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鏗鏘玫瑰 楔子

晚秋台北PM5:00

太陽逐漸西隱的鬧區街頭,朝九晚五的人潮涌現。

由高處俯瞰,繁華都市中隨處充斥著不耐的車鳴、緊湊的步伐、沙飛塵落的擾人空氣。

像萬綠叢中一點紅,那個街角,那座石椅,此刻正突兀的仰躺一個女人。落日余暉下,她文風不動、風吹不移,時間在她身上形同虛設,要快一秒或慢一分,隨便。她的清閑自在,幾乎讓路過張望的每個人嫉妒。

她的雙手交叉置于腦後,身上是簡單的牛仔裝;那不是一張誰都能窺見到的容顏,因為一條方巾遮去了她的絕世風華;但依稀能看見的是,當風吹巾動,她的左頸側,是冰肌玉膚般雪白。

她睡著了嗎?因為那均勻的鼻息起伏讓人起了疑竇,但人們沒看見的是,隱在方巾下的那對小巧耳朵,正因竊听到高潮處而激昂直豎。

「站住!你敢再往前走一步,你就真的只剩六十分了!」出聲威脅的女人怒急跺腳,伴隨狂起的陣風,她跺出一座小型的沙塵龍卷風,順著風勢,不偏不倚襲向正止步轉身的男人。

男人狹目微眯,不知是為這風沙,或是女人的話。

「六十分?」冷著一張臉,他的聲音帶著不確定,更多的是懷疑。

「不用懷疑,這個分數已經夠裝瞎又放水了。」女人再次強調,那副咬唇忍讓的表情,像是對這分數有著不共戴天之仇。

「如果低于六十分會如何?」偏頭,男人實在好奇。

女人憤憤不平的瞪他,幾度啟唇,卻又隱忍的合上;最後,終是敗在男人緊迫的視線逼問下。「我們分手!」英雄怕氣短,吵架忌氣弱,昂揚著下巴,她跟他杠上了!

分手?

垂眸,男人低低沉吟忖度著那兩字;稍後,微斂的眉,像起了排斥。

「不成。」斟酌一番,他投反對票。

女人亮了眸,唇角深陷的笑紋明晃晃泄露了她的得意。

「既然不要,那就回來,來我身邊。」攤開手掌,她朝他伸出細直的左手臂,料月兌韁野馬也該倦馳知返。

誰知男人竟不動,釘死的不動。三分鐘過去,女人的手酸到不行,想放下,卻尋不著台階下。

撐著,她拼命撐著!可是肌肉的酸到底還是牽動了臉部線條,末了,猙獰順勢卡位。

「司人樊!」她怒瞪急催。

司人樊看著她,表情沒有波動,一秒、二秒、三秒……他有了決定,可是,竟是再一次轉身。

「司人樊,你什麼意思?!」放下手,握了拳,女人不敢置信的在後吼著。

突來的高分貝讓他微嘆口氣,回頭,淡淡道︰「反正還是及格。」那就不能分手。

女人僵住!驕傲如他,竟能接受這種低標污辱?!

「你在開玩笑嗎?從小到大,別說一個赤字,就連低于九開頭的分數都不曾見你拿過,而你現在竟雲淡風輕的說及格就好?」是他病了,還是她听力需要矯正?

「庭妮,我們的戀愛是一場考試?」他一臉無辜的皺眉,像是為這遲來的頓悟而自責。

房庭妮差點被一口口水噎死。她假意輕咳,以避掉這種不甚淑女的死法。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覺得,你應該要更在意我們目前的緊張關系。」他不能老是漠視她的存在。她是女人,是需要人陪、需要人疼的女人。

