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女大不婚 第2章(2)

「這就要走了?」

璇瑩送他到屋外,走下台階,仰起秀臉,微風揚起一縷發絲。一雙水汪汪的眼楮望著他,殷殷凝睇。

往後這段時日,他們該有機會經常見面吧?看在姐姐面子上,他不會對她不聞不問吧?

「你離開秀川前,會來告訴我吧?」

「告訴你,好讓你逃得遠遠的?」綺南雁眯起眼。

又綿又軟的嗓音,簡直酥人心骨,嘖嘖,這麼跟男人說話,會要人命的……她是故意的嗎?

璇瑩咬了咬嘴唇,輕聲道︰「或者你答應幫我保密,我就不會離開了。」

這麼想是有些不知羞,但,她期盼他常來,希望時常見到他,只要見面次數越多,她就越有機會拉攏他。若他始終不答應,那麼只要他動身離開此地,她就得馬上逃,逃得遠遠的。

不宜再多說什麼,綺南雁揚手一揮,趕緊離開。

***

既然回到老家,回來和娘親坐下來吃頓飯,是身為人子的本分。可惜他此行算是任務在身,凡事仍須以史璇瑩的安危為先。

簡單和娘親說明前因後果,回房換上一套潔淨衣衫後,綺南雁便向母親告辭,往小園趕去。

再過不久送她離開,他便可好好陪伴母親數日,于此之前,還是小心慎重才是。

不料他才離開一會兒,她居然馬上不見蹤影。

「她沒說上哪兒了?」綺南雁心頭一涼。

「只說出去散散心,沿著山徑,一直往里頭去了。」秋蓉站在門前,伸手指向碧綠蒼翠的山路盡頭。遠處濃綠枝頭隨風搖曳,發出一陣嘩啦聲響,仿佛小丫頭淘氣的笑聲。

綺南雁臉色略沉,向秋蓉道了謝,便沿著山路跑去。

這里屬秀川縣郊,小園林本就刻意建在人煙稀少處,沿著山路而去,只有一片蓊郁山林,和一條依傍著秀水溪、綿延崎嶇的險徑。

她腦子到底都裝些什麼?嫌自己身上麻煩不夠多?

他頭好疼,脖子好酸。綺南雁仰天大嘆,媽的,真想抓她回來痛扁一頓!她怎麼就不能好好待著呢?

史璇瑩很喜歡這地方。

去年冬天,她曾策馬走過這片僻靜的山徑,深深為眼前的美景吸引。如今再回到此處,季節更迭,皚皚白雪變成郁郁青山,不同風情,卻是同樣引人入勝,反正她手邊沒別的事做,不如趁此機會好好游覽一番。

送走了綺南雁,她便獨自往山徑而去,悠閑走在深林中,腳下傳來踩踏落葉沙沙之聲,極是動听,她一路走、一路微笑,心情極是舒暢。

以後姐姐、姐夫老了,加上小泵獨處的她,如果他們三個能一塊兒搬來秀川養老,那該多好啊!

正想著,身後一群鳥兒突然受驚而起,拍翅飛過身前的林梢,她回頭,順著騷動看去,發現來的竟然是綺南雁。

「剛剛……你不是走了?」她驚訝得張口結舌。他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你只有一個人。」綺南雁蹙著眉頭。

她偏頭斜睇。「又如何?」

綺南雁緊盯著她的臉,忍下一陣嘆息,澀澀地道︰「不安全。」

呵,他關心她嗎?為何關心她呢?

璇瑩不禁笑開懷,清澈的杏眼眯起,黑眸宛若流光。唉喲唉喲,她是怎麼搞的,心髒像要炸開似的,到底窮開心什麼呀!

