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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獸 第7章(1)

「酸酸……」

「閃遠點,我現在就要離開這里,再也不想看見那個忘恩負義的家伙!他算什麼東西?居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打從一開始我就不想與他有任何瓜葛,明明是他自己像顆牛皮糖硬要黏上來,現在居然反過來……」

「說啊!怎麼不再往下說?」倒掛在枝丫下的女鬼听得意猶未盡。

臭罵不斷的辛芙兒恍然回神,搞了半天,原來她一直杵在原地,面向一只拖長舌頭的女鬼抱怨,真是好虛的泄憤法。

她抬腿踹了粗壯的樹干數下,恨恨的說︰「早知如此,當初真不應該救他,如今落到被他下馬威,我應該把他抱回去熬湯來喝……」

「酸酸,你真的那麼想離開辜府嗎?」

「廢話!」

「那好,你走吧!」女鬼變換姿勢,高坐樹梢,晃著兩條已經沒有用處的腿,涼涼的說。

「你說什麼?」辛芙兒怔忡的仰起頭,腦海竟然飛掠過某張恨得牙癢癢的臭臉。

「離開辜府啊!既然你這麼討厭這里,我也不能強人所難。」慘白的鬼臉露出善解人意的笑容,自從相識以來,頭一遭說了句像樣的「人話」。

「可是……可是我答應了要幫你調查死因,找出未了的心願,我……我怎麼可以……」原先的猖狂氣焰消失殆盡,辛芙兒支支吾吾。

「當然可以,其實我早已看開了,能不能重新投胎對我而言並非要事,我相信只要繼續等待下去,總有一天那人會出現在面前。如果你沒來到辜府,我還是得一個人傻傻的等下去。」

「鬼大姊……」她何必為了辜靈譽這個王八蛋的奸行而意氣用事?他現在過慣了養尊處優的日子,好不快活。反觀鬼大姊,依然徘徊在偌大的辜府里,不知何去何從。修茅山之道,志在捉鬼除害,但是面對善鬼,她向來秉持著能力所及之內,能幫則幫的想法。

「也許到死我都等不到那個人,不過最起碼曾經痴痴的等過,也算是無愧于己。」

「……你早就已經死了。」辛芙兒感傷之余,不忘糾正她。

「所以如果你真的想走,我也不會再為難你,你沒收了我,我已經很感激,不敢奢望你能為了我忍受辜公子,硬是留下來……」老是不大正經的慘綠色鬼臉驀然浮現淡淡的哀傷,一改先前每次遇事就瞎鬧的模樣。

辛芙兒看了很不習慣,躊躇不定,想離開的沖動開始松動,怒氣退為滿心惘然。

走,還是不走?

方才在那麼多人的面前撂下重話,如果明日一早辜靈譽發現她還賴在辜家,會如何恥笑她?

扁是用想的,她就滿腔怒焰,真想一腳踹死他。

可是走了……辛芙兒覷向樹梢,正偷偷窺伺她神情變化的女鬼連忙頹喪的俯首,黯然神傷,登時她不由得又軟下心腸。

有道是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她深吸一口氣,做出最後的妥協,「這樣吧!如果今明兩晚再查探不到任何線索,後天一早我便離開辜府,無法再幫你什麼,你說如何?」

女鬼感動得冷淚凝眶,「酸酸,你真是個善良的姑娘,我真不知道該怎麼報答你。」

「免了吧!上一個說要報答我的人,到最後還反過來咬我一口,我才不期待什麼報答還是報恩呢!」辛芙兒的俏臉皺成一團,喃喃自語,一思及某人跩個二五八萬的臭臉,不禁火大。

「酸酸,你最好了。」

辛芙兒給了她「你少來」的表情,「欸,期限只到明晚,你別撒嬌,給我認真一點,到底冤魂不散的人是你還是我啊?真搞不懂。」

斑掛枝頭的一縷幽魂笑得很陰森──雖說她自認為相當甜美可人,微微偏首,瞟向隔了兩彎回廊外佇立的人影,以笑容示意對方,她替他解決了難題,隱沒在楹柱暗影之中的俊顏似乎牽動嘴角,回了抹淡笑。

