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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舞九天 第9章(2)

鳳舞山莊由中心地帶的林苑輻射出去,南面是鳳閣,東南面是素荷軒,東北面是媚芳園,西面是柳園,正東面則是青雲殿。殿閣為白雲石砌,畫棟雕梁,琉璃瓦上兩尊吻獸威風凜凜,氣派不凡!

一年一度的百鳥朝鳳盛宴今日就設在青雲殿,殿前鋪展著一條寬敞的車馬道,由山莊正門直達殿閣。車馬道兩旁已整齊地列隊站著山莊護衛,清一色的玄衣勁裝,紀律嚴謹,肅容而立。

晌午,林苑塔樓上鐘聲響起,一連敲了九下,山莊大門徐徐敞開,各色各樣的車轎絡繹不絕地涌入山莊,鳳氏家族設在各地的商號掌櫃、賬房紛至沓來,穿過車馬道,魚貫步入青雲殿。

殿內尚未擺下宴席,只列了一排排的椅子。半個時辰過後,各處分號的掌櫃們均已到齊,客既滿座,青雲殿的八扇殿門砰然關閉,殿內頓時一片肅靜,眾人正襟危坐,目光齊刷刷凝在殿前一張虎皮大椅上。主子尚未露面,虎座自然還空著。

稍候片刻,殿側一名侍童大聲傳稟︰「太夫人到——」

殿閣側門處人影閃動,太夫人拄著龍首拐杖進入殿內,阮霸緊隨其後,鳳天影則不緊不慢地跟在這二人後頭。在座眾人這時紛紛面露詫異之色,鳳家祖宗嚴訓︰內室女流不得踏入青雲殿半步,除非是執掌凰瑞的一位夫人。太夫人持有凰瑞便能堂而皇之地進入殿內,但令眾人不解的是,跟在太夫人身後的除了鳳主子,居然還有一個男子!阮少爺不過是太夫人的義子,怎能與鳳主子一道進入青雲殿?

太夫人入殿後就徑直走向殿前那張虎椅,靠近些了,她忽然放緩腳步,一只手微微向後招了招。阮霸心領神會,一個箭步跨上去,雙肩已與太夫人並行。鳳天影仍不急不徐地尾隨而上,足尖一勾,狀似不小心地蹭到了太夫人手中的龍首拐杖。

太夫人手心受震,拐杖月兌手橫了出去,不偏不倚地落在阮霸足踝上,雙足受了磕絆,他打個趔趄再重新站穩,抬眼望去,愕然看到鳳天影已輕輕松松坐上了虎座。

在座眾人慌忙起身,拱手高呼︰「參見鳳主子!」

阮霸怒目圓睜,一握拳頭正想躥上去搶座,太夫人卻拉住了他,搖頭示意他少安毋躁,靜觀其變。

「大伙兒都坐下吧!」鳳天影高居虎座,安之若素,「今年的‘百鳥朝鳳’依舊由我來主持,各位有什麼諫言均可暢快道來!」

依照慣例,各處商號的大掌櫃都依次上前呈上賬薄、盈利結算的銀票。呈上來的賬薄銀票還沒擱到鳳天影手中,太夫人已插足上前,將它們一一收了去。

在座八成以上的人都上交了這一年商號里的明細賬目和盈利,唯獨北六省幾家分號的大掌櫃坐在原位,冷眼旁觀。等眾人紛紛回到座位上,北六省分號那邊「呼」地站出一人,亮了嗓門︰「今兒咱沒什麼好交納的,咱兩手空空地來,只在肚子里憋了滿滿的氣,當著太夫人的面,咱要說句公道話,憑鳳家現今這位主子的能力,似乎還不足以坐上這張虎座!」

這個人一站出來,阮霸的臉上就有了一絲喜色。

鳳天影看了這人一眼,淡淡地「哦」了一聲,「這話怎麼講?」

「這一年來,鳳記設在北六省的數家鹽行與姬府鹽商沖突不斷,明知姬家早已壟斷這一方的鹽路,鳳主子卻不顧弊端一意孤行,在別人的地盤上強出頭,以至于設在北六省的所有鳳記鹽行整年沒有盈利!」這人越說越激動,振臂呼道︰「大伙兒想想看,這樣一個目光短淺、不听勸諫的主子怎麼能把鳳記商號繼續發展壯大?」

