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巔峰對決 第四章 風波平情難了(1)

雲開霧散,天方晴好。

清新的晨光灑在房間里,一片明亮。

雪色的輕紗于晨風中飄拂,輕捷的腳步聲漸近,一名女官捧著滿盆清水進入房間,片刻之後,她又走了出來,端在手中的水不復清澈,滿盆竟是猩紅之色!這已是昨夜至今晨換的第五盆水,端水出門,房門輕輕闔上,房內寂寥無聲。

隨風而蕩的輕紗籠著玉床,念奴嬌疊膝跪坐床前,臉上重又蒙上了金珠串綴的流蘇面紗,原本擺在房間里的鏡子悉數撤下,雪色牆面雕刻的婆羅門花凸凸凹凹,遠看竟是滿壁斑駁。她伏身靠著床沿,緊握床上昏睡之人的右手,原本纏于那只手上的絲帕已換作了繃帶,纏得厚厚的白色繃帶仍有血漬不斷滲出,暈開一圈圈的猩紅——昨夜擂鼓,那縴瘦的腕骨強自運力,銀絲纏護的墨玉已然裂成數塊,包在染血的絲帕上,擱于床頭。憶及方才解開絲帕觸目一道猙獰劍傷之痕、模糊血肉筋骨殘斷,她渾身寒得發抖,握了他的手,她手心里的溫度宛如觸冰散去,涼意透指,寒氣蔓延到心口,發 顫栗!

床上人兒沉睡未醒,濃密的睫羽蓋住了水鏡眸子,映帶著一抹蒼白,若非淺淺的鼻息,那微涼的身子幾乎全然彌漫了死亡的氣息。

露于流蘇面紗外的琥珀色眸子一眨不眨地凝注著沉睡中的人兒那蒼白的臉,眼底滿是痛惜之色,如同盛滿了一杯苦藥,卻溢不出苦汁,心口分明潮濕得很,眼中偏偏流不出一滴淚!突然之間,她眨動了一下眼楮,驚喜地看到床上的人兒微顫了睫羽,緩緩撩開眼簾,眸光淡轉,光華漸漸盈溢。

「你、你……」驚喜交集,滿月復的話竟噎在喉頭,她翕張著嘴,終是吁了口氣,只道,「醒了啊。」

東方天寶掀被坐起,左手輕按額頭,片刻之後,才放下手來抬頭看她,亦是翕張著嘴,良久卻只是「嗯」了一聲。

二人均欲言又止,沉默片刻,他下了床,她趕緊從衣架上取來一件素色長衫,抖開了,幫他穿上,動作輕柔而萬分小心地避免踫到他的右手腕骨,女敕如青蔥的十指往他肩上輕輕一搭,指尖連著肩頭一顫,二人腦海里同時浮現慈恩寺淨齋那一幕,當日如若不是他將她搶出宮外,今日卻不知是怎樣一番情形?輕嘆聲出口,二人同時一怔,卻都沉默不語。她低頭緩慢而仔細地為他扣上每一粒衣衫扣子,指尖細微地顫抖。

見她總這麼低著頭,他緩緩伸出右手,輕點她的下頜欲托起她的臉,筋骨尚未半殘之前,他便慣用右手,對自己在意之人,總這般毫無防範不假思索地先伸出右手,但,此刻她卻躲開了,仍是低著頭,手半擋在流蘇面紗前,悶聲道︰「別……我不想聞這血腥味。」

手停頓在半空,腕骨銳痛,垂了下去,他看著她,唇邊一點淡笑,淡然道︰「此間事了,我也該回去了。」

她沉默片刻,霍地轉身,疾步往桌上取了六國君主聯名簽署的和平盟約書遞給他,退了三尺,重又端起冷漠自持之態,冷脆的語聲微帶了令人不可察覺的顫音,「你……一路保重。」

他默默點頭,淡然無波的眸子深處閃過一抹隱痛,口齒啟動了一下,突然,篤篤敲門聲傳來,一名女官在門外喚︰「女王陛下!」

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已然橫在二人之間,終究沒再說什麼,在女官開門進來時,他便轉身,離去。