啊,這還是他頭一次正眼朝她這只吊死鬼面帶微笑,真是稀奇難得。

多虧她鬼腦機靈,用計挽留辛芙兒,否則辜公子根本不會正眼瞧她。奇怪的是,怎麼看就覺得辜靈譽分外眼熟,有一股奇妙的感覺……

「所以我們要……」辛芙兒有條理的說出自己的想法。「鬼大姊,你在傻笑什麼?到底有沒有听我怎麼計劃明晚?」

「沒有。」女鬼據實以告。

「你這種令人抓狂的性子跟某人還真相像,該死的可惡!」才剛允諾的辛芙兒隨即就想反悔,真痛恨自己的心軟。

若不是心軟,也不會救了小狸貓;若不是心軟,也不會至今仍與辜靈譽糾糾纏纏。

對,全是因為她心太軟的緣故,絕對不是因為某只狸的緣故,才舍不得離開辜府。對,都是心軟害的……

一句話,是可忍,孰不可忍。

白日里,為了避開遇見辜靈譽的可能性,辛芙兒盡可能不待在閣樓,抱著當歸,這邊躲躲,那邊藏藏,想起辜家上下敬而遠之的汲芳齋,便將能見天日的時刻全消磨在這個鬼地方,心里真是悶得快要抑郁吐血。

一想到辜靈譽夾諷帶貶的說話模樣,她嘔極了,寧願餓一整天,也不要賭上有可能與他踫面的千分之一機會,要是被他知道她根本還沒離開,天曉得他又要怎麼冷言冷語,真是混帳王八!

夕照將碧麗輝煌的大院鍍染成一片暖橘色彩,光與影相互競逐著,任由勢力漸強的一方將其吞噬,絢麗的日落景致寂滅于無邊無際的黑暗,象是誰披泄一頭極美的青絲,散向四面八方。

辛芙兒靠著汲芳齋東側面向一片濃密花叢的斑駁頹牆,困意濃重,眯細雙眼,斜斜倒倒的打起盹。

當歸餓暈了便在花叢內繞圈圈,蹭物嗅聞,不時追逐蜂蝶戲耍。

咚的一聲,她側臥倒下,索性蜷縮成小蝦狀,睡得迷迷糊糊,朦朧之中,彷佛瞥見一張很熟悉的臉龐。

濃密劍眉,尖挺的鼻梁骨,嘴角微微上揚,眼尾好似弦月,黑燦燦的眼珠像涂了釉料的珠玉,黑得太過純粹,總讓她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一晚。

「喝!」辛芙兒驚聲乍醒,差點滾下廊台。

一只手臂適時橫搭,穩下她傾倒的肩頭,順勢半攬入懷里。

胸口無端的發悶,睡意驟失的芙顏怔忡失神的靠上堅實的肩胛,暈頭轉向,不知今夕是何夕……她睡迷糊了?

直到頭頂傳來熟悉的朗朗笑聲,她陡然驚醒,原來不是睡茫,胡亂作夢,而是有名小王八趁著昏天暗地之際,公然調戲她。

「放開……」困鎖在臂彎內的軟馥身軀有如一條蟲劇烈的蠕動,肚子餓得正厲害,抵抗不過他的蠻力,到最後只能垮下眉眼,拚命橫瞪。

「酸酸,我們和好吧?嗯?」辜靈譽的嗓音又輕又軟,象是在求饒。昨天憂煩無眠一整夜,若不是女鬼施展苦肉計,惹她心軟留下,恐怕激將過度,真把她逼走。

「你喊我什麼?」

「酸酸,我向你賠不是,都是我不好,昨晚讓你在那些人的面前受委屈,沒吃到醉雞,你一定很難受……」

「你現在到底在做什麼?」她徹底傻眼。

奔靈譽不復前幾日的冷峻漠然,眉眼含笑的凝睇她,又像先前打不停、罵不听,任憑嘻笑怒罵的痞相,久不見他的微笑……驀然,她的胸口顫動數下,心湖泛起漣漪。

不對,她幾時這麼好說話了?她應該乘此良機狠狠的教訓、修理他才是,沒來由的心悸個鬼啊!

