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食色生香 第2章(1)

水很熱,不是茶水。微微地飄著香氣,不是茶香。茶水是要放到茶壺里面的,茶香便從壺中飄來。這里的水是放到大木桶里面的,飄出的是淡淡的花香。

樓湘閣便舒舒服服地待在這大木桶里。他吹熄了燈,閉上了眼楮。

水熱得讓人覺得放松,一種得來不易的放松。若你像樓湘閣那樣,一直在逃命,突然間有了這樣好的時光,你也會覺得這放松是得來不易的。

樓湘閣是個很懂得滿足的人,只消這片刻的放松,他便已經覺得很舒心了。所以,他並沒有在想逃命的事情。似乎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此時,他就是他,根本沒有什麼事情值得去傷腦筋。

容易滿足的人,自然是愛自己的人,換句話說,應該是個愛生命的人。樓湘閣就是個愛生命的人,因而他也不會輕易地被殺掉。

他不去想被追殺的事情,並不是因為不怕死,而是他知道什麼時候應該做什麼事情。此時,他只想休息。他需要這片刻的放松。

但是,老人們總不會說錯話的。老人們說︰「天不遂人願。」因而,這話是對的。

腳步聲,匆忙的腳步聲。這聲音很小,似乎並不想讓人知道。因而來的人,有意地輕手輕腳,但卻有些踉蹌。但樓湘閣還是听到了,他的耳朵很好,不是一般的好,什麼聲音,似乎他都會听得到。

很快,他便發現這聲音和平日里追殺他的人不同。他穿上了衣服,躲了起來。

門開了。

一個人很快地鑽了進來,匆匆地關上門,似乎都快要站不穩了。

樓湘閣很快發現那是個女人。那人坐到床頭,蹲子,模索著。很快,她找到了一個紙包,哆嗦著打開,就著月光,模到了茶杯,倒了水,將紙包里的東西就著喝了下去。

突然,她猛地一驚,發現面前有一個人影,立刻站了起來。這人本想叫出聲,但最後還是止住了。那人輕聲地問︰「你是誰?」

樓湘閣听到了一把很好听的女子的聲音,他笑了,對她說︰「你又是誰?」

那人低聲道︰「我叫古香,你為什麼偷跑到別人的房里?」

樓湘閣聳了聳肩,很無辜地說︰「這話應該是我問你才對,這本來就是我的房間。」

迸香愣了一下,道︰「你——你是的頗師傅的客人?」

樓湘閣道︰「沒錯,而你是他新收的徒弟。」

迸香道︰「那又怎樣?」

樓湘閣道︰「如果沒猜錯的話,你吃的是寒食散。」

迸香語氣奇怪地說︰「那又怎樣?」听得出,她的心里很恐懼。

樓湘閣嘆了口氣,道︰「這東西本是害人的,可偏偏很多人都認為它可以救命。」

迸香冷冷地說道︰「這是我的事情,與你無關。」

樓湘閣又說︰「可惜,我是個好管閑事的人,這點似乎也與你無關。」

迸香似乎被激怒了,惡狠狠地說︰「你到底想怎樣?」

樓湘閣听了古香的話,反而笑了,他輕聲道︰「我——不想怎樣。」

迸香這次真的被激怒了,道︰「你是的頗師傅的客人,對你的尊敬是應該的,但這並不代表我在任何時候都會尊敬你。」樓湘閣並不生氣,似乎惹人生氣是他的愛好一般,無辜地說︰「那樣,真的不是很好。」他似乎還想要說些什麼,但突然語氣變了,對古香說,「別出聲,有人。」樓湘閣的語調很低,也很急促,說完他便高高躍起,整個身子貼在了房頂。

迸香本想要再說些什麼,但她似乎從樓湘閣的語氣里听到了危險,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做,就那樣靜靜地站著。

新漆的木門,雕著鏤空的圖案。

在夜晚,這門總是會給人帶來恐懼。

這恐懼似乎源于無知,沒有人知道門外是什麼,除非你打開那扇門。而這恐懼似乎又源于勇氣,要想打開那扇門,需要的是很大的勇氣。其實這恐懼源于心里,門只是激化了我們心里的恐懼罷了。

