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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你說愛我 第9章(1)

車子停下,周允寬看著前方那棟大樓,猶豫著要不要上去。

一個小時前剛結束一場辯論庭,從地方法院出來後,該回事務所的他卻在途中將車子調轉方向,往這個方向來,只因為今日一整天,他時時想起她。而他與她,明明昨日才見過面。

他向來不是感情用事之人,行事也有他的一套規矩,可方才偏偏就是克制不了那種想見她的沖動,就這樣把車開過來了。輕喟了聲後,他熄火下車,倚著車門看著沈安婕住的樓層——不知道她在不在?

她離開的這幾年,他才慢慢明白,有些事情不是當作沒發生過或是阻止它的發展,它就能夠雲淡風輕的;當思念不因分離而褪色,而是與日俱增時,他終于認清,她之于他不只是一個他經手的案件證人而已。

他不信愛情、他鄙視愛情,可當自己對一個人思念了這麼長的時間後,他如何再自欺欺人,說自己心如止水,說自己不屑情愛?他分明早就放不下她。

他想著該不該把她帶回身邊,他想著接下來他怎麼做才好,他想著當年的拒絕給了她怎樣的傷害,他想著她是否會不願意回到他身邊;他甚至想著若能在一起,但日後因為其他因素而無法走到最後時,他能不能承受?

原來當一個人如此在乎另一個人時,無論歡喜悲傷,無論甜蜜苦澀,無論反悔或堅決,一旦選擇後,都要自己承受了。

 嚓的開門聲響,中斷了他漫飛的心緒,黑眸一抬,覷見那正從大樓里走出的秀影時,一時間竟不知該作何反應,只是定定瞧著她。

沈安婕沒料到會在大樓門口見到他,她呆了好幾秒,直到反應過來時,她已走到他面前。「你……怎麼會在這里?」

對于她的話,周允寬似是沒有心理準備,靜默了幾秒仍找不到理由回應,他俊美面容浮現罕見的窘迫,薄唇張合幾次後,才見他緩緩開口。「劉姨說她煮了一桌菜,要我來帶你回去吃。」

沈安婕看看腕表,抬眸看他,困惑地問︰「可是現在才剛過五點,你還沒下班吧?」她仍記得當年他常夜深才進家門。

「今天事情不多,早點下班也沒關系。」他想起什麼,問︰「你要出門?」

「要去買個顏料,剛好一個顏色用完了。」她指指路的一端。「那邊有書局。」

周允寬淡點下顎,又問︰「晚上還有事嗎?」

「沒有。」她搖搖頭。

「那先回去吃飯,晚點送你回來時再去買顏料。」他走到副駕駛座,幫她開了車門。

沈安婕靜瞅著他。他的邀約有些突然,但思及是劉姨開的口,她不再考慮,上了車。

***

回到自己屋門口,周允寬拿出鑰匙開門。

眼角余光映入她淡淡身影,他突然轉過身面對她,從手中那串鑰匙中,卸下兩支。「這給你。」

沈安婕看著那兩支鑰匙,疑惑叢生。「這個是……」

「大門鑰匙。」他指指庭院前那道門,再比了比面前的門鎖,看著她道︰「你有空可以常過來,鑰匙給你,你就能直接進屋。」

「你的給我,那你怎麼辦?」

他笑了聲。「我房里還有備份的,等等拿出來就好。」

淡淡薄暮落在他臉上,讓他這笑容光彩倍增,她看見映在他眼底的自己,倏地想起劉姨說他在喝醉時承認過喜歡她,頓時她耳腮泛起熱意。

低眼看著鑰匙,猶豫著要不要收下時,大門忽地被打開了,她轉首看過去,見門後的劉姨一臉驚喜。

「安婕?我還想說怎麼我听到門鎖開了的聲音,但都沒見到允寬進門,原來你們站在門口。」劉姨一把握住沈安婕的手。

沈安婕撒嬌地靠了上去。「劉姨今天做了什麼菜要請我?」

「啊?」劉姨納悶了。

周允寬聞言,猛地想起自己蹩腳的謊言,面色大變,正打算阻止這個對話,但遲了幾秒。

「周律師說,你做了一桌菜,要他帶我過來吃。劉姨晚上煮了什麼?我每次只要想到劉姨做的菜,都會流口水。」她笑眯眯的。

劉姨怔然片刻後,一臉疑惑地看向周允寬。「你跟安婕說我做了一桌子菜要請她?」

周允寬愣了半秒,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表情略顯不自然,「反正她也是要吃飯,不如就帶她過來這里一起吃。」

劉姨古怪地瞧著他。「問題是今天我沒去市場,沒有煮晚餐,打算買外面的,而且你也沒說你要回來吃飯。」越看他,越覺他表情奇怪,看看正在月兌鞋的沈安婕,突然抿住嘴,壓下笑意。

