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一夢錦繡香 第三章

一身血衣,劍身上沾滿了鮮血。

江楓趕來了,他已經被血蒙住了眼楮,眼前只有殺戮。

因為,他認為錦繡已經死了。

他死死地盯著錦繡,理智漸漸回復。

他想確定錦繡是否安然無恙,因此他一步步接近她。

「哥哥。」錦繡哭了。

這是人的神經在緊繃後徹底放松的反應,江楓一下子摟住了錦繡。

錦繡的頭貼在江楓肩頭,她聞到了刺鼻的血腥,那是江楓沾滿血的斗篷發出的味道。

並不好聞。

兩人不語。

錦繡只是抽泣,江楓則摟著她,一句話也不說。

阿福別過臉去,他看著剛剛吃飯的桌子,牛肉、饅頭,還有那飄著零星紅油的三分辣點紅白魚湯。

他徑自走了過去,繼續吃他的饅頭。他是個沒用的東西,所以不該關心的,他沒有必要關心。

「去睡吧,明天還要趕路。」江楓又恢復了他一貫的冷漠,他推開了錦繡。

錦繡愣住。

錦繡穿的是白色的衣服,但現在,衣服的前襟已經染上了血跡。

是江楓在擁著錦繡時,他那沾滿血的衣服蹭到她衣服上的。

還好有那血跡,證明著江楓曾經那樣擔心。

現在,江楓看向錦繡的表情像是在看陌生人,前後的反差,令錦繡不知所措。

江楓低頭站在一邊,他自己知道剛剛擁錦繡在懷。

很久以前,他也曾經常那樣做,他還可以聞到錦繡身上的香氣,他以前也曾經常聞到,只是——

今日,那香氣不同,有一種令人煩躁的草藥的味道。

糟糕,江楓有了一種不祥的感覺。

出于對錦繡的擔心,他並沒有留意周圍的環境。

他感到手心絲絲滑滑地滲著汗。

月光慘白,一兩只烏鴉哀鳴著滑過暮色。

劉家老店里,江楓靜靜地等著即將發生的一切。

一道寒光,快劍出鞘。

劍與劍相踫。來者不善。

江楓拼著最後的力氣擋住了飛來的劍。他已知道,剛剛的香氣應該是唐門之物,沒猜錯的話是軟筋散。

所以他要裝成沒有中毒的樣子,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店小二收回了剛剛的殷勤,冷漠的表情,猶如嗜血的羅剎,「你沒有中毒?」他不可置信地說。

