她的表情,只是自斟自酌著美酒。這下夫人自己就忍不住往下說,「少主有所不知,你不在的這些天,錕領護整天陪瑞夫人進進出出,兩人還曾幾度約在一隅見面,說說笑笑的好親密呢!而且還有下人看到她夜訪錕領護的別苑……」

紹胤衡以高深莫測的眼神橫掃著夫人,嚇得她連忙噤聲,他以緩慢而冷硬的語調說著︰「你今晚的話太多了!」

見他起身披上深色貂袍,夫人就知道自己今晚的話說得太早,「少……少主……」

他別有深意地瞅著她笑道︰「別說那麼多話,不然難保你的嘴巴——哪天會月兌臼!」

沒理會夫人駭白了的神情,離開後,他就使輕功飛快地點過沿路的瓦礫,在月光的引照下到了「戍央齋」——她不在,連守夜的子憐也不知去哪了。里頭只有寢室的燭火燃著,但燈座下的蠟淚已滴了大半,炭爐的火焰很微弱,室內微冷,顯然她們不在已有一段時間了。紹胤衡面無表情地瞪著那只弄了一半的床鋪,雙拳不自主地緊握了又放;當他瞥見放在梳妝台上的那雙長靴時,黑眸里閃過一絲叫人不明白的光芒。走過去取來長靴看——她的女紅很好,長靴的縫處做得很細致。不經意地反過里層,用紫色線繡了個「紹」字。盯了這字半晌,最後他把靴子放回原處,他內心的思潮翻滾,卻始終無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往瑞陽的床榻坐下,他打定主意要等她回來。他要她親口告訴自己,這三更半夜的,一個女流之輩去哪了!他深知瑞陽絕不會做出軌之事,但自己身邊的四護衛對她的格外照顧,他是一清二楚的,每每想到她與那四人如此投契,自己的火氣就忍不住燃燒。

別苑里——

「謝公主關心,我真的好多了,公主若不信大可問錕哥。」官寅玄對她深夜探病實為感動。

瑞陽自然而然地把他當成弟弟般看待,對他說話的口吻如同對褚極一般關切︰「不管怎麼說,你都該注意些,北方的冬季可不比南方;別再染上風寒了,不然傷還沒養好又添新病。」

「是!小人遵命!」頗有精神的官寅玄調皮地應道。

「我已經不是公主了,更何況在這種是非之地,你就別再這樣喚我了。」

「我可不要像錕哥那樣叫你‘夫人’。」官寅玄始終認為紹胤衡配不上高貴優雅的瑞陽。

「你幾歲了?」

「十八!」他答道。

瑞陽含笑地點著玉蔥般的縴指,「那好,我比你長上兩歲,你就喚我‘姐姐’吧!」

闢寅玄听罷,立即喜上眉梢地叫了一聲︰「姐姐!」

「夫人,該回去了。」子憐也不想打斷他們之間的和樂,可時間地點實在不適。

「子憐說得對,若讓別的人看見夫人深夜在屬下的別苑,只怕又有很難听的話傳出,更何況現在少主在樓里,只要夫人有任何動靜,都會有好事者加鹽添醋地轉告少主。」錕也將話擺出。

瑞陽知道他倆說的都是為自己好,同時也懊惱自己的焦躁,便真切地向他倆道歉︰「對不起,是我疏忽大意了。」

「夫人言重了!」錕和子憐異口同聲。

闢寅玄的心情頗有起伏,那是因瑞陽的真誠和親切而起︰「我也會好好照顧自己,請姐姐放心。」

「嗯,那我們走吧……」瑞陽再次對他溫柔一笑,才和子憐一同離去。

注意到錕望著瑞陽遺忘下的淺色貂袍,官寅玄問道︰「你也喜歡姐姐,是不是?」

錕沒因他的話而有任何表情的變化,只是眼瞳里有一絲苦澀掠過。替他倒了杯熱茶,遞給他,「‘也’?你是說你?」

「我是指你,我對她是如親人的喜歡,你呢?」

「她是夫人,少主的人。」錕不願多說,只單純而明確地表明這一點。

一提到那人,官寅玄就激憤,「但紹胤衡配不起姐姐!是他強行霸佔了姐姐,姐姐並不喜歡他,我相信你也看得出來!」

「你對少主太有偏見了,這是你的私心。」錕輕笑道,「不可否認,夫人當初是為了朝褚極才留在少主身邊,但將來的事,有誰知道會如何演變?」

「你的意思是,姐姐將來可能會喜歡他?」

「你看這貂袍——這料子可是很名貴稀有的。整個風雨樓里,除了少主,就只有夫人才有。你說,這代表什麼?有些事,是肉眼看不出來的,若輕意被看懂了,那其中的感情就不夠真摯了……」錕不再說了,疊好貂袍便帶還瑞陽。