聞言,周允寬錯愕了幾秒,見劉姨憋著笑,他神色略僵地道︰「那等等去外面吃好了,我先上樓換件衣服。」說罷,他快速地月兌了鞋,掩飾什麼似地越過兩人,大步進屋。

沈安婕看著他匆匆進屋的身影,困惑地問著劉姨。「周律師他……怎麼了?」

「他听到我今晚沒做飯,嚇到了。」劉姨笑開來。

「……啊?」沈安婕滿眼困惑。「可是他說劉姨煮了一桌子菜,你還要他帶我過來。」

劉姨擺擺手,愉悅地笑著。「沒有,我都沒做飯了,怎麼會要他去帶你過來?」

「啊?」她再瞪大眼。

「我想,應該是他想見你,所以找了這理由把你帶過來。」

他想見她?想著他在她住處樓下曾出現過的不自在神色,她耳根驀地一熱,竟是有些期待之後的發展了。

***

一早,按掉手表鬧鈴震動的設定,沈安婕坐起身,揉了揉猶有困意的眼,見到一旁的手機在震動,她撈來手機,看見了簡訊提醒,一點開,發訊人是周允寬。

醒了嗎?收拾一套換洗衣物,帶上外套和你的寢具,我在樓下等你。

她愣了一下,回傳訊息︰做什麼?

等了一下,他傳來回覆︰我等你。

沈安婕有些納悶,但知道這是他一貫作風,也不願意他等太久,于是匆匆進浴室刷牙洗臉,換了套衣物後開始整理行李,不出十分鐘,她背了側背包,帶上畫箱和相機出門。

她一走出大門,就見到男人那浸沐在晨陽中的身影。

沒有外套遮掩的他更顯瘦削,他低著頭不知道在看什麼,薄陽在他身上灑落一層光暈,淡了他周身的冷冽氣息。曾經以為不會再見的人,如今就站在那里,如此真實。

沈安婕走了過去,還未靠近,周允寬已發現她,連忙走向她,接過她手中的畫箱。「我來。」

「謝謝。」她微微一笑,對上他幽深黑眸。

那一枚笑花,猶如這冬陽般的溫暖,他長眸浮涌溫柔,語聲柔沉。「不怕我把你賣了?」

「要賣,七年前你就會賣了。」她微噘著嘴,帶了點不自覺的撒嬌姿態。

她從沒想過有一天,和他也能這樣輕松對話。自從良俊的事情後,她每天見到他,初時他還會找理由出現在她面前,說劉姨要他帶她回去吃飯、說劉姨要他帶早餐過來給她;但這幾日他不再有理由,似乎把來她這里當成是每日必定的行程。

他們就像朋友般,吃點東西、聊聊一些生活上的事,氣氛平靜,恍若七年前分離那一幕不曾發生過。這種情況十來天有了,剛開始她有些不自然,但也漸漸習慣現在這樣的相處模式。

他最近這些親近她的行為,讓她深信他不是不在意她,也許他只是需要點時間。

看著她俏皮的模樣,周允寬輕笑出聲。「劉姨做了三明治,等等上車吃一點。」

他打開後座車門,把她的物品放進去。

沈安婕一上車後,轉頭就問︰「我們要去哪——」她倏然止聲,圓睜水眸看他,呼吸有一瞬的不穩。

周允寬只是想要幫她拉安全帶,身子一側一傾問,女孩轉過臉來,他心頭一顫,目光深深。窗外陽光透進,映得她唇紅齒白,這角度如此契合,他只要一低頭……

「你剛剛想說什麼?」在失控前,周允寬拉回理智。

「……啊?」根本來不及看到他掀動的唇。

她發傻的模樣,滑稽得令他莞爾。「我問你,剛才想跟我說什麼?」

「我是想問你,你要帶我去哪里?還有你今天不用進事務所嗎?」除了星期六固定教畫之外,她其余的工作時間向來自己安排,但他和她不一樣,今天可是星期五,他不上班?

他幫她系上安全帶後,才看著她問︰「你都上車了,現在才問不是太晚了?」

沈安婕未多想地說︰「我剛剛在樓上傳簡訊問過了,你不跟我說啊,但因為是你,去哪里都沒關系,不過我總是會好奇。」

她語氣間的信任讓他胸口脹著熱氣,他珍愛地看了她一眼。「我今天休假。你不是想看夜景,需要一點靈感嗎?我帶你去看夜景。」

盯著他的唇,她愣了愣。

「怎麼了?」

咬了咬唇,沈安婕才道︰「可是那份畫稿,我前兩天完成,也交出去了。」

周允寬怔然幾秒,神色有些懊惱。對她的感覺遲了這麼久才願意正視,怎麼連帶她看夜景這種事,他也遲了?