「我在討好你呀!你瞧,我特地讓廚子挑選最肥美多汁的女敕雞,佐以上好紹興,烤成的醉雞……」辜靈譽邊說邊轉頭,指向他帶來的誘人珍饈,沒想到如今只剩下一堆雞骨殘骸。

「當歸!」辛芙兒立時扭頭,大吼一聲。

丙不其然,當歸蜷縮在階下,不停的舌忝齒,像個沒事人打嗝、伸懶腰,為了避免遭受攻擊,低吠一聲,奔入花叢,須臾便沒了蹤影。

「可惡!居然啃得一塊肉也不剩,好歹也該留些肉屑給我……」她手忙腳亂的挑撿骨骸,尋找一線希望,除了雞肋骨節黏附些許筋肉外,大概只剩熱氣未散,隱約仍能聞到淡淡的酒香。

「算了,我讓廚子重新弄過,你再忍忍。」辜靈譽按下想拆開雞肋骨吮食的柔荑,扒開一臉欲哭無淚、不願松手的女餓鬼,取出綢帕,逐一細心擦拭油膩膩的十根縴指。

心有不甘的將視線從尸骨未寒的醉雞移開,辛芙兒看著他寬大的指掌,一雙巧手握在他的掌內,顯得如此縴薄,含窘的雙眸再一路往上,端詳著頎長的體魄形端骨秀,莫怪乎昨夜的大宴猶如相親宴。

那些皇親國戚瞅著他的模樣,就像方才餓極了的她虎視眈眈的盯著肥女敕多汁的香酥醉雞……惡,真令人毛骨悚然。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她幾乎完全忘了他曾經只是一只修行成精的小狸妖,如今完完全全適應、融入了凡間生活,俊俏的相貌和不凡的家世與他原本倨傲的心性簡直是不謀而合,是便宜了他沒錯,誰讓原先的辜公子命好福薄,注定早夭,真合了那句「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無庸置疑,就算她真的不顧情義,敲鑼打鼓,告知天下所有的人,現今的辜靈譽其實是一只狸妖,笑破肚皮也沒人相信。如今想來,他聰明絕頂,狡猾一流,不可能擔心自己身分曝光,假使不幸真的有人窺知內情,憑他的本事,一定能逢凶化吉,實在不可能為此動念逼走她……

好你個臭狐狸,居然敢耍著她玩?!

「你說,你到底是存什麼心?」辛芙兒質問。

只要想起他疏離冷淡的對待,一股說不上來的躁怒霎時涌破胸口,彷佛遭受背叛般難受……怪的是,他們連朋友都構不上邊。

「我能存什麼心?自然是為你好的心。」辜靈譽放軟腰桿,跪坐下來,好讓她不必受限于兩人身高懸殊之距,能盡情的欺壓他。

辛芙兒自然不會懂得他體貼的舉動,冷冷的嗤哼,「為我好?虧你說得出來,你幾時做過為我好的事了?莫名其妙的把我拐進辜府,先是親熱待我,再來個翻臉不認人,口口聲聲說要報答我,結果恃貴而驕,專門欺負我這種沒有浮夸背景的小道姑,昨晚故意讓我在那些皇親國戚的面前難堪,像你這種人根本是……」

「是什麼?」他緩緩挑起濃眉,靜待下文。

「分明是背情忘義……」

「你說清楚點,我背了什麼樣的情?」辜靈譽突地凌身騰高。

辛芙兒一個不留神,氣勢銳減,腰一軟,往後跌坐,要不是一手揪住他的錦衣襟口,早摔下半身高的廊沿,到時候威風耍不得,反倒成了鱉三。

「就……恩情,對,是恩情沒錯。」她說得不是很確定,更象是在說服自己。

「你當真確定那是恩情?」他的神色下沉,雙眉再聚攏些,眸光再冷冽些,就合成了前幾日端出名門架子的驕貴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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