闢寅玄因錕的話撩亂了思緒,不願再深想,負氣地蒙被大睡。

一踏進寢室,瑞陽和子憐都不約而同地慌了——他,紹胤衡斜靠在床柱上,盯著她冷笑著。

他銳利的目光恨不得刺穿瑞陽單薄的身子,滿身的怒火令他說出了諷刺的話︰「主僕倆好興致啊,相邀深夜游園,怎麼不把我也叫上?」

子憐心虛地低著頭不敢應聲,而瑞陽一時也不知該怎樣回答,所以選擇默不作聲。

「子憐,你先去休息,我有話要單獨和你主子說。」紹胤衡走到瑞陽面前,偉昂挺拔的他給她帶來巨大的壓迫感。

「可是……」子憐的責任心不許她讓瑞陽獨自面對這陰晴不定的少主。

瑞陽不想子憐受累,便也讓她回避,「子憐,去歇著吧。」

「是,少主、夫人也安歇吧。」子憐只好離開。

紹胤衡忍住要爆發的怒火,繞到她身後面摟過她的腰,把下頜擱在她的肩上,「愣著干什麼,是在想該怎麼回答我的話嗎?」

靶覺到他在把玩自己的青絲,項間被他呼出的暖氣撓得癢癢的,似乎猜到他的心情很壞,她輕喃︰「……我睡不著,才讓子憐陪我到外面走走。」

「只是走走?在哪?」他用粗糙的手掌撫模她細白柔滑的脖子,他知道她在撒謊,但他並不想戳穿。

「就在附近,沒走遠。」感觸到他掌心傳來的溫暖,她才試探地問︰「你的心情——好轉了嗎?」

聞之,他突然笑了,瑞陽果然是最能了解他心情的人。不知為何,本來怒燃的火氣因她的話減弱了不少。

他沒回話,瑞陽便另起話題,也想解開自己的疑惑︰「你身上的酒味很重,就算沒受傷,也別喝這麼多酒,對身子不好。」

她的話在瞬間讓他怔住,摟著她腰的手微微收緊,目光也猛地冷硬了,語氣像從地獄來的使者般陰森︰「沒受傷?你知道?他們告訴你的?」

「他們對你很忠心,別懷疑他們。」瑞陽受不了他的手勁,眉不住蹙起,「至于我為何知道——可以先放開我再說嗎?」

沒料紹胤衡果真松開手,正當她想喘息時,他卻一把將她凌空抱起,嚇得她急忙環上他的肩。而他卻笑得很開懷,「還不習慣?」

「你總是不按常理出招,叫人捉模不定。」因此,瑞陽無法不順著他的思維走。

小心翼翼地將她置于床榻內側,接著自己也往她身邊躺下,拉過溫而厚的絨被蓋住她和自己,「好,現在你告訴我,為何知道我沒受傷?」

「宴席那晚,你因多日的戰事消瘦,沒束腰帶地露出了包扎的繃帶;但是你的目光依然精銳,並且大碗大碗地喝酒。」瑞陽被溫暖烘得懶洋洋,不自覺地更貼近他,「你雖然狂妄,視一切為無物,但戰事當前,你的好勝不容自己有任何失誤。所以如果你真的受了傷,你絕不會喝酒,因為你知道這樣會延緩你的傷痊愈。」

「還有呢?」他的目光和語氣都充滿對她的激賞和寵愛,只是她沒留意到也沒听出來。

「所以——你是假裝受傷,並且連他們四個都瞞著,等誘敵深入後,繼而命他們三人暗中突襲,因此他們三個也是在最後關頭才知道你的計劃。而那座主城就是這樣攻取得來的,不是嗎?」瑞陽毫不保留地說出自己的猜想。

「接著呢?」他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因為她真的很聰明,也很懂他的心思。

「接著——離間三大派,再逐個擊破?」

這時的他,怒火已全沒了,驚訝自己對她的縱容和寵愛,這是將要成就霸業的梟雄所最忌諱的,要成大事者絕不能讓感情牽絆著,因為這將會給敵人一個切入口。但盡避他深知,卻一點也不想改變對她的特別。

他笑著,很高興她是自己的知音,但突然又斂起笑意並很具壓迫感地逼近她,「你知道的還真不少,你說我該留你——還是除你?」

「你——」瑞陽被他猛然陰恨的目光駭住了,還沒來得及反應,他卻隨即很得逞地笑了起來。

他緊緊地抱住她,然後吻了她尖挺的鼻粱,「你真好騙!一直都沒變!」

「你不是也沒變,老愛開我玩笑!」瑞陽也覺得很無奈,柔婉的語氣不自覺地流露出撒嬌的味道。見他越笑越開懷,她也忍不住微笑了。

這一刻的親近,是五年來的第一次,卻足以讓紹胤衡心胸怦蕩。這是她第一次真心對自己笑,很美也很令他心動,「我要親你!」

他突然這樣說,攪亂了她的心池。但這也是第一次,讓她覺得自己對他另眼相看,就因他也有如此率真的一面。真心話,如果他不是以褚極相要挾,或許自己對他會有另一種不同的感覺。這一刻,她那一直想要逃離的念頭,頭一次沒那樣強烈。

「等等……」突然,她想起了一件事,「那靴子我做好……」

以吻為緘,他並沒再給她說話的余地,因為他知道她要將靴子送他;但此刻的他不想要了,只想將靴子留在她身邊,讓她時常能看到它——就如同看到自己一樣,這是他的私心。

窗欞外,一道身影悄然隱退。清冷的月光和晶瑩的雪光都灑在他的身上,錕苦笑地抿了唇。她是那樣的美好,只要她幸福,其他的已不再重要——捧著淺色的貂袍若雪光那般明亮,柔柔的毛發似乎還余有她的馨香,足以溫暖一方冰雪……

不同戶外的冰雪天地,寢室里溫暖如春,而芙蓉帳內蘊養著的是兩人第一次交匯的心,同時,卻又有另一場風波在秘密地醞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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