「不,他若沒中毒,你就不會有命看見他的劍了。」清脆的童聲,來自一個小泵娘。她便是剛剛和風不同一起進來的小泵娘。

她邊說邊慢悠悠地從門外走進來,剛剛的惡斗,她只在外面旁觀。

此時,店小二已然看著她,「他為何能擋我一劍?」

小泵娘輕笑道︰「唐門的東西,永遠有唐門的招牌;江家的護法,永遠有江家的招牌。因此他才叫江楓,而你是個無名的店小二。沒用的東西!」

沒用的東西?錦繡像想起了什麼,看向了阿福。

此時的阿福依然戴著寬大的帽子,而且,依然在吃著饅頭。

店小二怒視著小泵娘,畢竟對一個男人來說,沒用的東西,不是什麼好話。

一道寒光,快劍再次出鞘。

江楓已經舉不起三尺長劍了。

錦繡想去幫忙,但她也中了毒,身子僵直地站在江楓旁邊。

阿福依舊坐著,但卻動了。

「結賬!」他輕輕地說,隨後順手將一枚銅錢扔在了桌子上。

店小二不再糾纏江楓,而那小泵娘也轉頭看向了他。

吉祥制錢。

兩個身影撲向了阿福面前的桌子。

一尺。

在離桌子只有一尺的地方,一個人倒下了。

店小二,他全身發紫,眼楮里流著絳紫色的血。

那小泵娘拿著銅錢,望著阿福。

「阿柯前輩下毒的功夫果然了得。」阿福淡淡地說,他依然用寬大的帽子遮著臉,「想不到一枚吉祥制錢,竟能讓退隱江湖十年的阿柯前輩出手。」

「你究竟是誰?」叫阿柯的小泵娘出乎意料地發出了一長串冷笑。

阿福指了指躺在地上的店小二,淡淡地說︰「我恰巧和他一樣,也是個沒用的東西。」

「你沒中毒?」

「不,我也中了毒,畢竟唐門的軟筋散,天下沒人能躲過。」阿福氣定神閑地說。

「將真的吉祥制錢交出來,不然你們都得死!」

「殺了我們?哈哈哈……」阿福反而笑了,笑得有些不合時宜。

「撲通!」錦繡已然坐在了地上,唐門軟筋散,果然名不虛傳。

「本來你可以的,但現在沒機會了。」

阿柯疑惑地盯著他。

其實,阿柯有一張漂亮的臉蛋,討人喜歡。但很快,那叫人疼的臉蛋,立刻變得扭曲。

「你下了毒?」阿柯不可置信地說。

阿福依然沒抬頭,但語氣卻變得冰冷︰「你一直在外面,我剛剛已經說了,這制錢是假的,但你還是不顧一切地撲過來,因為你太想要它了!」

聞言,阿柯慌張地將銅錢丟到了地上,她很明顯地感覺到了渾身在打著冷顫。

阿福繼續說著不緊不慢的話︰「本來還有個可以幫著你的人,但是他已經死了。」

阿柯看著那具躺在地上的尸體。

「現在,我們都中毒了。」阿福突然抬起了頭,一雙銳利的眼楮看著阿柯,他等著阿柯的回答。

「好,但一命換一命。」阿柯突然覺得那雙眼楮,似曾相識。

阿福看向錦繡,但此時,錦繡卻看著低頭的江楓。

「一命換一命。」

兩人同時伸手,接住了對方扔來的解藥。

「給哥哥——」錦繡對阿福說,一雙眼楮充滿了堅定。

阿福眯著眼楮,一雙銳利的眼楮,霎時暗淡無光。

阿福走到江楓身旁,「江大俠——」

江楓遲疑著,沒有伸手,他一雙眼楮看著阿福。

「哥哥,把它吃下去吧……」我們都指望著你呢,錦繡心里想著,但沒有說出這半句話。她不想給江楓增加任何負擔。

為什麼不依靠我呢?阿福看著錦繡,心里黯然地想。

雲遮晚月,天逐漸陰沉了起來。

不一會兒,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

江南的雨,總是細細綿綿。像美人的手,搭在身上,有著酥酥麻麻的感覺。

此時阿福也有著這種酥麻的感覺,因為錦繡正依在他身邊。

錦繡的毒沒解,因此她越發覺得無力。

江楓眯著眼,看向阿柯,「把解藥給我們。」

阿柯冷笑道︰「把吉祥制錢給我。」

江楓冰冷的劍尖,指向了阿柯的脖子。

阿柯顯然並不害怕,「就算我死了,你也搜不到解藥。」

江楓蓄勢待發。

「把錢給她,不然她隨時可以將解藥咽下去。」阿福命令般地說。

堅定的口氣,江楓不由得看向他。

阿福繼續說︰「沒人可以搶走聖地山莊的東西,但要有命將東西搶回來。」

江楓轉頭看著阿柯。他掏出了那個錦盒。

「等一下,」阿柯用手指著地上剛剛被她扔下的銅錢,「把它放到盒子里,一並給我。」

