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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為君執 第3章(2)

是日,孟婆樓放出風聲,願與剎血門結盟,並以慕容兄弟代表風無痕前往剎血門位于定安城的總舵接洽。為加快行程,風無痕以從楓晚山莊挾持出的貴客為質,喝令楓晚山莊及其手下江湖人士不得阻撓。

楓晚山莊在此時又一次顯出了其愛護平民百姓的行事做風,即刻撤回追蹤慕容兄弟的人手,轉回山莊全力準備與剎血門即日可待的對決。

然而江湖上又有傳聞,楓晚山莊少莊主並不在回莊人士當中,于是部分多了個心眼的江湖人仍咬住風無痕一行人不放,客棧小店更是隨處可聞草莽豪杰大罵孟婆樓無恥,但這些,都未能影響到沿風光媚麗的鄉郊野外趕往剎血門總舵的四人的心情。

四人之中,除卻慕容顯對遲遲不放原煙波一事念念不忘,不時向她致歉外,人質本人反而絲毫不見為自身處境擔憂的樣子,不是興致勃勃地欣賞沿途風光,便是以風無痕為形,連連畫了幾張畫像,但宣紙上通常只有色澤光彩耀目或可說是慘不忍睹的衣物,人臉五官卻是一片空白。

慕容談私下譏諷她遇到這樣一張面目全非的臉竟也會束手無策,原煙波只是笑著不語。

他自覺無趣,轉頭突道︰「回來了。」

她聞言抬眸,饒是沒有慕容談練武練出的好眼力,仍能從城門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眼瞧出那突兀的身影。

「慕容兄,」她隨口問道,「我師傅曾對我說過江湖人伎倆甚多,易容變裝就如家常便飯,可是這樣?」

「風無痕自視甚高,以他的武功也用不著這些伎倆掩人耳目。臉上有疤怎樣了,穿得像喝戲的又怎樣了?只要爪子硬,就沒人敢對他出言不遜。江湖便是這樣,就如授我功夫的絕情老人,盡避人人都在背後‘老魔’‘老怪’地叫他,真到了面前還不是連屁都不敢放!」

他鮮少提及自己的師承,此時神色復雜難辨,顯是對同為殺父仇人與授藝之師的絕情老人感情甚為復雜。

原煙波不由出言安慰︰「他武功再高也好,你還是給你爹報了仇啦,用不著想太多。「

驀地一道刀鋒般狠利的眸光掃來,伴隨著慕容談身上陡然高漲的殺氣,「你怎知我殺了他?」

原煙波眨眨眼,「我有這麼說嗎?」

慕容談瞪了她半晌,方收回目光,「……你倒也不傻。那人脾氣古怪,十年來都不曾涉足江湖,我也被他困了十數年……不錯,我是殺了他!但你若向顯弟透露半句,我也會殺了你!」

他長年伴在喜怒無常的絕情老人身側,善惡觀念淡薄,但江湖將弒師視為重罪,他自不想讓受正道燻染過深的孿生兄弟得知。

說話間風無痕已到近前,原煙波趁機轉移話題︰「風……嗯,你與慕容小弟一同進城探听,怎麼只有一人回來了?」話音未落又遭慕容談一記狠瞪,她低頭模模鼻子,暗忖今日怎麼盡說錯話。

此時已來到定安城下,一路上見到不少自稱剎血門的人欺凌普通百姓,風無痕視若無睹,慕容顯看不過眼暗地修理那些人他卻也只當不知,似是並不擔心得罪未來的盟友。此時慕容顯無故失蹤,定又是路見不平去了。

風無痕只當沒听見她的問話,三人進了定安城,徑直便在客棧安頓下來。原煙波也不問為何不即刻聯系剎血門,反正跟著老江湖走總沒錯,她這個人質只要負責吃好睡好就成。

正在大快朵頤之時,店堂另一頭突然傳來一陣騷動,伴隨著男子奸婬的笑聲,「嘿,別走呀,坐下嘛!」

用膳的人紛紛側目,只見一個面容秀麗的小泵娘被一桌男子強行拉住,急得快要哭了出來。她手上的竹牌是藝人常用來點唱的曲牌,顯是兜攬生意時被無賴男子纏上了。

眼見她被按坐下,驚慌地閃躲一群男子不安分的手腳,偌大的店堂卻沒有人敢出聲。仔細看時,那些男人衣上都繡著一個水紋圖案。這圖案他們一路走來早就看熟了,慕容談也不由暗暗皺眉,「若不是親身來了定安城,還真不知剎血門已囂張至此。」