听著腳步聲漸漸去遠,念奴嬌猝然跌跪在地上,雙手掩面,喉嚨里悶著類似嗚咽的聲音,眼底滿是痛楚,卻流不出淚。她痛苦地彎子伏在地上,突然瘋也似的握拳捶打地面,口中悶吼嘶嚎,閉緊了眼仍是擠不出一滴淚。

「陛、陛下?」女官端著水盆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小心地問︰「這水……請陛下先洗把臉……」

 啷——

水盆被念奴嬌打翻在地,漾開一汪水漬,水面倒映著蒼蒼白發,還有那眼角蔓出的細紋……

走出那座巨大的白色宮殿,手持嘯天龍的二王爺已率兵候在外面,欲將他平安接回關內,五個布衣站在士兵隊伍前方,東方天寶一級一級地順著台階往下走,眼前的光線在慢慢變暗,突然,他竟一頭栽到下去,滾落階梯。驚呼聲連成一片,似有一道魁梧的身影飛快地掠來,他的身子落到一個人的懷里,雙肩被猛力搖晃,那人似乎在焦急地聲聲喚著什麼,他卻听不到,直至耳內嗡嗡的轟鳴聲消散,視線漸漸清晰,映入眼簾的是二王爺那惶惶焦急的臉色,敵軍萬騎壓城都未見大將軍這般驚慌失措!他緩緩坐起,搖頭嘆氣︰「多日滴酒未沾,酒蟲又犯,人都沒精神了。」

二王爺瞪著他,簡直已說不出話來。

他晃著身子站起,按了按額頭,抬眼卻是一怔——五個布衣竟都跪在那里,「這……年關未到,本官尚未準備壓歲紅包……」

子勛黑著臉道︰「請主子留在此地,不要回中原。」

其余四個拼命點頭。

他呆了幾分,「不回故里,難不成讓我客死異國、拋尸荒野?」

子勛他們臉皮一陣抽搐,牙根也開始發癢。

大將軍更是好氣又好笑,「甭給我裝瘋賣傻!笑面虎不稀罕你,還有本將軍稀罕!你干脆到我營中住下,朝廷敢派人來,本將軍的嘯天龍可要發一次威!」

他仍是呆呆地看著他們,片刻之後他眨眨眼,突然嘆了口氣,又嘆了口氣,再嘆……嘆得大將軍頭大如斗,磨著牙正想往他脖子上掐,卻听他不緊不慢地說了句︰「六顆腦袋抵一顆,不劃算。」

六個人齊皆一怔!

他卻轉個身自顧自地邊走邊嘆︰「我得回去給人拔牙。」

這人說的是瘋話還是傻話?眾人面面相覷,唯獨二王爺听懂了他的話——笑面虎嘴里有笑無牙,天下太平,百姓自是安居樂業!

東方天寶走到坐騎前,挽住韁繩提氣上馬,坐上馬鞍搖晃一下,猝然一指前方,「兒郎們,鳴鑼開道,打道回府咯!」話落,一馬當先,絕塵而去。

這一回,換作那六人連連嘆氣。

返京的路途上,五個布衣發覺有一件事十分奇怪,總是一馬當先歸心似箭的東方天寶竟會坐在馬上睡著,原本還會摔跌下來惹人驚慌,現在可好,他把自個綁在了馬背上,即便睡歪了身子也摔不下來,虧了赤兔通人性,沒胡奔亂跑,子勛他們卻嚇得夠嗆,心驚膽戰地留意著馬上之人身子有沒有坐歪,若是坐歪了還得趕緊停下來,就地鋪條毯子讓人睡安穩些,但這一留意可就壞了,五個人是瞠目結舌地發現欽差大人不僅騎在馬背上會睡著,連好端端吃飯時也會悶頭撲到碗里呼呼大睡,更夸張的是,他與人說話說完上半句就沒了下半句,等著听下半句的就只能干瞪著眼等他一覺睡醒了再說。可人家睡好了還未必就是醒著,睜開眼他就拎上了酒葫蘆,猛勁兒地給自己灌酒,猛勁兒地發癲發狂,猛勁兒地發痴發傻,不怕死的子勛黑了臉瞪他,「又在想情人?」