「哼哼,看來沒有白活。」阿福低聲說。

錦繡依偎在阿福身旁,因而听得一清二楚,她詫異地盯著阿福。

此時的阿福,正看著錦繡。

錦繡發現阿福的眼中,此時不見銳利,只見柔情。

錦繡不好意思地別過臉去,但她很清楚,她的心「怦怦」亂跳。她慌張地看向江楓。

此時的江楓,正用他那三尺長劍挑起地上的銅錢,穩穩地拋進錦盒中。

那劍,曾經要了許多人的命。

江楓知道,那種霸氣是渾然天成的。

但現在,那曾經帶給自己無限榮光的三尺長劍,卻像一個交易的器物。

江楓心里,一陣落寞。

阿柯同時伸手,接住了不同的東西。

「不論哪個是真的,現在都在我手中。」

她擔心江楓會追上她,轉身走了。

煙消雲散。

外面的雨好像也停了,只听見檐上的積水,一滴一滴,滴在門前的青石上。

劉家老店里,只剩下一位全身哆嗦的廚師。

阿福走近他,拍了拍他的肩頭,「那湯很好喝。放心吧,東西已經不在我們身邊,不會再有危險了。」

這話听來像是對大家說的。不知為何,錦繡听了,覺得很是安心。

長夜漫漫,空氣中混著濕濕的氣味,一切都顯得柔柔綿綿。

江楓無心入眠,他坐在劉家老店的門外,想著他的心事。

「誰?」江楓低吼。

「是我。」阿福坐在了江楓身邊。

江楓見是阿福,便松了一口氣,「那個叫阿柯的,是唐門的人?」他問道。

阿福道︰「是,也不是。」

江楓轉頭看著阿福。此時的阿福已經摘掉了帽子,露出了那張溫婉如玉的臉。

「你猜她多大?」阿福突然問道。

江楓道︰「不過十四五歲。」

「十四五歲?哈哈……」阿福笑了,「她已經六十三歲了。」

江楓吃驚地看著阿福。

阿福慢慢地說︰「十年前,唐門內訌,老門主唐時東暴斃,死因不明。最後由唐時東的兒子唐慶豐奪得門主之位。」

「這事我知道,最後大權依然落在唐時東一脈,也算蒼天有眼。」

「阿柯就是唐慶豐的母親,唐時東的妻子。」

「難道她練了……」

「不是的。」阿福打斷了江楓的話,「在那場內訌中,她被人下了毒。」

江楓不解地說︰「下毒?唐門怎會有這樣的毒藥。」

「唐門制毒,天下第一。但這毒藥卻不是唐門的,它來自西域。從那以後,她便離開了唐門,從此隱居。」

「難道還有唐門無法解的毒?」

「不知道。」阿福懶洋洋地平躺在劉家老店門前的青石上,「唐門並沒有試著解毒,所以不知這毒是否可解。」

「為什麼?」江楓問道。

「因為是唐慶豐下的毒。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麼要下毒害自己的母親,也沒人知道他從哪里得到的毒藥,更沒人知道那場內訌的真正原因。」阿福打了個哈欠,「只知道唐氏一門,死了十四個人,夫人阿柯不知去向。」

「不論她去了哪里,我一定會找到她。」

「要尋那枚銅錢?」

「是的。」江楓下意識地握緊了他的三尺長劍,「那兩個銅錢哪一個是真的?」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江湖上人人都知道那枚銅錢藏了天大的秘密,但卻不知那秘密是什麼。如果知道了那秘密是什麼,銅錢的真假也就不重要了。」阿福坐了起來。

江楓若有所思地看著阿福,「你究竟是誰?」

阿福笑了,「我是誰有那麼重要嗎?你只要知道我是個沒用的東西就行了。」

江楓點了點頭,「不論是誰,你這朋友我交定了。」

「朋友,嗯,朋友。」阿福看著江楓,「現在江湖上所有人都知道我們丟了吉祥制錢吶。」他隨手從口袋里拿出一個饅頭,白花花的饅頭。

「沒吃飯吧?把它吃了。」說著,將饅頭塞給了江楓,「回聖地山莊,路上我會照顧你家小姐的。記得把它吃了。」說完他轉身走進了劉家老店。

江楓看著白花花的饅頭,為什麼要吃下它呢?唉,江風大口地咬著饅頭。

這一天是六月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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