「既然跟來了,干嘛又走得遠遠的,不能靠近些?」她笑問。

「不恰當。」綺南雁反而後退。

「你真奇怪。」璇瑩朝他扮了個鬼臉。

平常看他不像這麼拘謹的人呀!姐姐大婚那晚,他不但對她嘻皮笑臉的,甚至還剝光了她身上的嫁衣,緊緊抱著她……過往的景象不經意地飄過腦海,她臉頰忽然紅透了,渾身熱呼呼的……

真難為情,她匆匆低下頭,結果一閃神,腳下陡然一滑。

「啊——」她驚叫。

突然有人在她背後輕輕一推,然後,一把劍柄突然斜斜插入她手中。

她本能握緊,讓自己穩下來。幸好沒摔著,沒有在他跟前丟臉。

「多虧你了。」她回眸微笑,牢牢握著那把劍柄,不放手。

綺南雁無可奈何,只好任她拖著。

這是從她姐姐大婚那晚之後,他和她之間最短的距離。

綺南雁感覺自己呼吸有些紊亂,鼻尖傳來的香氣,不知是來自她身上,還是山間不知名的花香——他寧可相信是後者——那氣味讓他有些焦躁,有些緊張,甚至有些暈了,只好竭盡所能筆直平視前方的山路,確保神智清醒。

她似乎沒受什麼影響——雖然沒看著她,但她愉悅自在的笑聲、輕快的步伐,及嘰嘰喳喳的話語,都在顯示她並未如他那般不適。

為什麼,他會感到胸口窒悶呢?

沒來得及細想,瀑布傾瀉而下的聲響便轉移了他的注意。

水流嘩啦啦地厲聲怒吼,經年累月地蝕出一大片深潭,光听那聲音,便已渾身清涼。璇瑩大喜,快步走上前,岸邊散布各種大小的鵝卵石,她踩過一塊又一塊石子,想到潭邊洗把臉。

「小心點,別過去了。」劍柄一頓,扯住她步伐,她回頭看,綺南雁不贊同地聚攏眉心。

「為什麼?」她睜著杏眼。

天氣好熱,他不想過去洗洗手、拍拍臉頰嗎?

「那水看起來靜,其實有暗流。」

「你怎麼知道?」

「這里是我家鄉。」綺南雁拉下臉。「我小時候曾在這里溺水。」

「是嗎?」璇瑩沖著他笑笑,然後放開劍柄。

他跟來是為了什麼?不就是為了照顧她?既然身邊有他,她還怕出什麼差錯?

綺南雁見狀,翻了翻白眼,俊臉又露出煩躁不耐,卻只能硬著頭皮跟在她後頭。

可最後,他不但坐下來洗臉,連上身衣服也潑濕了,還回頭朝她不在乎地撇撇嘴,臉上寫著︰反正涼快嘛!

璇瑩笑吟吟地蹲坐在一塊鵝卵石上看著他。

她倒沒這麼大膽子,敢在男人面前解鞋洗腳或是濡濕衣裙什麼的,頂多從懷里拿出一方手絹,打濕後拍拍臉頰罷了。

綺南雁見她如此「端莊」,不禁松了口氣。

璇瑩嗤地一笑,仔細打量著他,一會兒,突然皺眉。「綺南雁,你話好像變少了耶,我看過你和我姐夫說話,可不是這樣子的。」

綺南雁抬頭橫她一眼,意思好像是——跟你這種不懂事的小泵娘,有什麼好聊的?

不回答?呵。她笑了笑,也不勉強。

綺南雁起身,道︰「走太遠了,該回頭了吧?」

「不要。」她跟著起身,頑皮地揚起臉蛋,笑說︰「我又沒請你來,你想走就走吧!」誰教他這麼神神秘秘不干不脆,她偏不想乖乖順他的意。

她可沒再抓著他的劍柄了,干嘛不走?