發傻的人就呆呆看他好一會,慢吞吞答︰「我想許仙了。」

色子噴了一口干糧,小耗子蹲在地上拔花瓣,拔一枚花瓣嘴里頭就小聲咕噥︰「瘋了?傻了?瘋了?傻了?瘋了……」

事實證明,快要瘋了的是他們五個——大人那一次竟連著睡了七天七夜,愣是沒睜眼,他們幾個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似的,繞著睡著的人又敲鑼又打鼓,又灌藥又捶背,折騰到第八天,那人可算是睡醒了,睜開眼呆呆地盯著他們看了老半天,忽來一句︰「悟空,山中出妖怪了,五只黑臉妖!」五個慘遭折磨不成人形的「妖怪」捧頭申吟。

「酒來!」睡醒了的人開始遍地找酒葫蘆,找著了酒就開始痛飲,痛飲了就開始發癲,發了癲就開始唱︰「色不異空啊啊啊……空不異色啊啊啊……四大皆空啊啊啊……空空空啊啊啊……」

完了,申吟聲也沒有了,五個「妖怪」里頭四個倒地陣亡。獨留那一個臉色發青發綠發黑發紫,一把奪了瘋人兒手中酒葫蘆,咯吱吱磨牙道︰「你瘋夠了沒?不就是一個女人嗎,犯得著搞得自己跟快死了的德行一樣?」癲唱聲戛然而止,東方天寶按著額頭嘆了口氣,「擬把疏狂圖一醉……還有誰能與我同醉?」

子勛一愣,突然舉起葫蘆就想往自個嘴里灌,葫蘆口子卻被一只白如玉雕的手蓋住,抬眼時卻看到主子似笑非笑地瞅著他,「你若也醉了,這里就再沒一個清醒的……走吧,還得趕路呢!」

看主子按著額頭慢吞吞站起,腳下逐一踩過那四個裝死的布衣,踩得人哇哇大叫,他瞅著卻是哭笑不得。

「兒郎們,回家咯!」指了指坡下京城城樓,徑自搖晃著身子往下山的幽徑上繞出去一段路,他猝然轉身,凝神含笑沖著坡上五個人揮手……不是招手,是揮手。坡上五人齊齊怔住了,仿佛這位人鏡大人是在與他們告別,不知怎的,這一幕情景竟在一瞬間深深銘入了五個人的腦海,此生怕是永難忘記那人兒獨自站在遠處沖他們揮手時那一笑,似平波如鏡的水面忽有漣漪泛開,圈圈波紋擴散,漸漸消于無形,清澈通透的水面已無一物!笑如虛幻的美,山徑上背光而立的人兒身形似乎隱入光暈——透明——消失!

不祥的預感果成現實!

待到六人進了京城,入住皇城館舍,當天晚上東方天寶便不辭而別,走時未留一封信,只在桌上堆了滿桌的碎銀金錠,細細一數,正是當日從相爺府那撥「孝子賢孫」身上敲竹杠得來的數目,一文不少!五個布衣發現他從館舍失蹤,有四人盯著滿桌的金銀之物,表情似哭似笑。子勛卻掉頭狂奔出去,追至館舍外,但見街上冷冷清清,夜空明月一點,再無那人眸光淡轉、素衣飄飄的音容身影,他突然跌坐地上,仰天長嘆……