「你很清楚,今晚我有一場活動發表會,是你在無理取鬧。」她應該要再懂事一些。

「我承認,我不該用我發生車禍把你騙出來;可是人樊,今天是我的農歷生日,你就不能陪陪我嗎?」她眸中的哀泣讓她看來像個深閨怨婦,就像老死都走不出不得夫疼的陰霾一樣。

「二十五天前,我剛抽空陪你過完國歷生日。」她不該如此健忘。

「那是二十五天前!這二十五天來,除了工作,你一次都沒陪過我!為了讓你陪我,我得絞盡腦汁想著各種名堂。我都委屈至此了,你難道不能有所犧牲?」她知道他是個偏執的工作狂,但當愛情與工作並存時,他的取舍,不能總是像在看待鑽石與石頭般的無庸置疑。

做他的女人真的很傷,毫無存在價值的傷。

「我們已不是十七、八歲的熱血少年,難道還要分秒時刻的黏在一起?」他,三十;她,二十六。他們現階段的人生目標,應該是以事業有成為努力目標。

「我不敢奢望要和你分秒黏在一起,但也不能是年年月月才勉強約會一次吧?人樊,我們不是在談遠距離戀愛,我們的住家甚至只相隔三條街,走路只要十分鐘,快跑只要五分鐘,開車只要一分鐘就能踫面!」她的怨念愈來愈強,要懲處他這個失職男友,用滿清十大酷刑都算便宜他了。

司人樊微嘆。「我以為,你已經成熟到足以和我戀愛。」

「談戀愛誰想要成熟?我就是要幼稚,我就是想要分分秒秒和你在一起,我就是要你也分分秒秒想和我在一起,這才是戀愛!」她情緒大暴走的怒喊。他怎能一副對她失望透頂的表情?不,該失望的人是她!有權利失望的,是她!

司人樊的眉聚攏了,表情充滿不認同,但似乎礙于什麼,致使他在這一觸即發的危險時刻選擇不再煽風點火。

但,問題是——他不做的事,卻有人大大起了興趣。

那端,女人隨興吹出一口氣,方巾高揚,順勢揭開她的面目。那是一張艷麗的嬌顏,令人一顧傾城;但她的那雙眼精光聚集,滿布惡質,在她臉上起了不協調的沖突美感。

拍拍塵灰,她俐落起了身,不顧路人驚艷的注目,尋到聲音來源後,便淺揚著笑,舉步走去。

不遠處,她看到的是一幕有趣的對峙畫面︰拒絕黏TT的曠男VS渴求愛相隨的怨女。很明顯,這是一場沒有共識的溝通;既然溝通失敗,唯一能分出勝負的,便是看誰眼楮睜得大、眼皮撐得久。

手應該很酸吧?尤其現在風沙又大,談戀愛又不是站衛兵,這麼雄赳氣昂,是想鎮誰?

帶著不以為然,更多的是好笑,女人步步接近著;她的心情很好,這讓她不自覺地放輕了腳步;但此刻從遠處傳來的宏亮鐘聲卻讓她腳步一滯,微蹙柳眉。時間已到了?可惜!本想多逗逗他們一會的。

也罷,那就速戰速決吧。

擺動曼妙步姿,她背風而行。她的到來,不像一個路人甲般讓人無感,因為從司人樊分神的眼中可以察覺——她的存在已成功攔截住他的目光,甚至他眸中已蕩起驚艷的漣漪。

雖然不想自夸自耀,但她也無法否認——她的美麗,還真是無往不利。

她朝他綻出一朵芙蓉笑,眼神是撩人的嬌媚,然後在司人樊目眩之際緩緩欺近他身。她看出他的疑惑,但該怎麼說呢?只見那抹益發燦爛的笑顏滲進了閃動黠光。

呵……問她想做什麼?做什麼?她現在能做什麼?踮起腳尖,她貼上他。

她在司人樊微詫時含笑吻住他,唇口相觸之際,四目竟是默契的怔愕相對。

這女人怎麼敢……

這唇也太軟了……

她竟然貪戀起這柔軟,甚至因為那果凍般的觸感而不由自主的開始輕吮著他。這男人擁有太好的皮相,想入戲,似乎一點都不難。

尤其是,對手又這麼配合。

司人樊覺得自己著道了,他從不是如此易于動心的男人,但在她蓄意的撩撥下,他此刻竟是熱血翻騰,異常口干舌燥。他知道時間不對、地點不對,甚至對象也不對,但他就是不想抗拒,血液里激沸的原始欲求讓他將她擁得更緊,干涸的唇霸住她的水潤,吮吻似已不夠,最後,他竟失控的想橇開她的貝齒與之纏斗。