迸香就那樣靜靜地站著,眼楮盯著那扇門。她在等著那扇門的開啟。

門是開了,但首先進來的是一支箭,一支很快的箭。隨後,跳進來一個人。借著敞開的房門,傳來的月光,古香發現那人很高,也很壯,有很濃很濃的胡須。那人也看見了古香,而後他很快發現房里沒有其他人。

其實,在古香的想法中,這樣一個又高又壯的人,是絕對不適合練輕功的。原因很簡單,只有輕飄飄的人,才有動作迅速的可能。

但就在這晚她發現自己錯了。總會是這樣,當你發現自己錯了的時候,一切都晚了。古香也知道晚了,因為此時,她細細長長的脖子上,頂著一把短刀。那刀很鋒利,因為古香感到了死一般的冰涼,那刀就貼著她的脖子。

迸香並沒有感覺到疼痛,因為她知道這刀很鋒利,只有細細的傷口才會讓人感覺不到疼痛,同樣的,這樣的傷口,流血很慢。她並沒有聞到血腥味。

那個大漢道︰「我只問一次,剛剛屋里的人呢?」

迸香很平靜地說︰「這世上只有我一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你放下刀,我自然會告訴你,不然就算我死了,你一樣找不到他。」

要人服從的方法很多,威脅就是一種。

大漢收回了短刀,問道︰「說,他在哪里?」

迸香並不急著回答,反問道︰「現在是什麼時辰?」

大漢道︰「亥時三刻。」

迸香笑了,笑得很甜,「看來是老天救了我。我問你,你知道我是誰麼?」

大漢道︰「不知。」

迸香道︰「很好,若是讓你瞬間殺了我,你可有把握?」

大漢搖頭,道︰「沒有。」

迸香道︰「那就好,我是不會被你殺了的。」

大漢道︰「為何?」

迸香道︰「因為老天並沒有留下你殺掉我的時間,因為他留給你的時間並不多。」

大漢道︰「他人在哪里?」

迸香道︰「你現在去找他似乎有些來不及了,他子時就會走了,到時你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大漢道︰「子時?」

迸香點頭,道︰「是的,所以你的時間並不多,我勸你還是不要在我這里耽擱了。」

大漢轉身就走,卻被古香叫住︰「等等,他去了生水碼頭,說要去出海,你真的要快些,不然到了海外,你就更找不到他了。」

大漢轉身走了。

門開著。門外吹來一陣風,輕輕揚起了古香額前的劉海。

迸香听到身後有人在輕笑。她回手模了模脖子,此時已經有血滲出來。一雙漂亮的眼楮看著門外,她輕聲說︰「混蛋。」樓湘閣此時已經站在她身後,道︰「他的確是混蛋,君子是不會將刀架在女人的脖子上的。」

