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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醉夏未央 第四章 色相(2)

城外玉璽山,青山不動,綠水環繞。

行水道,坐船溯流而上,便是山下渾然天成的溫泉之鄉,春瑞溫泉。

船是木制小舟,船家在船頭擺渡,諸青侍候酒水。

竺薇仰躺在船尾,蹺起了二郎腿,望著河兩岸那接天蔽日的綠色草木,手里拿了銀制的扁酒壺,時不時對嘴飲了下去。

船艙的簾子隨風微動,里面偶爾傳出低低的笑聲,那正是竺家八小姐竺蘭。

竺薇半醉半醒,迎風听著她那笑。想著她身畔作陪的那人兒,嘴角也浮出了一抹笑,仰面將壺里的酒一飲而盡。

大哥竺自成已回了撫安,今兒是竺薇帶竺蘭去沐溫泉的日子。醉著酒,賞風景,倒似是富家少爺的春末出游,心情便如這一汪輕風徐送的綠水,悠然蕩漾開來。

玉璽山愈行愈近,諸青去接了少爺手里的空酒壺,低低知會︰「七爺,就到了。」

玉璽山下的春瑞溫泉是鳶都城里頂出名的,其中兩處泉眼竺府常年包下,只為在每年的季末時分,給竺蘭小姐沐溫泉療病。沐溫泉這法子是由巫馬先生出的,這兩年竺家始終遵醫囑,沐完之後還須由大夫做針灸治療,雖不至于治完病除,倒確有去除寒疾之效的。

現下這些事便落到了半夏頭上。竺蘭此次出門連個丫頭都沒帶,她的本意便是只要半夏作陪。

由半夏扶她進了溫泉的廂房,竺蘭執意不允她走,說道︰「你上次輸了棋,說好了都听我的!」

半夏一呆,「之前……說好過?」

「之前,之前我若是說了,你會同意?」竺蘭膩著她吃吃笑,顯然是在耍無賴了。

半夏無奈,不去理她。

竺蘭站著說了這會兒話,也覺得倦了,喘著說︰「半夏,半夏,你且扶我一把。」

半夏只得過去扶她。

竺薇穿過長廊進去之時,瞧見的正是這一幕,兩個姑娘半偎在一起,真真有幾分姐妹情深的意味。他微微一笑,道︰「半夏,勞煩你了。」

半夏看了他一眼,不做聲。

竺蘭伸手輕輕一帶,扯著她的手腕朝溫泉廂間里走去。

半夏抽回手,平平道︰「我只送你進去。」

「……你若不在旁看著,本小姐若是暈倒在水里正好也省了麻煩,溺死算數。」竺蘭脾氣說變就變,冷下一張臉。

竺薇在外候著,本就有些不耐,听她講話百無禁忌,小姐脾氣隱隱又要發作,不由得出聲道︰「好了好了。半夏大夫,半夏大善人,咱們身邊連個姑娘家都沒有,您就好心幫一把吧。」

半夏拿這對兄妹莫可奈何,伸手扶住竺蘭,她卻使起了小性子,輕哼一聲推開她的手。

此處是春瑞溫泉一等一的廂房,木制的隔板雕紋鏤畫,又垂了淡彩色的紗制帳幔,里間水汽氤氳,拂得那彩紗款擺。女眷沐浴之地,異性守在外間都算作唐突了。只是竺薇來回送小妹沐溫泉早已由來已久,為防意外,從來都是親自相守。這會子竺薇已吩咐一旁的諸青備了酒,一邊飲酒,一邊等她們出來。

因下船之後只用過一點果月復的粥菜,之前途中又喝了不少的酒,此時竺薇略覺疲倦,酩酊感也悄悄襲上腦來,他伏到了石桌上昏昏欲睡。

「……這里濕氣重,半夏,你把外衣月兌了。要不然出門吹了冷風,可要受了風寒。」竺蘭的聲音飄飄忽忽傳出,「你搖頭做什麼,還怕我吃了你不成?」說罷吃吃低笑出來。

水聲泠泠,隨後又傳出半夏的低呼,似是「撲通」一聲栽進了水里。

竺薇酒酣耳熱,半夢半醒。听著那些許的動靜,意識清醒了幾分,欲待出聲,又懶懶地不想動彈。

那水聲還在響,似乎越來越大,隱約有人聲,卻壓得極低。

竺薇迷糊中一模鼻尖,睜眼看到一手的血。

呆了片刻,心想這又怎麼回事?前後才過了多久,竟是接連兩次鼻出血,可不是身體出了什麼毛病?