面對他毫不遮掩的進擊,她一驚,但縱是眸底閃過慌張,仍能狐媚嬌笑的找到空隙推開他。

穩住有些失序的氣息,她滿意的看著在她面前喘息的男人;那男人在瞪她,明顯的是要不到糖吃的模樣。她露出輕笑。愛情真是易碎也易潰,無需再下注解了。談古談今,那都是愛情的原貌,誰都不得有非議。

轉身,她看著犯傻到杏眼圓睜的女人,對她的危機零處理,不予置評。

「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男人和別的女人忘情擁吻,別說是六十分了,我看他連大學指考的最低錄取分數都不到。」好像是……七分吧?印象中。

「你想說什麼?!」她的挑釁,讓房庭妮激動的直抖著身子。他們怎麼敢在她面前如此羞辱她?!

她笑著,有種妖冶之美,唇蜜早溶進那男人口中,但縱是如此,那張唇仍是灩紅得逼人,一張一合,淨是置人于絕境的霜冷。「我要你剛才的話,分手。」

地球的運轉,不會因為誰的心髒驟停而跟著停擺,所以,風仍吹拂,沙仍揚舞,只是此刻,風已成刀、沙已成劍的落在司人樊和房庭妮身上;面對這波致命攻擊,比起房庭妮的目定神呆,司人樊微是閃爍的眼,已算是處變不驚了。

「還不走?是想要留下來討分手費嗎?」她嘲笑的譏諷。女人哪,最要不得把分手或去死掛在嘴邊,否則,早晚要嘗到自摑耳光的滋味。

房庭妮的確嘗到了,所以她面色青紅交加,帶著不甘,含恨的盯著女人。人樊呢?他為什麼沒反應?

她忙著搜尋他的目光,想要尋求他的助陣,才發現他的眼仍膠著在那女人身上。分手?她看不到他有一絲挽回的意思。

這形同被他摑了一巴掌,令她羞憤至極,淚水翻滾的轉身跑走。

這場面實在令人舒心,所以女人忍不住眉開眼笑;但由于太過掉以輕心,因而忽略了後方逼近的壓力,等她有所覺而轉身時,下巴已被狠狠攫住,並被強迫對上那抹燃著怒意的眸子。

「你到底是誰?」狹目一眯,司人樊逼視的眼中滿是探究。

女人沒有失了鎮定,一抹熠光竄上她星眸,她忽然笑得放肆。

他問她是誰?

這麼說吧,掠奪是她的興趣,強佔是她的癖癮,獵殺是她的嗜好。有人叫她惡女;有人道她小三;有人喚她狐狸精;也有人稱她是妖孽,哦!近來最新的名詞是殺手,愛情殺手;不過,那可都是那些目光短淺女人的廢話,她一個字都不會埋單。

以遠見來說,她不介意他稱她——救世主。

愛情救世主,真是好听又貼切。

「不說話,是等著讓我橇開你的牙齒嗎?」不耐久候,他加重手勁。這次,他絕不會失手。

有一股熱氣竄上她腦門。調戲她?真是不知感恩的男人!

不過,他能奈她何?

鱉笑一記,她在男人不備之時一個旋身抽退,散著女人香的發順勢在空中劃出一道完美圓周,司人樊受發香所誘,一時恍神,待回過神,空中只余她忘情魅笑後的殘音。

他先是怔愣,然後清淺莞爾。

落日余暉下,他站在原地不動,眸光難辨,神情莫測,只知他一直望著女人離去的方向,顯得若有所思。

留了這麼個爛攤子給我,這個禍害……

遠去的女人可能不知道,就在這一秒,她又多了一個代名詞,就叫禍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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