子時末,蒼龍門街漆黑無人的街道上忽來輕捷的腳步聲,一道人影晃閃在街上,月光將那影子長長地投在青石板的地面,孤單寂寥。

人影走到一座官邸前微微停頓一下,似乎在看屋檐下懸掛的兩盞燈籠照亮的那塊門匾,匾中「明鏡清鑒」四字正大方嚴,字體金漆已然剝落大片,斑駁滄桑。

輕嘆聲飄于涼涼夜風中,人影走遠。

蒼龍門街盡頭宏偉宮牆,東面便是宮城的蒼龍門,一個小太監站在宏偉門洞外似乎在等候著什麼,一手拎了彩絹宮燈,一手平端著紅木匣子,听得一陣輕捷的腳步聲,他舉高燈盞照了照遠遠走來的那道人影,神色一凜,慌忙跪下,燈盞擱于地上,他雙手平端高舉了紅木匣子,尖著嗓子沖來的人道︰「人鏡大人,萬歲爺體諒大人塞外千里奔波,多有勞累,賜酒一杯,給大人提神。」

東方天寶走到近前,看了看紅木匣子里一只翡翠杯,杯中酒無色,聞來似是梨花酒,滴翠青旗的梨花酒竟是無色?清冽的目光從震蕩波紋的酒水上挪移下去,看太監端匣的手微微發抖,心中已了然——「梨」諧音為「離」,原來皇上也不忍強加罪名于清譽百年的人鏡府,只在暗中賜酒……離人之酒,無色無味,飲者無聲無息中消隱人世!唇邊一點淡笑,他接過酒盞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從袖中掏出金薔擲于木匣之上,「領我見皇上!」穿過九龍門,進入正德殿,天子負手背向殿門而立,御前一品帶刀侍衛肅立左右,氣氛凝重之中竟隱隱透著肅殺之氣!

「皇上。」東方天寶往前走幾步,眼前刀光一閃,侍衛已拔刀出鞘,刀鋒交叉將他擋下,與皇上隔著約三十步的距離,他砰然跪下,「皇上不願納諫,便非明君!」

神龍天子負手仰頭,望著殿內金柱上盤龍紋雕,微嘆︰「三年前,無憂初次入朝為官,明珠美玉般的少年,鋒芒畢露,進得殿內,與朕說的第一句話也是這般口吻……」臣子肅容莊態詞嚴義正,當面諫諍,字字在理,哪怕他牙根發癢又氣又恨卻也無可奈何,「罷了,無憂有什麼心里話,但說無妨!」天子轉過身來,溫顏微笑。

東方天寶跪在天子面前,忽然道︰「臣給皇上講個故事……」

神龍天子眉頭一皺又松,「講!」

「很久以前,南方有個部落首領,他與村民居住的地方青山如黛、秀水輕盈,村民在他的帶領下漁獵耕種,豐衣足食,和樂融融。有一天,他登上了一座巔峰,極目眺望,看到廣袤、富庶的西方部落,便訂出西行的宏大計劃,率兵出征,佔領更多的沃土——瑤草瓊花的東方部落、山高河闊的北方部落……膨脹,每到一處,戰火燃遍了大地,為了一個暴戾貪婪的首領,人們互相殘殺血流成河……帶兵數十年征戰,奪了無數沃土,兩鬢漸白的首領回頭去看走過的路,吃驚地發現他征戰半生得來的錦繡江山竟不復存在,只見戰火燎野後的滿目瘡痍、遍地尸骸,天地昏昏、哭聲震野,國不成國,家亦無家!」

神龍天子微微一哂︰「這個首領傳的是千秋偉績,大不了重拾山河,整家立國!」

「山河動蕩,飄萍無根,白發蒼蒼,行將就木!」東方天寶答這四句,忽問,「奪人之物,他人必不甘心,定要奮起反抗,得民心者方可得天下,亂世之中才出英雄,救民于水火,太平盛世挑起戰火,逆民意違正理,最終只能一敗涂地!那首領將子民帶入動蕩戰局,他能帶到棺中的又有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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