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緣來擋不住 第1章(1)

北宋年間,趙氏家族當政,而李姓王朝早已覆滅數十年,人們已都習慣稱自己為大宋子民,對于李唐的記憶也只剩下馬嵬坡吊死的楊貴妃,和唐後主李煜的幾闕詞還為文人雅士所津津樂道,其他的則已是前塵往事難回首。不過,這世上還總有那麼幾個人以忠義自居,以光復前朝為己任,在他們的心里趙氏一族就是謀朝篡位的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他們就是為此而活,為光復李唐盛世而活,他們要找尋一切力量,來完成這一偉大的壯舉。他們覺得這是一份無比神聖的事業,可是在一般只求太平度日的老百姓眼里,那純粹就是吃飽了撐的——沒事找事,迂腐至極,頑固透頂。至少在靈星舞的眼里就是如此,開什麼玩笑,找她們家要錢光復大唐,暫且不說她們家的錢是她辛辛苦苦起早貪黑掙來的,就光是謀反那也是誅九族的大罪,她還沒活膩呢。

喝上口茶,靈星舞皮笑肉不笑地看著面前大噴口水的一老一少,她在想要不要報官說有人意圖謀反,順帶掙筆賞金。可憐那兩個正在抒發自己鴻鵠之志的人,絕沒想到眼前坐著的小泵娘正在想是不是把他們送官,讓他們落一個壯志未酬身先死的結局。

他們只想到要拼命地游說靈柏和他們一起做什牢子的仁人志士。說到底就是要讓他們靈家掏錢,想讓她老爹掏錢?那還得問問她,那兩個白痴的家伙沒有看清她才是靈家真正的老大,想從她手里要銀子,比殺了她還難,她是什麼人,她可是益州有名的鐵母雞,她的吝嗇可是人盡皆知的,也只有這兩個新來的家伙不知道。

唉,其實他們家並不有錢,只是小小地開了七家酒樓、五家銀樓、八家織繡坊、三家造紙坊,還有……反正就是一句話︰他們家沒——錢。看看她這個小姐和佣人穿的也沒什麼兩樣,都是粗布衣裙,頭上連根像樣的釵都沒有,還有還有,他們家的院落也很小,剛夠住而已,哪兒來的錢,說他們家有錢的人都是造謠加誣蔑,他們靈家是真——的——沒——錢,為什麼所有人都不相信呢?

一個時辰之後,那一老一少終于說完,正用四只眼楮期盼地看著她爹靈柏。

看她老爹的樣子八成是被激起了萬丈雄心,可是他忘了這個家的真正主事者是她而不是他。趕在她爹開口之前,她急忙說話:「說實話,我們也為二位的精神所感動,不過我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她嘆口氣,沒有給兩人反駁的機會,「二位也都看見我們靈家的樣子,哪兒是什麼有錢人家,如果這也算是有錢人家的話,這天下恐怕是……」她故意不把話說完,讓那兩個人好好打量打量,打量了半晌的工夫,一老一少也在納悶,是誰說靈家有錢來著?早在他們一進來的時候心就涼了半截,再一看靈家的吃穿用度怎麼也和有錢人家不搭邊嘛,不過他們還是抱著渺茫的希望試試,畢竟起事要花的銀兩不是一個小數目,能找到一點算一點吧。

老人尚抱著灰塵那麼大點的希望,「這,還望……」他實在是說不出口,這家人過得比他們還慘,他怎麼能,對年少者使了個眼色,算了,還是,「在下打擾了,告辭!」說著一老一少就要離開,打算再去別的地方看看,他們今天看來是白費工夫了,為此兩人顯得十分沮喪。

靈父想叫住他們,卻被靈星舞狠狠一瞪,只能心不甘情不願地坐回到椅子上,他只是想留兩人吃頓便飯而已嘛。

待那兩人一離開,靈星舞馬上發火:「你還想跟著光復大唐啊,你有幾個腦袋夠砍的?」天下也只有她這個笨蛋老爹才會听幾句別人的豪言壯語就心動的,從來不用腦子想想有沒有這個可能性,看她老爹還想辯上兩句,卻在她的婬威之下不敢開口,「還不服,咱們家也就是我爺爺你爹在那時候當了個芝麻綠豆的官,你就真以為自己是什麼忠義之人,要去找死可別拖上我,我還沒活夠呢。」