許是這廂房熱氣太重了吧……竺薇捂住了鼻子,悶聲喊了守在室外的諸青。

諸青一瞧之下吃了一驚,「七爺,你你……」

「別做聲。」竺薇定定神,囑咐道,「你且守在外面,待我去去就回。」

止了鼻血,酒也醒了幾分,竺薇索性也去沐了小半時辰的泉浴。

換過衣衫之後,就听到諸青在門外通報︰「少爺,山下客棧已備了晚膳。」

竺薇應著,心里記掛著那大夫和病人,拂拂衣襟出門去。

罷行過長廊,忽然遙見竺蘭那廂間里有一道青灰色影子掠過,不作停留,朝著游廊的盡頭疾沖過去。

竺薇看那人影眼熟,忍不住喊了一聲︰「……半夏?」

她不回應,只是披頭散發一路發足疾奔,腳下跌跌撞撞,好似失心瘋。

竺薇心猛地一跳,疾步追了過去。

半夏一路跑得迅疾,直直出了溫泉山莊,朝著莊外的小路直沖而去。竺薇不明狀況,直瞧得心驚肉跳,口中喊了她的名字,卻不聞她的應聲。好在他到底是男子,心里一個發急,出了莊門就追上了她,抬手就去扯她的發辮——

哪知她驀地一個反手,一記耳光直甩過來。

「啪」的一聲,竺薇震住,呆在當地。

半夏眼神幾近燒灼,喘息不定,立時轉身朝著前面疾奔。

「半夏!」竺薇幾乎是吼叫出聲。

眼見她仍不停步,只得再次追去。

轉過林間小路,那道青灰色的人影突地疾速下墜,緊接著「撲通」一聲水響,竟跌進了灌木叢掩映的一座小湖泊里。

竺薇及時煞步,震驚莫名。

她在湖面掙扎,衣衫盡濕,黑沉沉的發絲拂在水面,映著小小的慘白如鬼的一張面孔,瘦弱的身子慢慢下沉。

竺薇鞋帽都不及除下,當即躍下水面。

他自幼便熟知水性,只是懂得泅水卻未必懂得救人。湖水並不深,卻是冰涼沁骨,竺薇下水之後胡亂模索了一陣,終于從手底撈到一片衣角,揪緊了使力一拽——

輕飄飄一具身子浮了上來,竺薇呆了呆,將她攔腰抱起。

她不明就里,身子一被制住便拼命地掙動起來。竺薇足下使力,浮出水面,嘴里吐出老大一口湖水,喘著氣叫道︰「還亂動還亂動!再動就把你按進水里!」

吼完之後,她驀地一靜,止住了掙動由他抱著。

竺薇是從她身後抱起,此時望不到她的神色,只覺懷里這具小小身軀在止不住地抖,不知是為這冰冷的湖水,還是為著別的什麼。

這戰栗感染了他,他只覺心怦怦亂跳,心下流竄著無數的疑竇,卻來不及一一問出。

抱住她的身子,慢慢朝著湖岸泅了過去。

「你這姑娘,就是不讓人省心。」竺薇喘息著上了湖岸,呼吸略定,方才問道︰「你是怎麼回事?不想活了嗎?」

她不搭腔,抿緊了嘴角掙動。

衣衫盡濕,肌膚隔了薄薄的衣物相貼。竺薇的臉皮微燙,抿緊了嘴唇偏不松手,「還掙什麼掙!若不是救起你,你現下早就做了溺死鬼。」

她充耳不聞,掙扎不休。

竺薇失力之下,兩人一道跌進了灌木叢里,一時狼狽不堪。

半夏一倒地,便屈身嘔出幾口水。竺薇瞧得不忍,伸手拍撫她的背。

良久之後見她漸漸平息,竺薇吁出一口長氣,「你這人,打從我頭一回見你,心里就起疑。你若不是瞎子,便是聾子,再不成就是一個心志不開的瘋子!」

她咳聲漸止,手背拭著嘴唇,仍是不抬頭。

竺薇松開手,坐到一旁,「倒是說來听听,你是中邪了還是撞鬼了?喊你也不听,怎麼就莫名其妙跳了湖?」

半夏沒有抬頭。

竺薇目光一動,落到了她身上,突地愣住。

她衣領都破了,露出了半邊的肩頭,頸上有兩道血淋淋的劃痕,耳下有青紫印跡,嘴唇上也多了被噬咬過的痕跡。

「這是怎麼回事?」竺薇瞧得心驚肉跳,「這是誰干的?」

她不吭聲,站起來就走。身子顫著,剛走出兩步腿一軟,重重跪到了地下。

「半夏!」竺薇回過神,從未有過這樣的氣急敗壞,全然失了風度,上前緊緊抱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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