「不過,我還是很想看夜景喔,也許還可以在星空下畫畫。」她笑眯了眼。

這樣的體貼讓他釋懷,周允寬淡淡一笑,將車子平穩地開上路。

近三個小時的時間,車子才下了國道,經過市中心,在路邊小吃店簡單用過飯後,車子一路往僻靜的山上走,約莫半個小時後,車子才停在一處寬敞的停車場。

周允寬提著行李和她的畫箱沿著階梯而上,沈安婕跟在一旁,不時側頭遠眺群山環繞的景色,心底暗暗贊嘆。

「這里你來過?」見他路況熟得很,應當來過。

「一個朋友經營的民宿在這兒,我來過一次。」周允寬領著她,雙雙來到敞開門的屋前。

這民宿隱于山間,視野遼闊,環境青翠優美,不僅能遠眺群山環繞,其自然生態也甚為豐富,整個建築物采用紅磚設計,古色古香的風貌,讓人印象深刻。

「這里好漂亮。」沈安婕看了看面前的建築物,還想再問些什麼,一個男人從屋里走了出來。

「嘿,周大律師大駕光臨,真是讓寒舍蓬蓽生輝啊!」女圭女圭臉男人走了過來,一個拳頭就輕擊上周允寬的胸口。

周允寬只是睨著他,沒說話。

「啊啊,妹妹,原來是你!」吳秉賢瞧見他身邊的女人,發現竟是有過一面之緣的沈安婕。他驚訝不已,湊近臉端詳著她。「變得更漂亮了。」

女圭女圭臉男人突然的貼近讓沈安婕嚇了一跳,她退了一步藏到周允寬身後,只探出一張臉,一臉不好意思。

「別靠這麼近,你嚇到她了。」她兩手緊抓著自己手臂,周允寬心頭一軟。

吳秉賢笑了,神色卻有幾分正經。「終于找到她了?」他可是永遠都忘不了,這個冷情男人幫自己姐姐贏了官司那晚情緒崩潰的模樣。

周允寬沒什麼表情,只低應一聲。

「昨天打電話來也沒說你要帶人來,我以為你自己過來,所以只留一間房。」

吳秉賢接過他手中的行李,走在前頭。

「沒關系,我睡地板。」

「沒想要同床共枕啊?這麼純情。」吳秉賢挑了挑眉,曖昧地笑。

周允寬只是冷冷睞了他一眼。「她作畫需要靈感,想看夜景,我只是帶她過來看看。」

「只是這樣而已嗎?我這里營業了三年多,怎麼就不見你帶誰來過?不說你帶別人,你自己也只來捧過一次場,接到你的電話時,我還以為我幻听哩!」

「你這個民宿老板,對上門的客人都這麼嗦?」

「知道啦,迫不及待和妹妹獨處啦?你看房間不就到了?」吳秉賢擱下行李,拿出鑰匙,開了門後,他轉頭看著沈安婕。「妹妹,記得我嗎?幾年前我們一起吃過飯,你還很大聲地告訴我,你喜歡他。」

沈安婕盯著他的唇,面頰驀地一紅,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你要再這麼嗦,我去問問附近還有沒有別的旅館。」見她一臉尷尬,周允寬出聲。

「真是壞脾氣,小妹妹究竟看上你哪一點啊?好啦,行李幫你放在這里,下午可以到觀景台那邊的咖啡座喝下午茶,晚餐就在那里用,那邊的夕陽和夜景都很不錯,很多客人專程上來就為了看夕陽和夜景。」揶揄後,不忘以民宿老板身份介紹,轉身離開時,忽又想起什麼。

「允寬。」吳秉賢回身,見女孩彎身翻著畫箱,他看著好友,難得正經。「愛情沒那麼可怕,你要真心如止水,對愛情沒有一絲期待,也不會帶她來這里了,不是嗎?」

周允寬只是淡瞟了他一眼,不作回應。

「雙親愛情失敗,自己也經歷一次失敗,這不表示永遠失敗。」他淡掃那不知道兩人在談話的女孩一眼,難得語重心長地說︰「你這樣不願給她,又放不下她,這才是真的傷害。有些東西錯過了就不再回來,你有機會再得到一次,應該好好想想要怎麼做。」

聞言,周允寬未置一詞,只是靜立在原地,久久不動。

他過去確實不願意給她她想要的,可現在,他不是不願給,他只是害怕,怕熱情一旦消退後,他們會不會走上彼此雙親的那條路?會不會像他經手的每件離婚官司那樣,愛到最後,以憎恨收場?

沒有得到過的東西,就沒有所謂的失去,他還能對愛情抱著懷念、抱著憧憬;可一旦曾經被握在手里,卻又從指縫間流失時,得到與否,是不是真的重要?

喀地一聲,房門被關上,周允寬看著被好友關上的房門,側過臉靜睇那不知何時已走到陽台的縴秀身影,思緒始終反覆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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