靈老爺委屈得想大哭一場,不過他也深知這種行為實在不是一個男子漢大丈夫所為,也就只好把眼淚含在眼眶里,他到底是造了什麼孽生出這麼個女兒。他對著天哭訴,老婆子,你走了就扔下我,讓我怎麼活呀,這個不肖女連她爹都敢罵,再過不久怕是我也要來找你了,老婆子,你看你生的好女兒啊。沒有作任何的回應,靈柏偷空瞄了一眼靈星舞,想看看她到底有沒有認錯,可是,可是她看都不看他一眼,兀自在那兒發呆。

靈星舞可是堅信財不外露樹大招風的道理,現在的世道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變了,她可得未雨綢繆。她這並不是杞人憂天,而是大宋現在是內憂外患,內,朝政腐敗;外,年年進貢夏遼國庫空虛,他們這些生意人還是小心為妙。因此,生意上的事她一律低調處理,家里她也盡量簡樸絕不奢華,很多不必要的東西就不需要往家里搬,逃難的時候又帶不走,浪費。她皺皺鼻頭,家里的事,生意上的事全是她一個人打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靈家就她一女子,可事實上是她還有一個大哥。想到這里她就更加咬牙切齒,本來靈家的事應該是身為男子的大哥處理的,可是他,在她老爹的縱容下以沒有經商天賦為由跑出去懸壺濟世,把這一大攤子事全扔給她,害她十八高齡還小泵獨處,想到這兒,她又狠瞪一眼坐在主位上的人。

靈柏不明所以地被女兒瞪了一眼,他也瞪了回去,他正為他剛才精彩的表演沒人看懊惱呢,還敢瞪他,也不看看到底誰才是一家之主,他顯然是忘了早在八百年前他們家的一家之主就是靈星舞了。

「爹,我想嫁人。」敢瞪她,剛才還想出錢去做那種無聊的事,她還沒和他算賬,居然還敢瞪她。

「好啊。」靈柏同意,不管是阿貓阿狗都可以,只要她嫁,他就萬事大吉了。

自從女兒十五歲以後,他說了不知多少遍讓女兒嫁人,可她就是不當回事。今天真是個好日子,這丫頭八成是被雷劈過腦袋,想要嫁人,這可是有史以來靈星舞第一次主動說要嫁人的,真是蒼天有眼哪!是該有個女婿管管這丫頭,十八歲,當年他老婆都抱著兒子放風箏了。

靈星舞冷笑著看向靈柏,想必她爹是沒听清楚她說的話,她是說嫁人可沒說是招婿,「爹,我的意思是嫁人,是嫁——出——去。」她等著她老爹的反應,一定會很精彩的,真應該找個畫師畫下來做個紀念。

「放屁。」靈柏老當益壯地罵道,「你這個狠心腸的丫頭也不想想你爹我這麼多年含辛茹苦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們兄妹倆拉扯大,現在翅膀硬了,可以飛了,就不要你這個年邁體虛的爹,我的命可真苦啊。老婆子,我好想你,你快來接我吧。」他又開始唱起來。

「爹,你不是想我嫁人嗎?我是在滿足你老人家多年來的願望,你怎麼還說我不孝,嫁也不孝不嫁也不孝,你到底要女兒怎麼樣才行?」他還知道他有個兒子呀,靈星舞恨恨地想,不給他點顏色看看還真以為她好欺負。

「我是讓你招婿,不是讓你嫁出去。」靈柏馬上表明自己的觀點,已經有一個兒子跑出去,如果女兒再走,那麼他的老年生活要怎麼過,想想那一大攤子事,他就頭皮發麻。

「好男人誰願意招贅?」上門的要麼是為了靈家的錢,要麼就是為了靈星舞這個美人胚子,不是狼就虎,反正沒有一個好東西。

靈星舞長得嬌小可人,眉如柳黛、眼若秋水、唇里含笑,靜時如水,溫柔婉約;動時如火,熱情俏皮。找個好男人還不容易?對此靈柏可是信心十足,很有把握的。

「怎麼沒有好男人,知州的二公子,那可是百里挑一的,論相貌有相貌論才情有才情。」靈柏指出一個人選,看看,連知州的兒子都願意到他們靈家來做上門女婿。

「是好啊,天生一對桃花眼,一年中有一天沒上妓院那還真是天上下紅雨,才情是給那些妓女寫婬詩呀。」

「不會吧,我看那個二公子人還不錯。」靈柏辯解道,不過听女兒這麼一說,他還真是沒底,女兒可是從不胡說的。

「那麼東城李家的公子?」那可是世代書香,難得人家不嫌棄他們家是商賈之家。

「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書呆子一家快餓死了,說什麼不為五斗米折腰。」現在還不是為了五斗米折腰,來了還像是給她靈家多大面子,一副狗眼看人低的樣子,也不看看是肚皮重要,還是他們的那幾本破書重要。