眾人默不作聲地看著鳳主子。

無數雙眼楮的注視下,鳳天影不慌不忙地端起小童奉上的茶,淺呷一口,笑道︰「就這麼點事兒?」他勾勾小指頭,示意那人上前,站到他身邊後,再讓那人捧上茶盞。

那人莫名其妙,愣愣地接過茶盞,愣愣地看著鳳主子持了一壺滾燙的茶水往茶盞里頭加,茶很快滿了出來,燙在那人手上,手中的茶盞便直直跌落下去,砰然摔個粉碎。

鳳天影笑著拍拍那人的膀子,道︰「瞧見沒,你想端平這杯茶,就不要讓水滿出去。姬氏鹽行憑著多年的經營打出一片天地,你想撲上去就把人家吞嘍,那是不可能的,先把咱們的價位降下來,鹽價比人家便宜了,還愁打不開鹽路?喏,這杯茶要是只斟八分滿,你還愁喝不到嘴里?這麼淺顯的道理還得主子親自來教你,喝杯茶是不是也得讓人一口一口地喂?」

一言剛畢,哄堂大笑。

那人掛不住面子,模著鼻子退了下去。不過,今兒要發發牢騷的還不少,這一位剛坐下去,北六省分號那邊又有一人站出來,粗聲粗氣地道︰「鹽價降了管個屁用,水路那邊有個霸王,叫什麼過江龍的,見了咱們的鹽船就上來搶,鹽都沒了,還賺個屁錢!」

旁邊又有一人拔尖了嗓門推波助瀾︰「眼下又有三艘鹽船要來,要是再被搶嘍,我還拿什麼去養活全家老小?」

「鳳主子是空口說大話,只會擺當家的架子,哪體會得到咱們的苦處?阮少爺就不同了,前陣子還不都是阮少爺東奔西走幫著咱們找活路嗎?人家是苦干實干,與大伙兒是一條心,這樣的人要是當了咱們的主子,我放一百二十個心!」

幫腔的不少,話中的意思也夠明顯了,鳳天影依舊面不改色,應對自如︰「虧了鳳家底子厚,這三艘鹽船到了水上,我先派給你們抵得上鹽貨的一箱銀子,你們記好嘍,把銀子送到叫什麼過江龍的水寨里,給我記住水寨的地勢、哨卡人數,回頭畫張地圖標記來,等鹽貨上了岸,我再派鐵甲騎兵剿滅這條龍,順便收了他的不義之財,你們拿去也好給家里添些東西。」

站起來的幾個面面相覷,杵在那里成了悶葫蘆。

「鳳主子,咱那面館前也開了家新的,專與咱搶生意,咱這店門都開不下去了。」

新冒出來的矛頭指過來,鳳天影四兩撥千斤︰「把面館改改,別只顧著賣面,來點獨門特色手藝,別人還能搶走麼?」

「鳳記茶莊對面新開了家棺材鋪,人人都怕觸霉頭,老主顧也不再上門了。」

「把茶莊挪個地兒,原先那莊子改賣壽衣木材。」

鋒芒漸露,他是見招拆招,游刃有余。

眼看「里應外合」這一招也不見效,阮霸直恨得牙癢癢。

底下漸漸又安靜下來,鳳天影端了杯茶潤潤口,這時,又听一人道︰「大伙兒今日有目共睹,鳳主子不愧為商界奇葩,才能卓著,實令我等佩服!」

奇了,這會兒除了拍磚的,還能有人來吹捧、拍馬?鳳天影轉眸看到發話的竟是一位短衣葛布、烏簪銀發的白眉老人時,險些噴了嘴里的茶。

臭老頭?!他也混進來了?好嘛,今兒可全到齊了,再攪下去就成一鍋粥了!