但他確實沒有丟下她。

她時時回頭,確定他始終跟著,那滋味……哎呀,她也不會形容,好像全身輕飄飄的,既緊張又興奮,心跳得很快,然後……覺得自己是這世上最安全的女人,呵。

回程時,她忍不住問︰「綺南雁,咱們是朋友吧?」

「嘎?」

綺南雁一雙濃眉揚起,好半天才擠出一絲古怪的笑。

「你愛怎麼想,我管不著。」

「好吧,那我要開始‘想’嘍……」她偏頭支著手臂,一臉深思的模樣。

綺南雁瞪著她,想看她玩什麼把戲。

「我想咱們倆……是朋友,絕對是朋友。」毫無疑問,不是嗎?

她故意笑著探身挽住手臂,往他耳邊柔聲吐息。「所以,你可不能出賣我喔!」

綺南雁臉色一凝,瞥了她一眼。

他明白她有心拉攏自己,甚至故意用江湖人慣常掛在嘴里的詞,只是……她口氣如此曖昧,倘若今天在她身邊的不是他,而是另外一名男子,她也會如此嗎?

此刻她一雙柔荑還擱在自己臂膀上,耳邊的細語仿佛仍留著幾許芬芳,教他有些心神不寧,分不清她這舉動究竟出自何意?或許是向爹娘撒嬌耍賴慣了,便把這伎倆用在他身上,或許她也不知道自己釋放了多少魅惑,但……

綺南雁沉下臉,不動聲色地拉開距離。

那丫頭可以不懂事,自己卻不可失了分寸。她出于無知的天真之舉,他絕不能隨之起舞。

他長吁了一口氣,別過頭,舉步向前。

***

也許是暑氣太盛,夜深時,璇瑩依然輾轉難眠,忍不住起身。

她推開紗賬,走到屏風後,將略有汗意的衣衫卸下,並換了件細滑冰涼的羅絹,來到窗邊的軟榻上,憑欄倚臥。

月光皎明,照得庭園中花草迷蒙如夢。她瞥了眼,懶懶地合上眼眸,腦海便浮現一道頎長壯碩的身影——綺南雁。

他有一頭頹廢亂發,一雙怒時聚攏、笑時飛揚的濃眉,總是一副莫可奈何的模樣,遠遠地、靜靜地睨著她。

自從來到小園林,無論何時何地,他總在她身旁,說是不放心她一個人,怕不安全……

只有這樣而已?

他會如她所願嗎?她思忖著,輕輕吐息,又睜開雙眼。

他現在在做什麼?已經睡了嗎?

她心思浮動,翻身離開軟榻,索性走進花園散步。薰風拂面,她走到垂吊著秋千的樹下,坐下來,輕輕搖晃秋千。

深夜里,一股被人注視的感受油然而生。

是錯覺嗎?她忽然察覺樹枝不尋常的顫動,循聲張望——

然後,她便在樹梢葉影間,與他四目相對。

綺南雁……

她微微張口,卻不能呼吸,心房一瞬間烘熱,暖意流遍四肢。

他怎麼還沒走?好端端的家不回,要窩在高牆外的老樹上?

難道,他每天每晚都睡在那兒?該不會,他其實從沒離開過她……

綺南雁深深看她一眼,便轉頭枕向手臂另一面,明知自己已被發現,但似乎不想跟她說話。

璇瑩莫名地臉頰發燙,幾番欲開口,又找不到什麼合適的話題。他平時就絕少主動和她攀談,夜深人靜時,男女之間自然更多顧忌……

還是去睡吧!她順順頭發,只得默默回到房里,把門帶上。

棒著漏窗,仍能看見他隱蔽的身影。

她嘆了口氣,倒回床上,皓腕支著臉頰。熱啊,身子不知怎麼,無端涌起異樣,肌膚熱燙燙,四肢軟綿綿,渾身乏力。

她禁不住棒窗再眯他一眼。夜深沉,風輕暖,枝頭搖,不知他安眠否?

她睜著眼楮。人不寐,輾轉思,伏枕難,再這樣下去,恐怕要失眠到天明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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