突然桌上「啪」的一響,原來是原煙波手上的筷子掉了支,他奇道︰「你怎麼了,臉這麼白?」

「沒事……」這麼說著,手卻不由得顫抖,閉了閉眼,一手按在另一只手上,她突然對慕容談笑道︰「我師傅曾說了,忘了仇恨,仇恨是天底下最無用的東西。」

「什麼?」慕容談丈二金剛模不著頭腦,見她雖是笑著的,眼楮卻古怪地凝在一處,似是在拼命克制不去瞧引起騷動的方向。

「我只是突然覺得……這個姑娘的聲音與姐姐的好像……」

那年姐姐被強行拖走時也是這般又厭惡又害怕地尖叫……為何慕容小弟偏偏不在呢,眼前的兩人根本不會在此時插手剎血門的惡行……

「啊!」驀地一聲殺豬般的慘叫,伸至女唱倌裙上的一只手上已插了支筷子。滿桌的男人立時捉起兵器跳將起來,「誰?是誰干的!」

筷子……原煙波遲鈍地低頭朝桌面望去,一旁的風無痕低低嗤笑出聲,聲音不大卻清晰可聞,那群男子立時轉了過來。

「好大的狗……」「膽」字未出口,正在叫囂的人就被同伴捂住了嘴,一行人的目光從風無痕瘡痍滿目的臉移至艷麗的衣袍上,明顯遲疑了。幾人低聲商量了幾句,竟收起兵器離開了。

「瞧起來連通報都可省了。」慕容談哼笑一聲,投向風無痕的目光多了絲譏諷,「一路上看不過眼的事多的是,何必等到了人家地頭上才出手?」被他問及之人薄唇一撇,猙獰的臉上顯出一派我行我素的傲然。

原煙波喚跑堂取來一副干淨的筷子,朝風無痕展顏一笑,「多謝。」

此舉立時換來兩人奇怪的目光。一路上風無痕極少正眼瞧她,此時一雙眸子卻幽深不明,引得她心頭一跳,他卻又將目光移開了。

原煙波暗嘆一聲,自覺心跳仍有些許急促,也不知是因了風無痕那一眼,還是又憶起了姐姐的緣故。

當夜她倦極而眠,睡得卻不安穩,多年來未曾入夢的姐姐也模模糊糊地出現了,就這麼遠遠地立著。她不由舉步上前,驀然又發現自己陷身于火海中,奇怪的是並未感到半分灼熱。火圈外,一襲素袍的夏晚清背對她緩緩轉將過頭來。她以為會看到一張少年般蒼白的臉,清秀而妖異,入目卻竟是疤痕密布,只是那雙長眸黑亮依舊,使得那張臉也不怎麼丑陋了。

原煙波笑了,因為知道這是夢,所以才能以老朋友般隨意的口氣對他說︰「風無痕呀風無痕,你取了這麼個名字,是要諷刺你自己嗎?」

一陣冷風將睡得迷迷糊糊的人吹醒,她揉著睡眼半撐起身,眼角余光睨見負手立于窗前的白色身影時,渾身溫血似乎都凝結了。

男子長發輕晃,半側回頭,刀削般尖細的線條披著一層柔光。

「原姑娘。」他平靜道。

「你怎麼變成這樣了?」原煙波沖口而出,換來他的斜睇。她臉一紅,掩飾笑道︰「我睡糊涂了,哈哈……」才不要讓這人知道她剛把他同風無痕夢在一塊了呢。

他的目光仍不離她毫無心機的笑臉,「你不怕我?」

「怕,」她老實道,「我很怕下次你真會把我扔到窮凶極惡的人手上,被人遺棄的感覺可不好受。」

夏晚清垂下眼避開她的目光,「原姑娘,我答應過替令師報仇,有些事我稍後會解釋,在此之前不會讓姑娘受到傷害。」

「嗯……」原煙波模模鼻子,「這我倒相信,少莊主一直跟著我們吧?那為何現在又現身呢,是否因為風……風無痕與剎血門剛訂了盟約?」

「明日慕容兄弟便要進剎血門任左右護法,再無法保證你的安全,原姑娘請隨我回楓晚山莊。」

「……你不在沒有關系嗎?」

「有何關系?」夏晚清不為所動。

老江湖就是老江湖,滴水不漏得很。她暗地吐吐舌頭,探腳下床套鞋,目光觸及自己的赤足,突然想到什麼朝夏晚清望去,他早已將視線移開,專注地望著窗外。

她搖搖頭,麻利地整理好衣物,轉到他眼前問︰「眼下我們該做什麼?」

觸及她全然信任的目光,夏晚清微蹙眉,不明白自己做了什麼令她安心信服的事情?習慣地垂發掩去半邊面容,他低聲道︰「如此就失禮了。」

「咦?」

冷風吹過,窗前的月光里已沒了人影。

原煙波咽了一口口水,瞟一眼腳下飛快越過的屋檐,手不由捉緊了夏晚清的衣襟。同是攜人施展輕功,楓晚山莊少莊主自然要比孟婆樓樓主溫和得多。她不明白,身份的不同怎會造成這樣的差異?

二人的發在夜風中縷縷相扣,她抬頭望著他專注凝視前方的側臉,突然道︰「少莊主,你可見到風無痕了吧?」

夏晚清輕應了聲。

「他的面容受了嚴重的灼傷,可他絲毫都不在意別人的目光,坦然地我行我素,別人也不好意思盯著他。」

「……」

「說來也怪,我在楓晚山莊待了這麼長時間,至今仍記不住少莊主的模樣呢。」

腰間驀地一沉,夏晚清攜她落了地,稍嫌冷淡地收回手,「原姑娘稍候,在下去牽馬過來。」

望著那點白影消失在小巷盡頭,原煙波嘆了口氣,喃喃道︰「認識你之後,我變得很愛嘆氣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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