幸好底下那班子人大半已面露欽佩之色,小半攪局的也都縮回去了。

「正事兒既然都辦完了,大伙兒也該放松一下,山珍海味也該上桌了。」鳳天影主動掌握著局面,「打開殿門,設宴開席!」

「且慢!」一直冷眼旁觀的太夫人拄著拐杖緩步上前,面向眾人道︰「今日,老身還要向諸位宣布一件事。」她一字一頓地說,「老身的兒子身患隱疾,需靜心調養,因此,老身決定把鳳氏產業全權交由老身的大兒子——阮霸執掌,往後他就是鳳家的正主子!」

一听此言,眾人嘩然。

阮霸大喜,這會兒可算吃上定心丸了。

「太夫人說笑了,依老朽看,鳳主子臉色紅潤目蘊神光,哪有什麼隱疾?」白眉老人長身而起,哈哈笑道︰「鳳家的正主子要是換給了外姓人,豈不遭人非議?太夫人做這個決定過于草率,難以服眾哪!」

太夫人冷著臉,雙手攏在龍首拐杖上,微微按了一下,龍首旋開,她從拐杖里掏出封藏的一枚寶印,雙手托舉著,沉聲道︰「凰瑞在此,哪個敢不服,休怪老身不講情面,收了他的店鋪,讓他滾回老家去!」

眾人舉目望去,太夫人手中托著巴掌大的一枚陰石鑿刻、瓖以金邊的寶印,印面有火焰翻浪形態,火焰當中是一只金凰欲火而出的圖騰,火焰周邊銘以陰文——凰瑞!

一人不服氣地嚷嚷道︰「鳳氏家族至高無上的權符是‘鳳祥’,‘凰瑞’屈居其次,太夫人僅憑凰瑞就想奪了鳳主子的權位,似乎不妥吧?」

太夫人舉著凰瑞,表情嚴肅莊重,「二十六年前,鳳祥就已不知所蹤。如今,老身執掌的凰瑞便是鳳家至高的權符,你們哪個敢不從?」

一句話,堵得眾人大氣也出不了一口。

太夫人執起阮霸的手,一步步走向虎座。

鳳天影半眯著眼坐在虎座上,等這二人走得近些,他才懶懶地開了口,輕飄飄的一句話震驚四座︰「誰說鳳祥不知所蹤了,那我手中這個又是什麼?」緩緩攤開手掌,掌心中赫然托著一枚紫中暈赤金絲瓖的陽石鑿刻的寶印,印面有著火燒雲的天然紋理,邊絮呈卷鉤狀。令人驚嘆的是,振翅翔于火燒雲中的一只金鳳竟以表形仿獸字體勾勒燒制而成,精妙絕倫!圖騰周邊銘以陽文——鳳祥!

鳳符一現,太夫人大驚失色——他怎麼會有鳳祥?她指著鳳天影厲聲道︰「這是假的!你休想在老身面前魚目混珠!」「二十六年前,我一出世,這枚鳳祥就落在了我的身上,您要是不信,我還有個法子足以驗明正身!」

鳳天影命人敞開殿門,喚來燕青,讓他捧著鳳祥直直走出去,穿過車馬道,停步于莊門口,搭起梯子,把鳳祥扣入門楣匾額頂端那塊彩石浮雕當中的凹陷紋理內,不可思議的一幕頓時呈現在眾人眼前——

鳳祥扣入彩石後,浮雕的那只金鳳眼中頓時射出璀璨奪目的光彩,水銀般流轉的光映在線條深淺曲直不一的浮雕上,圖紋變幻不定,顏色由淺轉深,金燦燦的光華中,彩雲飄浮,金鳳振翅舞動于彩雲之上,令人目眩神迷!

「是鳳符!丙然是鳳符哪!」

眾人激動不已,紛紛跪下遙遙叩拜。

太夫人眼前發黑,身子一晃,頹然跌坐在椅子上。

「太夫人累了,快扶她回房歇著。」

鳳天影這會兒再來使喚太夫人的貼身丫鬟,一個個竟不敢不從,扶起太夫人,匆匆退出青雲殿。

阮霸呆呆地站了良久,面如死灰,悶聲不響地離開了。

彩燈亮起時,青雲殿內歡聲笑語,觥籌交錯,百鳥朝鳳盛宴已在鳳天影的主持下順利進行。美酒佳肴源源不斷地送上來,酒席由殿內一直擺到殿外的車馬道上,主子讓山莊眾弟子也一同入席,推杯換盞,痛快暢飲,好不熱鬧!

酒過三巡,殿外一名弟子匆匆入內,奔至鳳主子面前,在主子耳邊悄聲說了句話。鳳天影點個頭,推杯站起,趁眾人不留意時,由側門悄然離開。

不一會兒,席間也不見了白眉老人的蹤影。

戌時三刻,一頂軟轎神不知鬼不覺地被人由山莊後門抬了出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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