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只想看見你 第5章(1)

翌日,紀曉笙獨醒,翻個身,見男人已不在,抱來他的枕頭在榻上滾滾滾。

正開懷,角落卻殺風景地傳來噗哧聲。

「小姐——不,該稱您為夫人才對。」紅玉笑吟吟端來銅盆與布巾,「二少爺先去見當家了,他說您要是身子不適,在榻上用膳即可。您要在榻上用膳嗎?」

她莫名地臉紅了。「咳,還是端到桌上好了。」坐起,拉被子掩好果身,手探出床幔拿濕巾,「紅玉,挑件漂亮衣服扔進來。」

「咦?您往常穿衣,不都讓我服侍嗎?」

「就今兒我要自個兒來啦!」

「您是在害臊?」

「……等你嫁人時看我怎麼捉弄你!」被踫過的身子,好像有點不一樣子,像屬于他的,連紅玉都不能瞧……總之就是覺得,至少今天要自己著衣。

接過衣服穿妥,用膳梳完頭,紀曉笙步履輕盈地哼曲兒往西廂去。

娘回南家,只有大哥留住金虎園。

就算他放任她睡到近午,新婦也不能不知禮數,當然要去見長輩。

金虎園奴僕不多,除了紅玉與灑掃僕役、廚娘,在她嫁後也才又添三人,是以不興入門通報這套。

她獨自走繞,沒一會兒就听見前頭廂房傳出談話聲。

客房里南方磊不改促狹,捉弄道︰「終于開竅啦?兔子一回頭就吃起腳邊草來。嘖嘖,為兄過去都小覷你了。」

南若臨唇畔笑意淡得幾不可察。「那只兔該是曉笙才對。」

南方磊頓住,神思很快想歪,一口茶全噴出來。

「咳咳!沒想到那女圭女圭這麼敢!」難怪趕著辦婚儀……他撫額喟嘆。

「被吃干抹淨了還急著負責任……當初我到底都教了什麼,把你教得這麼光明磊落呀?」明明他全然不是這麼回事!

南若臨輕吟︰「您胡說什麼。我只是無意間听到她的心意,不想再讓她苦候。」

「呃,所以不是你們誰先把誰吃了?」

「沒有。」

「喔……那也不是你一覺醒來,忽然發現自個兒喜愛她,所以才娶了她?」

「您知道我向來拿她當妹子看。」若真要講,便是想到就要盈笑,然後比這程度再深上一些的喜愛吧。

「……實話麼?」

南若臨淡淡一哂。「您只要不再問,咱們應該就可以談劉大夫要兌款的事情了。」

「噯!我是替外頭那女圭女圭問的……不過,現不應該叫弟妹才是……」

見他急起身,南方磊燦爛笑開,適意搖扇任由戲去搬演。

紀曉笙快步往回走,听見後頭雕門敞開,腳步更急。

南若臨在轉角抓住她,一見她模樣,僵硬震撼。

她哭了!梨花帶雨,好不可憐。

但她沒讓慘樣維持太久,須臾便笑開。

「噯,怎麼辦?我轎都坐了,門也過了,只能等哥哥有真心喜愛的女子時,再讓出正妻位置。」

「……不會有那一天。」絕對不會!

「是嗎?也對,你向來不收回說過的話。」可是萬一真有那天,她不想綁著他。「哥哥不該娶我的,听見就該跟我說,為人兄長不是該盡教導責任嗎?或許你開導開導,我就不會喜歡你了。」

「你雖然愛鬧,但絕不輕率。況且咱倆成親,我也不必擔心你嫁去夫家的生活。」他選擇的,是適合兩人的法子,也是……他合意的法子。

紀曉笙芙容垮下。

擔心?又是擔心!他就不能不要處處照顧她,非要盡心到連自己都賠上?

那她算什麼!

她氣,覺得自己可悲,但因為早就明白他的性子,哪可能真對他生怨,只能嘆自己沒用,無法讓他喜愛上。

「………哥哥期望的夫妻之道,該不會是相敬如賓吧?」至少,咳,讓她離他的理想近一點。

他溫溫淺笑,撫過她刻意妝點的麗容,撩過銀花步搖的垂絲。

「那是從前的想法。若我娶的是婉約女子還可能,但既娶曉笙,哪怕往後會熱鬧得沒有寧日,也無妨了。」

「……」這意思是,她不必改嗎?反正他已有所覺悟了?

「別想太多,我們會過得很好,曉笙只需如往昔便夠,我要你開開心心。」

他擁住她,她依順伏在他胸前,指下卻是揪緊了他衣衫。

他向來擅長照料人,會讓她過得好無庸置疑,但開心……

抱著他卻無法擁有他的心,這是何等難嘗的苦澀,他永遠不會明白。

「見完大哥後收拾一下,咱們去拜見爹娘。」

「嗯。」點頭,深深呼息納入他的氣息。

無論如何,他都是她的夫了,是她的夫啊。

以為他口中的爹娘指的是他娘,結果他卻帶她到三歧坡掃墓歸寧。

明明紀家福堂就在隔壁,南若臨卻不嫌麻煩。

看他持香跪拜,當真在墓前喊出爹娘,她眼淚止也止不住地撲簌簌滾下。

南若臨定然地讓紅玉放她去,在她哇哇嚎啕、絲毫不見停止之勢時,要紅玉和鐵石拎祭品先走,緩穩溫存地道︰「過來。」

她不由自主,像被磁石吸去,幾乎撞倒他地撲進他懷里。

不愛她又如何?他還要她就行!