迸香沒有看他,輕聲道︰「真正的混蛋是看到了這些卻什麼都不做,讓女人擋在前面。」

樓湘閣道︰「以後不會了。」這話古香只當是樓湘閣隨口一說,不想,他卻當真了。

這當然是以後的事情,所以古香此時並不知道這是他的真話。她轉過頭,雖然屋里很黑,她還是沖著樓湘閣的方向問道︰「他是誰?為何能一下子到我的面前?」

樓湘閣道︰「他是周斌,大漢周斌。」

迸香道︰「鷹派的那個?」

樓湘閣道︰「是。」

迸香點頭,道︰「怪不得,他一下就沖到了我的面前。」

樓湘閣道︰「但凡這種武功很好的人,都有個弱點。」

迸香問道︰「是什麼?」

樓湘閣道︰「沒有腦子。」

迸香問︰「為什麼?」

樓湘閣道︰「但凡有腦子的人,一定會先殺了你,再去追我。」

迸香問︰「為什麼?」

樓湘閣道︰「因為你不想死。」

迸香叫道︰「這算什麼理由。」

樓湘閣道︰「有腦子的人,通常都是狡猾的人,他們都不願讓別人如願。」

迸香笑道︰「這又算什麼理由?」

樓湘閣道︰「這的確不是理由,可是我要讓你知道一件事情。」

迸香問︰「什麼事情?」

「我是個聰明人。」樓湘閣說著,走到了桌邊。

迸香問︰「我可沒什麼願望。」

樓湘閣道︰「可我是不會讓你再吃寒食散的。」

「你——」古香還想要說些什麼,但突然間,樓湘閣把燈點著了。古香沒有再說什麼,因為她有眼楮,她的眼楮能看東西。古香從未見過如此好看的一張臉,如此的親近。

樓湘閣是長著一張讓人覺得親切的臉的,這點他自己也知道。此時,他正對著古香笑。

迸香很快從恍惚中驚醒,看著樓湘閣道︰「我的事,我自己會解決。」

樓湘閣道︰「恐怕這不只是你的事。」

迸香威脅道︰「你若是把這件事告訴的頗師傅,我就算變成鬼也會與你糾纏的。」

樓湘閣笑了,笑得很大聲,「有這樣美的女鬼糾纏,也是人生的樂事。」

迸香氣得雙腮微紅,瞪著樓湘閣道︰「你這混蛋。」

樓湘閣並沒有生氣,他對她說︰「我就是混蛋,但有兩件事混蛋是一定會做的。」

迸香問︰「什麼事?」

樓湘閣道︰「一,我不會把這事告訴的頗。」

「二呢?」古香問。

「我不想救你兩次。」樓湘閣道。

迸香叫道︰「開什麼玩笑,是我救了你一次才對。」

樓湘閣很固執,糾正道︰「不,是我救你兩次。」

迸香嘆了口氣,問道︰「你何時救過我?」

樓湘閣道︰「馬上。」隨後他又補了一句,「周斌很快就會回來的,到時候只有我能救你。」

迸香咬著牙道︰「小人。」

樓湘閣道︰「隨你怎麼說,但我敢打賭,周斌這次來,肯定會殺了你。」

迸香道︰「我可是為了救你,才會騙他出去的。」

樓湘閣聳了聳肩,邪氣地一笑,「我並沒有要求你這樣做。」而後,他又補充了一句,「好像周斌要過來了。」

迸香道︰「你必須救我,因為我救了你。」

樓湘閣道︰「好吧,就算你救了我,可你當時並沒有要求我也救你。」

迸香無奈,「好吧,你究竟想怎樣?」

「你不再吃寒食散。」樓湘閣語氣堅決。

「不可能。」古香也回得堅決。

「你為什麼一定要吃?」樓湘閣有些好奇。

「這不關你的事。」古香道。

樓湘閣搖頭,道︰「或許你說了,我會同意呢。」

迸香低頭,想了想說︰「我告訴你,你答應我不把這事告訴的頗師傅。」

「可以。」樓湘閣答得干脆,好像已經猜到古香會同意。

迸香嘆了口氣,她想要說些什麼,但突然又不說了。因為她發現樓湘閣在看著她,是那種目不轉楮地看著。

樓湘閣就這樣看著古香,什麼也沒說。不是因為他不知該說些什麼。而是因為他听到了腳步聲,周斌的腳步聲。

周斌是鷹派的幾員猛將之一,他的武功了得,本來走路可以不發出任何聲響的,但樓湘閣卻听到了。

樓湘閣轉過身,笑著看走進來的周斌。

「你果然在這里。」周斌道。

樓湘閣一笑,道︰「你似乎知道得有些晚。」

周斌點頭,道︰「確實有些晚。」

樓湘閣道︰「那你想怎麼對付我呢?」

周斌冷冷地掃了他一眼,而後眼光又掃過了古香,「殺了你,而後殺了她。」周斌道。

樓湘閣似乎來了興致,問周斌︰「殺了我似乎應該,但為何殺了她?」

周斌又一次看了古香。古香是美麗的,走在街上也會有人看她。但此刻,周斌看著她,卻令她想到了屈從。一種被人掌握的屈從。許久,周斌冷冷地說︰「因為,她不想死。」

樓湘閣笑了,他看著古香。

迸香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樓湘閣此時卻開口了︰「可是,你這次似乎殺不了她。」

周斌道︰「沒關系,我說過我會先殺了你,再殺了她。」

樓湘閣道︰「這就是你殺不了她的原因,因為我不會讓你殺了我。」

周斌不屑地說︰「這種事情,總不會自己做主的。」

樓湘閣道︰「這種事情,別人同樣無法做主。」

周斌就這樣看著樓湘閣,樓湘閣也在看著他,兩個人誰也不動,他們都在等待著時機,一個很短,但足以致命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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