「那還有陳家、王家、馬家、鄭家。」靈柏不甘示弱,一口氣說出數家人來,看這回這丫頭還有什麼說的。

「陳家的店快倒想讓靈家出錢,王家的兒子是個癆病表,馬家兒子已經有三個妾,我去是老四,還有鄭家是個比你還大的老頭子。」

「這這這……」靈柏一口氣上不來,怎麼全都是些歪瓜劣棗,一個像人的都沒有,這益州城的好男人難道都死光了?

靈星舞再喝口茶,看她爹說不出話來的樣子真是一大享受,他當然不知道其中正常的人都讓靈星舞給剔除了,剩下這些送到她老爹面前的可都是她精挑細選的極品吶。

「怎麼樣,還要我嫁人嗎?」靈星舞涼涼地問她老爹。

「我,」難道真的要女兒嫁出去,那他怎麼辦,是為女兒的幸福著想,還是……對了,靈光一閃,「莫言。」終于想出一個人來,靈柏不禁為自己的聰明而暗暗得意,看來姜還是老的辣。

一口茶不偏不倚地正中靈柏,靈星舞不敢置信地看著她爹,他還真想得出來,莫言?不過,眼珠一轉,這是個好方法,莫言?她附和地點頭,「莫言是很不錯。」

他就說嘛,這個不行那個不滿意,原來是看上莫言那小子了,他真是太體貼女兒,他真是一個偉大的父親。說起莫言除了性子冷點其他的那真是沒話說,那可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商業奇才,要不是他,他們的靈家可不會有那麼大的家業,雖然他並不知道現在他們家到底有多大的家業,不過那小子來了以後,反正就是不一樣。

「不過……」靈星舞故意吊靈柏的胃口。

「還有什麼不過,下個月成親。」靈柏已經開始幻想兒孫滿堂的景象,真是美好。

「不過人家終究是女孩子,不方便說出口,我看……」听著靈星舞的口氣,靈柏感覺有什麼不好的事要發生在他的頭上了。

「你要怎麼樣?」千萬別是讓他去和莫言提親。

「你去跟他說。」哈哈,靈柏可以對她和大哥耍賴皮,讓他們對他沒辦法,可是莫言從來不吃他那一套,要說靈柏在這個世上還怕誰,那麼就得非莫言不可,他要上吊,莫言會給他拿來繩子;他要自刎,莫言會遞上劍,反正莫言就是不吃他那套。

「這……」這回換靈柏左右為難了。

「你不會讓我一個姑娘家去求親吧?」靈星舞得意地看著靈柏要哭的樣子。

有什麼不可以的,你一個大姑娘還不是拋頭露面地去談生意,不過這句話靈柏可不敢說出來,只要一說出口,靈星舞一定會以這個理由把一切又扔還給他的。看來,他沒得選擇,只能去找莫言了,這會兒,他又開始罵起在外跑的兒子,要是兒子在就可以讓兒子去了,他就可以不用面對莫言那張棺材臉了。

靈柏愁眉苦臉地去找莫言商量自己女兒的終身大事,他當然不敢求莫言入贅,只要娶他閨女就行,現在莫言就是自家人,無所謂的。

說來他也不是非要招個女婿來家里,他只是希望女兒成親以後還住在家里,其他的男方家想怎麼樣就怎麼樣,他是十分開明的。如果說真的有個好男人珍惜女兒,不管怎麼樣他都同意,但是就沒有一個是看得上眼的,唉,真是傷腦筋。莫言?他還沒老糊涂到那個地步,那小子給他當兒子還差不多,當女婿,想想他就沒有多大興趣,冰與火的結局就是兩個一起玩完兒,莫言那小子制不住靈星舞的。不過,莫言現在是最好的人選,姑且試試,也只有死馬當活馬醫了。

走在大街上,靈星舞和莫言剛剛巡視完兩間繡坊,這段時間繡坊里做的全是朝廷里訂的要給十三公主的嫁衣,馬虎不得。

別以為她靈星舞穿得不怎麼樣,就認為靈家繡坊會做的只有粗布衣裳,她穿得一般那是為了方便,才懶得穿太過繁復的衣裙,想她們靈家的繡坊可是全國數一數二的,當朝的權貴,乃至皇宮貴族的女眷都在她們這兒訂制衣裙,她們益州的絲織可一點兒也不輸給揚州。