從沒想過,失了爹娘,她還能有歸處;但自他蹲下與她齊平而視的那刻起,他就已經是她的歸處了。

一處極安適溫暖的歸處啊……

她努力抱,用力抱,在發出濃濃鼻音吸鼻子時,南若臨別首笑開。

「不好,我沒帶太多衣服讓你沾鼻涕呢。」

她捶了他一下,埋臉亂蹭。「髒死你好!就會欺負我!」

南若臨細眸微斂,彎腰將人抱起,果然嚇得她忘記要哭。

「回去了。」

「不用抱啦!我有腳,快放我下來。」

南若臨直瞅臂彎里的她,驀地振臂舉步,牢而穩健地走下山坡。

「不必這樣安慰我啦,拍拍背什麼的就夠啦。」

他眉目清煦,唇如彎月。

「你是我的妻子,值得這般對待。」朗朗一笑。「曉笙今日就依了我吧。」

唔,她怎麼覺得幸福得都要炸開了……

她沖動地攬住他脖頸,得他舒佣一笑。

似乎不該再執著愛不愛的問題,得夫如此,該滿足了、再要求會得天譴的。

她向來知足常樂,老天給她的這個懷抱夠好夠暖了。

事實上,好到教她覺得此生無憾了啊!

這頭祭拜完,一行人花了兩天日程回金虎園,結果才剛歇下,南若臨又帶她走過小徑回紀宅,因為爹娘牌位在那兒。

真是比她這女兒要用心了。

甜甜想著,再看他持香閉眸喃喃對爹娘說話,暖呼呼的滿足又起。

真的夠了,她不要求其它了。

在他身旁是她最企望之事,而今已成,無需再求。

紀曉笙持重捻香,跪到他身邊。

「哥哥先去繞繞吧,我想獨自與爹娘說話。」要感謝爹娘,跟他們說她如們遇見這男子,如何看盡他的怡人惇厚,如何芳心淪陷,如何幸運得到他。

「在三歧坡還說得不夠?」

「你也知道我嗦嘛……」

他笑。「也好,財嬸釀了一壺梅酒要給我們當新婚禮,我正好去瞧瞧。」

「梅酒哇,財嬸釀的酒我爹娘生前很愛喝呢,滋味好又香醇,你定會喜歡。」

「嗯。」他起身,臨出祠堂前回眸望了眼。

這回該是不會哭了。他沒辦法看到她的淚,從最初就沒辦法。

替她掩上門,他負手愜意走動,來到一處棚架。

原該碧翠的絲瓜因為乏人照料,藤蔓枯黃,然而兩年多前他初到這座府邸時,卻是花黃葉綠,一片鮮艷。

那時,他遠站在回廊,看見一個嬌美姑娘唇邊掛著銀絲,歪頭在瓜棚下打盹,豈知那日的綠蔭黃衣粉女敕風景,竟從此留在腦里……甚至,成了他的妻。

回想從前至今,南若臨不禁笑開。

他仰頭看碎光灑落,緬懷夠了,找財叔夫婦拿酒去。

回祠堂已是半時辰後。

南若臨一哂,因為妻子趴在圃團上睡著了。

依舊是兩年半前那香甜模樣,令人備覺寧馨。

他扶起人,低換了聲︰「曉笙?」

「唔。」只嚶嚀,眸未睜。

「累了?也對,婚儀加上歸寧,連日奔波,難怪會累壞你。」漾出薄薄笑意,撈起妻子單薄嬌軀,把當年那個小佳人帶回他的宅,他的樓。

為人妻後,紀曉笙稍稍收斂惰性,自動自發接連畫了幾天圖。

「夫人,您要不要休息會兒?您自早上畫到現在都沒停過呢。」

「呼!也好。」滿意地端詳作品,眨眼時卻覺微刺。「唔,紅玉,給我煮點枸杞茶來。」

「枸杞嗎?可最後的一些您作日當零嘴吃完了,還沒去補……」

「糟……」越揉越模糊啊。她天生目力較常人差,也易酸澀,先前都服用枸杞調養,但近日似乎越來越不管用。「看來得另外拿藥了。吩咐備轎吧,到順安醫館找劉大夫瞧瞧去。」

紅玉去準備,半時辰後紀曉笙裹著披風進醫館,出診室時卻撞見鐵石,他身後椅上,不是南若臨還能是誰。

南若臨合上簿子,牽住她柔荑,讓她坐到身旁椅上。

「我在外頭就瞧見轎子,你哪不舒服?」

「眼楮。畫圖畫太久,回頭睡它幾個時辰就好了。」

「除了休息,也得按時用藥才能好啊。」劉大夫撫須而出,不忘調侃。

「劉大夫。」南若臨微一頷首,再轉向紀曉笙。「你又拿紅玉熬的藥去澆花?」

「咳,那個?是倒在茅坑里?臭藥入臭坑,物以類聚嘛?」

「這不行。劉大夫,曉笙吃兩年藥也倦了,或許換食補一類的方法?」

「這……也行。就當換個方式入藥。回頭我寫份食單,南二爺再差人來取。」

「多謝大夫。」溫目回到她面上。「我還要與劉大夫商量兌票子的事,你若累了就先回去。」

「兌銀?」先前他與大哥似乎就在談這個。「劉大夫要用錢嗎?您年紀一大把了,不留點養老金可不行啊。」

「是用在好的地方。劉大夫要再興一間醫館,鄰近西郊,為此最近忙得分身乏術,遲至今日才有空見我。」

「我底下可沒南二爺這樣的干才,要有就不必奔波啦!」

南若臨自謙幾句,見她要等,只好盡快與劉大夫把事情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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