「莫言,我爹和你說了沒?」今天一早莫言一副想殺人的樣子就可以想象他被她爹纏得有多慘。

「說了。」他惜字如金。

「那你的意思呢?」

「無聊。」

靈星舞當即停下腳步,雙手叉腰,「怎麼叫無聊,你給我說清楚。」她不嫁是一回事,被人嫌棄可就是另一回事。

「你不是我喜歡的那種姑娘。」

「哪種,風騷、含蓄?」靈星舞一邊問還一邊比劃,引得路人不住地搖頭。宋朝的民風遠沒有唐朝開化,一個主要原因就是一撥人認為唐朝道德敗壞,尤其是女子,因此大宋對于女子的管教十分嚴苛,不但有三從四德的禮教規矩,還要纏腳;女子出門要有父兄陪伴,有錢人家的更是坐轎出行,從不拋頭露面,也就是燒香拜佛時可以看看外面的天地,其他的時間就都耗在繡樓里。所以說,她的行為在別人的眼里那簡直是不知廉恥。可因為是靈星舞他們又不敢說話,一個不小心得罪了她,你就等著上街要飯吧。

「丑。」對于靈星舞的表現,莫言給予一個十分惡毒的評判。

靈星舞驚叫起來:「你是不是瞎了?我丑,我哪兒丑了,人人都說我美得像朵花。」

「狗尾巴花。」只有在靈星舞的面前,莫言才露出這不為人知的一面。

她知道莫言的死穴在哪兒,今天她不跟他一般見識是她只想知道他是怎麼回她老爹的,讓她老爹昨晚整個人像是霜打的茄子,一點精神都沒有。萬一得罪了莫言,爹不說,那她不是會被好奇心給纏死?

「算了,我不跟你計較,」靈星舞馬上又三八地問他,「你到底怎麼跟我爹說的?」

「我告訴他要我娶你可以,但是我要他把你教養成為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還有我不入贅成親之後我們就回我的老家。」莫言一本正經地告訴靈星舞他對靈柏提的條件。

「哈哈哈哈……」大笑聲再次引來路人的側目,所有人都是不停地搖頭,世風日下,女子和男人居然當街調情。

靈星舞不理他們,她的脾氣和她娘一模一樣,就不是當大家閨秀的那塊料,莫言真是聰明,要讓她老爹把她教導成大家閨秀,還不如她爹上吊來得快些。靈柏本身就是一個好玩之人,最煩禮教規矩,讓他教她成為一本正經的姑娘家,這個任務比上天還難,僅此一點就可以讓她老爹偃旗息鼓,何況還有成親之後要隨莫言回老家做「閑妻涼母。」

雖說她氣她爹讓大哥一走了之,但有一點就是,她是一個一刻也定不下來的人,不找點事做她會發瘋的,所以她抱怨歸抱怨,對于生意上的事還是樂此不疲,說到底就是一個字「賤」,說歸說,罵歸罵,事照做,才會讓他們有機可趁。

「走吧,瘋丫頭,還要去兩家繡坊呢。」莫言叫還在笑個不停的人,他不是怕別人的側目,而是他覺得他們這種行為在大街上實在不雅。

靈星舞听莫言叫自己瘋丫頭就不再理他,直往前走,走在她身後的莫言可以感覺到她身上的活力,不可否認,如果不是心中早已有一個她,那麼他一定會被眼前的這個人吸引的,她是那麼的耀眼,不過他也深知,他不足以留下這團火的。

五年前,他還是一個劍客,做著所謂行俠仗義的事,整日劫富濟貧。在一次潛入一官家,誤中陷阱,身受重傷,倒在路上,要不是被年僅十三歲的靈星舞所救,他早已命喪黃泉。因傷他一直同靈星舞行進,一路上他看靈星舞對于那些伸手乞討的人從不假以顏色,哪怕是一文錢也不曾施舍,他不解,在他的感覺里,靈星舞並不是一個冷心腸的人,不然她也不會救自己,那麼她為什麼對那些人如此冷漠?

可越看他就越憤怒,如果不是靈星舞對他有救命之恩,他一定會劫她一筆的。傷好之後他已看清這丫頭就是一個小氣到極點的人,那時他就準備走人,他不想再見到這個為富不仁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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